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玥指尖捏着那枚从御花园上带回的、刻着“宁”字的玉珏碎片,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方才回房时,贴身丫鬟青萝正抱着换下的宴服发抖:“小姐,方才收拾衣裳时,发现裙摆上沾了这个……像是从谁的玉佩上刮下来的。”
玉珏质地温润,边缘却带着新磨的糙痕,苏明玥指尖抚过那个歪扭的“宁”字,心口骤然一缩——前世宁王逼宫时,腰间挂着的正是一枚同款玉佩。原来,早在她及笄这年,宁王的眼线就已渗透到苏府的宴会上了。
“青萝,”她抬眸时,眼底的寒意已敛去大半,“去查今日宴席上,谁戴了玉珏,又在散席时靠近过西边的石榴树。”那里是她方才避让苏明姝时,裙摆被树枝勾住的地方。
青萝应声要走,却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截住。苏明姝带着两个丫鬟,笑盈盈地立在廊下,鬓边还斜插着今日宴上最艳的那支醉杨妃:“姐姐歇下了吗?妹妹想着姐姐今日没吃些东西,特意炖了燕窝来。”
苏明玥将玉珏塞进袖中,慢悠悠起身迎出去:“妹妹有心了,只是我素来不爱甜腻物,倒是白费了你功夫。”
苏明姝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软下来,亲昵地去拉她的手:“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从前你最爱的就是我炖的燕窝……”
指尖即将相触时,苏明玥忽然侧身避开,恰好让苏明姝扑了个空。“哦?”她故作惊讶地挑眉,“我竟不记得了。许是前几日风寒未愈,记性差了些。”
这话戳中了苏明姝的痛处——前世苏明玥“风寒”,正是她暗中在药里加了东西,想让姐姐在家宴上失态。此刻见苏明玥神色坦荡,倒像是自己多心了。
“姐姐无碍便好。”苏明姝强压下疑虑,将燕窝递过来,“那妹妹先回去了,姐姐早些歇息。”
待她走后,青萝才敢低声道:“小姐,二小姐方才眼神不对,像是在找什么。”
“她在找这个。”苏明玥摊开手心,玉珏碎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方才宴上,她故意撞我那一下,就是想把这东西蹭到我身上。若被父亲发现,只会以为是我私通宁王党羽。”
青萝吓得脸色发白:“那怎么办?”
“怎么办?”苏明玥轻笑一声,将玉珏扔进妆奁深处,“自然是……原物奉还。”
次日清晨,苏明玥刚到正厅给母亲请安,就见苏明姝扶着柳氏的胳膊哭诉:“母亲,女儿昨晚回去后,发现贴身戴的玉珏不见了,那是外祖父送的念想……”
柳氏皱眉看向苏明玥:“明玥,你昨日与你妹妹走得近,可见过她的玉珏?”
苏明玥垂眸,声音平静无波:“妹妹说笑了,昨日宴上那么多人,怎知是何时丢的?不过我倒想起一事——今早路过花园时,见假山石缝里卡着块东西,像是玉珏碎片,妹妹不妨去瞧瞧?”
苏明姝脸色骤变,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待她带着丫鬟慌慌张张跑出去,柳氏才斥道:“你也是,明知你妹妹在意那玉珏,怎不帮着找找?”
“母亲,”苏明玥抬眸,目光清亮,“女儿倒是觉得,比起一块玉珏,更该查查妹妹为何会戴着刻有‘宁’字的东西。毕竟……父亲近日正查宁王党羽呢。”
柳氏浑身一震,看着长女眼中从未有过的锐利,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儿,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而此刻的花园里,苏明姝看着假山缝里那枚熟悉的碎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明玥,你到底想做什么?
廊下的苏明玥望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才只是开始,苏明姝,裴砚,还有宁王……前世欠了苏家满门的血债,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玄色身影立在月洞门外,顾沉舟不知何时来了,正隔着花叶看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藏着几分探究。
苏明玥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转身回了房。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每一步,都已落入某些人的眼中。但这又何妨?她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回到房中,青禾正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候着,见苏明玥进来,忙低声道:“小姐,方才镇国公府派人来了,说顾世子午后想登门拜访,问老爷是否得空。”
苏明玥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顾沉舟?他上午刚在花园瞥见那一幕,午后就递拜帖,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
“父亲怎么说?”
“管家回了说老爷今日休沐,让世子午后过来。”青禾抿了抿唇,“小姐,顾世子突然来访,会不会是……”
“是又如何?”苏明玥吹散茶沫,茶汤清碧,映得她眼底一片沉静,“他若想问,我便答。他若想探,我便接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苏明玥正临窗翻着棋谱,忽闻院外传来脚步声,管家引着顾沉舟穿过月洞门,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行走间如墨色流岚,倒比晨间那匆匆一瞥更显清贵。
“苏小姐。”他拱手行礼,目光扫过桌上的棋谱,“在下冒昧打扰。”
“顾世子客气了。”苏明玥起身还礼,“父亲在书房待客,世子怎的到了后院?”
“路过此处,见窗内有棋声,便想讨杯茶喝。”顾沉舟视线落在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正布着一局险棋,“小姐这棋路,倒是与传闻中不同。”
苏明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棋盘上黑子已将白子逼至角落,却在看似绝境处留了一线生机。“传闻如何?”
“传闻苏小姐性情温婉,棋风也偏守势。”顾沉舟指尖轻叩棋盘边缘,“但这局棋,步步藏锋,倒像是……破釜沉舟的杀招。”
话里藏着机锋,苏明玥却只淡淡一笑:“世子说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乱摆罢了。青萝,奉茶。”
茶盏递到顾沉舟手中时,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腹,微凉的触感让苏明玥下意识缩回手。顾沉舟抬眸,恰好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戒备,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听说今早苏府花园闹了场小风波,二小姐丢了块玉珏?”
来了。苏明玥端起自己的茶盏,指尖暖热的茶水让心绪定了定:“不过是件俗物,倒让世子见笑了。”
“俗物?”顾沉舟放下茶盏,声音压得低了些,“刻着‘宁’字的玉珏,在这个时候丢了,可不算俗物。”
苏明玥猛地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果然知道!
“世子怎么知道玉上刻着‘宁’字?”她反问,语气里带了几分锋芒,“难不成世子也见过那玉珏?”
顾沉舟不答,反而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外那株石榴树:“去年秋猎,宁王曾向陛下进献过一对玉珏,说是西域贡品,上面的‘宁’字是他亲笔所刻,笔迹与寻常不同。”他顿了顿,侧过脸看她,“苏小姐今早让二小姐去假山找的,便是那玉珏的碎片吧?”
阳光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寒潭,却又藏着一丝探究。
苏明玥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世子既看得明白,又何必来问我?”
“我想知道,”顾沉舟转过身,步步逼近,直到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他才低声道,“苏小姐将那碎片放在假山,是想借苏大人的手,查二小姐,还是查宁王?”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却让苏明玥莫名感到一丝压迫。她稳住心神,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世子觉得,我该查谁?”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顾沉舟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穿着素雅的衣裙,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极了暗夜里骤然亮起的星子,带着灼人的力量。
“若我说,”他忽然放缓了语气,声音里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宁王的爪牙,不止在苏府呢?”
苏明玥心头剧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顾家也察觉了宁王的异动?还是说……他想与自己联手?
不等她细想,顾沉舟已后退半步,恢复了那副疏离有礼的模样:“茶已喝够,在下该去见苏大人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苏小姐的棋,在下改日还想讨教。”
脚步声渐远,苏明玥才缓缓松了口气,手心竟已沁出薄汗。
青萝端着点心进来时,见她望着棋盘出神,不由问道:“小姐,顾世子这话……”
“他在递橄榄枝。”苏明玥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那处绝境的生机上,“也是在警告我,这条路不好走。”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穿过叶隙,在棋盘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苏明玥望着那枚黑子,眼底渐渐凝起坚定的光。
不好走又如何?前世她已走过一次绝路,这一世,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
正思忖间,丫鬟匆匆跑来:“小姐,裴家公子来了,说要见您。”
裴砚?苏明玥冷笑一声。该来的,果然都来了。
苏明玥将黑子按在棋盘死穴上,抬眼道:“请他去花厅等着。”
青萝刚要应声,却被她叫住:“等等,换件素色衣裳。”
镜中映出一身月白襦裙,褪去了生辰宴的艳色,倒添了几分疏离。苏明玥抚过鬓角,前世她总爱穿鲜亮颜色讨裴砚欢喜,如今想来只觉可笑。
花厅里,裴砚正捻着茶盏出神,见她进来忙起身,俊朗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明玥,昨日家宴后,我好些话想跟你说。”
“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苏明玥在对面坐下,目光平静无波。
裴砚被她这声“裴公子”刺得一怔,从前她总爱唤他“阿砚”。他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支玉簪:“这是我寻玉匠新打的,你看喜不喜欢?”
玉簪上嵌着颗鸽血红,正是她前世最爱的样式。苏明玥瞥了眼,淡淡道:“多谢裴公子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
裴砚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渐沉:“明玥,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是因昨日我没及时赴约?”
“与裴公子无关。”苏明玥端起茶盏,遮住唇角冷笑,“是我自己想明白了,你我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倒不如......”
话音未落,忽闻院外传来喧哗,管家匆匆进来:“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在老爷书房哭闹,说......说您偷了她的玉珏送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