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楼下,身披金鳞的禁军整齐列阵,和煦的阳光落在铁甲上,却反射出了渗人的冰冷,文武百官持笏立于城外,却空出了最前方的两个位置。
螭皇在临近京城的淮郡停留了一日,召荀丞相与公冶大将军前去面圣,今日一同归京。
“太子殿下,您都候了大半天了,休息一下吧。”守将躬身道。
“不,孤在此迎接父皇回京。”牧毅身形有些胖,等得汗流浃背,身边的丫鬟不断地给他擦汗扇风。
牧临却安然地站在他身后,对练过军姿的他来说,这不是问题。
“哎,王弟,那书怎么样?”牧毅忽得想到什么,小声地跟牧临聊天,“是不是愉悦心情,浑身舒畅?”
“……嗯。”牧临缓缓点头,什么书?他上次带来的那本美人图??
顶着牧毅期待的目光,牧临想着自己也没翻过啊,怎么评价?
便只好问了一句,“皇兄……从哪里弄来的书?”
牧毅顿时来劲了,小声道“我自然有我的渠道,皇弟若也感兴趣,咱们好好商讨商讨。”
牧临一时语塞,“……”
这时,城外一骑飞奔而至,呼喊道“陛下车驾已至,准备接驾!”
众人顿时一振,赶忙整理好衣冠,随着礼官的令下,城上鼓乐齐鸣,尽显皇威。
两位殿下在前,文武百官随后,行礼叩拜。
车驾在禁军护卫下,由六匹骏马拉着,向京城东门驶入……
鼓声震天的同时也掩盖了一些细微动静,城楼上突然有数十重物坠落,砸在车顶,顷刻爆碎开了,液体溅落。
铮——一声弓弦震鸣响起,一支火箭猛地射向车驾!紧接着是十支、百支!
熊熊烈火顷刻燃起,火势瞬间蔓延,紧接着一群黑衣人扑了上去,禁军反应迅速,立即组织救驾,截杀刺客。
火箭难以彻底穿透禁军锁甲,但却引燃了溅落在战袍上的酒水和油,坚不可摧的铁甲此时成了致命的枷锁,许多禁军成了火人,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场面骤然混乱,一些大臣吓得不敢动弹,一些慌忙逃窜,也有人连忙提剑杀入救驾。
牧毅慌乱地喊人,脸色苍白地望向牧临,“二皇弟……怎么办?你会武功,快去救父皇啊!”
牧临皱了下眉,大声命令禁军,“太子令,禁军不要取水,就近去取护城河泥沙扑盖救火!盾牌手上前,掩住御驾,堵住城门,阻断城外的刺客!龙武营,护驾!”
“是!”禁军效率极高,顷刻之间便有序执行命令。
牧毅愣了一下,诧异地望着他,“皇弟,你……”
“臣弟遵旨。”牧临迅速行了一礼,然后转向战局,“神策营,散阵,救人为先!”
看着明显得到控制的局面,牧毅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挺直身子,用那苍白的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泥沙铺盖,火光弱了下去,御驾中有些狼狈不堪的皇帝被禁军救出,上百刺客死了大半,剩下的尽数俘虏。
朝臣们赶了上来,纷纷向那带着焦黑和淤泥的明黄色人影跪伏。
牧毅正要行礼跪拜,被牧临一手扶住。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眼前这人确实让牧临想起了叫花鸡……
“不、不……咳咳,是咳、咳!”那人胡乱地用袖子擦干净脸,露出一个陌生的面容。
看清这张脸,众人皆是一愣,刚想问清楚情况,却听铿锵整齐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大批的军士将这里团团围住,包括在场的所有官员,大将军公冶夙隐自战马上翻身而下,远远向两位殿下抱拳。
有臣子躬身询问,“大将军,这是何故?”
一名太监走至人前,宣告道“陛下早料到会有刺客,如今已由西门入城,尔等不必慌乱。”
众臣面面相觑,随后脸上的惊诧和愤怒很快转变成笑容,纷纷夸赞,“陛下料事如神,国之大幸!”
太监冷眼看着众臣,只是道“陛下旨意,论功行赏,刚刚拼命入场救驾的,请站到咱家左手边,其他人站右边。”
众臣有些茫然,但还是照做了,有着三分之一的人都参与了救驾。
牧毅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小声问牧临“怎么办?皇弟,我、我们刚刚没上去救父皇……他会不会骂我、罚我啊?”
“我也怕,没敢去……不过,父皇宽宏大量,别怕。”牧临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平静地拉着太子站到了右边。
“好、好……”太监微微一笑,指着左手边的臣子“陛下口谕,赏尔等……一个全尸!”
禁军顿时一拥而上,将所有大臣扣下
“这、这……微臣无罪啊!”
“陛下饶命、饶命!”
“臣等救驾心切啊!”
……
众臣惊慌失措,有的瘫倒在地,有的臣子求饶将头都磕破了。
“陛下言,尔等文官,平日只知舞文弄墨,何以如此急切救驾,与贼人拼杀?分明是助贼谋逆!就地处死!”太监冷冷地道。
禁军听到命令,不顾喊冤,利索地拧绳套在官员的脖子上。
喊冤声被遏止,偌大的城门前,只留下一地尸体。
公冶夙隐望着剩下瑟瑟发抖的大臣,“诸位大人受惊了,陛下赏你们每人官升一级,恭喜诸位大人。”
大起大落之下,他们多已麻木,颤颤巍巍地跪谢,“微臣谢主隆恩!”
公冶夙隐又走向两位皇子,目光在牧临身上多留了一瞬,抱拳道“两位殿下辛苦,请回去好生歇息。”
“救驾,是、是……儿臣本分。”牧毅磕磕绊绊地说着,还好,误打误撞逃过一劫啊!
牧临则是低头不做声,闭上眼睛……
螭国皇宫防卫森严,旁人想刺杀皇帝难上加难。牧临原本奇怪,螭皇之前行猎遇刺,此次怎么会堂而皇之地按章程走?
直到昨天收到消息,丞相和大将军被叫走,牧临顿时反应过来。螭皇根本不会来,而是想钓鱼,把这两个最聪明最厉害的角色的叫走了,那些想让螭皇死的人,就按耐不住咬饵了。
至于真正想救主的,多也是莽撞之人,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不过,他也有了新的疑惑,螭皇是如何看这两位权臣的呢?
苏烨辰是一个懒狗,绝对的ddl战士,总是在濒临结尾时打逆风局。也不知道是他太过自信、实力太强,还是上天偏袒他,还真能每次逆风翻盘。
此次亦然,若非螭皇马上要回来,生命受到威胁,他都不会去寻破局之法,不会动脑筋思考可能出现的问题。
回到锦王府,已是夜幕临近,有睡得早的人家早就熄了灯,只余下灯火微薄的夜。
懒狗躺回自己的房间,望着夜空。这个世界,似乎对他这个异世灵魂揭开了那层阴暗的面纱,一点也不惯着。
原主牧临有师傅,有亲人,有朋友,可他来这里,茫然四顾,却无真正可信之人。
到头来,第一句安好祝愿,却是来自只有合作关系的异时空之人……
“报——”一名家丁跑到门外,躬身道“禀殿下,陛下宣召。”
“嗯。”
螭国皇宫,太极殿。
牧擎一身明黄龙袍,平静地坐在龙椅上,根本看不出半分属于那份父子血缘的亲近,反而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殿前,荀丞相一袭朝服,立于下首。
“儿臣拜见父王。”牧临向牧擎行礼,旋即又向那臣子微微躬身,“见过师傅。”
“二殿下。”荀相平静回礼,一举一动不逾礼法。
“临儿……你今日好本事啊,可还掂量过自己是几斤几两?”牧擎猛地一拍御案,堆叠的奏折洒了一地,旁边的太监宫女吓得纷纷跪下。
牧临双腿一软就是跪,“儿臣不知犯了何错,望父皇明示。”
“哼,怎么,心里不清楚吗?丞相,你告诉他,所犯何罪!”
荀相躬身道,“二殿下,你今日假借太子之命,指挥禁军,如此行为实是逾矩了。”
就算当时两人有所掩饰,但朝中聪明的人多了,怎会看不出来?
牧临脸上掠过惊慌之色,“这、我担忧父皇安危,又恨自己实力不足,不能亲自杀贼救驾,只得出此下策……”
牧擎冷冷地望着他,语气愈发冰冷,“同样是刺杀,猎场上你提剑护兄,与贼寇殊死搏斗,为何此次又不上了?好儿子,你早就看出来朕的诱敌之计了吧?
“假太子命指挥禁军,既能为自己摆脱嫌疑,又能保全太子的威仪。你什么时候这么为你皇兄考虑?还是说,你惦记太子这个位置?!”
“父皇,儿臣不敢,望父皇明察!”牧临连忙道
牧擎冷哼一声,“来人……”
“陛下且慢。”
“哦?”牧擎微微挑眉,“丞相要为这逆子求情?”
荀惟之笑着说道,“陛下,微臣要恭喜陛下。”
“允厥,朕知道你口才了得,但太子之位事关国本,朕得为太子铺条顺路,扼杀一些不该有的威胁。”牧擎扫了他一眼,后仰靠在椅背上,挥手让人捡起地上的奏折,收拾御案。
荀惟之从容地禀明,“陛下,并非如此,陛下洪福,得两位贤郎。臣三生有幸,能为两位殿下之师。弟子若真有过失,乃是师傅之责。臣相信自己教导的弟子,知晓何为忠孝仁义。”
“当时的场面,他能如此迅速作出这样的安排,已是难得。朝野谣言四起,矛头直指太子,二殿下却多次救兄长于危难之中,为储君着想。皇嗣兄友弟恭,是陛下之福,百姓之幸,岂不值得恭喜?”
牧擎眯了眯眼,“允厥,你对朕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评价还真高……朕只剩这两个儿子了,都是你的弟子。你如今站出来袒护,可听过近日那些谣言,有不少也指向你。”
荀惟之道,“臣知晓。但臣是陛下之臣,今是袒护国储、袒护贤王,并非作为一个师傅去袒护两位弟子。”
牧擎忽的一笑,“荀允厥,你这能说会道的功夫,朕还真是受用。朕的耳朵最近听了太多闲言碎语,吵得朕心烦,流言是威胁社稷无形的刀,就由丞相全权查办此事。”
荀惟之躬身行礼,“臣遵旨。”
“这逆子……”牧擎瞥了一眼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牧临,“就暂时不要回封地了,那里朕先遣人接管治理,你给朕待在郡王府闭门思过。”
牧临叩拜行礼,“谢父皇恩典,谢师傅。”
离开王宫,牧临心中五味杂陈,如他所料,父皇不想杀他,这也是此番师傅求情能成功的真正原因。
如师傅曾经所说,他留在京都,师傅会护住他……
可他没能看出牧擎这老登的真正想法,师傅若真是他的护盾,此番也白白被拖了下水。
果然赌徒总有输的时候。
“二殿下。”熟悉的声音响起,让牧临一哆嗦。
他连忙回身,向身后的荀相行礼。
荀相抬手回礼,他的语气很温和,就像来自长辈真切的关心,不像方才在殿中时的肃穆,他只道了一句,“殿下珍重。”
不待牧临说什么,荀相便与他拜别,径直走下了台阶。
荀丞相的眼神中,似乎比上次多了一丝复杂情绪,穿透他那层伪装的外壳,直视他这异世的魂灵……
师傅,不会看出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