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商寄桑》 第1章 琴音初遇 永和十七年,春深时节。 长安城东的杏花已谢了大半,残红零落成泥,唯有几株晚开的,犹自颤巍巍地缀在枝头。沈清梧倚在沈府后园的朱漆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青玉簪,目光却穿过重重院落,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厅呢。"丫鬟碧竹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一件藕荷色绣梅花的披风,"说是礼部王大人的夫人来了,带了新谱的曲子,要请您品鉴。" 沈清梧轻轻叹了口气,将玉簪插回发髻,"又是这些虚礼。"她今年二十有三,作为礼部侍郎沈明远的独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因性情清冷,至今未许人家。京城贵女们私下议论,说沈家小姐眼高于顶,连国公府的公子都看不上。 前厅里,王夫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见沈清梧进来,立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清梧啊,你可算来了。听说了吗?城南新开了家茶楼,请了位极厉害的琴师,说是连宫里的乐师都比不上呢!" 沈夫人笑着摇头,"王夫人说笑了,宫里乐师都是千挑万选,怎会不如市井之人?" "哎呀,沈夫人有所不知。"王夫人压低声音,"听说那琴师来历不凡,弹的《广陵散》能让人听了三月不知肉味。明日她们办雅集,我这儿有两张帖子,不如让清梧与我同去?" 沈清梧本欲推辞,却在听到"广陵散"三字时微微一动。这是她最爱的古曲,却因技法艰深,能弹全者寥寥。她抬眸看向母亲,见沈夫人轻轻点头,便也福身应下。 次日清晨,沈清梧换了身月白色绣银竹的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素净得近乎冷清。碧竹为她系上披风时忍不住道:"小姐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素?其他小姐们可都是珠翠满头呢。" "去看琴,又不是去看人。"沈清梧淡淡道,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抚过袖中藏着的那枚青玉簪——那是她及笄时父亲从西域带回的礼物。 城南"听雨轩"茶楼今日格外热闹。沈清梧随王夫人上了二楼雅座,只见厅中已摆好七张琴案,每张案前都坐着一位琴师,唯最中间那张空着。 "听说今日那位云大家会现身呢。"王夫人兴奋地说,"平日里她可不轻易露面,都是隔着屏风弹琴。" 沈清梧不置可否,目光扫过那些琴师。忽然,厅中烛火微微一晃,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飘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目光齐齐转向楼梯口。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素白裙裾,接着是执扇的纤纤玉手。那人缓步上楼,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她眉目如画却透着疏离,一袭白衣胜雪,只在腰间系了条浅青色的丝绦,整个人如一幅水墨画,淡极始知花更艳。 "那就是云寄桑云大家。"王夫人小声道。 沈清梧却恍若未闻。她怔怔望着那女子,心头莫名一颤。云寄桑走路的姿态很特别,像是踏着某种韵律,每一步都恰好踩在人心跳的间隙。 云寄桑在中央琴案前坐下,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抚过琴弦。只是一个试音的动作,却让沈清梧呼吸一滞——那双手修长如玉,指节分明,在桐木琴身上投下淡淡的影。 "今日雅集,先请诸位品评《流水》。"云寄桑开口,声音如冷泉击石,清冽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 琴音起时,沈清梧闭上了眼。她听过无数人弹《流水》,却从未有人能将水流的千变万化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初时如涓涓细流,继而汇聚成溪,忽又遇石激荡,最终归于平静。更奇的是,她竟能从琴音中听出水流的方向、温度,甚至水底青苔的柔软。 一曲终了,满座寂然。沈清梧睁开眼,发现云寄桑正望着她,目光如古井无波,却又似有暗流涌动。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沈清梧心头又是一颤,竟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这位小姐似乎懂琴。"云寄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看向沈清梧。 王夫人连忙道:"这是礼部沈侍郎的千金,琴艺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云寄桑微微颔首,"可否请沈小姐赐教?" 沈清梧没想到会被点名,一时有些踌躇。但当她看到云寄桑眼中那抹几不可察的期待时,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 "请借琴一用。"她走到云寄桑面前,轻声道。 云寄桑起身让座,两人擦肩而过时,沈清梧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混合着檀香,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沈清梧坐下,深吸一口气,弹起了《梅花三弄》。这是她最拿手的曲子,指法娴熟,情感充沛。弹到第三段时,她完全沉浸其中,仿佛看到寒冬里一株红梅傲雪绽放。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厅中响起掌声。沈清梧抬头,却只在意一个人的反应——云寄桑站在窗边,逆光中看不清表情,但沈清梧能感觉到她在微笑。 雅集结束后,沈清梧正要离开,一个小丫鬟追上来递上一张花笺,"我家姑娘请沈小姐明日未时茶楼一叙。" 沈清梧展开花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闻君雅奏,如听仙乐。愿再请教,不知可否?——云寄桑" 字迹瘦劲清峻,如断崖孤松,与云寄桑的人一般透着疏离与傲骨。 "小姐要去吗?"回府的马车上,碧竹好奇地问。 沈清梧摩挲着花笺,轻声道:"去。"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改变她的一生,只是莫名地想要再听听那人的琴声,再看看那双眼。 第2章 知音难觅 次日未时,沈清梧独自来到听雨轩。茶楼今日不营业,门口挂着"东主有喜"的木牌。她正犹豫是否该敲门,那扇雕花木门却无声开启,昨日递信的小丫鬟笑盈盈地站在门内。 "沈小姐请随我来,姑娘在后院等您。" 穿过曲折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方不大的庭院,中央有棵老桑树,树下石桌上摆着一张古琴。云寄桑背对着她站在树下,白衣青丝,仿佛与这古朴的庭院融为一体。 听到脚步声,云寄桑转过身来。今日她未施粉黛,更显得眉目如画,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似是昨夜未眠。 "沈小姐肯来,寄桑不胜荣幸。"她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如画。 沈清梧还礼,"云大家相邀,清梧受宠若惊。" "不必称大家。"云寄桑示意她坐下,"在你面前,我不过是爱琴之人罢了。" 小丫鬟端来茶点后退下,院中只剩她们二人。春风拂过桑树,新叶沙沙作响,偶有阳光透过叶隙,在琴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昨日听沈小姐弹《梅花三弄》,技法纯熟倒在其次,难得的是那份心境。"云寄桑斟了杯茶推给沈清梧,"不知师从何人?" 沈清梧接过茶盏,指尖不小心碰到云寄桑的手,如触电般缩回,"幼时随母亲学过基础,后来多是自学。家父藏书丰富,琴谱不少。" 云寄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无师自通能至此境,沈小姐天赋异禀。"她停顿片刻,"可愿听我弹一曲?" 沈清梧点头,云寄桑便坐到琴前。这次她弹的是《幽兰》,曲调清冷孤高,与昨日《流水》的灵动截然不同。沈清梧闭目聆听,仿佛看到深谷中一株幽兰,无人欣赏却依然绽放,年复一年。 曲终时,沈清梧发现眼角竟有些湿润。她睁开眼,正对上云寄桑探究的目光。 "此曲如何?"云寄桑问。 沈清梧沉吟片刻,"如见君子,处穷而不改其节。" 云寄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沈小姐果然懂琴,更懂人心。"她起身走到桑树下,仰头望着新叶,"这首曲子,已十年无人能解其意了。" 沈清梧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问道:"云姑娘琴艺如此高超,为何屈居于此?" "人生如寄,何处不可栖?"云寄桑折下一片桑叶把玩,"倒是沈小姐,身为官家千金,怎会对市井琴师如此礼遇?" "琴道无贵贱。"沈清梧不假思索道,"何况云姑娘的琴艺,确实当得起''大家''二字。" 云寄桑转身看她,目光灼灼,"若我说,我接近你另有目的呢?" 沈清梧心头一跳,却不动声色,"哦?什么目的?" "听闻沈侍郎收藏有嵇康亲笔所书《琴赋》残卷,我想一观。"云寄桑直言不讳。 沈清梧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略一思索,"确实有这残卷,不过父亲视若珍宝,连我都难得一见。" "无妨。"云寄桑似乎早有所料,"我可等。" 两人沉默片刻,沈清梧忽然道:"云姑娘今日邀我来,就为这个?" 云寄桑摇头,"主要是想再听你弹琴。"她顿了顿,"你弹琴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沈清梧耳根一热,忙低头饮茶掩饰。茶是上好的龙井,却品不出滋味,只觉心跳如擂鼓。 "不如我们合奏一曲?"云寄桑提议,从屋内又取出一张琴,"这是''松风'',与我的''涧泉''本是一对。" 两张琴并排放置,云寄桑选了《阳关三叠》。起初沈清梧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被云寄桑的琴声带动,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到了第三叠,两把琴的声音完全交融,竟分不出彼此。 弹完后,两人相视一笑,都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很久没这样痛快地弹琴了。"云寄桑轻声道,"在长安,知音难觅。" 沈清梧深有同感。在家中,她弹琴多是应付宾客;在雅集上,又常被当作炫耀才艺的场合。像今日这般纯粹为琴而琴,确实久违了。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沈清梧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舍地说。 云寄桑也不挽留,只道:"明日此时,可还来否?" 沈清梧想说自己不该频繁出入这种场所,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回到沈府,沈清梧径直去了父亲的书房。沈明远正在批阅公文,见女儿进来,放下笔笑道:"清梧今日气色不错,可是遇到什么喜事?" 沈清梧犹豫片刻,还是开口:"父亲,我想看看《琴赋》残卷。" 沈明远挑眉,"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近日研习琴艺,想看看古人如何论琴。"沈清梧避重就轻地回答。 沈明远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个锦盒,"小心些,这残卷已有千年历史,纸张脆弱。" 沈清梧小心翼翼地展开残卷,只见上面字迹古朴遒劲,内容正是《琴赋》中最著名的段落:"夫琴之为器也,德在其中..." 她仔细记下内容,将残卷归还。回到闺房后,立刻提笔默写下来,又细细研读。嵇康的文字如他的人一般,清峻孤高,对琴道的见解更是独到。沈清梧读至"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时,不由想起云寄桑弹琴时的样子。 次日,沈清梧带着默写的《琴赋》来到听雨轩。云寄桑见到文字,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接过时手竟有些颤抖。 "你竟真能拿到..."她低声说,随即全神贯注地研读起来,时而点头,时而蹙眉,完全沉浸在文字中。 沈清梧静静等待,看着阳光透过桑叶,在云寄桑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神秘琴师的兴趣,已经超出了对琴艺的追求。 云寄桑读完,长舒一口气,"多谢。"短短二字,却重若千钧。 "不必言谢。"沈清梧轻声道,"我也有事相求。" "请讲。" "我想跟你学《广陵散》。" 云寄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此曲...不祥。" "嵇康临刑前弹的曲子,自然不祥。"沈清梧坚持道,"但我就是想学。" 两人对视良久,云寄桑终于点头,"好。不过此曲难学,需日日前来。" "我明白。"沈清梧心中暗喜,却又有些忐忑——日日相见,是否太过冒险?但想到能与云寄桑相处,这些顾虑又显得微不足道。 从那天起,沈清梧几乎每日午后都会去听雨轩。她告诉母亲是去城东的慈恩寺抄经祈福,沈夫人虽有些疑惑,但想到女儿近来气色渐佳,也就不再多问。 学琴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云寄桑教得认真,沈清梧学得刻苦。两人除了琴艺,也开始聊些别的。云寄桑见识广博,谈吐不凡,对诗词歌赋、历史典故都有独到见解,完全不像寻常市井艺人。 一日,沈清梧终于忍不住问道:"云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寄桑正在调弦,闻言手指一顿,"为何突然这么问?" "你的言谈举止,不像寻常人家出身。"沈清梧直言,"而且你懂的东西,连我父亲那样的进士都未必知晓。" 云寄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祖上确是书香门第,后家道中落。这些往事,不提也罢。" 沈清梧看出她不愿多谈,也就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尊重云寄桑的选择。 转眼到了端午,沈清梧因家中设宴,几日未能去听雨轩。再见面时,云寄桑面色苍白,眼下青影更重,弹琴时还时不时轻咳。 "你病了?"沈清梧关切地问。 "旧疾,无碍。"云寄桑勉强一笑,却掩不住眉间的痛楚。 沈清梧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把脉——她母亲出身医药世家,她也略通医术。这一把脉,却让她心头一震:云寄桑的脉象沉细如丝,时有时无,分明是先天不足之症。 "你这病..." "从小就有,习惯了。"云寄桑抽回手,"今日还学琴吗?" 沈清梧摇头,"你该休息。"她想了想,"我认识一位太医,医术高明..." "不必。"云寄桑打断她,"我的病,寻常大夫治不了。" 沈清梧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作罢,转而问道:"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家里做些送来。" 云寄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你会包粽子吗?" "会倒是会..."沈清梧有些意外,"你想吃粽子?" "小时候,母亲总会包一种特别的粽子,里面放桑叶和桂花。"云寄桑轻声道,"后来再没吃过那样的味道。" 沈清梧当即起身,"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做。" 她匆匆回到沈府,亲自去厨房准备材料。碧竹见了大惊:"小姐怎么亲自下厨?" "别多问,帮我准备这些..."沈清梧列了单子,又特意让人去摘新鲜的桑叶。 忙活了半日,沈清梧带着一篮刚出锅的粽子返回听雨轩。云寄桑已在桑树下睡着了,苍白的脸上带着倦容。沈清梧不忍叫醒她,轻轻将篮子放在一旁,取过一件外衫为她披上。 这一动,云寄桑却醒了。她睁开眼,看到面前的粽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你真的..." "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道。"沈清梧期待地说。 云寄桑解开一个粽子,小心咬了一口,忽然眼眶就红了。她低头掩饰,但沈清梧还是看到了那一滴落在桑叶上的泪。 "很像..."云寄桑声音微哑,"谢谢你。" 沈清梧心头一热,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拥抱这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女子。但她只是轻轻握住了云寄桑的手,"以后每年端午,我都给你包。" 云寄桑抬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春风拂过桑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无法言明的心事。 第3章 剑舞惊鸿 端午过后,长安城迎来连绵梅雨。这日沈清梧撑着油纸伞来到听雨轩,裙角已被雨水打湿大半。刚踏入后院,便见云寄桑一袭白衣立于桑树下,手中三尺青锋寒光凛冽。 "你会武艺?"沈清梧惊讶地合不拢嘴。 云寄桑手腕一翻,长剑挽出个漂亮的剑花,"琴心剑胆,本是一体。"她收剑入鞘,脸上因运动泛起淡淡红晕,"幼时体弱,师父教我剑舞强身。" 雨丝如烟,笼罩着执剑的云寄桑,恍若画中仙。沈清梧看得痴了,脱口道:"教我。" 云寄桑挑眉,"沈小姐千金之躯,学这个做什么?" "防身。"沈清梧放下伞,任由细雨打湿发丝,"再者,剑舞与琴曲相通,我想试试。" 云寄桑凝视她片刻,忽然解下腰间丝绦,"那先学站姿。"她走到沈清梧身后,用丝绦轻轻束住她的腰,"收腹,挺直。" 沈清梧顿时绷紧了身子。云寄桑的手隔着丝绦扶在她腰间,呼吸近在耳畔,带着淡淡的药香。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心跳如擂鼓,几乎要盖过雨声。 "放松。"云寄桑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剑是手臂的延伸,心静则剑稳。" 她转到沈清梧面前,将一柄木剑递来。沈清梧接过,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都是一怔。云寄桑迅速收回手,轻咳一声掩饰失态。 雨渐渐大了,两人却浑然不觉。云寄桑教得认真,沈清梧学得专注。一个时辰后,沈清梧已能勉强完成一套基础动作。 "不错。"云寄桑难得称赞,"明日继续?" 沈清梧点头,这才发现衣衫尽湿,忙拾起油纸伞。云寄桑忽然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上,"当心着凉。" 那衣衫还带着云寄桑的体温和气息,沈清梧裹紧了些,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回府路上,碧竹撑着伞来接,见小姐披着陌生衣衫,惊道:"这是谁的衣裳?" "朋友的。"沈清梧含糊其辞,却忍不住将脸埋进衣领深深吸气——那上面有云寄桑的味道,清冷如松,又带着一丝药苦。 次日天晴,沈清梧早早来到听雨轩,却见院门紧闭。小丫鬟说云姑娘昨夜咳得厉害,今晨才睡下。沈清梧心中担忧,留下带来的蜜饯和药材便离开了。 接下来三日,云寄桑都闭门不见。第四日清晨,沈清梧正在闺房临帖,忽听窗外有石子轻叩。推开窗,只见云寄桑立在院墙外的桑树下,脸色仍有些苍白,却冲她微微一笑。 沈清梧心头一跳,匆忙下楼。刚出侧门,就被云寄桑拉到了僻静处。 "病没好怎么就出来了?"沈清梧急道。 云寄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给你的。"打开一看,是枚白玉雕成的剑穗,做工精巧,剑首处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梧"字。 "前几日答应教你剑舞,却失约了。"云寄桑轻声道,"赔礼。" 沈清梧心头一热,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巧了,我也有东西给你。"香囊绣着桑叶纹样,里面是她亲手调制的安神香。 云寄桑接过香囊,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多谢。"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避开对方灼热的目光。晨光透过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也映照着两颗悸动的心。 从那天起,剑舞成了她们新的约定。云寄桑的身体时好时坏,但每到约定之日,她总会如约而至。沈清梧进步神速,两个月后已能完整舞完一套《霓裳剑器》。 这日练习结束,云寄桑忽然道:"下月十五是长安灯会,听雨轩要办琴剑表演,你可愿与我同台?" 沈清梧一怔,"我?" "你已学得七八分像,剩下的时间加紧练习便是。"云寄桑眼中带着期待,"如何?" 沈清梧本想说闺阁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但看着云寄桑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她听见自己说。 为了这场表演,沈清梧去听雨轩更勤了。她向母亲谎称在慈恩寺帮忙抄写佛经,沈夫人虽觉女儿近来行踪神秘,但见她气色渐佳,也不再追问。 转眼到了七月初,长安城暑热难当。这日练剑结束,云寄桑邀沈清梧去后院乘凉。小丫鬟端来冰镇的酸梅汤,两人坐在桑树下闲聊。 "清梧。"云寄桑忽然直呼其名,"你可曾想过将来?" 沈清梧搅动酸梅汤的手一顿,"将来?" "你已过及笄之年,家中不曾议亲?" 沈清梧垂下眼帘,"提过几门,我都拒了。"她抬头直视云寄桑,"我不想嫁人。" 云寄桑眸光一闪,"为何?" "那些人看中的不过是沈家权势,不是我。"沈清梧轻声道,"我想要的是..."她忽然住口,脸颊微红。 云寄桑却似懂非懂,轻叹一声:"我倒是羡慕你,至少还有选择。" "你呢?"沈清梧鼓起勇气问,"你可有...心上人?" 桑叶沙沙作响,仿佛过了很久,云寄桑才低声道:"有。" 沈清梧心头一紧,"是谁?" 云寄桑抬眼看她,目光深邃如潭,"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沈清梧还想追问,忽听前院传来嘈杂声。小丫鬟慌张跑来:"姑娘,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云寄桑面色骤变,迅速起身,"清梧,你先回去。" "可是..." "快走!"云寄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 沈清梧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离开了。回到沈府,她心神不宁,总觉得事有蹊跷。入夜后,她辗转难眠,忽听窗外有动静。推开窗,只见一只信鸽落在窗台,腿上绑着纸条: "近日勿来听雨轩,事毕自会寻你。——桑" 字迹潦草,显是匆忙写就。沈清梧更觉不安,却也只能等待。 三日后,沈明远下朝回来,面色凝重地将夫人和女儿叫到书房。 "出大事了。"他压低声音,"西北边境又起战事,突厥可汗要求娶大周公主和亲。" 沈夫人惊呼:"皇上不是只有三位公主?最小的才十岁啊!" "所以朝议从王公大臣之女中选一位,封为公主和亲。"沈明远叹息,"名单上有...清梧。" 沈清梧如遭雷击,手中茶盏"啪"地落地。 "老爷!"沈夫人急得落泪,"清梧可是咱们独女啊!" 沈明远摇头苦笑:"礼部拟的名单,我虽为侍郎,却无力更改。除非..." "除非什么?"沈清梧强自镇定。 "除非三日内定下亲事,但仓促之间..."沈明远长叹一声,"我已派人去你外祖家商议,看能否与表兄..." 沈清梧脑中一片空白,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回到闺房,她立刻写下字条让碧竹送去听雨轩,却被告知茶楼已关门多日,云寄桑不知所踪。 夜深人静,沈清梧望着窗外的桑树,想起云寄桑教她剑舞时说的话:"剑是手臂的延伸,心静则剑稳。"可此刻她的心如何能静? 一滴泪落在手背,她忽然下定决心——若三日内云寄桑不出现,她便连夜离京,哪怕从此隐姓埋名。 第4章 月下誓言 和亲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长安。次日一早,沈府门槛几乎被媒人踏破——不少世家公子听闻沈清梧在名单上,都想抢先提亲,既得佳人,又能讨好朝廷。 沈清梧闭门不出,只在院中一遍遍练习剑舞,仿佛这样就能斩断纷乱的思绪。午后,碧竹匆匆跑来:"小姐,门外有个卖香料的姑娘说要见您。" 沈清梧心头一跳,扔下木剑就往外跑。侧门外站着的却不是云寄桑,而是一个陌生少女。 "沈小姐?"少女递上一个锦盒,"这是您订的熏香。" 沈清梧失望地接过,刚要转身,忽觉锦盒重量不对。回到闺房打开,里面除了一包香料,还有一张字条:"今夜子时,桑树下等。——桑" 沈清梧将字条贴在胸前,长长舒了口气。她取出香料闻了闻,是桑叶与梧桐叶混合的奇特香气,心下不由一动——桑与梧,不正是她们的名字? 等待的时光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挨到夜深人静,沈清梧换上便于行动的衣裙,悄悄溜出府去。月光如水,将桑树照得影影绰绰。树下已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寄桑!"沈清梧几乎是扑了过去。 云寄桑接住她,两人紧紧相拥。沈清梧这才发现云寄桑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肩胛骨硌得人生疼。 "你去了哪里?我担心死了。"沈清梧声音哽咽。 云寄桑轻抚她的发丝,"有些事必须处理。"她拉开距离,认真端详沈清梧的脸,"听说你要和亲?" 沈清梧苦笑:"消息传得真快。" "我不会让你去。"云寄桑语气坚决,"我已安排好,三日后有商队离京,你可混在其中..." "逃婚?"沈清梧摇头,"那我父母怎么办?抗旨是灭门之罪。" 云寄桑握紧她的手,"那你有更好的办法?" 沈清梧沉默片刻,"除非三日内定亲..."她抬头直视云寄桑,"你愿意娶我吗?" 云寄桑如遭雷击,后退半步,"我...清梧,你知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沈清梧逼近一步,"因为你是女子?我不在乎。" "不止如此。"云寄桑痛苦地闭了闭眼,"我的身份...很复杂。" "那就告诉我真相!"沈清梧抓住她的衣袖,"这些日子来,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还是只为了那《琴赋》残卷?" 云寄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你以为我接近你只为了这个?"她苦笑一声,"是,最初确有目的,但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我发现自己竟贪恋起与你相处的时光。"云寄桑轻声道,"每次见你,都像是偷来的欢愉。" 月光下,云寄桑的侧脸如白玉雕琢,眼中似有星辰大海。沈清梧心头一热,忽然踮起脚尖,吻上她的唇。 云寄桑僵住了,却没有推开。这个吻很轻,如蜻蜓点水,却让两人都心跳如鼓。 "现在你还要说对我无意吗?"沈清梧红着脸问。 云寄桑长叹一声,牵起她的手走到桑树后。那里竟放着两把剑——一把是云寄桑常用的青锋,另一把稍短,剑鞘上刻着梧桐花纹。 "这把''栖梧''赠你。"云寄桑将短剑递给沈清梧,"我本打算灯会上送你的。" 沈清梧拔出剑,月光下剑身如一泓秋水,"好剑。" "清梧,听我说。"云寄桑神色凝重,"我的真名是李桑,前朝皇室后裔。" 沈清梧倒吸一口冷气。前朝覆灭已近百年,但朝廷对余党的追捕从未停止。 "家父是末代皇帝的曾孙,隐姓埋名多年。我自幼被送往峨眉学艺,既是避祸,也为..."她顿了顿,"也为有朝一日能复兴李氏。" "所以你接近我..." "起初是想通过你父亲接触朝中大臣。"云寄桑坦然道,"但遇见你后,这些计划都乱了。" 沈清梧握紧剑柄,心绪复杂。她该生气吗?可云寄桑此刻的坦白,不正说明她的真心?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云寄桑苦笑,"若要去告发..." "傻瓜。"沈清梧打断她,"我若在意这个,刚才就不会..."她脸一红,没说完的话化作一声轻咳。 云寄桑眼中泛起波澜,忽然单膝跪地,"清梧,我虽不能明媒正娶,但若你愿意,我此生绝不负你。" 沈清梧扶她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和亲之事..." "我有办法。"云寄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三日后灯会,我会在表演中刺杀宰相卢谦。" "什么?"沈清梧惊呼,"你疯了!" "卢谦主和亲之议,又是追捕前朝余孽最积极之人。他若死,和亲必延期。"云寄桑冷静分析,"再者,我身份已引起怀疑,与其坐以待毙..." "不行!"沈清梧死死抓住她的手,"你这是送死!" 云寄桑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我自有脱身之法。" 沈清梧知道她在说谎。刺杀当朝宰相,纵有通天本领也难逃一死。她忽然灵光一闪:"等等,若和亲名单上的人突然暴毙..." 云寄桑皱眉,"你是说..." "我假装病重,甚至...假死。"沈清梧越说越激动,"父亲在太医院有故交,或可帮忙。" 云寄桑沉思片刻,"风险太大。一旦败露..." "比刺杀宰相风险还大吗?"沈清梧反问。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桑叶沙沙作响。最终云寄桑长叹一声:"明日我去见一个人,或许有两全之策。" "谁?" "现在不能说。"云寄桑轻抚她的脸,"相信我,好吗?" 沈清梧点头,依偎进她怀中。月光如水,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银边。这一刻,什么家国大义、身份悬殊都不再重要,唯有彼此的心跳真实可感。 "无论发生什么,三日后灯会,我都会在。"云寄桑在她耳边轻声道,"若事不成,我带你远走高飞。" 沈清梧抬头看她,"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云寄桑动容,低头吻住她的唇。这个吻比方才热烈得多,带着诀别的意味,仿佛要将彼此的气息刻进骨髓。 分别时,云寄桑将一枚玉佩塞进沈清梧手中,"我娘留给我的,你收好。" 玉佩温润如水,正面雕着桑叶,背面刻着"此生不渝"四字。沈清梧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又取下自己的青玉簪递给云寄桑,"以此为誓。" 回到闺房,沈清梧辗转难眠。天蒙蒙亮时,她忽然听到窗外有异响。推开窗,只见一道黑影掠过院墙,身形像极了云寄桑。 她要去哪?见什么人?沈清梧满腹疑问,却只能等待。 第5章 灯会惊变 接下来两日,沈清梧度日如年。沈府上下为和亲之事愁云惨淡,沈明远四处奔走却无果而终。名单上已有两位小姐匆忙定亲,剩下的人选寥寥无几。 第三日清晨,沈清梧正在院中练剑,碧竹慌慌张张跑来:"小姐,宫里来圣旨了!" 沈清梧手中木剑"啪"地落地,强自镇定道:"请父亲接旨就是。" "老爷一早就出门了,夫人让您快去前厅!" 沈清梧换了正装来到前厅,只见一位宦官手持黄绢,面无表情地站着。见她来了,尖声宣道:"礼部侍郎沈明远之女沈清梧,淑慎性成,柔嘉维则,特封为安宁公主,择日与突厥可汗完婚,钦此。" 沈清梧如坠冰窟,机械地叩首接旨。沈夫人当场晕厥,府中乱作一团。 回到闺房,沈清梧取出云寄桑给的玉佩紧紧攥住。午后,她派碧竹去听雨轩打探,回报说茶楼仍大门紧闭,无人知晓云寄桑去向。 夜幕降临,长安灯会如期举行。沈清梧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回房,等府中安静后,换上男装翻墙而出。街上人潮如织,各色彩灯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她压低斗笠,快步向听雨轩走去。 茶楼今夜格外热闹,门前挂着"琴剑双绝"的招牌。沈清梧从侧门溜进后院,只见云寄桑已换好表演的装束——一袭白衣如雪,腰间系着青色丝绦,衬得人如修竹。 "你来了。"云寄桑似早有所料,递上一套衣裙,"换上吧,按计划行事。" 沈清梧握住她的手,"圣旨已下,我被封为安宁公主。" 云寄桑眼中寒光一闪,"无妨,计划照旧。"她压低声音,"表演中途会有骚乱,你趁乱从后门离开,有人接应。" "你呢?" "我自有安排。"云寄桑避而不答,为她整理衣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沈清梧还想追问,前院已响起鼓声。云寄桑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相信我。" 前厅人头攒动,正中搭了高台。沈清梧一眼认出坐在首位的正是宰相卢谦——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身旁站着数名带刀侍卫。 琴声起,云寄桑翩然登台。她先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指法行云流水,赢得满堂喝彩。接着执剑起舞,身姿矫若游龙,看得众人目不转睛。 沈清梧按约定在台下等候。当云寄桑舞至**处,忽然剑锋一转,直指卢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暗箭从窗外射入,正中云寄桑右肩! 场面大乱。卢谦的侍卫拔刀护主,观众尖叫逃窜。沈清梧不顾一切冲向高台,却被一人拉住——是那个递香料的小姑娘。 "姑娘快走!"小姑娘力气大得惊人,硬是将她拖向后门。 "放开我!寄桑她——" "云姑娘吩咐了,务必保你安全!" 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沈清梧被推上车厢。车内已有一人,竟是沈明远! "父亲?"沈清梧震惊不已。 沈明远面色凝重,"先离开这里。" 马车疾驰而去,沈清梧扒着车窗回望,只见听雨轩方向火光冲天。她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您怎么会..." "今早有人密信告知我今晚有变,让我务必接你离开。"沈明远叹息,"清梧,你与那云寄桑..." 沈清梧泪如雨下,"父亲,求您救救她!" "难。"沈明远摇头,"刺杀当朝宰相,罪同谋逆。" 马车没有回沈府,而是出了长安城,直奔郊外一座庄园。下车后,沈明远带她进入内室,那里站着一位白发老者。 "这位是孙太医,为父的故交。"沈明远介绍道,"清梧,从今日起,你已染疫病逝,世上再无沈清梧。" 沈清梧愕然,"什么?" 孙太医上前为她把脉,"姑娘气色不错,但要装病还得下一番功夫。" 原来这就是云寄桑说的"两全之策"——让她假死脱身!沈清梧急切地问:"那寄桑呢?她怎么办?" 沈明远与孙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清梧,有些事为父一直没告诉你。那云寄桑...身份不简单。" "我知道,她是前朝..." "不止如此。"沈明远打断她,"她与朝中一些人早有联系,这次刺杀恐怕另有隐情。" 沈清梧如坠云雾。这时,庄园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沈明远脸色一变,"这么快就追来了?"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官兵,而是一个蒙面黑衣人。他扯下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沈大人,云姑娘让我带句话——''桑叶落时,梧桐依旧''。" 沈清梧心头一震,"她还活着?" 黑衣人点头,"暂时无恙,但卢谦已下令全城搜捕。"他取出一个包袱,"这是云姑娘留给沈小姐的。" 包袱里是一把琴——云寄桑常用的"涧泉",琴身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沈清梧抚过琴弦,泪如雨下。 "她在哪?我要见她!" 黑衣人摇头,"云姑娘说,若您真心相待,就请耐心等待。最迟桑叶落尽时,她必来相寻。" 沈明远皱眉,"如今这形势..." "父亲。"沈清梧忽然跪下,"女儿不孝,但此生非云寄桑不嫁。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女儿也..." 沈明远长叹一声,扶她起来,"罢了。孙太医,开始吧。" 当夜,沈府传出噩耗——沈小姐突发恶疾,药石罔效。次日,一具覆着白布的棺椁从沈府侧门抬出,葬在了城西墓地。 而与此同时,长安城贴满了通缉令——捉拿前朝余孽李桑,悬赏黄金千两。 秋风吹落第一片桑叶时,沈清梧站在庄园的梧桐树下,轻抚着"涧泉"琴。琴音呜咽,如泣如诉,飘向远方不知名的角落。 第6章 暗香浮动 庄园的秋天来得比长安城更早。清晨推窗,沈清梧总能看见薄霜覆在梧桐叶上,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叶子,叶脉在她掌心延伸,如同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 "小姐,该喝药了。"碧竹端着黑褐色的汤药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自从假死脱身,这丫头就成了她唯一的贴身人。 沈清梧一饮而尽,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药是孙太医特配的,能改变嗓音和肤色,让她看起来像个久病之人。 "有消息吗?"她低声问,尽管知道答案。 碧竹摇头,"老爷今早派人来说,城里搜捕更严了。"她犹豫片刻,"小姐,那云姑娘真的会来吗?这都过去一个月了..." "会。"沈清梧摩挲着玉佩,上面"此生不渝"四个字已被她抚得发亮。"桑叶落尽前,她说过。"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附和她的誓言。沈清梧取出"涧泉"琴,指尖轻抚过琴身上那道血痕。这一个月来,她每日与琴为伴,将云寄桑教她的剑术融于琴艺,竟创出一种独特的指法——琴音可如剑锋般凌厉,亦可如流水般缠绵。 午后,沈明远突然来访,带来一个紫檀木匣。"清梧,为父有件事要告诉你。"他神色凝重,"关于云寄桑的身份。" 木匣中是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写着《李氏宗谱》。沈明远翻到某一页,指着一个名字:"李桑,末帝玄孙,永和三年生,幼送峨眉,善琴剑。" 沈清梧指尖微颤,"她真是...皇室后裔?" "不仅如此。"沈明远压低声音,"前朝覆灭时,有一批皇室珍宝被秘密转移,据说藏宝图一分为三,其中一份就在云寄桑手中。" "所以她接近我..." "起初或许别有用心,但后来..."沈明远叹息,"那日灯会刺杀,实为调虎离山。另一队人趁机潜入卢府,盗走了一份密件。" 沈清梧心头一震,"什么密件?" "证明当今天子得位不正的证据。"沈明远声音几不可闻,"先帝驾崩疑点重重,卢谦是主谋之一。" 难怪云寄桑要冒险刺杀!沈清梧忽然想起什么,"父亲为何知道这些?" 沈明远苦笑,"因为我也是''青桑''一员。" "青桑?" "前朝遗民组成的组织,旨在匡扶正义。"沈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入朝为官,本为搜集证据。没想到..." 没想到会搭上女儿的一生。沈清梧看出父亲眼中的愧疚,轻握他的手:"女儿不悔。" 沈明远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今早收到的,你自己看吧。" 信纸只有寥寥数字:"西郊古庙,月圆之夜。桑。"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但沈清梧一眼认出是云寄桑的手笔。她心跳如鼓,"父亲,我要去!" "太危险了。"沈明远皱眉,"若被卢谦的人发现..." "我会小心。"沈清梧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况且,不是还有三天才月圆吗?" 沈明远知道拗不过女儿,只得妥协:"届时我派人护送,你必须乔装改扮。" 当夜,沈清梧辗转难眠。她取出藏在床底的短剑"栖梧",轻轻擦拭。月光下,剑身映出她消瘦的脸庞——这一个月来,她几乎夜夜梦见云寄桑血染白衣的样子。 次日清晨,她在院中练剑时,忽然听见墙外有异响。警觉地收剑,只见一个纸团从墙外抛入。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暗记。 沈清梧立刻想起云寄桑曾提过的"青桑"联络方式。她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将纸浸入水中,果然浮现出更多字迹: "卢谦已知你未死,派人搜查各家庄园。勿去古庙,陷阱。——桑" 沈清梧心头一紧,急忙烧掉纸条。云寄桑在警告她!但若古庙是陷阱,真正的见面地点在哪?她苦思冥想,忽然灵光一闪——桑树! 庄园后山有棵老桑树,据说是前朝所植。沈清梧当即决定今晚就去探查。她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回房,等夜深人静后,换上夜行衣,带着"栖梧"剑悄悄溜出。 秋夜寒凉,月光如水。沈清梧借着树影掩护来到后山,远远看见桑树下似有人影。她屏息靠近,心跳如擂鼓。 "寄桑?"她轻声唤道。 人影转过身,却不是云寄桑,而是一个陌生男子。沈清梧暗道不好,转身欲逃,却发现退路已被四个黑衣人堵住。 "沈小姐,久仰了。"男子阴森一笑,"卢相爷想请您过府一叙。" 沈清梧握紧剑柄,"休想!" "劝您别反抗。"男子亮出腰牌,是刑部的缉捕令,"您父亲还在朝为官,不想连累他吧?" 沈清梧咬牙。就在她犹豫的刹那,一道白影如鬼魅般从桑树上掠下,剑光闪过,两名黑衣人应声倒地! "寄桑!"沈清梧惊呼。 云寄桑白衣染血,面色苍白如纸,但手中青锋寒光凛冽。她挡在沈清梧身前,声音沙哑:"走!" 剩余三人拔刀围攻。云寄桑剑法精妙,但明显气力不支,几次险些中刀。沈清梧不再犹豫,"栖梧"出鞘,加入战局。两人背靠背,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琴心剑胆!"云寄桑突然喊道。 这是她们练剑时的暗语。沈清梧会意,剑招突变,如抚琴般行云流水,恰好补上云寄桑的破绽。最后一名敌人倒下时,云寄桑也踉跄几步,喷出一口鲜血。 "寄桑!"沈清梧慌忙扶住她。 "没事..."云寄桑勉强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竟是沈清梧的青玉簪!"我说过...桑叶落尽前...会来寻你。" 沈清梧这才发现,云寄桑白衣上的血迹有新有旧,右肩的箭伤已经溃烂,显然这一个月她一直在逃亡。 "我们回去,孙太医能治好你。"沈清梧哽咽道。 云寄桑摇头,"不能连累...你父亲。"她艰难地指向桑树,"树下...有密道...通山下..." 话音未落,她已晕倒在沈清梧怀中。沈清梧这才注意到,桑树根部有个隐蔽的洞口。她咬牙背起云寄桑,一步步挪向洞口。 密道狭窄潮湿,沈清梧几乎是爬行前进。背上的云寄桑呼吸微弱,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亮光。出口处竟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屋内药香扑鼻。 "有人吗?"沈清梧嘶声喊道。 里屋走出一个老妇人,见到她们并不惊讶,"来了?老身等候多时了。" 第7章 病榻相守 茅屋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老妇人自称桑婆婆,是"青桑"组织的药师。她熟练地检查云寄桑的伤势,眉头越皱越紧。 "箭伤溃烂,肋骨断了两根,内伤也不轻。"桑婆婆摇头,"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 沈清梧心如刀绞,"求婆婆救她!" "老身自当尽力。"桑婆婆取出银针和药草,"姑娘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换衣时,沈清梧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全是云寄桑的。她颤抖着洗净手,回到病榻前。桑婆婆已为云寄桑处理好伤口,正在煎药。 "她何时能醒?"沈清梧轻声问。 "看造化。"桑婆婆叹气,"这丫头从小体弱,又不知爱惜自己。" 药煎好了,沈清梧小心地喂云寄桑喝下。苦涩的药味让她想起自己每日服用的汤药,不禁苦笑——没想到她们连喝的药都如此相似。 夜深了,桑婆婆去隔壁休息。沈清梧守在榻前,借着油灯微光端详云寄桑的脸。一个月不见,她瘦得颧骨突出,眼下青影浓重,唯有那长睫毛依旧如扇,在脸上投下浅浅阴影。 "傻子..."沈清梧轻抚她的脸颊,"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窗外秋风呜咽,像是回应她的低语。沈清梧取出青玉簪,重新簪回发间。这是她这一个月来第一次佩戴——假死后,她连自己的首饰都不敢戴。 天蒙蒙亮时,云寄桑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沈清梧慌忙扶起她,只见她呕出一口黑血,又昏了过去。 "桑婆婆!"沈清梧惊呼。 老妇人快步进来,把脉后神色稍缓,"淤血吐出是好事。"她重新配了药,"姑娘别太担心,这丫头命硬得很。" 三日过去,云寄桑时醒时昏。每次醒来,她都急着要说什么,却被沈清梧制止:"养好身子再说。" 第四天清晨,沈清梧正伏在榻边小憩,忽觉有人轻抚她的发丝。抬头一看,云寄桑正望着她,眼中有了些神采。 "醒了?"沈清梧惊喜道,"要喝水吗?" 云寄桑摇头,虚弱地开口:"卢谦...知道你还活着...派人监视沈府..." "我知道。"沈清梧握住她的手,"父亲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 "不..."云寄桑挣扎着要起身,"他抓了...王夫人..." 沈清梧心头一震。王夫人是当初引荐她去听雨轩的人,若被严刑拷问... "别急,慢慢说。"她扶云寄桑靠坐起来。 原来这一个月来,云寄桑并非单纯逃亡。她联络"青桑"成员,暗中搜集卢谦罪证。在发现卢谦怀疑沈清梧未死后,她故意放出古庙见面的假消息,引开追兵。 "王夫人...知道不多..."云寄桑喘息道,"但我担心...卢谦会顺藤摸瓜..." 沈清梧思索片刻,"得通知父亲,让他有所准备。" "太危险..."云寄桑咳嗽起来,"联络渠道...可能已被监视..." 桑婆婆端着药进来,"两个丫头别操心了,''青桑''自有安排。"她递给云寄桑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了,能止咳。" 云寄桑皱眉一饮而尽,苦得直吐舌头。沈清梧忍不住笑了,递给她一颗蜜饯——这是她从庄园带出来的习惯。 "你们啊..."桑婆婆摇头出去,留下两人独处。 阳光透过窗纸,在云寄桑脸上投下柔和光晕。沈清梧忽然想起什么,取出玉佩:"这个还你。" 云寄桑却推回给她:"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 "可这是你娘..." "正因如此,才要给最重要的人。"云寄桑轻声道,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沈清梧心头一热,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云寄桑睁大眼睛,随即轻笑出声:"沈小姐这般孟浪,成何体统?" "反正我已是个''死人''了,怕什么?"沈清梧也笑,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你这一个月...一定很苦..." 云寄桑抬手为她拭泪,"想到你,就不苦了。" 两人相视而笑,十指不知不觉交缠在一起。这一刻,什么家国大义、血海深仇都暂时远去,唯有掌心温度真实可感。 午后,桑婆婆带来一个坏消息:卢谦的人已搜到庄园附近,沈明远被迫称病不朝。 "得尽快转移。"桑婆婆严肃道,"山下有马车,今夜送你们去江南。" "江南?"沈清梧诧异。 "''青桑''在那边有据点。"云寄桑解释,"而且..." "而且什么?" 云寄桑看向桑婆婆,后者点头道:"第三份藏宝图在杭州灵隐寺。" 原来前朝皇室的三份藏宝图,一份在云寄桑手中,一份从卢府盗出,最后一份竟在江南古刹! "我们何时动身?"沈清梧问。 "子时。"桑婆婆道,"老身已准备好药材,路上够用。" 夜幕降临,沈清梧帮云寄桑换上桑婆婆准备的粗布衣裳。更衣时,她看到云寄桑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心疼得指尖发颤。 "别看..."云寄桑轻声道,"丑。" "胡说。"沈清梧吻了吻她肩上最重的那道伤,"这是你的勋章。" 云寄桑眼中泛起波澜,忽然将她拉近,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药味的苦涩和蜜饯的甜,让沈清梧想起她们初遇时的琴声——同样苦涩中带着甘甜。 子时将至,两人准备妥当。桑婆婆忽然递给沈清梧一个小布包:"路上用的药,按方子煎服。" 沈清梧刚要道谢,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桑婆婆脸色一变,迅速吹灭油灯:"官兵!" 第8章 月夜奔逃 月光如水,将茅屋前的空地照得雪亮。沈清梧从窗缝望去,只见十余骑已将茅屋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那日在桑树下拦截她的男子。 "搜!"男子厉声道,"卢相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桑婆婆迅速推开墙角的一个暗格:"从这里走,直通山下溪边。" 云寄桑却摇头:"一起走目标太大。"她转向沈清梧,"你和婆婆先走,我断后。" "不行!"沈清梧死死抓住她的手,"你伤还没好..." "放心,我不会硬拼。"云寄桑取出一个哨子,"有''青桑''接应。"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桑婆婆当机立断:"丫头说得对,分头走!"她塞给沈清梧一张纸条,"按这个地址去杭州。" 沈清梧还要说什么,云寄桑已在她唇上轻啄一下:"相信我,杭州见。" 情势危急,沈清梧只得含泪钻入密道。身后传来破门声和打斗声,她的心揪成一团,却只能向前爬行。密道比来时的那条更长更窄,好几次她几乎窒息,全凭意志支撑。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水声和月光。沈清梧钻出洞口,发现自己正在一条小溪边。远处火光冲天——是茅屋的方向! 她正要往回跑,忽然被人拉住。转头一看,是个戴着斗笠的渔夫。 "沈小姐?"渔夫低声道,"随我来。" 渔夫带她来到一艘小船上,迅速撑离岸边。沈清梧死死盯着燃烧的茅屋,泪水模糊了视线。 "云姑娘不会有事的。"渔夫安慰道,"我们的人已经接应她了。" "你是谁?"沈清梧警惕地问。 "''青桑''成员,代号''寒江''。"渔夫摘下斗笠,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沈大人对我有恩。" 小船顺流而下,很快远离了危险区域。寒江告诉沈清梧,他们会沿水路南下,避开官道关卡。 "那寄桑...她怎么去杭州?"沈清梧忧心忡忡。 "自有安排。"寒江递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有干粮和换洗衣物,沈小姐先休息吧。" 沈清梧哪有心思休息?她取出"涧泉"琴,轻轻抚过琴弦。月光下,琴身上的血痕越发刺目。她试着弹了一曲《幽兰》,琴音却支离破碎,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三日后,小船转入一条隐蔽的支流。寒江指着远处山脚下的茅舍:"今晚在那里歇脚,有人接应。" 茅舍看似普通,里面却别有洞天——地下有个宽敞的密室,墙上挂满了地图和密信。接应的是个年轻女子,自称"流萤"。 "沈小姐放心,云姑娘已脱险。"流萤第一句话就安抚了沈清梧紧绷的神经,"她走陆路,会比我们晚到杭州。" "她伤怎么样?" "旧伤复发,但无大碍。"流萤取出一个锦囊,"她让我转交给您。" 锦囊里是一缕青丝,用红线缠着,还有一张字条:"青丝为证,杭州再会。——桑" 沈清梧将青丝贴在心口,长舒一口气。当晚,她终于睡了个踏实觉,梦见云寄桑在西湖畔等她,白衣飘飘,笑靥如花。 次日清晨,沈清梧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寒江面色凝重:"官兵在搜捕南下船只,我们得改走山路。" 山路崎岖难行,沈清梧却一声不吭。她想起云寄桑教她剑舞时说的话:"心静则剑稳。"如今她的心必须静下来,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七日后,他们终于抵达长江北岸。渡口盘查森严,寒江带她绕到一处荒滩,早有渔船等候。 "过了江,就安全多了。"寒江低声道,"沈小姐记住,从现在起您是苏州药商白家的女儿,名叫白芷,去杭州探亲。" 沈清梧点头,将"栖梧"剑藏入琴匣。渡江时,她望着滚滚江水,忽然想起一句诗:"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不知此刻的云寄桑,是否也在某处望着这同一片江水? 江南风光与北方大不相同。沈清梧虽忧心忡忡,也不禁为眼前的小桥流水所吸引。寒江带她走小路,避开城镇,夜宿农家。每到一处,都有"青桑"的人接应,传递消息。 这日夜里,沈清梧正在农家小院练剑,忽听墙外有熟悉的哨声——是云寄桑的暗号!她飞奔出门,只见月光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胜雪,青丝如瀑。 "寄桑!"沈清梧几乎扑进她怀中。 云寄桑接住她,却闷哼一声。沈清梧这才发现她左臂缠着绷带,脸色仍有些苍白。 "你又受伤了?"沈清梧心疼不已。 "小伤。"云寄桑轻描淡写,"路上遇到几个卢谦的爪牙,已经解决了。" 寒江和农家主人识趣地退开。两人坐在院中老槐树下,云寄桑讲述分别后的经历:她引开追兵后,与"青桑"成员汇合,一路设下疑阵,误导追捕者。 "卢谦认定我们要去江南,已在各关卡布下重兵。"云寄桑取出一个小竹筒,"不过我们拿到了这个。" 竹筒里是一份密信,证明卢谦与突厥可汗秘密往来,意图借和亲之名行不轨之事。 "难怪他极力促成和亲!"沈清梧恍然大悟。 云寄桑点头:"这份密信加上我们从卢府盗出的证据,足以定他叛国之罪。" "那为何不直接上奏皇上?" "朝中卢党势大,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云寄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需要第三份藏宝图——那不仅是财宝,更是先帝留下的密诏,能证明当今得位不正。" 沈清梧倒吸一口冷气。若真如此,这将是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大风波! "杭州灵隐寺的方丈是''青桑''元老。"云寄桑继续道,"他已安排我们以香客身份入寺。" 月光下,云寄桑的侧脸如白玉雕琢,眼中却含着化不开的忧思。沈清梧轻抚她的伤臂:"累吗?" 云寄桑一怔,随即苦笑:"习惯了。"她转向沈清梧,"倒是你,从千金小姐变成亡命之徒..." "我不悔。"沈清梧握住她的手,"只要与你一起。" 云寄桑动容,将她拉入怀中。两人静静依偎,听着彼此心跳。夜风拂过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那些无法言明的心事。 次日清晨,一行人改换装束,扮作寻常香客向杭州进发。云寄桑换上男装,俨然一个翩翩公子,沈清梧则作妇人打扮,两人以夫妻相称。 "白公子和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农家大娘笑着送别。 沈清梧羞红了脸,云寄桑却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多谢大娘美言。" 路上,沈清梧悄悄问:"你扮男子倒挺熟练?" 云寄桑轻笑:"在峨眉学艺时,常下山采买,男装方便些。" 越接近杭州,盘查越严。这日路过一个县城,城门口贴满了通缉令,其中两张赫然是她们的女装画像! "别看。"云寄桑压低斗笠,搂紧沈清梧,"自然些。" 守城官兵仔细对照画像,眼看就要露馅。突然,一个商队与守军发生争执,场面一时混乱。云寄桑趁机带沈清梧溜进城去。 "那是..." "''青桑''的人。"云寄桑轻声道,"我们在这歇一晚,明日乘船去杭州。" 客栈房间里,沈清梧为云寄桑换药。伤口已开始愈合,但仍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伤的?"沈清梧轻声问。 "箭伤。"云寄桑轻描淡写,"那晚从茅屋突围时中的。" 沈清梧手一颤,"你当时还说没事..." "比起能再见到你,这点伤算什么?"云寄桑抬起她的下巴,吻去她眼角的泪,"别哭,我心疼。" 沈清梧破涕为笑:"谁哭了?"她俯身轻吻那道伤,"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再受伤。" "遵命,夫人。"云寄桑笑着应道,却在她不注意时皱了皱眉——她隐瞒了一个事实:卢谦已派心腹提前赶往灵隐寺,等待她们的将是一场恶战。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静静注视着这对历经磨难的恋人。杭州近在咫尺,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9章 灵隐谜局 杭州的清晨氤氲着水汽。沈清梧站在船头,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雷峰塔,恍如梦中。三个月前,她还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如今却成了亡命之徒。 "看那边。"云寄桑指向云雾深处,"那就是灵隐寺。" 船靠岸后,一位灰衣僧人已候在码头。他低眉顺目,只说了句"施主请随贫僧来",便转身引路。 灵隐寺隐藏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飞檐翘角在树梢间时隐时现。与想象中的戒备森严不同,寺门大开,香客络绎不绝。僧人带他们绕过正殿,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僻静的禅房。 禅房内,一位白眉老僧正在煮茶。见他们进来,老僧抬头微笑:"老衲慧明,等候多时了。" 沈清梧惊讶地发现,这位方丈大师竟与父亲有几分神似。云寄桑恭敬行礼:"晚辈李桑,拜见大师。" 慧明方丈的目光落在沈清梧身上,意味深长地道:"这位就是沈明远的女儿?" "晚辈沈清梧,拜见大师。"沈清梧福身行礼,心中疑惑为何方丈特别提到父亲。 慧明示意二人入座,亲自斟茶。茶香袅袅中,他缓缓道:"你们所求之物,老衲确实保管了二十年。" 云寄桑身体微微前倾:"大师肯割爱?" "物归原主罢了。"慧明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这就是第三份藏宝图,也是先帝密诏。" 沈清梧屏息看着方丈展开绢帛。图上绘着复杂的山水,一角盖着朱红玉玺,旁边还有几行小字。云寄桑的手微微发抖:"果然...与另外两份拼合,就能找到..." "且慢。"慧明忽然按住绢帛,"在此之前,老衲有故事要讲。"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前夕,将三份密诏分别交给三位心腹:一位是当时的禁军统领李云岫——云寄桑的父亲;一位是礼部侍郎沈明远;第三位就是慧明,当时他还未出家,是翰林院学士。 "先帝早有预感自己将遭不测,密诏中指明传位给远在封地的皇长子,而非当今圣上。"慧明叹息,"可惜李云岫刚出京就遭追杀,沈明远为保全密诏,不得不表面投靠新帝。" 沈清梧如遭雷击:"父亲他...是前朝忠臣?" "不止如此。"慧明看向她,"沈小姐,你以为沈明远为何对你视如己出?" 云寄桑猛地转头看向沈清梧。沈清梧茫然摇头:"大师此话何意?" "你本姓林,生父是前朝镇北将军林毅。"慧明的话如晴天霹雳,"二十年前宫变之夜,林将军护送太子妃出宫遇害,襁褓中的你被沈明远救下,隐姓埋名抚养至今。" 沈清梧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常做的噩梦——火光、马蹄声、还有谁将她塞进暗格的触感。原来那不是梦,是深埋的记忆! "所以...我与寄桑..." "你们父辈是同僚,你们自己..."慧明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云寄桑眼中情绪翻涌,紧紧握住沈清梧的手。沈清梧却想起父亲这些年如履薄冰的处境,心头一酸:"父亲他...一直在冒险保护我?" "不仅是你,还有密诏。"慧明点头,"如今三份密诏即将重聚,先帝遗愿有望得偿。"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一个小沙弥慌张跑来:"方丈!官兵围山了!" 慧明神色一凛:"果然来了。"他迅速将绢帛塞给云寄桑,"从后山密道走,老衲拖住他们。" 云寄桑却摇头:"来不及了。"她转向沈清梧,"你带着密诏先走,我断后。" "不!"沈清梧死死抓住她的衣袖,"这次休想丢下我!" 慧明看着二人,忽然笑了:"好一对痴儿。"他从柜中取出两套僧衣,"既如此,先换装。老衲自有安排。" 匆忙换上僧衣后,慧明带他们来到大雄宝殿。殿内香客已被清空,只有几个武僧守在门口。 "密道就在佛像后。"慧明低声道,"但卢谦既已围山,山下必有埋伏。" "那怎么办?"沈清梧急问。 慧明不答,反而问:"沈小姐可会《普庵咒》?" 沈清梧一怔:"会倒是会..." "好。"慧明转向云寄桑,"李姑娘,老衲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正说着,外面传来嘈杂声。一个阴冷的声音高喊:"奉旨搜查叛党!闲杂人等退开!" "是卢谦!"云寄桑面色一变,"他竟亲自来了!" 慧明迅速将沈清梧推到琴案前:"弹《普庵咒》,不要停。"又对云寄桑道:"你守殿门,争取时间。" 沈清梧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琴弦上。《普庵咒》是佛门静心之曲,她虽不明白方丈用意,但此刻只能信任。 琴音响起的同时,殿门被粗暴踢开。卢谦带着数十名官兵闯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 "搜!"他一挥手,官兵四散开来。 云寄桑立在琴案前,手按剑柄,冷眼相对。卢谦眯起眼:"果然是你,李桑。"他冷笑,"这次看你还往哪逃!" "卢大人好大阵仗。"云寄桑语带讥讽,"佛门清净地,不怕遭报应?" 卢谦不理会,目光落在弹琴的沈清梧身上:"这位师父看着眼熟啊。" 沈清梧强自镇定,琴音未断。慧明上前一步:"阿弥陀佛,这位是贫僧的弟子,自幼出家,卢相爷怕是认错人了。" 卢谦冷笑:"是吗?那请这位师父抬头让本相看看。" 琴音戛然而止。沈清梧缓缓抬头,与卢谦四目相对。她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是狰狞的得意。 "沈清梧!"卢谦厉声道,"好个欺君罔上的沈明远!来人,拿下!" 云寄桑长剑出鞘,寒光一闪,逼退上前官兵:"谁敢!" 卢谦不慌不忙:"李桑,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对抗朝廷大军?"他拍拍手,更多官兵涌入大殿,"束手就擒吧,本相或许会留你们全尸。" 沈清梧站起身,与云寄桑背靠背站立。她低声道:"怎么办?" 云寄桑还未回答,慧明忽然高诵佛号:"阿弥陀佛!卢谦,你看看这是何物!" 他从袖中抽出一道明黄绢帛,高高举起。卢谦一见,脸色大变:"先帝密诏!" "不错!"慧明声如洪钟,"先帝遗命,传位皇长子,而你等奸佞篡改遗诏,罪该万死!" 殿中官兵一阵骚动。卢谦狞笑:"老秃驴,你以为凭一张废纸就能翻案?"他猛地拔剑,"杀了他们!" 混战骤起。云寄桑剑光如虹,护住沈清梧且战且退。慧明被几名武僧保护着退向佛像。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保护相爷!"一队精锐甲士冲入殿中,为首的竟是——沈明远! 沈清梧惊呼:"父亲!" 沈明远身着戎装,神色肃穆。他看也不看女儿,径直走到卢谦面前:"卢相,下官奉旨前来协助。" 卢谦大喜:"沈大人来得正好!快拿下这些逆贼!" 沈明远点头,突然拔剑架在卢谦脖子上:"逆贼是你!"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卢谦面如土色:"沈明远,你...你竟敢..." "二十年来,我忍辱负重,等的就是今天。"沈明远冷声道,从怀中取出一道圣旨,"皇上已查明你勾结突厥、谋害先帝的罪证,特命我前来拿你归案!" 卢谦狂笑:"可笑!皇上会查自己?沈明远,你编故事也编得像些!" "因为现在的皇上,是先帝长子。"沈明远一字一句道,"你的主子,昨夜已被废为庶人。" 卢谦如遭雷击,瘫软在地。沈明远一挥手,甲士们迅速控制了卢谦党羽。 沈清梧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云寄桑已拉着她上前:"沈伯父!" 沈明远这才看向女儿,眼中满是愧疚:"清梧,为父对不起你..." 沈清梧扑进父亲怀中,泪如雨下。慧明方丈走过来,欣慰地道:"二十年布局,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沈明远早就秘密联络了被流放的皇长子,暗中搜集证据。而云寄桑的刺杀行动,正是为了引蛇出洞,逼卢谦露出马脚。 "那密诏..."云寄桑疑惑地问。 "只是个诱饵。"沈明远微笑,"真正的密诏,二十年前就已送达皇长子手中。" 沈清梧这才明白,自己与云寄桑都是这盘大棋中的棋子。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愤怒,只有释然——因为在这场博弈中,她找到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她看向云寄桑,后者也正望着她,眼中满是柔情。 第10章 桑下定情 风波过后,灵隐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卢谦被押解回京,沈明远也要回去复命。临行前,他将女儿叫到禅房。 "清梧,为父有件事要告诉你。"沈明远神色复杂,"关于你的身世..." "慧明大师已经说了。"沈清梧轻声道,"我是林将军的女儿。" 沈明远叹息:"当年林兄为保太子妃和你,力战而亡。我赶到时,只来得及救下你。"他眼中含泪,"这些年来,我既怕你身份暴露,又怕你知道真相后冒险报仇..." 沈清梧跪地叩首:"父亲养育之恩,女儿永生难忘。无论血脉如何,您永远是我父亲。" 沈明远扶起她,取出一封信:"这是林兄留给你的。当年塞在你襁褓中,我一直保管至今。" 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吾女若存,望汝平安喜乐,勿念家仇。——不肖父林毅绝笔" 沈清梧泪湿信纸。云寄桑悄悄进来,默默站在她身后。 "沈伯父。"云寄桑行礼,"京城局势如何?" "皇长子——现在是皇上了,正在肃清奸佞。"沈明远道,"李姑娘,你父亲李云岫将军的冤案也已平反。" 云寄桑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但很快又染上忧色:"那清梧...她..." "皇上已下旨,恢复清梧林家女儿身份,并特赦你们二人。"沈明远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至于今后...你们自己决定。" 沈清梧与云寄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送走父亲后,两人暂住灵隐寺后山的客舍。云寄桑的伤在慧明大师调养下日渐好转。这日清晨,沈清梧正在院中抚琴,忽见云寄桑拎着个包袱神秘兮兮地回来。 "去哪了?"沈清梧停手问道。 云寄桑笑而不答,打开包袱,里面是两套崭新的嫁衣,一红一白,绣着精致的桑叶与梧桐花纹。 "这是..." "聘礼。"云寄桑单膝跪地,取出那枚桑叶玉佩,"沈清梧,你可愿嫁我为妻?" 沈清梧眼眶一热,接过玉佩:"我愿意。"她取出青玉簪,"这是我的嫁妆。"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满是柔情。慧明大师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含笑看着这一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三日后,灵隐寺后山的古桑树下,一场特殊的婚礼悄然举行。没有宾客,只有慧明大师主持;没有排场,只有两套嫁衣和一颗真心。 云寄桑一袭白衣如雪,沈清梧红装似火。两人在桑树下三拜,交换玉佩与发簪,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时,夕阳正好,将古桑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延伸到时间的尽头。慧明大师笑着递给她们一对红绳系着的木牌:"挂在月老祠前,保佑白首不离。" 夜里,两人在客舍红烛下对饮合卺酒。云寄桑忽然道:"清梧,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 "西域。"云寄桑眼中闪着光,"我师父说那边有雪山灵芝,或可治我的旧疾。" 沈清梧握紧她的手:"我陪你去。" "然后呢?" "然后..."沈清梧想了想,"我们在西湖边开间小铺子,你教琴,我教剑,可好?" 云寄桑笑着吻上她的唇:"甚好。" 红烛摇曳,映照着交缠的身影。窗外,一轮明月静静注视着这对历经磨难的新人,将清辉洒满西湖。 第11章 清桑依旧 三年后,西湖畔多了间雅致的书院,门匾上题着"清桑"二字。书院专门教授女子琴艺与剑术,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 这日清晨,一位白衣女子正在院中指导几个少女练剑。她身姿翩若惊鸿,剑法行云流水,看得少女们目不转睛。 "云师父,您这招真漂亮!"一个圆脸少女赞叹道。 白衣女子——正是云寄桑——微微一笑:"这招''梧桐栖凤''是你沈师父创的。" 正说着,一位身着淡青襦裙的少妇抱着个婴孩从内室走出:"寄桑,孩子们该用早膳了。" 云寄桑收剑入鞘,快步上前接过孩子:"小梧醒了?有没有闹你娘?" 婴孩咯咯笑着,小手抓住云寄桑的一缕头发。沈清梧笑着摇头:"比你乖多了。" 用过早膳,学生们陆续到来。书院每日上午教琴,下午授剑,学生从闺秀到江湖女子都有。云寄桑的旧疾在西域求得灵芝后已大好,如今能完整地弹完《广陵散》而不咳一声。 午休时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书院门口——是沈明远,如今他已升任礼部尚书,此次是南下巡查顺道来看女儿。 "父亲!"沈清梧惊喜地迎上去。 沈明远抱着外孙女爱不释手:"小梧越长越像你了。"他环顾书院,满意地点头,"办得不错。" 云寄桑奉上茶:"沈伯父此次南下,可有什么新闻?" "朝廷准备恢复女子科举了。"沈明远笑道,"你们这书院,正好培养些女学士。" 沈清梧与云寄桑相视一笑。三年来,她们不仅建了书院,还暗中资助贫苦女子读书学艺。如今朝廷这一政策,正合她们心意。 傍晚送走学生后,两人带着小梧来到湖边散步。夕阳西下,雷峰塔影倒映水中,美不胜收。 "清梧。"云寄桑忽然道,"我昨晚梦见听雨轩那棵桑树了。" 沈清梧握紧她的手:"想长安了?" "有点。"云寄桑轻笑,"不过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沈清梧靠在她肩上,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等小梧大些,我们带她回长安看看。" "好。"云寄桑吻了吻她的发顶,"去看那棵桑树,是否依旧。" 晚风拂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远处书院传来隐约的琴声,有学生正在练习《梅花三弄》——那是沈清梧最拿手的曲子,如今已成了书院的入门必修。 琴音袅袅中,两只白鹭掠过湖面,比翼飞向远方。云寄桑与沈清梧十指相扣,在夕阳下留下长长的影子,仿佛要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