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她偏要逆天改命》 第1章 001 昭元二十四年,隆冬,暴雪三千里。 寒气拂过了巍峨的七洲高山,淌过了磅礴的蛟州冰流,携裹着战场上凌厉的肃杀之气,由南至北席卷了整个北甸城。 城外的烽火映红了半边天,将城边丹骆村破旧的茅草屋顶染成鲜艳的血红色,耿大娘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柴门,焦急的步子让粗布裙摆上沾满了泥浆。 “阿柳!”她嘶哑着嗓子喊道,“城门已破,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破败的茅屋内,阿柳正跪在土炕前给瘫痪的师傅喂药,她闻言手指一颤,药汁洒在师傅枯树皮般的脖颈上。 老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 “大娘先走罢。”阿柳用袖子擦去药渍,声音像浸了冰水,“师父这样子,挪不了半步。”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远处城墙方向腾起滚滚黑烟。 耿大娘急得直跺脚:“这老东西平日待你又不好,眼下瞧着也不过这几天的事儿,值得你赔上性命?” 阿柳没答话。 灶台上的药罐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半边脸庞,十八岁的姑娘,眉眼间带着几分凌厉,此刻却像尊泥塑似的木讷杵在一旁,纹丝不动。 “造孽啊!”耿大娘抹着泪退到门口,“最晚辰时三刻,你若改变主意,便到村头来找大娘,大娘带你一起走!” 木门“砰”地合上,震落簌簌灰尘。 炕上的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阿柳的腕子。 阿柳任由他掐着,直到紫红的月牙印渗出血珠。 当年也是这样一双手,靠着那身医术把无父无母的自己养大,尽管成长的过程中从这怪老头的手里过得并不算好,但阿柳是个记恩的,她到底是要偿了这笔养育自己的恩情债。 “要死了……”炕上的老人终于松开手,从喉咙里滚出了句沙哑的笑,“你个小狼崽子……倒是养熟了。”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奇怪,说不上喜,说不上忧,望着房梁,却又更像是透过这房梁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阿柳沉默地搅动药汤。 院墙外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辨不清的叫喊呼喝,她摸向腰间布囊,那里藏着些见血封喉的毒粉,是她这些年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保命符。 眼瞅着辰时三刻又过一刻,阿柳本以为耿大娘早已带着家人同村民逃走,却没想到她忽而又急匆匆的折返,推开自家柴门。 “阿柳,你真不走?”她的眼眶通红。 在看见阿柳再次坚定的点头后,没忍住抹了把脸上的泪花,然后便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放在阿柳面前。 “里面是些吃的,还有几块你最喜欢的南瓜饼,大娘知道你孝顺,但也莫苦了自己。你师傅就这几天的事儿,等他走了,你别硬抗,来找大娘,大娘往南边儿东陵城玉峡村去投奔亲戚,你来找大娘,大娘好歹给你口吃的!” 说到最后,耿大娘已经哽咽的不成样,她捂着口鼻,没再多说,又像来时一样急匆匆的走了。 自那个人走后,阿柳一向淡情寡言,此刻却也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热。 她把耿大娘留下的包袱打开,是几块南瓜饼和几张干饼。 饼已经有些发硬,阿柳掰了块扔进嘴里,熟悉的味道让她乱麻般的心绪总算平静了几分。 只是耿大娘算错了,阿柳的师傅哪还能再撑几天? 最多今夜的事儿了。 而不出阿柳所料,天际刚刚擦黑,床上的老人便突然回光返照。 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精神头十足,但脑子似乎有些不清醒了,青白的嘴唇哆嗦着指向炕底:“匣子,匣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阿柳利落地掀开炕砖,果然摸到了个乌木匣子。 匣面刻着古怪纹路,锁眼处凝着暗红血渍。 老头一见这东西,凹陷的胸膛便剧烈起伏,“藏起来,藏起来!千万别打开……” 这话像是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如断线木偶般栽回炕上。 阿柳探了探他鼻息,已然没气儿。 …… 后山的乱葬岗新添了座土包。 阿柳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耿大娘留给她的干粮分了块南瓜饼摆在坟头。 她该走了。 耿大娘投奔亲戚,光自家就有四口,多阿柳这么个外人,再好的亲戚心里也难免怨怼。 所以那不是阿柳的去处。 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早就想好了接下来的去路。 她要去东陵,去找一个人,要一个答案。 月色被硝烟割得支离破碎,阿柳正贴着山脊疾行,忽然听见下方官道传来阵阵马蹄声。 有人来了! 她立马闪到树后,刚藏好,便见十来个穿皮甲的骑兵正举着火把搜山。 领头的士兵左看右看,也不知是察觉了什么,突然抬头。 火光映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那双锐利的鹰眼瞬间锁定了阿柳的身影,“那边!” 被发现了! 阿柳暗骂一声,转身就往密林深处窜。 箭矢擦着她的耳畔钉入树干,惊起几只夜枭,她解下腰间布囊,边跑边将毒粉洒在身后。 惨叫声很快响起,但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阿柳的心脏突突直跳,她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就被抓住! 毕竟她的毒药虽然威力大,但这样胡乱的撒,根本不能保证身后之人都吸食进足够的量。 如此吸得多的死了,吸得少的还需要些时间等待药效发作,而侥幸没有吸到的,怕是更加难缠。 所以若不能把人都给放倒,她至少还得再坚持一刻钟的时间! 阿柳咬着牙把飞奔的步子加快,然后心一横,又一头钻进了长满荆棘的草垛之中。 她身形消瘦,能够轻松穿过荆棘间的缝隙逃到另一边去,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壮如蛮牛,要想再追上她的脚步,可就得遭老罪了。 更遑论穿过荆棘丛时,阿柳还不忘继续挥洒布囊中的毒药。 从荆棘丛里钻出来,阿柳快步朝着前方跑去,天色黝黑,她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前行的方向,尽头竟然是一座断崖! 跑错方向了! 可此时身后的士兵已然追来,再想掉头根本来不及,看样子只能在这里硬拼了。 不过好在,那荆棘丛折损了一大堆人,眼下追来的只有两个士兵。 断崖边的老松树被夜风吹得呜呜作响,阿柳后背抵上粗糙的树皮,眼看着那两个持刀的士兵一前一后封住去路。 “小娘皮挺能跑啊!”高个子掏出一只火折子,将手里的火把点燃后插在石缝里,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矮个子将刀尖的血迹反手擦在衣袖上,那双借着火光看清阿柳面容的眼睛蓦地一亮,“大哥,这丫头倒是细皮嫩肉……” 未尽之意令人作呕。 但阿柳却突然笑了。 她抬手将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眉眼间的锐利随笑意消融,竟透出几分摄人心魄的风情。 “大人,奴家害怕……” 这个柔弱的姿态让两人愣怔片刻,随即狂喜地搓手逼近。 先前见阿柳亡命奔逃,连荆棘丛都敢硬闯,还当她是个性子烈的,没想到杵到跟前,竟是个这般识趣儿的小娇娘。 这可当真是让他们俩给捡到宝了呀! 可色令智昏的两人怎会知晓,这世间最毒莫过美人蛇,他们急不可耐奔赴的不是温柔乡,而是断头台。 眼瞅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就是现在! 阿柳骤然扬手,一把粉末瞬间兜头洒向了走在前面的高个子,那人当即捂眼惨叫,指缝间紧跟着渗出骇人的黑血。 矮个子见状怒吼着扑来,刀锋顷刻划破阿柳的左臂,她忍痛滚至崖边,靴中短刀已然出鞘。 眼看着对方第二刀已近身前,她突然侧身,刀尖精准捅进对方皮甲腋下的破损处。 “啊!”矮个子踉跄后退,不料踩到湿滑的苔藓,顿时重重地滚倒在地。 阿柳趁机扑上去,想将剩余的毒粉全都按在他的脸上。 但此刻已抓烂了自己半张脸的高个子尚余一只好眼,他突然从侧面窜出,刀锋“唰”地在阿柳左臂再添新伤。 血珠溅上山石,阿柳闷哼一声,右手已摸到腰间布囊。 她身上的毒药太过毒辣,高个子算是吃尽苦头,又怎敢再让她出手,所以劈手便夺。 但电光火石之间,阿柳矮身从其腋下钻过,顺势便将毒粉扬向他的面门。 粉末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高个子猝不及防吸进大半,当即就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我的眼睛!” 他疯狂抓挠着脸,指甲带下缕缕皮肉,这下另一只眼怕是也保不住了。 矮个子此刻缓过气,再次怒吼着挥刀斩来,阿柳急退三步,后脚跟已踩到崖边碎石。 下方黑黢黢的深渊张开巨口,夜风卷着枯叶在耳边尖啸。 刀光如匹练当头劈下! 阿柳猛地侧身,刀锋擦着她鼻尖砍入树干。木屑飞溅间,她旋身一记扫堂腿,矮个子立马踉跄着撞向崖壁,但谁知这人竟借势蹬墙反弹,刀尖直取阿柳心窝! 阿柳向后一仰,刀锋挑断她束发的布带,青丝散开的瞬间,她袖中短刀已出鞘,“叮”地一声挡住第二记劈砍。 火星迸溅中,矮个子又突然变招,将刀柄重重砸在她的锁骨上。 剧痛让阿柳眼前发黑,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趁机再次将短刀捅进对方皮甲腋下的破绽处。 温热的鲜血喷了她满手,矮个子吃痛松劲,阿柳立刻屈膝顶向他□□。 “贱人!”矮个子佝偻着身子暴退,突然又从靴筒摸出把匕首掷来。 阿柳偏头躲闪,但匕首还是划破了她的耳廓。 血腥味刺激下,她猛地扑上前,用沾血的左手直接按在对方口鼻上。 矮个子瞪圆的眼睛里映出她狰狞的笑,方才格斗时,她早已将剧毒抹在了自己手心。 随着一阵阵的惨叫传来,掌下的挣扎渐渐微弱,不一会儿,矮个子的口中就只剩下窒息的“咯咯”声。 阿柳趁机一个背摔,便见他像破麻袋般滚落悬崖。 这时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阿柳转身,发现那满脸血肉模糊的高个子竟还没死,正挥舞长刀劈砍着灌木摸来! 阿柳捡起矮个子掉落的腰刀,刀尖点地蓄力。 眼看着面前人影越来越近。 “我要把你——”高个子话未说完,阿柳便已如鬼魅般贴地掠来。 锋利的刀光在月下划出三道银弧,分别点向咽喉、心口与膝盖。 高个子勉强架住前两刀,但猝不及防的第三刀却“咔嚓”一声斩断了他的髌骨。而就在他跪倒的瞬间,阿柳旋身飞踢,靴底重重踹在他的下巴上。 鲜血混着碎牙喷向夜空,壮硕的身躯轰然坠崖。 余音未散,阿柳反手掷出腰刀,将崖边火把钉灭在石缝之中。 如此即便再有追兵,怕是也难从这夜色之中摸清阿柳的身影了。 “想要我死,你们俩还不够格!”阿柳嗤笑出声。 黑暗重新笼罩山崖。 阿柳单膝跪地喘息,正打算收拾收拾抓紧赶路,却突然听见头顶又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还有人! 她本能地翻滚躲避,却见一道黑影如陨石般砸下,后脑传来剧痛的刹那,她恍惚看见一双无措的双眸在月光下闪烁…… 第2章 002 阿柳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恢复的意识。 她的后脑仿佛被烙铁烫过,耳边嗡嗡作响。 恢复意识地第一时间,她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有人偷袭了她! 所以猛地睁眼,她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哎呀,你醒啦!”一张沾着泥灰的脸突然凑到眼前,明亮的杏眼里盛满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树上掉下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阿柳一个翻身压在身下,并被匕首抵住了那纤细的脖颈。 身下的少女一脸惊恐,像是不知道眼前人为什么一睁眼就想要了自己的命。 她穿着一身奇怪的短打衣裳,腰间挂着个绣有奇异花纹的布袋,整个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古怪。 “女侠饶命!”见阿柳既不动手,也不说话,就那么像野兽一样直勾勾地打量自己,她吓得闭上眼睛,睫毛像受惊的蝶翅般颤动,“我真不是故意的!” 阿柳冷笑一声,迅速搜刮起她身上的物品。 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阿柳也不是什么嗜血如命的歹人,所以没打算杀她。 但是平白无故砸到了自己头上,那可不是一两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而此去东陵山高水远,靠耿大娘提供的那几块干饼可不顶事,所以收缴了这女人的财物,便算作是给自己的赔偿。 但是那布袋里除了装着一小块黑不溜秋的板砖,两根手指大小的柱状物,半边手掌大的小方镜,以及一包吃了一半的梅子干,居然就什么都没了。 阿柳不信邪的又开始在这女子的身上搜刮,但刚才还好好配合的人忽然又推搡了起来。 阿柳眉头一簇,便听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姐妹,打劫归打劫,咱别劫色呀!我看起来不像女的吗……” 阿柳:“……” 没理会她的胡言乱语,阿柳继续把人从头到尾的翻找了一遍,可是翻找完以后,阿柳发现这人身上竟然确确实实只有她包里面的那点儿破铜烂铁。 乱世之中,这些便是她活命的资本? 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呀? “就当赔礼。”阿柳叹了口气,还是不嫌弃的将那半包梅子干塞进了自己怀里。 二人两清,阿柳正欲离开,谁知起身时忽然又扯到了左臂的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 也不知昨夜是谁伤了她此处,虽然血液干涸已经结痂,但伤口太深,稍一动作便会把伤口重新撕开。 疼痛倒是能忍,但这可不太方便她上路了呀! “你受伤了!”被阿柳“打劫”了的少女不想着逃走,此刻竟还不怕死地往阿柳跟前凑,“我这里有创可贴……” 她从裤兜里掏出几张薄薄的纸片,因为东西太小,也不像吃的,所以阿柳搜刮东西的时候,也就压根没注意到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眼下这女子将其中一个小纸片上粘连的纸片撕下,然后便把这肉色的“纸条”贴在了自己受伤的位置。 但伤口过大,一个不够,于是她索性把兜里的那几个全都拆开贴在了阿柳的手臂上。 厚厚一叠,看起来好不滑稽。 阿柳瞥她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别指望这点小恩小惠就让自己把东西还回去! 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没想到某个不自觉的小尾巴竟就这么直接赖上了她。 “我叫云溪!”少女小跑着追上来,“你叫什么名字呀?” “再跟着我就杀了你。”阿柳转身,匕首划出一道冷光。 她可没有交朋友的打算。 但谁知这叫云溪的女子竟然丝毫不怕她,而是突然指向阿柳背后的远处:“你看!” 阿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北甸城方向腾起滚滚浓烟,是敌军的大部队! 照这个速度,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行至丹骆村,她必须快些离开此地! 阿柳暗骂一声,瞬间加快脚步。 但这时身后却传来“扑通”一声,阿柳本不想搭理,但急速前进的脚步还是忍不住一顿。 一回头,果然看见云溪摔在泥坑里,正手忙脚乱地往外爬。 那笨拙的样子,在乱军中绝对活不过一刻钟。 “真是见鬼!”阿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咬牙折返,一把拽起云溪的手腕,“还能不能走?” 云溪眼睛一亮,知道阿柳这是愿意带上自己了,当即指着一个方向对阿柳说到:“往那边走半里的样子有个枯井!我们跑不过他们,不如躲一天,等他们走了之后再出来,你看怎么样?” 创可贴覆盖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阿柳知道自己现在其实也是强撑。 就她现在这身体,要再经历一次昨晚那样的厮杀,估计就没这么好命的能活下来了。 所以云溪的建议,可以采纳。 向西走了半里地,两人果然看见了一座枯井,阿柳顺着井洞向下望去,只见枯井内壁长满青苔,井底还残留着一些积下的泥水。 “我先下去探探路。”阿柳率先拉着绞盘上的绳索滑到井底,确认安全后才让云溪顺着绳索爬下来。 而云溪刚落地,头顶就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人来了! “蹲下!”阿柳将云溪按在井壁阴影处。 她们透过井口的杂草缝隙,隐约能看到井口的光亮忽明忽暗。 “搜仔细点!”粗犷的声音近在咫尺,“将军说了,找到北甸余孽重重有赏!” 阿柳屏住呼吸,北甸城败了,早听闻那东陵主帅心狠手辣,如今东陵敌军进城,若是倒霉被他们抓住,只怕是连死都能算得上解脱。 她低头看向紧贴着自己的云溪,发现对方此刻也在看她,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某种奇异的兴奋。 这不像是经历过战乱的眼神! 马蹄声渐渐远去,阿柳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 她猛地推开云溪,然后别扭地从怀里掏出那半袋吃剩下的梅子干,想了想,还是倒了几颗递到云溪面前。 “吃完了各走各的。” 云溪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阿柳的话听进去,她接过梅子干,又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加点这个更好吃。” 她抖出些淡黄色的粉末,“这东西叫辣椒面,是我……家乡的东西。” 阿柳好奇地嗅了嗅,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顿时充斥她的鼻腔,好呛人! 她狐疑的看向云溪,那表情像是在问:这玩意儿真能吃? 但云溪不说话,只是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一脸希冀的看着阿柳。 阿柳见她吃了好几口,确定无毒后才小心的沾了一点舔了一口,入口的瞬间,辛辣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 虽然还是有点呛人,但适应之后,一股别样的滋味又在口中酝酿。 好像……确实还行! “好吃吧?”云溪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在我的家乡,这种味道的东西随处可见,什么火锅烤肉大炸鸡,那简直香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能再吃上两口呀……” 她说着便开始描述那个她口中的家乡,什么铁鸟载人飞天,琉璃匣子能看见千里之外的景象,人们坐在家中就能吃到各地美食……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阿柳冷笑,却也忍不住问,“要真有这么好,那你跑到北甸城来干嘛?” 听见阿柳的问话,云溪呱噪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 她的眼底难得染上了一丝落寞:“我也不想来的!原本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翻身就摔到你们这个世界来了……” 阿柳看了看云溪,又看了看手里的梅子干,还是更倾向于这个人是个傻子。 沉默在井底蔓延,阿柳摩挲着自己的指甲,原以为云溪不会再开口,但不想这人忽然又问到:“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 “东陵城。”话一出口阿柳自己都惊住了,她从不与外人说私事。 “这地方还蛮耳熟的,你去这里干嘛?” “找人。”既已说破,阿柳索性便也不再隐瞒。 横竖这人与自己萍水相逢,过了今日,估计也便天各一方,再不相见了。 云溪眨了眨眼,有些好奇这般别扭的人,竟也有非见不可的对象? “是心上人?” “仇人!”阿柳冷笑,“一个说好陪我一辈子,但又突然不告而别的仇人!” 井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她无意识转动腕间褪色的红绳。 云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是要当面问他为什么抛下你?” “至少要问个明白……”阿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这个理由究竟是真是假,其实阿柳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了,毕竟她和那个人,分开的时间至今已有七年。 七年的时间,能消磨的东西实在太多,时至今日,阿柳其实也只是想再见一见他。 “那我陪你去吧!”云溪突然握住她的手道:“我骂人贼厉害,到时候如果你还想揍他,我也可以帮你拉住他的腿,再偷摸往他身上吐口水。说真的,在审判渣男这方面,我强起来自己都害怕!” 阿柳本该甩开这疯女人的手,毕竟一个萍水相逢的累赘,甩开才是常理。 可鬼使神差的,她竟仍由那只手握了自己许久,甚至还觉得,这井底升腾的寒气,似乎也被两人相触的掌心驱散了些许。 …… 子夜时分,确定敌军已经走远,两人一前一后的爬出枯井。 阿柳要回茅屋取些必需品,云溪自然跟了上来。 月光下,那只奇怪的乌木匣子从阿柳的包袱里滑了出来,云溪好奇地捡起来:“这是什么?” “死人的东西。”阿柳简单的将师傅的遗言转述,“他让我千万别打开。” 云溪皱起鼻子:“干嘛不能打开?这种故弄玄虚的老头最讨厌了!” 而阿柳也适时地抽出短刀,寒光闪过,匣锁应声而断,她扬唇讥笑,“死人的话谁听?” 匣子打开,只见那匣中躺着半块青铜铸就的伏虎,底下还压着块泛黄的血布。 云溪将伏虎捏在手上,眼底闪过不解,“这是什么呀,银子做得吗?你师傅藏的私房钱,还是他的玩具小马?” 而阿柳已经展开匣底的布片,入目是用朱砂书写的生辰八字。 丁酉年七月初七……正是自己的! 没什么奇怪之处,那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阿柳正要把手上的布片收起来,但一旁的云溪却忽然抬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丁酉年七月初七……”云溪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布条边缘的金线暗纹。 “我不会是穿越到《朱颜劫》的小说里面了吧!”云溪的脸色忽而煞白,“小说番外写的内容,好像就是早死的炮灰真公主拿着半块虎符和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血书,死在了去往东陵城的半道上……” 阿柳没听懂云溪在说些什么,但也敏锐的察觉到其中暗藏玄机,所以她猛地掐住云溪手腕:“你在胡说什么?” 但云溪抬头,眼底的怀疑已被惊惧所替代:“这不是什么玩具小马,这是虎符!而你,难道就是那个早死的炮灰真公主——阿柳!” 第3章 003 “你是说,我会死在前往东陵城的路上?”阿柳的匕首抵在云溪咽喉处,刀刃泛着银光,在云溪脖子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线。 空气里潮湿的寒气爬上脊背,云溪却不怕死地往前凑了凑,让刀锋陷得更深。 “我看的小说里写得很清楚,真公主前往东陵本是寻人,但行至半道,便在青崖岗被班师回朝的东陵军乱箭射杀。而彼时她要找的人,恰好就是这支军队中的主帅,两人相逢不相见,就此错过了一生!” “荒谬!”阿柳手腕一抖,云溪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小说,什么公主,什么主帅,她早该在后山的时候就看清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阿柳正想把云溪赶走,但却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时骤然僵住。 “你找的那个人,叫邰玉轩对不对?”云溪的声音轻得像飘过的雾气,“他左肩有个月牙形的疤,是你六岁时用柴刀误伤的。”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阿柳后退两步,后背撞上破败的墙壁。 那是只有她和那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潮湿的霉味突然变得刺鼻,她想起邰玉轩离开那晚,也是这样的气息弥漫在茅屋里。 “敌军主将就是邰玉轩。”云溪捡起匕首递还给她,“小说里关于你们二人着墨不多,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太多的事,但有一点,此去东陵若全无准备,你必命丧青崖岗!” “单凭这些,就想让我信你?”阿柳锐利的眸子紧盯着云溪。 但其实她早已动摇,毕竟云溪所说的秘密,除了自己和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是洞悉一切的异世之人?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一点,若非是自己亲自遇见,阿柳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她还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云溪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太过离奇,不好教人立马就相信。 所以她叹了口气,迂回地说道:“关于你们俩的事情,除了这些,我便只知道你的身上还有一块红色胎记,在后颈下三寸的位置,多的书中也没有描述,毕竟不管是你还是他,都只是一个推动剧情发展的炮灰。” 她沉吟片刻,忽而看向门外,“但要验证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其实也很简单。东陵军刚走不远,反正你去东陵也是要找邰玉轩,不如就潜进军队里看一看,那领头的主帅是否如我所言,便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阿柳勾唇冷笑,潜进军队看一看? 她当这军队是菜市场,自己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哼,未免也太高看她了点! …… 次日一早,晨雾像一层纱幔笼罩着山道,阿柳蹲在溪边,将最后一点面饼渣子倒进嘴里。 云溪正对着水面整理她那身不太合体的士兵装束,那是昨夜她们跑去后山,然后从两具尸体上扒下来的。 “领口再拉低些。”阿柳用匕首削尖一根树枝,“伤兵就该有伤兵的样子。” 云溪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阿柳用草药汁画出的“伤口”。 昨夜她们俩争论半宿,阿柳立场再坚定,也架不住想见之人与自己这么近的诱惑。 所以犹豫了一晚上,原本信誓旦旦不动摇的人,还是带着云溪趁着夜色扒了两件死人衣服,打算按她所说溜进那军营里去看看。 “记住。”阿柳站起身,将匕首藏进靴筒,“进了军营别乱说话。” 云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虎符……” 阿柳眼神一凛。 匣子里的东西她昨夜研究了半宿,青铜虎符冰凉沉重,边缘有磨损的痕迹,显然经常被使用。 估计是真的。 那块染血的布条上除了她的生辰,边角还刺着一根银针,针身上绣着一个小字:梧。 也不知道是藏着什么深意。 “不该问的别问。”阿柳甩开她的手,然后将长发塞进铁盔,再往脸上抹了把血污:“跟紧我,别说话。” 山道尽头已经能看到军营轮廓,炊烟在灰白的天幕上画出歪斜的线,她们不动声色地混在一队伤兵后面进了营。 军营辕门处戒备森严,阿柳搀扶着“腿部受伤”的云溪,学着伤兵的样子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充斥在鼻尖,不一会儿,一个跛脚的老兵就领着她们往医帐走。 路上不断有担架抬着惨叫的士兵经过,云溪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扯了扯阿柳的袖子,像是想说什么话。 但阿柳没理她。 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看着呢,一不小心暴露了他们俩都得完蛋,所以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没人的时候说? 但饶是阿柳再小心谨慎,也架不住这麻烦自己找上门来。 “站住!”突然,医帐门口一个络腮胡军医拦住她们,蹙着眉头问到:“你们两个,哪支队伍的?” 两人俱是心头一惊。 阿柳哑着嗓子回答:“先锋营三队……” 她随口胡诌的。 “三队?”军医突然眯起眼,“三队不是昨天就全折在城内了吗?” 云溪的呼吸骤然急促,阿柳暗中掐了她一把,咳嗽着俯身:“我们兄弟俩是斥候,提前出城才侥幸捡了条命……” 那军官没有说话,低着头在手里的册子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什么东西。 应该是糊弄过去了吧? 阿柳和云溪对视一眼,刚松一口气,却不想悬着的心又立马提了起来。 “牛强!”她们的身后突然传来喊声,“你小子没死?” 或许叫得不是她们!阿柳和云溪都把头埋在胸口,疯狂祈祷着那人不是来找他们的。 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随着一只有力的手臂落在肩头,阿柳的后背顿时一凉。 果然是逃不过了吗? 她转头看见来人,是个满脸烟灰的壮汉。 那大汉眼底原本还是再见兄弟的喜悦,但眼下对上一张陌生的面孔,一双牛睛立马瞪得像铜铃:“你不是牛强!” 他又看了看阿柳的后背,确信自己就是没有找错人,才大声的喊道:“但你穿得怎么是他的衣服!” 这大汉的眼力这么好,完全相同的衣服竟然还能立马分出哪件是谁的? 阿柳心里正暗自吐槽,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见身旁的云溪疯狂朝自己使眼色。 她的眼睛一直对着阿柳眨呀眨,但阿柳愣是一点消息也没有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见阿柳和自己一点默契也没有,云溪无奈的叹口气,贴着她小声的说到:“衣服后面有编号!” 编号? 阿里的心底一惊,立马偏头去看云溪的后背,果然看到了一个“叁贰捌”的数字秀在衣服左肩的位置。 联想到刚才这大汉看自己后背的样子,阿柳瞬间明白,东陵军的士兵应该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编号,这编号同时也秀在他们的衣服上,用来对他们进行区分的同时,也防止奸细的混入。 真是好严谨的手段! 但这也就意味着,阿柳编出花儿来,也不可能糊弄的过去了。 于是趁着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阿柳一边低头假装咳嗽,一边伸手摸向靴筒里的匕首。 但这时那壮汉突然掀开云溪的裤腿,这动作让人猝不及防,所以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了云溪那本该有箭伤的位置肌肤完好! “来人啊!有奸细!” “跑!”阿柳猛地端起一旁的药炉,将滚烫的药汁泼在那壮汉脸上,然后推开军医,拽着云溪冲出营帐。 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箭矢的破空声。 云溪突然指着一间绣有苍鹰的帐篷喊道:“那是主帅的将旗,是邰玉轩的大帐!” 阿柳明白云溪的意思,现在她们没有时间在这儿慢慢找,既然已经发现了邰玉轩的帐篷,那就只能祈祷人这个时候正好就在里面。 否则的话,她们两人都只怕是小命难保!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柳摸出靴中匕首,在靠近主帐时突然加速。 一旁的守卫还来不及拔刀,她就已经划开帐布,带着满身血腥气滚了进去。 “什么人!” 可刚一闯进去,阿柳就立刻被蒸腾的水汽糊住了视线,她踉跄着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像是……裸.露的胸膛? 阿柳抬头,入目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氤氲热气中,男人赤着上身站在浴桶旁,水珠顺着肌肉线条滚落。 他剑眉星目,下颌线如刀削般锋利,左肩的月牙疤在水汽中若隐若现,与阿柳记忆中那个总爱爬树掏鸟窝的少年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三分肃杀。 帐外传来嘈杂:“将军!有奸细闯营!” 邰玉轩的目光钉在阿柳脸上,阿柳看到他喉结滚动,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只是下意识喊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狗蛋……” 帐布被掀开的瞬间,他一把扯过外袍裹住身体:“退下!” 冲进来的亲兵愣在原地。 邰玉轩背对着阿柳系上衣带,声音沉稳:“本将军沐浴不喜人扰,有什么奸细值得你们擅闯主帅营帐?” “可是……” “滚出去。” 亲兵们悻悻退下。 邰玉轩转过身,湿发贴在颈侧,眼神复杂得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阿柳清晰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第4章 004 “阿柳。”他念这两个字时像在咀嚼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阿柳突然鼻子发酸。 七年前那个清晨,她采药回来发现他家空空如也,只有桌上留了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馍。 她找遍整个丹骆村,最后也只在村口老槐树下捡到一枚褪色的红绳扣,那是当初邰玉轩十二岁生日时她编的。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邰玉轩走到案前倒了杯茶,手指关节发白,他知道阿柳问得是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明说。 所以顿了顿,他道:“我是东陵镇国公邰达海的孩子,当年,国公府找到了我……” 那一年,国公府男丁皆战死沙场,只留下邰达海的妻子邬惜文一人支撑门楣。 她膝下只有一子,也在那场战役里殒命。 为免国公府大权旁落,彼时的邬惜文一边处理家中丧事,一边不远千里,找到了流落北甸的邰玉轩。 “所以你就扔下我?”阿柳冷笑,“连句话都没有留?” 明明前一日还约好要一起去河边抓鱼,不曾想第二日便已经人去楼空。 她当时还以为他是寻亲访友,去去就回,但不想这一去,竟然已过七年之久。 她问过,找过,等过……若非听信云溪的话,或许怕是真要如同那劳什子的话本所言,他们俩此生都无缘再见! 但还不等邰玉轩答话,帐外突然传来云溪急促的尖叫。 邰玉轩皱眉,阿柳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只见云溪此时被两个士兵按在地上,脸上已经多出了道血痕。 “放开她!”阿柳厉喝。 士兵们闻言没有动,而是看向紧随其后出来的邰玉轩。 他此刻已经穿戴整齐,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芒,微微颔首,士兵便立刻松手。 “你朋友?”邰玉轩问。 阿柳扶起云溪,发现她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乌木黑匣子。 正疑惑着,云溪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刚刚逃跑的时候你没拿稳掉了,这东西重要的很,没它可没有立足的筹码,所以我帮你从他们手里抢了回来!” 阿柳听罢心头一暖,她的指尖抚过云溪的脸颊,问得却是:“疼吗?” 云溪回以一笑,说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将军!”而在两人说话的间隙,一个银甲将领此时大步走来,他指着阿柳两人说道:“这两人混入军营,动机不明,恐是北甸细作,可要末将把人带下去细细审问?” 察觉到那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阿柳的心脏突突直跳。 若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七年前的邰玉轩,阿柳自然可以笃定他做不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可是,毕竟已隔七年,七年的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 性格,脾气,喜好,亦或者曾经牵肠挂肚的人……阿柳的目光落在地面,没敢抬头。 一旁的邰玉轩听副将说完,立刻抬手制止:“此事你不必插手,我自有计较。” 可那副将似乎对于邰玉轩的决定颇为诧异,所以连带着看向阿柳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探究,“可是,夫人那边……” “夫人那边你若想说,只管回禀。”邰玉轩眉头微蹙,像是不想过多解释,挥手赶走副将后,便看向阿柳,“你们跟我来。” 夫人吗?他竟已经成婚! 看来记挂着旧事的不过自己一人,曾经的誓言事到如今也早就变成了一堆戏言。 阿柳的睫毛颤了颤,默默扶起地上的云溪,眼眶似乎有些发烫。 因为邰玉轩的营帐被阿柳划坏,修缮需要时间,所以几人便转去了另一边的中军帐。 中军帐内较之邰玉轩休息的营帐更为简洁,里面只有一张桌案和挂满地图的屏风,邰玉轩示意周围的亲兵退下,帐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坐吧。”邰玉轩先一步在案后坐下,他的指尖轻叩桌面,“且说说你们为何冒险闯营。” 阿柳曾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重逢的画面,厉声责问,疯狂缠打,亦或者相顾无言…… 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如今这样平静的画面。 他就坐在自己身旁,公事公办的问自己为何而来。 但阿柳又觉得自己其实应该庆幸,庆幸他到底是记挂着几分往日情分。 否则的话,如今自己哪还有凳子坐,怕是早在闯进他营帐的时候,便已被紧随而至的士兵们乱刀砍死。 而身旁的云溪见阿柳久不出声,侧目一看,才发现她原来还在走神。 现在可不是什么走神的好时候,稍不注意,那便会有掉脑袋的风险呀! 云溪赶忙悄悄捏了捏阿柳的手,然后在阿柳回神看向自己的时候,眨巴着眼睛往她怀里的黑匣子上瞟。 说话呀!说话! 阿柳这才想起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正事要紧! 所以甩了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从脑袋里甩飞后,阿柳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邰玉轩说道,“我是东陵城的公主!” 邰玉轩的瞳孔骤然收缩。 但阿柳没理会他的惊讶,而是继续说道:“如今宫中有位假公主,我要回东陵城认祖归宗!” 帐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邰玉轩的目光从桌面移到阿柳脸上,又落在她紧抱的匣子上。 “证据呢?”他声音发紧,“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他知道阿柳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能这么说必然是她自己已经确认这个消息无疑。 可当年自己和她一起在丹骆村长大,深知她自出生开始便一直停留于此,虽然关于亲生父母的消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有一个脾气古怪的师傅将她抚养长大。 但即便如此,公主之言,委实还是有些荒诞。 他需要有更确凿的证据! 阿柳的手指在乌木匣子上打转,若来见邰玉轩之前自己对邰玉轩的信任值为五分,那现在应该便只剩下两分了。 她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任何一点会让她产生怀疑的举动,都会将她辛苦积攒起来的信任瓦解清零。 所以此时此刻,她不敢赌,不敢把虎符这块底牌就这么轻易的交付出来。 毕竟这东西,即便是拿到了东陵皇帝的面前,那也是重量不轻的筹码。 所以思索片刻,阿柳试探着开口,“你既已经在东陵城身居高位,那想必应该知道,宫中有一位公主同我一样,都是丁酉年七月初七所生。” 邰玉轩不置可否,示意她继续说。 阿柳抿了抿唇,“那位公主便是假的!我身上有一块胎记,没有父母会不认识自己的孩子,你只要能带我去东陵见到你们东陵皇帝,我就能证明自己就是真的公主!” 阿柳说完,怀抱着匣子的手紧紧将指甲抵在锁扣上。 她在紧张。 但听完她说的话,邰玉轩却未发一言。 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大抵是不相信自己的吧,毕竟只有一个生辰和胎记,未免太苍白了些。 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吗? 丹骆村已毁,熟悉的人走的走,死的死,自己一心想见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却也只是把她的心再次狠狠踩进了泥地里。 所以走,又还能走到哪里去? 云溪说的那些话,包括对于自己的预知,从在这里找到邰玉轩的那一刻,便已经全部成为了阿柳心中的事实。 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有爹有娘,父母还是那高不可攀的天潢贵胄。 权势,财富,这些当然也很重要。 但最令阿柳心动的依旧是自己或许并不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她是有家的,所以阿柳不想再颠沛流离,她要回家。 种种想法在心底翻转,阿柳心底那点小情小爱的纠结瞬间被她抛诸脑后。 男人嘛,伏低做小装乖扮弱最多也不过是片刻新鲜,若没有绝对的吸引力,到头来谁都免不了被丢弃的命。 所以与其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倒不如自己爬上高位,再让那些曾经高不可攀的人,在你的脚下做只摇尾乞怜的狗。 阿柳回家的**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打定主意后,她见邰玉轩仍旧不开口说话,索性心一横,突然背转身抓住衣领往下一扯,露出了后背那一小片雪白肌肤上的红印,“邰将军可是要先行验看我的胎记?” “哐当”一声,邰玉轩旁边的茶盏掉在地上。 他惊讶地抬手想要将阿柳的衣服拉上,可手指还没触碰到她的衣裳,倏而便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又猛地背过身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声音却依然冷硬。 自然是胁迫! 阿柳的下巴擦过香肩,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邰玉轩绷紧的后背,若是邰玉轩此刻回头,定能发现那双眸子里毫无情绪波动,只剩下满目的算计。 他懂阿柳,阿柳自然也知晓如何拿捏这个嘴硬心软的男人。 所以像是丝毫察觉不到邰玉轩话音里的慌乱,她继续挑衅地扬起下巴:“邰将军还不信……莫不是还想看得更多?” 她说着作势还要再解衣带。 这下邰玉轩总算是忍耐不住,他猛地转身将阿柳的衣裳全部拉了起来。 这里不是他的营帐,而是中军帐,军营里如今也不止他一个主事之人,所以尽管他的亲兵能稍作阻拦,但也不能万分确保会不会有其他人突然闯进来。 阿柳如今已不是小孩,如若有人突然闯进来,将方才的情形尽数收于眼底,那阿柳的名声自然不保。 他虽然因为家中之事,无法履行当年承诺,但也绝对做不到让阿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名声尽毁! “我信你了!”回过头来的他耳根通红,脸颊上也浮现绯色,“你还是如此冲动!” 阿柳听见自己想听的答案,不消邰玉轩动手,自己就已经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顺势穿好了衣裳。 毕竟胁迫而已,点到即止就好。 若因此而损了自己的名声,那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对于邰玉轩的指责,她轻笑着不答反问:“那你准备何时送我去皇宫?” 邰玉轩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个让他无可奈何的女子,蹙眉说道:“你以为我方才不答话是不相信你吗?关键是只有我一人相信你根本无用!我自可以传信给皇上将你所说的都告知于他,可皇上知道此事后,见到你,问你同样的话,你待如何回答?还是如方才所言的那样只有一个生辰,一块胎记,你觉得这理由能说服得了他?阿柳,我不是不想帮你,而是不想你受伤,懂吗?” 阿柳懂,只是虎符事关重大。 正如邰玉轩所担忧的那样,这军营里面并非全是他的人马,如若其中便暗藏了那假公主的人,自己将这东西暴露出来,岂不是把自己变成了活靶子吗! 所以她不能说! 但什么都不说只怕连说服邰玉轩带自己走都做不到,所以阿柳想了想后,举起自己手里的匣子说道:“我确实还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邰玉轩的视线落在了阿柳手里的匣子上,他早注意到了这东西,只是阿柳没说,他便也没有多问。 眼下见她自己提及,才开口问道:“是什么?” 但阿柳却摇了摇头,又将那匣子抱回了怀中:“这东西事关重大,军营里面人多眼杂,万一你一不小心说出去,或者说梦话的时候被别人听见了,我肯定会很危险的,所以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邰玉轩的嘴巴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是要先否认自己会说出去,还是先否认自己会说梦话。 但犹豫片刻,他又猛地反应过来。 什么梦话不梦话的,这丫头分明是压根儿没打算告诉自己,随口找的托词罢了! 但阿柳自然知道自己的小把戏瞒不过邰玉轩去,所以不消他问,自己便老老实实的又抛出了条件:“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才想先知道我的筹码,但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能够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公主,而且只要你能送我去皇宫,到时候在宫门前,我就把这东西先给你看,怎么样?” 邰玉轩的目光在阿柳脸上逡巡片刻,似在权衡她话语的可信度。 营帐外风声渐紧,火烛的光影在帐布上摇曳不定,仿佛无数窥探的眼睛。 “好。”他终于松口。 邰玉轩当然知道阿柳是在诓自己的,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屁股一撅自己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但她如此信誓旦旦,不管那匣子里面究竟有没有她所说的东西,想来手里也必然是有些证据的。 而且若事情实在有假,皇帝要降罪于他,他的手里……也有能保她一命的筹码。 所以既然她执意想去,他也不愿再拂了她的意。 “将军!” 这时候账外突然来人,正是先前想要将阿柳她们抓去严刑拷打的那名副将。 邰玉轩没让人进来,而是自己走了出去,之后两个人背着阿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喂!”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的云溪此时总算缓过了口气,她悄悄在桌子下面对着阿柳竖了个大拇指,“你真牛!我看见他的臭脸还以为没指望了,没想到你叽里呱啦几句话,就把他骗的晕头转向答应了咱们!” 阿柳见云溪傻乎乎的样子笑出了声:“你当他是傻的?要真是几句话就能被我骗到,他如何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云溪似懂非懂:“所以你们俩是你知道骗不了他还要骗他,他知道你在骗他还要信你?我去……” 云溪说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捂着嘴发出“嘻嘻嘻”的怪笑。 她的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弧线,活像一只醉了酒的狐狸。 阿柳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凸起的鸡皮疙瘩:“你这是什么表情?” 云溪继续保持着那种“我嗑到了”的迷之微笑,脸颊泛着诡异的红晕:“嘿嘿嘿……没什么,没什么!” 她不想说,阿柳倒也没有非要逼问,无奈地拍了拍云溪的脑袋后,转而又望向了账外的那道影子。 云溪的猜测她并没有否认,毕竟她和邰玉轩打的本来就是明牌,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 和副将说完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邰玉轩便面色凝重的走了回来:“明日拔营,这期间你们扮作我的亲兵,不要乱跑。我现在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晚些时候回来,你们先好好休息。” 说罢,他又唤来士兵安排住处。 阿柳默不作声,照单全收。 可临出门时,邰玉轩却又突然回头,他看着阿柳,有些犹豫:“阿柳,当年——” “不重要了。”可阿柳打断了他,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局面,那么过去的事情最好还是全都烂在回忆里,谁也不要再提,“现在我只想活着走到东陵城。” 邰玉轩的眼神黯了黯,紧握成拳的指尖险些刺破了掌心,但最终也不得不叹息着应了一句,“好。” 他转身离去时,玄甲上的鳞片随着步伐琅琅作响,那声音不似宫廷乐弦的庄重,倒像塞外风过白草时,野老用箭杆敲击空壶的调子。 三分清冷,七分孤绝。 阿柳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想起十一岁那年的夏天,村口的老槐树下,邰玉轩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小的甜瓜。 月光透过树叶在他沾着泥点的脸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他们并排坐在田埂上,啃着半生不熟的瓜,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甜不甜?”那时候他咧着嘴问她,门牙缺了一角。 阿柳皱着鼻子吐籽:“难吃得要死!” 于是少年笑得东倒西歪,将草丛里的萤火虫惊得漫天飞扬…… 如今那缺牙的少年已长成了眼前挺拔的将军,可阿柳却总觉得,月光下那件沾着瓜汁的粗布衣裳,似乎要远比她眼前的这身玄甲更为耀眼。 “他喜欢你。”云溪观察着阿柳的神色,小声地说道。 “喜欢又怎么样,他都有夫人了。”阿柳把手里的匣子打开,然后将虎符单独拿出来,贴身藏在自己身上,“乱世之中,喜欢是最没用的东西!” 营帐外,一声号角突然幽幽荡开,那声音低沉悠长,宛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