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凰谋》 第1章 锦凰谋1 烈火灼烧的剧痛仿佛还在骨髓里蔓延,苏明玥猛地睁开眼,冰凉的绸缎触感贴着脸颊,熟悉的沉水香萦绕鼻尖。 她望着帐顶金丝绣的并蒂莲,指尖颤抖着抚过身下柔软的云纹锦被——这是她及笄那年生辰宴后,在自己闺房的床榻上。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眼前的一切太过熟悉,又太过遥远。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被绑在刑场的火刑柱上,烈焰舔舐着她的肌肤,皮肉烧焦的气味充斥鼻腔。而那个她曾倾心相待的男人,裴砚,就站在监刑台上,冷眼看着她化为灰烬。 苏明玥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白皙纤细,没有一丝烧伤的痕迹。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还泛着健康的粉色。 “这不是梦......” 她赤足下床,跌跌撞撞地奔向梳妆台前的铜镜。镜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脸庞,眉若春山,眼含秋水,肌肤如雪般细腻,正是她十六岁时最明媚的模样。 “小姐,您怎么光着脚就下地了?”青萝端着铜盆推门而入,见状连忙放下水盆,拿起绣鞋小跑过来,“地上凉,您快穿上。” 苏明玥怔怔地看着青萝——这个在她被流放时就病死的贴身丫鬟,如今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脸上还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青萝......”她声音颤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眼前的少女,眼眶发热,“你还活着......太好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吗?”青萝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轻拍着苏明玥的后背,“奴婢当然活着呀,还要伺候小姐一辈子呢。” 苏明玥松开手,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今日可是三月廿七?” “是啊,小姐的生辰嘛。”青萝笑道,“老夫人和表少爷都在花厅等着呢,姑娘快些梳洗吧。” 三月廿七。这个日子如同烙铁般烫在苏明玥心上。前世就是在她十六岁生辰后的第三天,侯府突然被抄,父亲被诬陷谋反,全家上下三百余口尽数被诛。而她因为与裴砚有婚约在身,暂时逃过一死,却也在三年后被冠以巫蛊罪名,活活烧死。 “原来老天真的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苏明玥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她确信这不是梦境。 梳妆台前摆满了精美的首饰,都是她前世最爱的款式。苏明玥的目光扫过那些金灿灿的步摇、珠光宝气的耳珰,最后却只挑了一支素银簪子。 “姑娘今日怎么选这么素的簪子?”青萝一边为她梳发,一边疑惑道,“前几日表少爷送的那支点翠步摇不是很好看吗?” “今日想简单些。”苏明玥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前世她偏爱繁复珠翠,却不知那些华丽首饰背后藏着多少算计。裴砚送她的每一件礼物,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青萝为她绾好发髻,插上银簪,又取来一件藕荷色绣百蝶穿花的对襟襦裙:“小姐今日穿这件可好?老夫人前日才命人送来的新衣裳。” 苏明玥看着那件华美的衣裙,摇了摇头:“换那件月白色的。” 穿戴整齐后,苏明玥站在铜镜前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镜中的少女清丽脱俗,眉目间却多了几分前世没有的冷峻。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雕花木门,春日暖阳洒在身上,远处传来丝竹声和宾客的谈笑声,一切都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姐姐生辰快乐!” 刚走出几步,一个娇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明玥脚步一顿,缓缓转身。苏明姝穿着鹅黄色襦裙,鬓边斜插着白玉兰,手中捧着个描金礼盒,正笑盈盈地向她走来。 “妹妹有心了。”苏明玥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底却冷若冰霜。前世就是这个庶妹,在她被押赴刑场时,特意来“送行”,笑着告诉她所有真相——从父亲被诬陷到侯府覆灭,全是裴砚一手策划,而苏明姝早就是裴砚的枕边人。 “这是哥哥特意从江南寻来的云锦,姐姐快看看可还喜欢?”苏明姝将礼盒递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苏明玥接过礼盒,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苏明姝的手腕,暗中用力一掐。苏明姝脸色瞬间发白,差点惊呼出声。 “姐姐这是何意?”苏明姝后退一步,眼中闪过怒意,却又迅速掩藏起来,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 “瞧妹妹说的,”苏明玥语调轻柔,手上力道不减,“不过是觉得妹妹这玉镯与云锦极配,想仔细看看罢了。”她松开手,苏明姝揉着发红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多谢妹妹的礼物,姐姐很喜欢。”苏明玥微微一笑,将礼盒递给身后的青萝,“先拿回房里去吧。” 望着苏明姝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明玥眼中笑意渐冷。复仇的第一步,就从这看似平静的侯府开始。她转身走向花厅,裙摆扫过阶前的青苔。这一世,她要让那些害她家破人亡的人,血债血偿。 花厅门前,苏明玥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里面传来老夫人爽朗的笑声和另一个熟悉的男声——裴砚。那个前世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此刻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这一世,换我来做你们的噩梦。”她在心中默念,随后扬起一个完美的笑容,抬脚踏入了花厅 花厅内,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碎金。老夫人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发间一支金凤衔珠步摇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身旁站着一名身着靛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微微倾身听着老夫人说话,侧脸线条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分明。 苏明玥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即使隔了一世,她也绝不会认错这个背影——裴砚。 “明玥来了。”老夫人抬眼看见她,脸上笑意更深,招手道,“快过来,你表哥等你多时了。” 裴砚闻声转身,唇边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他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双桃花眼含着三分笑意,看人时总带着几分专注,仿佛天地间只此一人值得他注目。前世,苏明玥就是溺死在这双眼睛里。 “表妹。”裴砚拱手一礼,声音如清泉击石,“生辰吉乐。” 苏明玥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福身还礼:“多谢表哥。”她的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老夫人皱眉打量着她的装扮,“过生辰就该喜庆些。” “孙女想着今日要去祠堂给母亲上香,不宜穿得太过艳丽。”苏明玥轻声解释。 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裴砚腰间挂着的那枚羊脂玉佩——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蟠螭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枚玉佩她太熟悉了。前世侯府被抄时,官兵从父亲书房搜出的“谋反证据”中,就有这枚玉佩。当时主审官声称,这是父亲与叛党联络的信物。 原来如此。苏明玥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玉佩竟是一直挂在裴砚身上的,难怪父亲百口莫辩。 “明玥有心了。”老夫人听她提及早逝的母亲,神色柔和下来,“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定会为你骄傲。” 裴砚适时地递上一个锦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苏明玥接过锦盒,指尖刻意避开与他的接触。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金镶玉的簪子,簪头雕成芙蓉花的形状,花蕊处嵌着一颗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太贵重了,明玥受之有愧。”她合上盖子,作势要递回去。 “哎,砚哥儿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老夫人笑着摆手,“你们本就有婚约在身,再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何必见外。” 婚约。这两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苏明玥心里。前世她满心欢喜地盼着嫁给裴砚,却不知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姐姐。”苏明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换了一身桃红色衣裙,更显得肤若凝脂,“老夫人,表哥,我来迟了。” “不迟不迟。”老夫人笑着招手,“快过来坐。” 苏明玥冷眼看着苏明姝像只花蝴蝶般飘到裴砚身边的位置坐下,手腕上那只白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那是前世裴砚送给苏明姝的定情信物,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就已经戴在她手上了。 “姐姐,你看表哥送我的镯子好看吗?”苏明姝突然抬起手腕,故意在苏明玥面前晃了晃,“表哥说这玉能养人呢。” 花厅内霎时一静。老夫人皱起眉头,裴砚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按礼数,男子送未婚女子首饰本就是私相授受,更何况裴砚还是苏明玥的未婚夫。 苏明玥却笑了。前世她就是因为苏明姝这番挑衅当场失态,被老夫人责备不够大度。如今她岂会重蹈覆辙? “玉质温润,确实不错。”她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赞许,“妹妹皮肤白,戴玉镯最合适不过了。” 苏明姝显然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一时语塞。裴砚的目光在苏明玥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明玥说得对。”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姐妹之间就该这样和睦。明姝,你姐姐生辰,你可准备了礼物?” “孙女给姐姐准备了云锦。”苏明姝连忙道,脸上重新挂上甜笑,“听说姐姐喜欢绣花,这料子最适合做绣屏了。” “你有心了。”苏明玥微笑,眼底却一片冰冷。前世那匹云锦被下了药,她接触后手上起满红疹,在订婚宴上出尽洋相。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这匹云锦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锦凰谋1 第2章 锦凰谋2 铜镜里的少女鬓边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那双杏眼越发清亮。苏明玥抚过腕间温润的玉镯,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前世大火中随主母院一同化为灰烬,如今却真真切切地搁在腕上。 “姑娘,老夫人差人来催了,说裴公子已在花厅候着。”丫鬟绿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苏明玥对着镜子勾唇一笑,眼底却无半分暖意——裴砚,这个前世亲手将苏家推入深渊的伪君子,今日倒是来得准时。 花厅里弥漫着新沏的碧螺春香气,老夫人正拉着裴砚说话,见苏明玥进来,立刻笑道:“玥丫头快来,裴公子给你带了江南新出的云锦。”苏明玥抬眸望去,裴砚一身月白锦袍端坐主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听闻明玥喜欢素净花色,特意挑了这匹雨过天青。” 云锦展开的刹那,苏明玥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这匹料子与前世苏明姝送她的那匹极为相似,只是颜色稍浅。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自己正是用这料子做了嫁衣,却在大婚前夕浑身起满红疹,被诊出中了慢性毒。 “多谢裴公子费心。”她接过料子,指尖故意擦过裴砚的手背,换来对方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老夫人见状笑得更欢,全然没注意到苏明玥垂下眼帘时,眸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对了明玥,”裴砚状似随意地提起,“昨日我在书坊见到令妹苏明姝,她似乎在打听……”话未说完,苏明姝就端着茶盏笑盈盈地走进来:“姐姐,裴公子也在呢。”她身上穿着件水红比甲,衬得脸色有些苍白,脖颈处似有红疹若隐若现。 苏明玥心中冷笑——看来那日诗会的“过敏”还没好利索。她不动声色地将云锦递给绿萼:“先收进库房吧,仔细着了灰。”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明姝的手腕,那里藏着半块玉佩,正是楚然之物。 裴砚的话头被打断,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温和:“明姝妹妹近来似乎清减了些,可要请大夫看看?”苏明姝立刻露出委屈模样:“不碍事的,许是前几日着了凉。”说着,还偷偷瞥了苏明玥一眼。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们姐妹俩自小一起长大,可要好好相处。”苏明玥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讥讽——好好相处?前世苏明姝撺掇裴砚构陷苏家时,可曾念过半分姐妹情分? 寒暄片刻后,裴砚以公务为由告辞。苏明玥送他到垂花门,趁无人注意时,低声道:“裴公子方才想说什么?”裴砚脚步一顿,侧头看她,目光幽深:“我见明姝买了些……特殊的药材,像是能让人皮肤过敏的。” 苏明玥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许是妹妹想做些香粉罢了。”裴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苏明玥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裴砚果然在试探,他既想利用苏明姝对付自己,又怕引火烧身。 回到房中,绿萼已将云锦仔细检查过:“姑娘,料子边缘果然有线头浸过药水的痕迹,只是毒性比上次那匹弱些。”苏明玥接过料子,指尖划过那些细微的痕迹,眼中寒光闪烁。 看来裴砚和苏明姝已经勾结到一起了。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这两人早在及笄之年就暗通款曲,一个图苏家的权势,一个图侯府的地位。如今她既然重生,就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去把库房里那匹秋香色云锦找出来,”苏明玥忽然吩咐,“明日我要穿它去参加长公主府的赏花宴。”绿萼一愣:“可那是……”“照我说的做。”苏明玥打断她,目光望向窗外。长公主府的赏花宴,怕是一场硬仗呢。 夜色渐深,苏明姝房里却灯火通明。她烦躁地扯下头上的珠钗,对着镜子看着脖颈处的红疹:“苏明玥那贱人一定知道了!裴砚也是个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旁边的丫鬟连忙劝道:“小姐息怒,明日赏花宴……” “赏花宴?”苏明姝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我倒要看看,她苏明玥能风光到几时!”说着,她从妆奁深处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淡绿色的粉末。这是她花大价钱从黑市买来的“美人醉”,只需轻轻一抹,就能让人在三日内面色潮红如醉酒,丑态毕露。 而此刻的苏明玥,正对着一张泛黄的信纸凝神细看。那是前世父亲临死前偷偷塞进她手中的,上面只有几个模糊的字:“宁王……私兵……城郊废矿。”她将信纸小心收好,心中已有了计较。裴砚和苏明姝不过是跳梁小丑,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藏在更深的地方。 窗外月光皎洁,苏明玥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弯月。前世的血海深仇,今生的步步杀机,她已别无选择。只是不知,那位冷面腹黑的镇国公世子顾沉舟,何时才会登场?她记得前世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却不知他为何会在最后时刻,拼死将她送出火海。 想到顾沉舟,苏明玥的心头莫名一暖。或许,这一世她并非孤军奋战。她握紧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裴砚,苏明姝,还有宁王……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次日清晨,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苏明玥的梳妆台上。绿萼捧着熨烫好的秋香色云锦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苏明玥对着铜镜细细描眉,黛色的眉笔在她手中勾勒出一抹凌厉的弧度,恰似她此刻的心境。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长公主府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苏明玥刚踏入府中,便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不是苏家的明玥妹妹吗?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艳压群芳。”苏明姝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袭粉紫色襦裙衬得她娇柔动人,眼神却暗藏锋芒。 苏明玥转身,笑意盈盈:“妹妹谬赞了。倒是妹妹这身打扮,倒像是特意为某人准备的?”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不远处与几位公子交谈的楚然,苏明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赏花宴上,众人围坐在九曲回廊旁,欣赏着满园春色。长公主端起茶盏,笑道:“听闻苏家两位小姐皆是才貌双全,今日不如就以这春日繁花为题,赋诗一首,如何?”众人纷纷附和。 苏明姝率先起身,娇声道:“那妹妹就献丑了。”她轻咳一声,吟道:“春日繁花映画楼,蝶舞蜂飞意悠悠。最是人间好时节,愿与君心共白头。”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称赞,楚然更是投来欣赏的目光。 苏明玥缓缓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看似咏花,实则是劝诫世人莫要错过良机。”她的声音清冷,暗藏深意,裴砚的眼神微微一凛。 就在这时,苏明姝突然踉跄了一下,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溅起的茶水洒在苏明玥的裙摆上。“姐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连忙道歉,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 苏明玥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水渍,心中冷笑。这不过是苏明姝的小把戏罢了。她还未开口,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苏姑娘若是身子不适,不如先去休息。”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沉舟身着玄色锦袍,手持折扇,缓步走来。 苏明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没想到顾沉舟会突然出现。顾沉舟瞥了她一眼,目光便落在苏明玥身上:“苏姑娘这裙子倒是可惜了,不如随本世子去换一身?” 苏明玥微微福身:“多谢顾世子。”两人离去后,苏明姝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裴砚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沉住气,机会有的是。” 在顾沉舟的带领下,苏明玥来到一间厢房。屋内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一架古琴靠墙而立。“苏姑娘可知,你方才那首诗,得罪了不少人。”顾沉舟随手拨弄着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声响。 苏明玥轻笑:“世子何必明知故问。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她看着顾沉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世子为何要帮我?” 顾沉舟转身,目光深邃:“因为苏姑娘很有趣。而且……”他凑近苏明玥,压低声音:“宁王的事,我也略知一二。” 苏明玥瞳孔微缩,正要开口,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顾沉舟眉头微皱:“看来有人等不及了。”他将一件披风披在苏明玥身上:“稍后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 两人走出厢房,只见苏明姝正被一群人围着,她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模样十分狼狈。“美人醉”,苏明玥心中了然。看来苏明姝是想将这罪名安在她头上。 顾沉舟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苏明玥却拉住了他。她走上前,轻声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着,她看向长公主:“还请长公主派人请个大夫来,以免耽误了病情。” 长公主点点头,派人去请大夫。苏明姝看着苏明玥,眼中满是恨意。她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顾沉舟会突然出现,坏了她的计划。 待大夫诊断完毕,确定苏明姝只是误食了些花粉导致过敏,众人这才散去。苏明玥看着苏明姝被人扶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场赏花宴,不过是她复仇路上的一个小插曲罢了。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夜色悄然漫过长公主府,苏明玥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指尖摩挲着顾沉舟临别时塞给她的密信。信纸边缘带着淡淡的墨香,上面寥寥几行字,却字字如重锤——“城郊废矿异动,三日后戌时,带旧物赴约”。她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字迹在火苗中蜷曲成灰,心中却愈发清明。 与此同时,苏府内苏明姝的厢房里,瓷瓶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梁间栖息的夜枭。“顾沉舟!又是顾沉舟!”她抓着铜镜狠狠砸向地面,镜面四分五裂,映出她扭曲的面容。一旁的裴砚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袖中滑出一个青瓷小瓶:“别急,这‘美人醉’的药效虽被压制,但我们还有后手。” 三日后,城郊废矿笼罩在浓稠的夜色中。苏明玥将父亲留下的泛黄信纸贴身藏好,翻身跃下马车。矿洞深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她屏息摸黑前行,却突然被人拽进阴影。熟悉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顾沉舟的声音裹着寒意:“苏姑娘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有去无回?” “世子既敢邀我,想必早有周全之计。”苏明玥反手扣住他手腕,却被顾沉舟轻而易举化解。他扯开她的衣领,露出颈间挂着的半块玉佩,瞳孔猛地收缩——那正是多年前他遗失的母亲遗物。 矿洞深处骤然亮起火把,宁王的身影从暗处走出,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私兵:“好一对痴男怨女,当本王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苏明玥,交出密信!”他手中长剑直指苏明玥咽喉,却在瞬息间被顾沉舟的玄铁折扇格开。 打斗声在矿洞中轰然炸开,苏明玥趁机将密信塞进顾沉舟掌心。她捡起地上的碎石掷向宁王面门,却被他的副将一剑划伤手臂。鲜血染红了秋香色衣袖,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马蹄声——是苏家暗卫与顾沉舟带来的镇国公府亲兵。 宁王见势不妙,挥剑斩断绳索。坍塌的矿洞瞬间扬起漫天尘土,顾沉舟一把将苏明玥护在身下,用折扇挡住落下的碎石。待尘埃落定,宁王早已带着残部逃之夭夭,只留下满地狼藉。 “你为何……”苏明玥望着顾沉舟染血的后背,话未说完便被他捂住嘴唇。他掏出怀中完好无损的密信,低声道:“这上面记载的不仅是宁王私兵,还有当年你母亲遇害的真相。”月光从矿洞裂缝中洒落,照亮他眼底从未有过的郑重,“明日,随我进宫。” 第3章 锦凰谋3 翌日清晨,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苏明玥苍白的面庞上。她倚在床头,看着丫鬟春桃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换药,昨日矿洞中的惊险画面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手臂上的伤口虽已止血,但每动一下,仍是钻心的疼。 正出神间,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顾沉舟身着一袭墨色劲装,手中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大步走了进来。他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扫过苏明玥缠着绷带的手臂,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可还疼得厉害?” 苏明玥强撑着坐直身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碍事。世子特意前来,想必不只是关心我的伤势吧?” 顾沉舟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碗热气腾腾的补汤,“先吃点东西。关于密信,我已派人仔细研究过,其中确有线索指向你母亲当年的死因。只是这背后牵扯甚广,我们需得小心行事。” 苏明玥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无法驱散心中的阴霾。她抬眸看向顾沉舟,目光坚定,“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要查出真相,为母亲报仇。只是,进宫之事……” “我已安排妥当。”顾沉舟打断她的话,“今日宫中举办诗会,皇后娘娘特意邀请了各家小姐。我会让母亲向皇后举荐你,你只需在诗会上表现出众,便能有机会接近皇上。” 苏明玥微微颔首,心中却在盘算着诸多细节。她深知,皇宫乃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但为了揭开真相,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与此同时,宁王府中,宁王阴沉着脸,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废物!一群废物!”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连两个小辈都对付不了,我养你们有何用!” 副将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半响,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息怒。顾沉舟和苏明玥背后有镇国公府和苏家撑腰,我们一时失手也是情有可原。不过,那密信若是落入皇上手中……” “哼!”宁王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们以为有了密信就能扳倒本王?太天真了。立刻派人盯着顾沉舟和苏明玥,只要他们一有动静,马上来报。另外,通知朝中的那些人,让他们做好准备,本王倒要看看,这次谁能笑到最后!” 午后,苏明玥在顾沉舟的安排下,换上一身淡雅的月白色长裙,头戴一支精致的玉簪,在镇国公夫人的带领下,踏入了皇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往来如梭的宫女太监,无一不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诗会在御花园中举行,众多贵女云集,她们或窃窃私语,或吟诗作对,一片欢声笑语。苏明玥刚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的美貌与气质,在这群贵女中显得格外出众。 “这是哪家的小姐?竟生得如此标致。” “听说她是苏家的嫡女,昨日还和顾世子一起出现在城郊废矿呢,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窃窃私语声传入苏明玥耳中,她却仿若未闻,神色自若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一会儿,皇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诗会正式开始。 贵女们轮流展示自己的诗作,或婉约,或豪放,赢得阵阵掌声。轮到苏明玥时,她缓步走上前,清了清嗓子,开始吟诵自己所作的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诗句更是精妙绝伦,将在场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皇后也露出赞赏的神色,“苏姑娘果然才貌双全,不愧是苏家的嫡女。” 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皇后娘娘,苏姑娘这首诗虽好,可我听闻她昨日与顾世子私会城郊,如此行为,怕是有失闺阁女子的风范吧?” 循声望去,竟是宁王的嫡女,她眼神中满是挑衅与不屑,直直地盯着苏明玥。一场新的风波,在这看似平静的诗会上,却暗流涌动…… 御花园内霎时陷入死寂,连风都凝滞了。鎏金宫灯在太湖石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惊飞的雀鸟掠过枝头,羽翼扫落的晚樱花瓣打着旋儿坠入青玉盏中,在茶汤上漾开一圈胭脂色的涟漪。 苏明玥垂眸轻笑,素白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裙摆上蜿蜒的银线绣纹。 那些用南海鲛丝织就的云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如同她此刻眼底暗藏的锋芒。当她抬眸时,眼尾已凝起一层薄霜,恰似腊月枝头最锋利的冰凌:“宁小姐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前日城郊废矿突发山匪劫掠...”她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周遭竖着耳朵的贵女们,“我与顾世子不过是恰巧同行,难不成在宁小姐眼中,见义勇为也算逾矩?” "咔嗒"一声,宁王嫡女宁若璃腕间的羊脂玉镯撞在翡翠桌沿。她今日特意穿了件茜红色遍地金襦裙,绣满并蒂莲的锦帕在指尖绞得发皱,面上胭脂再浓也掩不住眼底的慌乱:"空口无凭!"她突然提高声调,惊得近处一树海棠簌簌落花,"谁知道你与顾世子是不是借着剿匪之名,行那等龌龊勾当?" 话音未落,太湖石后传来细碎的环佩声响。一位着杏色留仙裙的贵女怯生生走出,她攥着的帕子已被指甲掐出七八个月牙痕:“前...前日申时,我家马车确实在落霞山道撞见苏姑娘。”她偷眼瞥了瞥宁若璃铁青的脸色,声音愈发轻颤,“当时她不仅帮着包扎伤患,还将车上的茯苓糕都分给了流民...” “正是如此!”几位着鹅黄衫子的贵女突然从人群中站出,为首的姑娘鬓边金步摇晃得厉害,“我等亲眼看见镇国公府的玄甲卫护送苏家马车下山,那旌旗上的''顾''字被夕阳照得发亮呢!”她身侧梳着双螺髻的少女急忙补充:“顾世子还亲自扶了个断腿的老妪上马车!” 议论声如沸水般翻涌开来。宁若璃踉跄着后退半步,金丝绣鞋将掉落的玉兰花瓣碾出淡黄汁液。她余光瞥见皇后微微颔首,额间那支九凤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晃得她心口发紧——那珍珠每颗都刻着细小的宁王府徽记,是去年她父亲献给皇后的寿礼。 “皇后娘娘明鉴啊!”宁若璃突然捂着脸哀泣,指缝间露出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苏明玥,“民女只是担心...担心三日后的皇家诗会,被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玷污了清誉...” 苏明玥忽然轻笑出声。她莲步轻移时,广袖拂过石桌上的越窑青瓷盏,指尖残留的体温竟让盏中茶水无风自动,泛起细密涟漪。 “宁小姐既然这般关心皇家清誉,”她突然逼近半步,裙摆上银纹在月光下如毒蛇吐信,“倒不如解释解释,为何宁王麾下的玄甲卫,会出现在严禁开采的城郊钨矿?” “哗啦——” 滚烫的茶水化作银练泼向宁若璃身后。那穿着靛蓝宫装的侍女不及躲避,怀中锦囊应声落地。 暗紫色信笺滑出半截,火漆印上狰狞的睚眦兽纹在宫灯下泛着血光——正是宁王私军独有的调令样式,边角还沾着矿洞特有的赤铁矿粉。 “天爷啊!” “这...这是要造反?”贵女们的惊叫炸开锅。有人打翻了蜜饯盘子,琥珀色的糖渍玷污了织金地毯;更有人慌不择路踩到裙摆,发间金钏都摔落在地。 宁若璃面白如鬼,发间那支累丝东珠步摇剧烈摇晃。 她扑向锦囊的指尖突然被一道寒光截住——顾沉舟不知何时已穿过人群,玄铁折扇“唰”地展开,扇骨上暗刻的龙鳞纹硌得她腕骨生疼。 “私藏兵符密令...”男人低沉的嗓音裹着寒意,扇面阴影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宁小姐是想效仿永昌三年的谋逆案?”话音未落,皇后袖中突然滑落半截密报,朱笔批注的"钨矿私铸"四字刺目惊心。 宁若璃发疯似的摇头,珠翠噼里啪啦砸在青砖上。 她没注意到苏明玥指尖正摩挲着腰间玉佩——那玉内侧刻着与密令火漆一模一样的睚眦纹。前世母亲被诬通敌时,宁若璃就是用这枚玉佩栽赃,如今...... “民女斗胆。”苏明玥突然向皇后行大礼,裙摆铺展如月华倾泻,“昨日在矿洞不仅发现私铸的兵器...” 她余光瞥见顾沉舟袖口露出的玄铁令牌,声音陡然转冷,“还有宁王府与北狄往来的密信。” 暮色四合时,苏明玥立在乾清宫丹墀下。汉白玉栏杆映着如血残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远处传来宁王府方向隐约的哭喊声,更夫的梆子混着铁甲卫兵跑动的铿锵。 当顾沉舟捧着鎏金密匣踏入宫门时,她抚过颈间冰凉的玉佩——那里头藏着半张矿洞地图,墨迹还是新鲜的。 苏明玥的指尖在玉佩暗扣处轻轻一拨,羊脂玉下竟露出半张薄如蝉翼的丝绢。那上面蜿蜒的墨线勾勒出矿洞密道,朱砂标记的几处暗仓旁,赫然画着北狄狼首图腾。她望着顾沉舟消失在宫门内的背影,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昨夜那场“山匪劫掠”,正是按着这张地图,将宁王私兵逼进了事先埋好火药的矿洞深处。 第4章 锦凰谋4 苏明玥指尖捏着那枚从御花园上带回的、刻着“宁”字的玉珏碎片,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 方才回房时,贴身丫鬟青萝正抱着换下的宴服发抖:“小姐,方才收拾衣裳时,发现裙摆上沾了这个……像是从谁的玉佩上刮下来的。” 玉珏质地温润,边缘却带着新磨的糙痕,苏明玥指尖抚过那个歪扭的“宁”字,心口骤然一缩——前世宁王逼宫时,腰间挂着的正是一枚同款玉佩。原来,早在她及笄这年,宁王的眼线就已渗透到苏府的宴会上了。 “青萝,”她抬眸时,眼底的寒意已敛去大半,“去查今日宴席上,谁戴了玉珏,又在散席时靠近过西边的石榴树。”那里是她方才避让苏明姝时,裙摆被树枝勾住的地方。 青萝应声要走,却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截住。苏明姝带着两个丫鬟,笑盈盈地立在廊下,鬓边还斜插着今日宴上最艳的那支醉杨妃:“姐姐歇下了吗?妹妹想着姐姐今日没吃些东西,特意炖了燕窝来。” 苏明玥将玉珏塞进袖中,慢悠悠起身迎出去:“妹妹有心了,只是我素来不爱甜腻物,倒是白费了你功夫。” 苏明姝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软下来,亲昵地去拉她的手:“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从前你最爱的就是我炖的燕窝……” 指尖即将相触时,苏明玥忽然侧身避开,恰好让苏明姝扑了个空。“哦?”她故作惊讶地挑眉,“我竟不记得了。许是前几日风寒未愈,记性差了些。” 这话戳中了苏明姝的痛处——前世苏明玥“风寒”,正是她暗中在药里加了东西,想让姐姐在家宴上失态。此刻见苏明玥神色坦荡,倒像是自己多心了。 “姐姐无碍便好。”苏明姝强压下疑虑,将燕窝递过来,“那妹妹先回去了,姐姐早些歇息。” 待她走后,青萝才敢低声道:“小姐,二小姐方才眼神不对,像是在找什么。” “她在找这个。”苏明玥摊开手心,玉珏碎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方才宴上,她故意撞我那一下,就是想把这东西蹭到我身上。若被父亲发现,只会以为是我私通宁王党羽。” 青萝吓得脸色发白:“那怎么办?” “怎么办?”苏明玥轻笑一声,将玉珏扔进妆奁深处,“自然是……原物奉还。” 次日清晨,苏明玥刚到正厅给母亲请安,就见苏明姝扶着柳氏的胳膊哭诉:“母亲,女儿昨晚回去后,发现贴身戴的玉珏不见了,那是外祖父送的念想……” 柳氏皱眉看向苏明玥:“明玥,你昨日与你妹妹走得近,可见过她的玉珏?” 苏明玥垂眸,声音平静无波:“妹妹说笑了,昨日宴上那么多人,怎知是何时丢的?不过我倒想起一事——今早路过花园时,见假山石缝里卡着块东西,像是玉珏碎片,妹妹不妨去瞧瞧?” 苏明姝脸色骤变,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待她带着丫鬟慌慌张张跑出去,柳氏才斥道:“你也是,明知你妹妹在意那玉珏,怎不帮着找找?” “母亲,”苏明玥抬眸,目光清亮,“女儿倒是觉得,比起一块玉珏,更该查查妹妹为何会戴着刻有‘宁’字的东西。毕竟……父亲近日正查宁王党羽呢。” 柳氏浑身一震,看着长女眼中从未有过的锐利,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儿,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而此刻的花园里,苏明姝看着假山缝里那枚熟悉的碎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明玥,你到底想做什么? 廊下的苏明玥望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才只是开始,苏明姝,裴砚,还有宁王……前世欠了苏家满门的血债,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玄色身影立在月洞门外,顾沉舟不知何时来了,正隔着花叶看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藏着几分探究。 苏明玥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转身回了房。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每一步,都已落入某些人的眼中。但这又何妨?她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回到房中,青禾正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候着,见苏明玥进来,忙低声道:“小姐,方才镇国公府派人来了,说顾世子午后想登门拜访,问老爷是否得空。” 苏明玥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顾沉舟?他上午刚在花园瞥见那一幕,午后就递拜帖,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 “父亲怎么说?” “管家回了说老爷今日休沐,让世子午后过来。”青禾抿了抿唇,“小姐,顾世子突然来访,会不会是……” “是又如何?”苏明玥吹散茶沫,茶汤清碧,映得她眼底一片沉静,“他若想问,我便答。他若想探,我便接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苏明玥正临窗翻着棋谱,忽闻院外传来脚步声,管家引着顾沉舟穿过月洞门,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行走间如墨色流岚,倒比晨间那匆匆一瞥更显清贵。 “苏小姐。”他拱手行礼,目光扫过桌上的棋谱,“在下冒昧打扰。” “顾世子客气了。”苏明玥起身还礼,“父亲在书房待客,世子怎的到了后院?” “路过此处,见窗内有棋声,便想讨杯茶喝。”顾沉舟视线落在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正布着一局险棋,“小姐这棋路,倒是与传闻中不同。” 苏明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棋盘上黑子已将白子逼至角落,却在看似绝境处留了一线生机。“传闻如何?” “传闻苏小姐性情温婉,棋风也偏守势。”顾沉舟指尖轻叩棋盘边缘,“但这局棋,步步藏锋,倒像是……破釜沉舟的杀招。” 话里藏着机锋,苏明玥却只淡淡一笑:“世子说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乱摆罢了。青萝,奉茶。” 茶盏递到顾沉舟手中时,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腹,微凉的触感让苏明玥下意识缩回手。顾沉舟抬眸,恰好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戒备,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听说今早苏府花园闹了场小风波,二小姐丢了块玉珏?” 来了。苏明玥端起自己的茶盏,指尖暖热的茶水让心绪定了定:“不过是件俗物,倒让世子见笑了。” “俗物?”顾沉舟放下茶盏,声音压得低了些,“刻着‘宁’字的玉珏,在这个时候丢了,可不算俗物。” 苏明玥猛地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果然知道! “世子怎么知道玉上刻着‘宁’字?”她反问,语气里带了几分锋芒,“难不成世子也见过那玉珏?” 顾沉舟不答,反而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外那株石榴树:“去年秋猎,宁王曾向陛下进献过一对玉珏,说是西域贡品,上面的‘宁’字是他亲笔所刻,笔迹与寻常不同。”他顿了顿,侧过脸看她,“苏小姐今早让二小姐去假山找的,便是那玉珏的碎片吧?” 阳光落在他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寒潭,却又藏着一丝探究。 苏明玥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世子既看得明白,又何必来问我?” “我想知道,”顾沉舟转过身,步步逼近,直到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他才低声道,“苏小姐将那碎片放在假山,是想借苏大人的手,查二小姐,还是查宁王?”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却让苏明玥莫名感到一丝压迫。她稳住心神,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世子觉得,我该查谁?”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顾沉舟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穿着素雅的衣裙,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极了暗夜里骤然亮起的星子,带着灼人的力量。 “若我说,”他忽然放缓了语气,声音里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宁王的爪牙,不止在苏府呢?” 苏明玥心头剧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顾家也察觉了宁王的异动?还是说……他想与自己联手? 不等她细想,顾沉舟已后退半步,恢复了那副疏离有礼的模样:“茶已喝够,在下该去见苏大人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苏小姐的棋,在下改日还想讨教。” 脚步声渐远,苏明玥才缓缓松了口气,手心竟已沁出薄汗。 青萝端着点心进来时,见她望着棋盘出神,不由问道:“小姐,顾世子这话……” “他在递橄榄枝。”苏明玥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那处绝境的生机上,“也是在警告我,这条路不好走。” 窗外的石榴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穿过叶隙,在棋盘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苏明玥望着那枚黑子,眼底渐渐凝起坚定的光。 不好走又如何?前世她已走过一次绝路,这一世,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 正思忖间,丫鬟匆匆跑来:“小姐,裴家公子来了,说要见您。” 裴砚?苏明玥冷笑一声。该来的,果然都来了。 苏明玥将黑子按在棋盘死穴上,抬眼道:“请他去花厅等着。” 青萝刚要应声,却被她叫住:“等等,换件素色衣裳。” 镜中映出一身月白襦裙,褪去了生辰宴的艳色,倒添了几分疏离。苏明玥抚过鬓角,前世她总爱穿鲜亮颜色讨裴砚欢喜,如今想来只觉可笑。 花厅里,裴砚正捻着茶盏出神,见她进来忙起身,俊朗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明玥,昨日家宴后,我好些话想跟你说。” “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苏明玥在对面坐下,目光平静无波。 裴砚被她这声“裴公子”刺得一怔,从前她总爱唤他“阿砚”。他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支玉簪:“这是我寻玉匠新打的,你看喜不喜欢?” 玉簪上嵌着颗鸽血红,正是她前世最爱的样式。苏明玥瞥了眼,淡淡道:“多谢裴公子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 裴砚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渐沉:“明玥,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是因昨日我没及时赴约?” “与裴公子无关。”苏明玥端起茶盏,遮住唇角冷笑,“是我自己想明白了,你我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倒不如......” 话音未落,忽闻院外传来喧哗,管家匆匆进来:“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在老爷书房哭闹,说......说您偷了她的玉珏送人情!” 第5章 锦凰谋5 苏明玥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该来的闹剧,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偷了玉珏送人情?”她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二妹妹这话,倒是新鲜。” 裴砚皱起眉,显然也觉荒唐:“明玥素来稳重,怎会做这等事?定是有什么误会。” 苏明玥没接他的话,只对管家道:“既然二妹妹在父亲书房哭闹,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该去看看。”说罢起身,月白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裴砚紧随其后,将那支鸽血红玉簪随手塞回袖中,俊脸上拢了层阴翳。他倒要看看,苏家这后院又在唱什么戏。 刚到书房外,便听见苏明姝尖利的哭声穿透窗纸:“爹!您可得为我做主啊!那玉珏定是姐姐拿了去,她昨日还跟我打听玉珏的样子,今日就说找不着了,不是她偷了还能是谁?” “胡说!”苏大人的声音带着怒意,“你姐姐怎会做这等事?” “我亲眼看见的!”苏明姝哭得更凶,“今早我去寻她,见她从假山后出来,手里还攥着块碎片!定是她偷了玉珏,怕被发现就砸了藏起来,说不定......说不定还拿了好的去讨好别人!” 这话直指裴砚,苏明玥脚步一顿,唇角勾起抹嘲讽。苏明姝倒是会挑时候,知道裴砚在,故意把脏水泼得又快又急。 推门而入时,满室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苏明姝扑上来就要撕扯,被苏大人喝止后,指着苏明玥哭道:“姐姐,你快把玉珏交出来吧!就算你不喜我,也不能拿宁王殿下赐的东西撒气啊!” “宁王赐的?”苏明玥挑眉,目光扫过苏明姝微微发颤的指尖,“二妹妹这话,可有凭据?” 苏明姝被她问得一噎,随即强撑道:“那玉珏本就是宁王殿下赏我的......” “哦?”苏明玥转向苏大人,敛衽行礼,“父亲,女儿倒不知,二妹妹何时得了宁王赏赐的玉珏。据女儿所知,那对刻‘宁’字的玉珏,是宁王去年进献陛下的贡品,陛下转赐给了太子,二妹妹手中的,又是哪来的?” 这话如平地惊雷,苏大人脸色骤变:“明玥,你说什么?那玉珏与太子有关?” 苏明姝脸色煞白,慌忙摆手:“不是的!姐姐胡说!那就是宁王赏我的......” “是不是胡说,一问便知。”苏明玥抬眸,恰好撞见门外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心中了然,继续道,“昨日我见二妹妹贴身戴着那玉珏,觉着眼熟,便多问了几句。今早听闻玉珏丢了,还在假山后拾到碎片,本想交给父亲查验,谁知......” 她话未说完,顾沉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大人,在下刚从宫中回来,恰好听见苏小姐提及‘宁’字玉珏?” 众人回头,见他一身玄袍立在光影里,手中把玩着块玉佩,正是那玉珏的另一半! “顾世子,这......”苏大人惊得站起身。 顾沉舟走进来,将玉佩放在桌上,声音清冽:“方才在宫门外,撞见太子殿下的内侍,说太子妃的陪嫁玉珏丢了一半,正是这刻‘宁’字的西域贡品。至于另一半为何会在苏二小姐手中,还请苏二小姐解释一二。” 苏明姝瘫坐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满室死寂中,裴砚忽然开口:“此事或许有误会,明姝年纪小,说不定是误拿了......” “误拿?”顾沉舟瞥他一眼,语气带了几分凉薄,“太子妃的陪嫁,藏在苏二小姐贴身香囊里,这也能算误拿?” 一句话堵得裴砚哑口无言。苏明玥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转向苏大人,淡淡道:“父亲,玉珏的事既已查清,便交由父亲处置吧。至于我与裴公子的婚约......” 她抬眸看向裴砚,目光坦荡:“还请裴公子回禀父母,苏明玥配不上裴家,这婚约,罢了吧。” 裴砚脸色铁青,却在触及她眼底的决绝时,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顾沉舟站在一旁,看着月光般素净的女子,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方才在假山后拾到这另一半玉珏时,他便知,这盘棋,苏明玥早已布好了局。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落在苏明玥平静的脸上,竟比那鸽血红玉簪,更显灼目。 苏明玥话音刚落,裴砚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如霜:“明玥,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退婚之事关乎两家百年清誉,岂能因几句气话便视同草芥?” “气话?”苏明玥抬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眼底却是全然的淡漠,“从前我总以为,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无深情也该有敬重。可昨日家宴宴上,裴公子迟迟未至,我在廊下等到月上中天,等来的却是你与二妹妹在花园说笑的身影。今日她当众构陷,你不想着查明真相,反倒劝我‘莫要小题大做’——这般轻慢,裴公子还觉得是我在说气话?”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敲得裴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下意识想辩解,却被苏明玥眼中的决绝堵得喉头发紧,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与明姝只是偶遇......” “偶遇?”苏明玥轻笑一声,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苏明姝,那笑意里淬着寒意,“偶遇能让二妹妹将太子妃的玉珏当成定情信物?偶遇能让裴公子对宁王党羽的爪牙视而不见?裴家若连这点是非都辨不清,苏某的确高攀不起。” 一番话掷地有声,苏大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他何尝不知裴砚的心思? 不过是看中苏家在朝中的势力,又贪图明玥的才名罢了。 如今苏明姝闹出这桩祸事,若再强行维系婚约,反倒会让裴家抓住把柄,将来不定要被拖累到什么地步。 “砚儿,”苏大人终是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玥心意已决,此事容后再议吧。” 裴砚见苏大人也这般说,脸色瞬间涨成绛紫色。 他狠狠瞪了苏明玥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甩袖时带倒了门边的花架,青瓷瓶摔在青砖地上,碎裂声惊得窗外的雀儿扑棱棱飞远。 那支鸽血红玉簪被他遗落在茶案上,在渐沉的暮色中泛着刺目的光,像极了前世他亲手为她戴上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爹......”苏明姝见裴砚走得决绝,终于慌了神,膝行着去拉苏大人的袍角,哭得涕泪横流,“女儿真的不知道那是太子妃的东西!是宁王殿下......是他说这玉珏是西域罕见的暖玉,让我贴身戴着能安神,还说......还说等他日事成,便奏请陛下赐婚......” “住口!”苏大人猛地一拍桌案,上好的紫檀木桌面竟被震出一道细纹,“你可知宁王与太子势同水火?这玉珏若被言官查出来,定会参苏家一本‘私通藩王,意图不轨’!到时候别说赐婚,整个苏家都要被你连累得满门抄斩!” 苏明姝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只顾着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哭声,像只被抽走了骨头的鸡。 苏大人捂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指着她对管家道:“把二小姐带回汀兰苑,加派十个婆子看守,没有我的命令,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苑门半步!” 管家应声上前,苏明姝还想挣扎,却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起来拖了出去,哭喊声渐远,终是被沉沉暮色吞没。 待书房重归安静,苏大人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苏明玥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明玥,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女儿不敢。”苏明玥垂眸敛衽,“只是父亲,宁王向来野心勃勃,二妹妹性子单纯,怕是早被他当成安插在苏家的棋子了。” 苏大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为父何尝不知?只是宁王毕竟是皇亲国戚,明面上不好撕破脸。此事牵连甚广,需得从长计议。” 一旁的顾沉舟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泉水:“苏大人,太子妃那边,在下已让内侍回话,就说玉珏是苏二小姐年幼无知误拾,现已寻回。太子殿下素来宽和,想来不会深究。” 苏大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怎会不知这是顾沉舟在为苏家解围? 太子与宁王本就剑拔弩张,若真要彻查玉珏的来历,苏明姝与宁王的牵扯定会曝光,到时候苏家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顾世子这份情,苏家记下了。”苏大人拱手道谢,目光落在顾沉舟身上时,多了几分探究。 顾家世代忠良,手握京畿兵权,向来是太子倚重的力量,如今顾沉舟对明玥这般维护,莫非是...... 顾沉舟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只淡淡一笑,目光转向苏明玥:“苏小姐方才退婚的魄力,倒是与棋盘上的杀招如出一辙。” 苏明玥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 夕阳正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在他玄色锦袍上流动,暗纹里的银线折射出细碎的光,倒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添了几分暖意。 “顾世子说笑了,”她缓缓道,“不过是看清了棋盘上的死局,及时止损罢了。” 顾沉舟告辞时,苏明玥送到月洞门。 晚风卷着石榴花的甜香拂过,吹起她月白的裙角,也吹散了他袖中清冽的松木香。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粉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极了此刻盘根错节的局势。 “顾世子今日相助,苏某感激不尽。”她站定行礼,鬓边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 顾沉舟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晚霞正漫过西边的天际,将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双总是覆着薄冰的眼眸里,竟映着漫天霞光的暖意:“苏小姐不必谢我,你我本是同路人。”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怕被晚风听去:“三日后城郊寒山寺有场棋会,听闻住持大师珍藏了一幅范西屏的棋谱真迹。不知苏小姐可有兴致?” 苏明玥抬眸,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藏着势在必得的邀请,藏着并肩同行的试探,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她想起前世寒山寺的那场大火,想起宁王党羽在禅房里搜出的“谋逆证据”,想起顾沉舟浑身是血地将她护在身下...... “敢不从命。”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藏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届时还请世子多多指教。” 看着顾沉舟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苏明玥握紧了袖中的那枚黑子。棋子冰凉的触感透过绢布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静。 前世的债,今生的局,她不会再任人摆布。寒山寺的棋会,既是顾沉舟递来的橄榄枝,也是宁王布下的陷阱。 但那又如何? 她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石榴花瓣,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这盘棋,她接了。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也该一一现身了....... 第6章 锦凰谋6 夜色如墨,泼洒在苏府错落的飞檐上,琉璃瓦在朦胧月色下泛着幽微的光。苏明玥回到“听雪院”,抬手屏退了廊下伺候的丫鬟,独自坐在窗前的梨花木桌旁。 桌上的烛火被穿堂风拂得轻轻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一半落在摊开的云子棋盘上,一半映在素色窗纸上,恍若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她执起一枚黑子,指尖在冰凉的玉面上反复摩挲,玉质的温润被体温焐热,却驱不散心底那层薄寒。 白日里苏明姝撒泼哭闹时鬓边散乱的珠花、裴砚转身离去时攥紧的拳头、父亲紧锁的眉头,还有顾沉舟转身时玄色袍角扫过地面带起的微尘,一一在脑海中清晰闪过。尤其是顾沉舟那双藏着霞光的眼眸,分明淬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却偏生在看向她时,漾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寒山寺的棋会,说是邀她观棋,实则是顾沉舟递来的橄榄枝。 他看穿了她不是任人拿捏的闺阁女子,才敢将这趟浑水摆在她面前——毕竟与苏家嫡女牵扯过深,无异于在宁王与太子的角力中,提前亮明了立场。 “姑娘,”贴身丫鬟青萝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对着棋盘出神,轻声道,“汀兰苑那边刚传来消息,二小姐先是闹着要绝食,被苏大人罚抄《女诫》百遍,这会儿正趴在桌上哭天抢地,说笔尖都磨秃了呢。” 苏明玥落子的手顿了顿,唇角勾起抹极淡的冷意:“让她闹。抄到第十遍,自然就知道饿了。” 前世这庶妹便是凭着这副哭哭啼啼的本事,骗走了母亲留给他的嫁妆,还在父亲面前扮足了委屈,害得她被禁足三月。如今这点苦头,不过是开胃小菜。 青萝将描金汤碗放在桌上,犹豫片刻还是道:“裴公子方才派管家送了封信来,说是......说是他今日失言,想明日亲自登门赔罪。” “赔罪?”苏明玥拿起那封火漆封口的信纸,指尖稍一用力便捏皱了边角,看也未看便扔进烛火里。 火苗“腾”地窜起,舔舐着上好的宣纸,将裴砚那手自诩风骨的字迹烧成卷曲的灰烬,“告诉他,苏府的门槛,从今往后,不欢迎背信弃义之徒。” 青萝应声“是”,见她指尖仍在棋盘上游走,黑子在指尖转出利落的弧光,忍不住道:“小姐,三日后的寒山寺......要不要让秦风调些护卫暗中跟着?奴婢总觉得,宁王吃了这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必。”苏明玥落下最后一枚黑子,棋盘上星罗棋布的白子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赫然成了绝杀之势,“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她抬眸看向窗外,月光正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漏下来,在青石板地上织成一张细碎的银网,“你去备个素色锦囊,再取些碎银,明日我要去趟城西的锦绣阁。” 青萝虽满心疑惑,却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苏明玥望着棋盘上的残局,忽然想起前世寒山寺那场冲天大火里,顾沉舟将她护在身下时,胸口那枚被鲜血浸透的白玉佩——那玉佩上雕刻的缠枝莲纹样,竟与今日他腰间所系的一模一样。 那时她还不懂,素来与苏家无甚往来的镇国公世子,为何会舍命护她,直到临死前看到他眼中的痛惜,才惊觉那深藏的情意,竟比烈火更灼人。 次日清晨,苏明玥换上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领口绣着几枝疏淡的兰草,既不张扬又难掩风骨。 她带着晚翠出了苏府,马车行至城西巷口时,便见锦绣阁那方“锦绣天成”的金字牌匾在晨光里熠熠生辉。 这绸缎庄是京中最大的一家,往来皆是达官显贵,可背后的东家却鲜少有人知晓——实则是前世苏家暗中经营的产业,如今成了她联络旧部的据点。 马车刚停稳,掌柜的早已候在门口,见了苏明玥便拱手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姑娘里面请,秦风已在里间候着了。” 绕过挂满云锦的前堂,内室的雕花屏风后,一个身着灰布短打的汉子正背对着门而立。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属下秦风,参见姑娘!” “起来吧。”苏明玥在梨花椅上落座,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眉骨处的疤痕比去年深了些,想来这些年在外奔波不易,“上次让你查的西郊别院,有眉目了吗?” 秦风起身垂首,声音压得更低:“回小姐,宁王近日常与兵部侍郎赵显深夜密谈,昨夜更是乔装成商人,悄悄进了趟西郊的别院。属下翻墙进去看了,那院里挖了个三丈深的地窖,里面堆着的长矛弓箭足有数百件,还有......还有几套印着禁军制式的甲胄。” “要反。”苏明玥接过话头,指尖在青瓷茶盏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叩击声,“他急了。太子最近在查漕运贪腐案,顺着账本摸到了江南盐商,而那些盐商半数都与宁王有牵连,他自然要狗急跳墙。” 秦风眼中闪过惊色:“小姐,需不需要属下去京兆尹府递状纸?” “不必。”苏明玥摇头,指尖在茶盏沿画了个圈,“没有实证,报官只会打草惊蛇。你继续盯着那别院,记下进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赵显的动向。另外,去查一下寒山寺的住持了尘,看看他俗家姓名是什么,与宁王有没有旧怨或旧交。” 秦风领命离去,苏明玥却对着窗外发了会儿怔。 前世寒山寺的那场大火,正是那看似慈悲的了尘住持亲手点燃的,而那所谓的“谋逆证据”,也是他提前藏在禅房横梁上的。这一世,她倒要看看,这出戏还怎么唱。 回到苏府时,恰逢苏大人从衙门回来。他见苏明玥一身风尘,微皱起眉:“这几日不太平,你怎好往外跑?” “女儿去给母亲添些新料子,她前日还说喜欢湖蓝的云锦。”苏明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往里走,语气轻缓,“父亲,昨日顾世子说太子不会深究玉珏的事,您觉得......” “顾沉舟这步棋走得妙。”苏大人叹了口气,捋着胡须道,“他既给了太子台阶,又卖了苏家人情,更重要的是,让宁王摸不清他的底细。这孩子年纪轻轻,城府却比他父亲还深。” 他顿了顿,看向苏明玥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你与他走得近,需得多加小心。顾家手握京畿兵权,站在哪边都是雷霆之势,一旦行差踏错......” 苏明玥心中一动,父亲这话看似提醒,实则是默许了她与顾沉舟往来。她垂眸道:“女儿省得,不会给苏家惹麻烦。” 父女俩刚到正厅,就见管家匆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明黄色的卷轴:“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邀大小姐明日去御花园赏花,这是娘娘的手谕。” 苏明玥与苏大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皇后向来深居简出,除了年节庆典极少见外臣家眷,怎会突然邀她入宫? “知道了。”苏大人定了定神,接过手谕展开,见上面是皇后那手圆润的簪花小楷,“备好谢礼,明日我亲自送明玥入宫。” 待传旨的太监走后,苏明玥指尖微微发冷。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此刻邀她入宫,怕是与玉珏之事脱不了干系。而宁王在宫中眼线众多,这场赏花宴,怕是又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夜色渐深,苏明玥坐在镜前卸妆。青萝为她拔下发间的珍珠钗,忽然道:“姑娘,今日裴公子又派人来了,还送了支赤金点翠的金步摇,说是......说是赔罪的心意。” “扔了。”苏明玥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往后,裴家的任何东西,都不许进我院门半步。” 青萝应了声,正欲退下,却见苏明玥从妆匣底层取出个紫檀木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垫着软绒,放着的竟是半块碎裂的玉珏——正是昨日苏明姝口中,她从假山后捡来的那块。 “姑娘,您还留着这个?”青萝不解,这沾了晦气的东西,换作旁人早扔了。 苏明玥拿起碎片,对着铜镜反射的月光细看。玉珏的断口处有几处细微的刻痕,不像是自然摔碎,倒像是被人用利器刻意劈开的。 “这玉珏是太子妃的陪嫁,上面刻着的不仅是‘宁’字,反面还有太子的生辰。”她指尖划过那几处刻痕,生辰闪过锐光,“宁王故意将这半块给苏明姝,就是想让太子以为,苏家早就与他勾结,连太子妃的陪嫁都敢动。” 青萝惊得捂住嘴,声音发颤:“那......那怎么办?这要是被太子误会了,苏家可就......” “好办。”苏明玥将碎片收好,唇角勾起抹胸有成竹的浅笑,“明日入宫,我正好把这‘礼物’,亲手交给皇后娘娘。宁王想借刀杀人,我便顺水推舟,让他看看,谁才是那把刀。” 窗外的月光忽然亮了几分,透过菱花窗照在苏明玥平静的脸上,映出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她知道,明日的皇宫之行,将是她与宁王正面交锋的第一战。而三日后的寒山寺,更是决定生死的棋局。 但她不怕。 指尖拂过棋盘上的黑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让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执棋之人。那些欠了她的,害了苏家的,她会一一讨回来。 夜色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两下沉稳的敲击,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了前奏。 第7章 锦凰谋7 次日清晨,苏府门前停着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 苏明玥身着一袭月白色宫装,裙摆绣着暗纹的缠枝莲,既符合宫廷礼仪,又不失大家闺秀的气度。 苏大人一身朝服,面色凝重地站在车旁,见女儿走来,低声叮嘱:“入宫后谨言慎行,皇后若问起玉珏之事,只说不知便可。” “父亲放心。”苏明玥屈膝行礼,目光沉静,“女儿自有分寸。”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苏明玥撩开窗帘一角,看着宫墙两侧侍卫森严,心中了然。这深宫之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御花园内繁花似锦,皇后坐在临水的凉亭中,见苏明玥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苏大小姐果然气度不凡,快过来坐。” 苏明玥依言上前请安,皇后赐了座,又让宫女奉上香茗,闲聊几句家常,话锋忽然一转:“昨日听闻苏家出了些趣事,一块玉珏竟引得多方争执,不知明玥可否为本宫解惑?” 苏明玥放下茶盏,从容道:“回娘娘,不过是舍妹顽劣,误拾了旁人之物罢了。父亲已严加管教,想来日后不会再犯。”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玉珏,“此物既是太子妃的陪嫁,还请娘娘代为归还。” 皇后接过玉珏,指尖触及断口处的刻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明玥倒是细心。本宫知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明。”她顿了顿,话里带了几分深意,“太子妃近日总念叨着少个伴读,本宫看你性情沉稳,不如常来宫中走动走动?” 苏明玥心中一凛,皇后这是要将她划入太子阵营。她起身行礼:“能为娘娘和太子妃分忧,是臣女的荣幸。”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笑语,只见太子陪着一位华服女子走来,正是太子妃。太子妃见到苏明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姐姐也在,昨日之事多亏姐姐解围,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苏明玥刚要回话,却见太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她心中明白,今日这场赏花宴,不过是各方势力的试探。 席间,皇后看似随意地提起寒山寺的棋会,顾沉舟恰在此时前来请安。他身着玄色朝服,身姿挺拔,见到苏明玥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随即向皇后行礼:“臣参见娘娘。” 皇后笑道:“沉舟来得正好,明日寒山寺的棋会,你可要好生招待苏大小姐。” 顾沉舟应道:“臣遵旨。”他看向苏明玥,语气平淡却带着笃定,“定不会让苏大小姐失望。” 苏明玥心中一动,顾沉舟这是在向她传递信号。她端起茶盏,掩饰住眼底的神色,轻轻颔首。 宴席散后,苏明玥随父亲离开皇宫,马车刚驶出宫门,就见秦风候在路边。他见马车驶过,不动声色地递来一张纸条。 苏明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西郊别院异动,似有转移兵器之意”。她心中一紧,宁王这是要动手了。 回到苏府,苏明玥立刻召来秦风:“密切监视西郊别院,若有异动,即刻回报。另外,让人备好马车,明日寒山寺之行,我们提前出发。” 秦风领命而去,苏明玥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击。明日的寒山寺,怕是一场硬仗。 深夜,苏明玥正在灯下查看地图,青萝忽然进来禀报:“姑娘,顾世子派人送来一封信。” 苏明玥拆开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棋局已开,静候君落子。”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顾沉舟果然懂她。 她提笔写下回信:“愿与君共弈,定不负所托。” 窗外月光皎洁,照亮了棋盘上的黑子。苏明玥知道,明日的寒山寺,将是她与宁王的正面交锋,也是她改写命运的关键一局。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这一次,她定要赢。 天未亮透,苏明玥已换好一身便于行动的豆青色骑装,外罩件素色披风。青萝为她系好腰带,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晨雾,忧心忡忡道:“姑娘,要不要让秦风多带些人手?听说寒山寺后山常有猛兽出没。” “不必。”苏明玥将那半块玉珏藏进贴身手袋,指尖抚过腰间暗袋里的银针,“人多反而扎眼。让秦风带三个精锐,远远跟着就好。” 马车驶出苏府时,街面上尚无行人,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雾中荡开。行至城门处,却见顾沉舟的玄色马车正候在灯下,车帘掀开,他探身道:“苏姑娘,可否同行?” 苏明玥略一思忖,让车夫将马车并过去,隔着车窗道:“顾世子倒早。” “棋局将至,不敢懈怠。”顾沉舟的声音混着雾汽传来,带着几分低沉的笑意,“听闻宁王昨夜遣了三拨人出城,想来寒山寺的‘客人’,会比预期的多些。” 苏明玥心中一凛。他竟连这都查到了。她掀开车帘一角,见他指尖转着枚白玉棋子,正是昨日棋盘上那枚绝杀的黑子。 “顾世子想如何落子?”她问。 “自然是——”顾沉舟抬眸,晨光透过薄雾落在他眼底,映出锐利的锋芒,“将计就计。”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山道,晨雾在车轮碾过的石子路上缓缓散开。寒山寺的钟声遥遥传来时,苏明玥已看见山门前那棵千年古柏,树下站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正是住持了尘。 “苏大小姐,顾世子,贫僧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尘双手合十,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看似平和的眼底藏着一丝审视。 苏明玥留意到他袈裟袖口沾着些新鲜的泥土,与寺中僧人常着的洁净模样不符,心中冷笑——看来昨夜搬运兵器的,不止西郊别院一处。 入寺时,恰逢早课结束,小沙弥们捧着经卷匆匆走过。顾沉舟忽然停在一尊韦陀像前,指尖轻叩石像底座:“这尊佛像重塑过?石质倒新鲜。” 了尘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随即笑道:“世子好眼力。上月暴雨冲坏了底座,便请石匠补了补。” 苏明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底座接缝处有处细微的铁锈痕,心中已然明了——这下面怕是藏着通往地窖的密道。 正厅里已摆好棋盘,黑白棋子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顾沉舟刚要落子,却见了尘身边的小沙弥忽然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向棋盘。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沙弥慌忙去擦,袖口却露出一截明黄色的绸缎——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用的料子。 苏明玥眼疾手快地按住棋盘,指尖看似无意地在几枚白子上一旋,将原本散乱的棋局摆成个暗藏杀机的“锁喉阵”。顾沉舟眸色微动,配合地落下一枚黑子,恰好堵住了最后一处缺口。 “看来今日的棋,不好下啊。”宁王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他身着锦袍,身后跟着几个精壮侍卫,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本王听闻顾世子与苏大小姐在此对弈,特来凑个热闹。” 了尘忙迎上去:“王爷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 宁王却不看他,目光落在棋盘上,忽然指着那枚被苏明玥动过的白子:“这子落得妙啊,倒是有几分当年镇国公的风范。”他话锋一转,看向苏明玥,“只是不知苏大小姐这棋路,是跟谁学的?” 苏明玥起身行礼,语气平淡:“不过是闺中戏耍,当不得王爷夸奖。” “戏耍?”宁王冷笑一声,忽然拍了拍手,两个侍卫押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走进来,正是秦风派去监视西郊别院的手下,“那这人私闯本王别院,盗取兵器,也是戏耍?” 汉子挣扎着喊道:“我不是贼!是你们半夜搬运兵器,想图谋不轨!” 宁王脸色一沉:“胡说八道!本王不过是在此处存放些狩猎用具,倒是你,敢污蔑本王,定是受人指使!”他目光如刀般射向苏明玥,“苏大小姐,这人是你派来的吧?” 苏明玥尚未开口,顾沉舟已起身挡在她身前,手中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恰好将那枚明黄色袖口的小沙弥惊落的茶渍盖住:“王爷说笑了。苏姑娘今日与我一同上山,何来功夫指使他人?倒是王爷,带着侍卫闯佛门清净地,怕是不合规矩吧?” 他话音刚落,寺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秦风带着京兆尹的人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启禀大人,属下在西郊别院搜到大量禁军甲胄,还有与宁王侍卫的联络密信!” 宁王脸色骤变,猛地看向了尘,却见那老僧已不知何时退到了佛像后,手中握着支火把,正要点燃旁边的油桶。 “不好!”苏明玥拽着顾沉舟往侧门急退,身后传来轰然巨响,韦陀像底座炸开个大洞,露出里面堆放的火药。 浓烟弥漫中,顾沉舟将她护在怀里,玄色袍角扫过地上的密信,那些写着宁王谋反计划的纸页,在火光中纷纷扬扬,如同漫天飞蝶。 “抓住他们!”宁王的怒吼声混着爆炸声传来。 苏明玥抬头,见顾沉舟的发带被火星燎断,却仍紧紧护着她,眼中那抹暖意比烈火更灼人。 她忽然想起前世那场大火里,他也是这样护着她,胸口的白玉佩染着鲜血,却烫得惊人。 “顾沉舟,”她在他怀里轻声道,“这局棋,我们赢了。” 他低头看她,唇角勾起抹带血的笑:“是,我们赢了。” 晨光终于穿透浓烟,照在散落的棋盘上。那枚黑子稳稳地落在绝杀位,将所有阴谋与算计,都锁在了这场终将尘埃落定的棋局里。 浓烟裹着火星在佛堂里翻滚,木梁烧得噼啪作响,檐角的铜铃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哀鸣。 宁王的侍卫们拔刀的脆响混着梁柱坍塌的轰鸣撞入耳膜,刀刃相击的火花溅在供桌上的烛台里,引燃了堆积的经卷,火舌顺着纸页迅速蔓延,将佛祖慈眉善目的金身熏得漆黑。 顾沉舟拽着苏明玥冲出侧门时,秦风已带着京兆尹的人守住了寺门。 捕快们手持铁尺腰刀,在晨雾中列成三排,刀光在晨光里织成密网,将宁王的人困在院内。 那些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侍卫,此刻被烟火呛得满脸焦黑,握着刀的手不住颤抖。 “放箭!”宁王的怒吼从烟火中传来,他锦袍的下摆已被火星燎出破洞,发髻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眼中是穷途末路的疯狂。 几支冷箭擦着苏明玥的耳畔飞过,箭羽带起的热风灼得她脸颊生疼,却被顾沉舟反手甩出的两枚白玉棋子精准击落。 棋子撞上箭杆的脆响未落,他玄色袍角已扫过断墙,将她牢牢护在青砖后。指尖沾着的血珠滴在她手背上,滚烫如燃,竟比佛堂里的烈火更灼人。 “带苏姑娘先走!”顾沉舟对着秦风厉喝一声,声音里裹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转身时衣袍翻飞,竟从一名被擒侍卫腰间抽出长刀,刀柄上的缠绳还带着体温。刀光劈开晨雾,刃口映着漫天火光,他足尖点过供桌的残腿,身形腾跃间,竟生生在围困中杀出条血路。 苏明玥望着他被火光映红的背影,玄色衣料被划破数处,露出的小臂上渗出血迹,却丝毫未减他挥刀的利落。 忽然想起前世他倒在寒山寺的火海之中,那时也是这般护着她,直到横梁砸落的前一刻,他还将她往门外推。最后那枚染血的玉佩滚到她脚边,上面的缠枝莲被烧得焦黑,裂纹里嵌着的灰烬,像极了他最后望着她的眼神——有不舍,有释然,还有她当时未能读懂的、深埋的情意。 “顾沉舟!”她扬声喊道,声音被烟火呛得发哑,却带着穿透一切的清亮。从怀中摸出那半块碎裂的玉珏,指腹抚过断口处太子生辰的刻痕,猛地用力掷向他。玉珏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穿过纷飞的火星与断裂的木屑,恰好落在他掌心。 他握着那冰凉的碎片,指腹瞬间摸到了刻痕的纹路,回头时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在看清她眼中的笃定后,竟瞬间抚平。 她站在断墙下,豆青色骑装沾了些烟灰,发间的银簪被箭风扫落,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颊边,却偏偏笑得清亮,像极了多年前他在御花园初见她时,那个隔着海棠花枝,对他掷出棋子的少女。 “拿着它,去见皇后!”苏明玥的声音穿透厮杀声,带着金石相击的脆响,“这是宁王偷换太子妃信物的铁证!断口的刻痕与太子生辰吻合,他想栽赃苏家的心思,瞒不过娘娘的眼!” 顾沉舟猛地颔首,长刀横劈逼退身前的侍卫,刀刃上的血珠甩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玄色身影如墨色闪电,足尖点过寺门的石狮子,朝着山道疾驰而去。马车早已在路边等候,车轮碾过晨露未晞的石板,发出急促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秦风已带着三名精锐护在苏明玥身边,他们手中的短刀上还滴着血,警惕地盯着院内残存的反抗者。苏明玥望着佛堂方向腾起的黑烟,那烟柱在晨光里渐渐散开,露出被烧得只剩半截的飞檐。 她忽然弯腰,拾起地上一枚被血浸透的黑子——棋子的边角还沾着些棋盘的木屑,正是方才顾沉舟落在棋盘上的绝杀之棋,此刻被体温焐得温热,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力道。 晨光彻底撕裂云层时,第一缕金辉洒在寒山寺的琉璃瓦上,将断壁残垣照得透亮。京兆尹的捕快已将宁王的残部尽数擒获,宁王被两名捕快按在地上,锦袍沾满污泥,口中仍在嘶吼着什么,却被一块破布堵住了嘴。 苏明玥站在断墙之上,山风掀起她素色的披风,露出内里骑装的箭袖。 她看着顾沉舟的马车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黑子,忽然轻笑出声。笑声被风卷着,掠过烧焦的古柏,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灰雀。 这局棋,从前世的火海炼狱,到今生的晨光破晓,终于是她赢了。不仅赢回了苏家的清白,赢过了宁王的算计,更赢回了那个曾为她葬身火海的人——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独自走向深渊。 指尖的黑子渐渐被体温焐热,像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在掌心沉稳地搏动着。 苏明玥抬头望向天际,流云在晨光中舒展,露出一片澄澈的碧蓝,仿佛连空气里的硝烟味,都染上了几分新生的清甜。 第8章 锦凰谋8 马车在山道上疾驰,顾沉舟攥着那半块玉珏的掌心已沁出薄汗。断口处的刻痕硌着指腹,太子生辰的纹路在颠簸中愈发清晰——这不仅是宁王栽赃的铁证,更是当年镇国公府与皇室隐秘关联的印记,而苏明玥竟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无异于将苏家的命运与他紧紧捆在了一起。 “世子,前面快到岔路了。”车夫的声音带着急促,“京兆尹的人虽控制了寒山寺,但宁王在山下还布了暗哨。” 顾沉舟掀起车帘,见路旁的枫树后隐有衣袂闪动,眸色一沉。他从袖中摸出支响箭,指尖在箭簇上轻叩三下,那是与秦风提前约定的信号。响箭破空而去的瞬间,林中忽然传来几声闷响,暗哨已被潜伏的精锐解决。 “改道去东宫。”他放下车帘,声音冷静如旧,“皇后此刻未必在凤仪宫,太子那里更稳妥。” 车辙碾过碎石的声响里,他摩挲着玉珏的断痕,忽然想起方才苏明玥掷出玉珏时的眼神。那双眼眸在烟火中亮得惊人,褪去了平日的沉静,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却又藏着笃定的信任——仿佛笃定他能护得住这枚玉珏,也护得住她背后的一切。 前世寒山寺的火光再次闪过脑海。那时他被宁王的人围困在佛堂,怀中护着早已气绝的她,胸口的白玉佩被血染透,烫得像要烧穿皮肉。他最后看见的,是她散落在灰烬里的半块玉珏,与他怀中的另一半遥遥相对,却终究没能拼合。 “这一世,不会了。”他低声自语,将玉珏塞进贴身处,玄色朝服的衣襟掩住那抹冰凉,只余断痕硌着心口,提醒着他肩上的重量。 东宫的侍卫见是顾沉舟的马车,并未阻拦。他刚踏入偏殿,就见太子正与几位谋士议事,案上摊着京畿布防图。太子见他进来,眉头微蹙:“不是让你在寒山寺盯着?怎么突然回来了?” “事关重大。”顾沉舟上前一步,将玉珏放在案上,“宁王谋反的铁证在此,还请殿下立刻呈给陛下。” 太子拿起玉珏的手猛地一震,断口处的刻痕刺痛了他的眼——这是他亲手为太子妃刻的生辰记号,当年镇国公还笑着说这纹路像极了护国阵法的枢纽。他猛地抬头,声音发紧:“明玥呢?她在寺中是否安好?” “苏姑娘让秦风护着,应当无碍。”顾沉舟顿了顿,补充道,“寒山寺的火药已引爆,宁王残部被京兆尹擒获,但他背后的势力未必会善罢甘休,还请殿下速调禁军护住苏府。” 太子立刻起身,抓起玉珏就往外走:“孤这就进宫面圣。你速带羽林卫回寒山寺,务必把明玥平安接回来!” 顾沉舟领命时,指尖无意间扫过案上的棋子——那是太子常用来推演兵法的白玉棋,与他落在寒山寺棋盘上的黑子竟是同套。他忽然想起苏明玥最后望着他的眼神,清亮得像淬了火的玉,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羽林卫的马蹄声踏碎东宫的寂静时,顾沉舟回头望了眼晨光中的宫墙。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辉,与寒山寺的硝烟味截然不同,却同样藏着刀光剑影。 他勒紧缰绳,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如同一道墨色的闪电劈开晨雾。 苏明玥还在等他。 寒山寺的断壁残垣间,苏明玥正看着京兆尹清点宁王的罪证。那些从佛像地窖里搜出的禁军甲胄堆了半院,密信上的朱砂印在晨光里格外刺目。秦风捧着个烧焦的木盒过来,盒中是另一半玉珏,显然是从了尘的禅房找到的。 “姑娘,这两半玉珏合在一起,正是完整的太子妃嫁妆。”秦风将木盒递上,“了尘已在爆炸中毙命,看情形是被宁王灭口了。” 苏明玥将两半玉珏拼在一起,断口严丝合缝,刻痕连成完整的“永”字——那是太子与太子妃成婚时,陛下亲赐的吉字。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忽然听见山道上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抬头时,正见顾沉舟策马而来。玄色骑装在晨光里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肩上落了几片枫叶,显然是快马加鞭赶来。他翻身下马的瞬间,目光穿过残垣,直直落在她身上,带着未散的锋芒,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松弛。 “苏姑娘,”他走到她面前,玄色衣袖上还沾着尘土,声音却稳如磐石,“太子已入宫禀明陛下,特命我来接你回府。” 苏明玥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发,忽然想起昨夜他送来的信。“棋局已开,静候君落子”——原来他早已布好了后手,连太子那边都安排妥帖。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黑子,递到他面前:“顾世子的绝杀之棋,还没收回呢。” 黑子落在他掌心的瞬间,他指尖微颤。这枚棋子在烟火中滚过,沾过血与火,却被她护得完好,此刻竟带着她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暖。 “棋局已了,”他握紧棋子,抬头时眼中笑意渐深,“但与苏姑娘的棋,才刚开局。” 山风卷着硝烟散尽,露出远处长安城的轮廓。苏明玥望着那片在晨光中苏醒的城池,忽然明白,寒山寺的胜负只是开始。宁王倒台后,朝堂的势力必将重新洗牌,而她与顾沉舟,早已被卷入这盘更大的棋局。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顾沉舟的指尖轻轻覆在她握着玉珏的手上,两半冰凉的玉被两人的掌心合在中间,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 “回府吧。”他轻声道,“你父亲怕是已在府门前等急了。” 苏明玥点头,转身时,见秦风正指挥着人收拾残局,寒山寺的钟声不知何时已重新响起,在晨光里荡开,清越得像是新生。 她与顾沉舟并肩走在断墙下,玄色衣袍与豆青色骑装的衣角偶尔相触,带着山间晨露的微凉。远处,羽林卫的马车已备好,车轮碾过满地狼藉,却朝着阳光升起的方向,稳稳前行。 掌心的玉珏渐渐被捂热,如同那段被改写的命运,终于在晨光里,露出了崭新的模样。 马车驶入长安城时,街市已恢复了往日的喧闹。挑着担子的货郎、推着独轮车的脚夫、嬉笑着追跑的孩童……寻常巷陌的烟火气漫过车帘,冲淡了寒山寺的硝烟味,倒让苏明玥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掀起车帘一角,见顾沉舟的骑卫紧随其后。玄色披风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端坐马上的身姿挺拔如松,偶尔与街边的禁军颔首示意——显然太子调派的人手已布控全城,苏家此刻应当安稳无虞。 “姑娘,您看那边。”青萝忽然指着街角,那里围了些百姓,正对着布告栏议论纷纷。苏明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京兆尹府的衙役刚贴上告示,墨迹未干的字里写着“宁王意图谋反,已被擒获”,底下还列着一串被牵连的官员姓名。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有人攥着菜篮子喃喃:“难怪今早听见城外有动静,原来是宁王反了……”还有老者叹气:“多亏了顾世子和苏家姑娘啊,不然这长安城怕是要变天了。” 苏明玥放下车帘,指尖在膝上的锦缎上轻轻划着。宁王倒台的消息传得这样快,显然是太子有意为之——既是震慑余党,也是在为她和顾沉舟正名。只是树大招风,这般声势,怕是要引来更深的忌惮。 “在想什么?”顾沉舟的声音忽然从车外传来,隔着层薄帘,竟带着几分温润,“快到苏府了,需要我先派人通报一声吗?” 苏明玥心头微动,他倒是细心,知道父亲定在府中悬心。“不必了,”她扬声道,“父亲见我平安回去,自会放心。” 马车刚停在苏府门前,朱漆大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苏大人一身常服立在门内,鬓角似乎又添了些霜白,望见马车上走下的女儿,紧绷的肩背才缓缓松弛,眼眶竟有些发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上前握住女儿的手,指腹抚过她袖口沾着的烟灰,声音发颤,“寒山寺的事,我已从禁军那里听闻了,明玥……你受苦了。” 苏明玥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顾沉舟也下了马,朝着苏大人拱手行礼:“苏大人,陛下已下旨,念苏家护驾有功,特赐黄金百两,绸缎千匹,稍后会有内侍前来宣读圣旨。”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太子殿下嘱咐,让苏大人午后入宫议事。” 苏大人眼中闪过讶异,随即沉声道:“老夫明白。多谢顾世子照拂小女。” “分内之事。”顾沉舟的目光掠过苏明玥,见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乱,下意识想抬手为她拂开,指尖却在半空顿住,转而道,“圣旨宣读后,若有需打点之处,可让秦风来寻我。” 苏明玥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披风扫过门前的石阶,带起几片落叶。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巷口,她才收回目光,却见父亲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眼神里藏着探究。 “明玥,”苏大人引着她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时忽然开口,“你与顾世子……何时走得这样近了?” 苏明玥脚下一顿,想起前世父亲也是这般问她。那时她碍于男女大防,只说是寻常相识,却不知父亲早已看出顾沉舟眼底的情意,临终前还在念叨“若有顾世子护着你,我便放心了”。 这一世,她不想再遮掩。“父亲,”她抬眸望着父亲,语气坦然,“顾世子是可托付之人。寒山寺若非有他,女儿怕是……” 话未说完,就被苏大人打断。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为父不是要责怪你。顾沉舟虽是武将之后,但行事沉稳,心思缜密,且对你……是真心实意。只是他身处朝堂漩涡,你与他走近,往后的路怕是会更难走。” 苏明玥心中一暖,父亲终究是懂她的。“女儿明白,”她轻声道,“但有些路,总要有人一起走。” 父女俩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陛下有旨,宣苏大人与苏大小姐接旨——” 苏明玥与父亲对视一眼,连忙整理衣袍,跪在院中接旨。那内侍展开明黄卷轴,先是嘉奖了苏家擒贼有功,又提及太子妃需伴读之事,最后竟话锋一转:“……苏氏明玥,聪慧果敢,特允其出入东宫,侍奉太子妃左右。钦此。” 接完圣旨,苏明玥握着那卷明黄绸缎,指尖微微发凉。陛下这是默许了皇后的提议,将她正式划入太子阵营。看似荣宠,实则是把她推到了更显眼的位置,成为各方势力紧盯的靶子。 “这旨意……”苏大人眉头紧锁,“陛下这是要将你放在火上烤啊。” “父亲莫忧。”苏明玥将圣旨递给一旁的管家,语气平静,“既是皇恩,接下便是。左右不过是多些眼线盯着,女儿应付得来。”她顿了顿,想起一事,“对了父亲,午后入宫议事,您需多加留意户部尚书的动向——他是宁王的姻亲,今早的告示上却没他的名字,怕是要在朝堂上发难。” 苏大人眼中闪过赞赏:“为父记下了。你刚回来,先回房歇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便是。” 回到闺房,青萝连忙打来热水让她擦洗。褪去沾着烟火气的骑装,换上月白色的常服,苏明玥对着铜镜梳理长发,见镜中之人眼底虽有倦色,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锐气,倒像是寒山寺的烈火,淬炼出了新的筋骨。 “姑娘,顾世子让人送了东西来。”青萝捧着个紫檀木盒进来,脸上带着好奇,“说是给您安神用的。” 苏明玥打开木盒,见里面铺着层软绒,放着枚白玉佩。玉佩雕着缠枝莲纹样,与前世顾沉舟血染的那枚极像,只是玉质更温润,莲心处还嵌着点鸽血红,在光下流转着暖意。 盒底压着张纸条,上面是他遒劲的字迹:“寒山寺火器伤及龙脉,陛下命钦天监勘察,近日恐有变数。入夜后勿要外出。” 苏明玥指尖抚过玉佩,鸽血红的光点落在肌肤上,竟有些发烫。他不仅送来护身之物,还不忘提醒她防备钦天监——那是依附于太后的势力,素来与太子不和,如今借着勘察龙脉的由头,怕是要找寒山寺的茬,顺便牵连到她和顾沉舟。 “青萝,”她将玉佩系在颈间,藏进衣襟,“去把秦风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秦风很快赶来,一身短打,显然刚换过衣物,只是小臂上的伤口还缠着绷带。“姑娘,您吩咐。” “西郊别院搜出的密信,可有提到太后那边的人?”苏明玥问道。 秦风想了想,点头道:“有几封信提到‘坤宁宫的供奉’,属下查过,那是太后的心腹,负责为宁王传递消息。只是今早的告示没写,想来是太子殿下有意压下了。” 果然如此。苏明玥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眼底的神色:“你派人盯紧坤宁宫的动向,尤其是钦天监的人。若他们去寒山寺,立刻来报。” 秦风领命退下后,苏明玥走到窗前。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影。她望着院角那棵石榴树,忽然想起前世此刻,自己正因寒山寺之事被父亲禁足,每日对着紧闭的门窗枯坐,直到宁王余党火烧苏府,都没能再见父亲一面。 而现在,石榴树的枝头结着青涩的果子,廊下的雀笼里有画眉在鸣唱,父亲在书房处理公务,青萝在厨房炖着安神汤……寻常日子的琐碎,竟成了此刻最安稳的慰藉。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了思绪,青萝端着汤碗进来,笑道:“姑娘,刚炖好的莲子羹,您快尝尝。对了,方才听见前院有动静,好像是太子妃派人送了些补品来,说是多谢您昨日解围呢。” 苏明玥舀了勺莲子羹,清甜的滋味漫过舌尖。太子妃这时候送礼,既是示好,也是在向外界传递亲近之意。她放下瓷勺,忽然想起顾沉舟说的“与苏姑娘的棋才刚开局”,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浅笑。 这盘棋,她接下了。 入夜后,长安城渐渐沉寂。苏明玥坐在灯下翻看兵书,那是从寒山寺的密道里找到的,封皮上印着镇国公府的徽记——想来是宁王当年抄家时私藏的。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幅棋局,黑子已将白子逼入绝境,却在最后一步留了余地。 她指尖点在那枚留白的棋位上,忽然明白镇国公当年的用意——他并非输了棋局,而是有意放对手一条生路。只是这乱世之中,妇人之仁往往会酿成大祸,就像前世的她,总想着明哲保身,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啼声,三短一长,是秦风约定的信号。苏明玥吹灭烛火,走到窗边,见黑影从墙头掠过,轻叩三下窗棂。 “姑娘,”秦风的声音压得极低,“钦天监的人果然去了寒山寺,还带了太后的懿旨,说是要查封寺中所有经书,理由是‘藏有谋逆符咒’。” 苏明玥眸色一沉:“顾世子那边有动静吗?” “顾世子带了羽林卫守在寺门,说是‘奉太子令,保护罪证’,与钦天监的人僵持住了。”秦风顿了顿,补充道,“属下还查到,太后的侄子,也就是羽林卫的副统领,今晚调动了城郊的驻军,怕是要对顾世子不利。” 调虎离山,釜底抽薪。太后这步棋倒是狠辣,借着钦天监缠住顾沉舟,再让自己人动手,事成之后还能推到“乱兵”头上。 苏明玥望着天边的残月,忽然有了主意。“秦风,”她从妆匣里取出支金步摇,递给秦风,“你立刻去东宫,把这个交给太子妃,就说‘寒山寺的棋局缺了枚白子,还请娘娘补全’。” 这支步摇是太子妃昨日遗落在寒山寺的,上面嵌着的珍珠与她陪嫁的玉珏同色,太子妃见了定会明白,这是借她的口向太子求救。 秦风接过步摇,刚要转身,却被苏明玥叫住:“等等,带些人手去西街的火药铺,那里是太后侄子的私产,藏着他倒卖军械的账本。拿到账本后,不必送来给我,直接交给巡城的禁军——就说是‘宁王余党遗漏的罪证’。” 秦风眼中闪过精光,拱手道:“属下明白!” 黑影消失在夜色中,苏明玥重新点亮烛火。灯光落在那幅泛黄的棋局上,她忽然拿起枚黑子,落在镇国公留白的位置——这一次,她不会再留余地。 三更梆子敲响时,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东宫方向往寒山寺去,还夹杂着禁军调动的号令。苏明玥走到院中,见天边亮起几道火光,却不是苏家的方向,想来是太子的人到了寒山寺,而太后侄子的军械铺,应当也被查抄了。 夜风卷起廊下的灯笼,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颈间的白玉佩贴着肌肤,鸽血红的莲心仿佛在发烫,像极了顾沉舟掌心的温度。 她忽然想起他在寒山寺说的话——“是,我们赢了”。那时他唇角的血迹混着笑意,比晨光更耀眼。 这盘棋,他们会一直赢下去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青萝揉着惺忪的睡眼进来,见自家姑娘竟在廊下站了整夜,身上落满了露水,连忙拿来披风披上:“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待了一夜?秦风回来了,说事情都办妥了,钦天监的人被太子殿下斥退,太后的侄子也因倒卖军械被收押了。” 苏明玥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抬手抚过颈间的玉佩,那里还留着温热的触感,仿佛是某个承诺的印记。 “知道了,”她轻声道,“去备些清淡的早膳吧,今日还要去东宫给太子妃请安呢。” 青萝应着去了,廊下的画眉忽然振翅鸣叫,清脆的声音穿过庭院,落在初升的朝阳里。苏明玥望着那轮跃出地平线的红日,忽然明白,真正的棋局从不在寒山寺的佛堂,而在这长安城的日升月落里,在她与顾沉舟并肩走过的每一步里。 但,事情并没有完,宁王之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锦凰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