端午过后,长安城迎来连绵梅雨。这日沈清梧撑着油纸伞来到听雨轩,裙角已被雨水打湿大半。刚踏入后院,便见云寄桑一袭白衣立于桑树下,手中三尺青锋寒光凛冽。
"你会武艺?"沈清梧惊讶地合不拢嘴。
云寄桑手腕一翻,长剑挽出个漂亮的剑花,"琴心剑胆,本是一体。"她收剑入鞘,脸上因运动泛起淡淡红晕,"幼时体弱,师父教我剑舞强身。"
雨丝如烟,笼罩着执剑的云寄桑,恍若画中仙。沈清梧看得痴了,脱口道:"教我。"
云寄桑挑眉,"沈小姐千金之躯,学这个做什么?"
"防身。"沈清梧放下伞,任由细雨打湿发丝,"再者,剑舞与琴曲相通,我想试试。"
云寄桑凝视她片刻,忽然解下腰间丝绦,"那先学站姿。"她走到沈清梧身后,用丝绦轻轻束住她的腰,"收腹,挺直。"
沈清梧顿时绷紧了身子。云寄桑的手隔着丝绦扶在她腰间,呼吸近在耳畔,带着淡淡的药香。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盖过雨声。
"放松。"云寄桑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剑是手臂的延伸,心静则剑稳。"
她转到沈清梧面前,将一柄木剑递来。沈清梧接过,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都是一怔。云寄桑迅速收回手,轻咳一声掩饰失态。
雨渐渐大了,两人却浑然不觉。云寄桑教得认真,沈清梧学得专注。一个时辰后,沈清梧已能勉强完成一套基础动作。
"不错。"云寄桑难得称赞,"明日继续?"
沈清梧点头,这才发现衣衫尽湿,忙拾起油纸伞。云寄桑忽然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上,"当心着凉。"
那衣衫还带着云寄桑的体温和气息,沈清梧裹紧了些,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回府路上,碧竹撑着伞来接,见小姐披着陌生衣衫,惊道:"这是谁的衣裳?"
"朋友的。"沈清梧含糊其辞,却忍不住将脸埋进衣领深深吸气——那上面有云寄桑的味道,清冷如松,又带着一丝药苦。
次日天晴,沈清梧早早来到听雨轩,却见院门紧闭。小丫鬟说云姑娘昨夜咳得厉害,今晨才睡下。沈清梧心中担忧,留下带来的蜜饯和药材便离开了。
接下来三日,云寄桑都闭门不见。第四日清晨,沈清梧正在闺房临帖,忽听窗外有石子轻叩。推开窗,只见云寄桑立在院墙外的桑树下,脸色仍有些苍白,却冲她微微一笑。
沈清梧心头一跳,匆忙下楼。刚出侧门,就被云寄桑拉到了僻静处。
"病没好怎么就出来了?"沈清梧急道。
云寄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给你的。"打开一看,是枚白玉雕成的剑穗,做工精巧,剑首处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梧"字。
"前几日答应教你剑舞,却失约了。"云寄桑轻声道,"赔礼。"
沈清梧心头一热,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巧了,我也有东西给你。"香囊绣着桑叶纹样,里面是她亲手调制的安神香。
云寄桑接过香囊,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多谢。"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避开对方灼热的目光。晨光透过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也映照着两颗悸动的心。
从那天起,剑舞成了她们新的约定。云寄桑的身体时好时坏,但每到约定之日,她总会如约而至。沈清梧进步神速,两个月后已能完整舞完一套《霓裳剑器》。
这日练习结束,云寄桑忽然道:"下月十五是长安灯会,听雨轩要办琴剑表演,你可愿与我同台?"
沈清梧一怔,"我?"
"你已学得七八分像,剩下的时间加紧练习便是。"云寄桑眼中带着期待,"如何?"
沈清梧本想说闺阁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但看着云寄桑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她听见自己说。
为了这场表演,沈清梧去听雨轩更勤了。她向母亲谎称在慈恩寺帮忙抄写佛经,沈夫人虽觉女儿近来行踪神秘,但见她气色渐佳,也不再追问。
转眼到了七月初,长安城暑热难当。这日练剑结束,云寄桑邀沈清梧去后院乘凉。小丫鬟端来冰镇的酸梅汤,两人坐在桑树下闲聊。
"清梧。"云寄桑忽然直呼其名,"你可曾想过将来?"
沈清梧搅动酸梅汤的手一顿,"将来?"
"你已过及笄之年,家中不曾议亲?"
沈清梧垂下眼帘,"提过几门,我都拒了。"她抬头直视云寄桑,"我不想嫁人。"
云寄桑眸光一闪,"为何?"
"那些人看中的不过是沈家权势,不是我。"沈清梧轻声道,"我想要的是..."她忽然住口,脸颊微红。
云寄桑却似懂非懂,轻叹一声:"我倒是羡慕你,至少还有选择。"
"你呢?"沈清梧鼓起勇气问,"你可有...心上人?"
桑叶沙沙作响,仿佛过了很久,云寄桑才低声道:"有。"
沈清梧心头一紧,"是谁?"
云寄桑抬眼看她,目光深邃如潭,"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沈清梧还想追问,忽听前院传来嘈杂声。小丫鬟慌张跑来:"姑娘,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云寄桑面色骤变,迅速起身,"清梧,你先回去。"
"可是..."
"快走!"云寄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
沈清梧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离开了。回到沈府,她心神不宁,总觉得事有蹊跷。入夜后,她辗转难眠,忽听窗外有动静。推开窗,只见一只信鸽落在窗台,腿上绑着纸条:
"近日勿来听雨轩,事毕自会寻你。——桑"
字迹潦草,显是匆忙写就。沈清梧更觉不安,却也只能等待。
三日后,沈明远下朝回来,面色凝重地将夫人和女儿叫到书房。
"出大事了。"他压低声音,"西北边境又起战事,突厥可汗要求娶大周公主和亲。"
沈夫人惊呼:"皇上不是只有三位公主?最小的才十岁啊!"
"所以朝议从王公大臣之女中选一位,封为公主和亲。"沈明远叹息,"名单上有...清梧。"
沈清梧如遭雷击,手中茶盏"啪"地落地。
"老爷!"沈夫人急得落泪,"清梧可是咱们独女啊!"
沈明远摇头苦笑:"礼部拟的名单,我虽为侍郎,却无力更改。除非..."
"除非什么?"沈清梧强自镇定。
"除非三日内定下亲事,但仓促之间..."沈明远长叹一声,"我已派人去你外祖家商议,看能否与表兄..."
沈清梧脑中一片空白,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回到闺房,她立刻写下字条让碧竹送去听雨轩,却被告知茶楼已关门多日,云寄桑不知所踪。
夜深人静,沈清梧望着窗外的桑树,想起云寄桑教她剑舞时说的话:"剑是手臂的延伸,心静则剑稳。"可此刻她的心如何能静?
一滴泪落在手背,她忽然下定决心——若三日内云寄桑不出现,她便连夜离京,哪怕从此隐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