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恢复的意识。
她的后脑仿佛被烙铁烫过,耳边嗡嗡作响。
恢复意识地第一时间,她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有人偷袭了她!
所以猛地睁眼,她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哎呀,你醒啦!”一张沾着泥灰的脸突然凑到眼前,明亮的杏眼里盛满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树上掉下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阿柳一个翻身压在身下,并被匕首抵住了那纤细的脖颈。
身下的少女一脸惊恐,像是不知道眼前人为什么一睁眼就想要了自己的命。
她穿着一身奇怪的短打衣裳,腰间挂着个绣有奇异花纹的布袋,整个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
“女侠饶命!”见阿柳既不动手,也不说话,就那么像野兽一样直勾勾地打量自己,她吓得闭上眼睛,睫毛像受惊的蝶翅般颤动,“我真不是故意的!”
阿柳冷笑一声,迅速搜刮起她身上的物品。
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阿柳也不是什么嗜血如命的歹人,所以没打算杀她。
但是平白无故砸到了自己头上,那可不是一两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而此去东陵山高水远,靠耿大娘提供的那几块干饼可不顶事,所以收缴了这女人的财物,便算作是给自己的赔偿。
但是那布袋里除了装着一小块黑不溜秋的板砖,两根手指大小的柱状物,半边手掌大的小方镜,以及一包吃了一半的梅子干,居然就什么都没了。
阿柳不信邪的又开始在这女子的身上搜刮,但刚才还好好配合的人忽然又推搡了起来。
阿柳眉头一簇,便听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姐妹,打劫归打劫,咱别劫色呀!我看起来不像女的吗……”
阿柳:“……”
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阿柳继续把人从头到尾的翻找了一遍,可是翻找完以后,阿柳发现这人身上竟然确确实实只有她包里面的那点儿破铜烂铁。
乱世之中,这些便是她活命的资本?
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呀?
“就当赔礼。”阿柳叹了口气,还是不嫌弃的将那半包梅子干塞进了自己怀里。
二人两清,阿柳正欲离开,谁知起身时忽然又扯到了左臂的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
也不知昨夜是谁伤了她此处,虽然血液干涸已经结痂,但伤口太深,稍一动作便会把伤口重新撕开。
疼痛倒是能忍,但这可不太方便她上路了呀!
“你受伤了!”被阿柳“打劫”了的少女不想着逃走,此刻竟还不怕死地往阿柳跟前凑,“我这里有创可贴……”
她从裤兜里掏出几张薄薄的纸片,因为东西太小,也不像吃的,所以阿柳搜刮东西的时候,也就压根没注意到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眼下这女子将其中一个小纸片上粘连的纸片撕下,然后便把这肉色的“纸条”贴在了自己受伤的位置。
但伤口过大,一个不够,于是她索性把兜里的那几个全都拆开贴在了阿柳的手臂上。
厚厚一叠,看起来好不滑稽。
阿柳瞥她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别指望这点小恩小惠就让自己把东西还回去!
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没想到某个不自觉的小尾巴竟就这么直接赖上了她。
“我叫云溪!”少女小跑着追上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再跟着我就杀了你。”阿柳转身,匕首划出一道冷光。
她可没有交朋友的打算。
但谁知这叫云溪的女子竟然丝毫不怕她,而是突然指向阿柳背后的远处:“你看!”
阿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北甸城方向腾起滚滚浓烟,是敌军的大部队!
照这个速度,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行至丹骆村,她必须快些离开此地!
阿柳暗骂一声,瞬间加快脚步。
但这时身后却传来“扑通”一声,阿柳本不想搭理,但急速前进的脚步还是忍不住一顿。
一回头,果然看见云溪摔在泥坑里,正手忙脚乱地往外爬。
那笨拙的样子,在乱军中绝对活不过一刻钟。
“真是见鬼!”阿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咬牙折返,一把拽起云溪的手腕,“还能不能走?”
云溪眼睛一亮,知道阿柳这是愿意带上自己了,当即指着一个方向对阿柳说到:“往那边走半里的样子有个枯井!我们跑不过他们,不如躲一天,等他们走了之后再出来,你看怎么样?”
创可贴覆盖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阿柳知道自己现在其实也是强撑。
就她现在这身体,要再经历一次昨晚那样的厮杀,估计就没这么好命的能活下来了。
所以云溪的建议,可以采纳。
向西走了半里地,两人果然看见了一座枯井,阿柳顺着井洞向下望去,只见枯井内壁长满青苔,井底还残留着一些积下的泥水。
“我先下去探探路。”阿柳率先拉着绞盘上的绳索滑到井底,确认安全后才让云溪顺着绳索爬下来。
而云溪刚落地,头顶就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人来了!
“蹲下!”阿柳将云溪按在井壁阴影处。
她们透过井口的杂草缝隙,隐约能看到井口的光亮忽明忽暗。
“搜仔细点!”粗犷的声音近在咫尺,“将军说了,找到北甸余孽重重有赏!”
阿柳屏住呼吸,北甸城败了,早听闻那东陵主帅心狠手辣,如今东陵敌军进城,若是倒霉被他们抓住,只怕是连死都能算得上解脱。
她低头看向紧贴着自己的云溪,发现对方此刻也在看她,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某种奇异的兴奋。
这不像是经历过战乱的眼神!
马蹄声渐渐远去,阿柳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
她猛地推开云溪,然后别扭地从怀里掏出那半袋吃剩下的梅子干,想了想,还是倒了几颗递到云溪面前。
“吃完了各走各的。”
云溪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阿柳的话听进去,她接过梅子干,又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加点这个更好吃。”
她抖出些淡黄色的粉末,“这东西叫辣椒面,是我……家乡的东西。”
阿柳好奇地嗅了嗅,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顿时充斥她的鼻腔,好呛人!
她狐疑的看向云溪,那表情像是在问:这玩意儿真能吃?
但云溪不说话,只是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一脸希冀的看着阿柳。
阿柳见她吃了好几口,确定无毒后才小心的沾了一点舔了一口,入口的瞬间,辛辣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虽然还是有点呛人,但适应之后,一股别样的滋味又在口中酝酿。
好像……确实还行!
“好吃吧?”云溪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在我的家乡,这种味道的东西随处可见,什么火锅烤肉大炸鸡,那简直香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能再吃上两口呀……”
她说着便开始描述那个她口中的家乡,什么铁鸟载人飞天,琉璃匣子能看见千里之外的景象,人们坐在家中就能吃到各地美食……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阿柳冷笑,却也忍不住问,“要真有这么好,那你跑到北甸城来干嘛?”
听见阿柳的问话,云溪呱噪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
她的眼底难得染上了一丝落寞:“我也不想来的!原本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翻身就摔到你们这个世界来了……”
阿柳看了看云溪,又看了看手里的梅子干,还是更倾向于这个人是个傻子。
沉默在井底蔓延,阿柳摩挲着自己的指甲,原以为云溪不会再开口,但不想这人忽然又问到:“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
“东陵城。”话一出口阿柳自己都惊住了,她从不与外人说私事。
“这地方还蛮耳熟的,你去这里干嘛?”
“找人。”既已说破,阿柳索性便也不再隐瞒。
横竖这人与自己萍水相逢,过了今日,估计也便天各一方,再不相见了。
云溪眨了眨眼,有些好奇这般别扭的人,竟也有非见不可的对象?
“是心上人?”
“仇人!”阿柳冷笑,“一个说好陪我一辈子,但又突然不告而别的仇人!”
井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她无意识转动腕间褪色的红绳。
云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是要当面问他为什么抛下你?”
“至少要问个明白……”阿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这个理由究竟是真是假,其实阿柳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了,毕竟她和那个人,分开的时间至今已有七年。
七年的时间,能消磨的东西实在太多,时至今日,阿柳其实也只是想再见一见他。
“那我陪你去吧!”云溪突然握住她的手道:“我骂人贼厉害,到时候如果你还想揍他,我也可以帮你拉住他的腿,再偷摸往他身上吐口水。说真的,在审判渣男这方面,我强起来自己都害怕!”
阿柳本该甩开这疯女人的手,毕竟一个萍水相逢的累赘,甩开才是常理。
可鬼使神差的,她竟仍由那只手握了自己许久,甚至还觉得,这井底升腾的寒气,似乎也被两人相触的掌心驱散了些许。
……
子夜时分,确定敌军已经走远,两人一前一后的爬出枯井。
阿柳要回茅屋取些必需品,云溪自然跟了上来。
月光下,那只奇怪的乌木匣子从阿柳的包袱里滑了出来,云溪好奇地捡起来:“这是什么?”
“死人的东西。”阿柳简单的将师傅的遗言转述,“他让我千万别打开。”
云溪皱起鼻子:“干嘛不能打开?这种故弄玄虚的老头最讨厌了!”
而阿柳也适时地抽出短刀,寒光闪过,匣锁应声而断,她扬唇讥笑,“死人的话谁听?”
匣子打开,只见那匣中躺着半块青铜铸就的伏虎,底下还压着块泛黄的血布。
云溪将伏虎捏在手上,眼底闪过不解,“这是什么呀,银子做得吗?你师傅藏的私房钱,还是他的玩具小马?”
而阿柳已经展开匣底的布片,入目是用朱砂书写的生辰八字。
丁酉年七月初七……正是自己的!
没什么奇怪之处,那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阿柳正要把手上的布片收起来,但一旁的云溪却忽然抬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丁酉年七月初七……”云溪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布条边缘的金线暗纹。
“我不会是穿越到《朱颜劫》的小说里面了吧!”云溪的脸色忽而煞白,“小说番外写的内容,好像就是早死的炮灰真公主拿着半块虎符和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血书,死在了去往东陵城的半道上……”
阿柳没听懂云溪在说些什么,但也敏锐的察觉到其中暗藏玄机,所以她猛地掐住云溪手腕:“你在胡说什么?”
但云溪抬头,眼底的怀疑已被惊惧所替代:“这不是什么玩具小马,这是虎符!而你,难道就是那个早死的炮灰真公主——阿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