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第1章 朝暮 日往月来,旧事新篇 繁星渐暗,东方已经泛起一抹白,院外飘来了早食的清香,脚步声渐渐多了,市井的渐渐清晰喧嚣唤醒了寂静的黎明。不待细听,这声音又远去了,仿佛隔着一个时空。 此时,远方天际的红日已经跃出一角,霞光洒遍全城,落在少年隐着英气好看的眉眼间,以及前方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视线偏转,果然周边已是换了景致,大漠孤烟,铁甲风尘。 他又穿越了!一瞬千年,带着牧临的身体。 不在同一时间的两人,在这日升月落时命运交织。 夕阳下的身影转过身,这次她身边没有随侍,应是刻意支开了,独自留在这里等他。 刚刚漫天的晨曦,在残阳余晖侵占下,渐渐势弱了。但这一刻,清晨的曙光与浓厚的暮色一同笼罩了他们两人。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牧临下意识说道,前世科学在这里已经不太能解释了,那么不妨大胆猜测,或许杜甫也见过呢? 她抬眸看那飞速消失的晨辉,“很贴切……公子诗才造诣竟也不低。” 牧临笑着摇头,“一位前辈所作,我套用一下,可没挥墨作诗的本事。” 她似是随意道“你所在千年的后世,背默几首这千年来文人墨客所留的佳作,说不定可以文采让我荐你入朝为官,到不用在这荒原经历腥风血雨的战争。” 牧临望着她眼角的淡漠,忍不住笑,“殿下,你有这么好糊弄吗?” “嗯?” “那都不是同一人的诗词,文风意境大相径庭。就算我只抄一位前辈的诗,万一以后有人让我现写一首怎么办?” 牧临靠坐在山壁上,双手垫着后脑勺,享受微凉的夜风,“假的就是假的,我就算得了也不安心,一句谎言,百句难圆。” 闻言,她没说什么,以沉默肯定他的说法。 此时万里长空只余落幕的残阳,除了牧临这个人,所有来自千年后的痕迹连带着朝阳一同消失。方才那双日同天的景致,本就只有他们两人能见,此时更如梦幻泡影,再难寻觅。 想着想着,牧临有些感慨,却听旁边女子轻吟: “浮光逐远幕,碧穹漫昏曙。千载弹指凝,归程知何处?” 故事从半年前开始,那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因为穿越,现穿古。 电视剧、小说他不是没看过,穿越就穿越,可他为什么是反复穿? 他来自地球上的种花家,自己的名字也算很普通了,叫苏烨辰。他不听父母的话当了几年兵,还没等到退役,就莫名其妙穿到了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时代,或许是一个新的世界。 而所谓的反复穿,并不是穿回地球,而是在这个新世界内穿! 穿到千年前,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又无缘无故地穿回来! 从地球到这个世界是魂穿,刚来这个世界他记忆尤深,当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苏醒,马蹄声和厮杀声充斥耳边,以及一股脑涌上的陌生记忆…… “救、救命啊!”男子的呼喊让他的神思迅速聚拢。 呼救声来自眼前迷雾重重的山崖,一名身着锦衣的男子双臂攀于崖边石上,男子已经没什么力气,身体摇摇欲坠。 背后有利刃破风的声音响起,苏烨辰下意识躲开,紧接着猛地转身,手肘狠狠击中那人。 那人一个踉跄,手中的刀已经被苏烨辰夺走,再反应过来时,冰冷的的刀刃已经利落地划过脖颈,带起四溢的鲜血。 此时,悬崖上的男子已经脱力,手一滑,落了下去。 苏烨辰猛地跃下,一手抓住他的手臂,一手将刀插入石壁,刀锋破开泥石下划尺许,总算停了下来。 手里抓着的手臂在发抖,那男子吓得哆嗦,眼中只有纯粹的害怕,“二、二皇弟……” “别怕。”苏烨辰安慰了一句,手因为用力青筋暴起。 苏烨辰的目光往下搜寻,发现斜下方有块突出的石头,不知是否稳当。 就在他思量的瞬间,悬崖上一人挽弓搭箭对准了下方的他们,利箭离弦疾射而来! 苏烨辰手臂一晃,身体荡开,用力将男子丢向石台,利箭贴着脸而过。 可这一晃,原本插着的刀骤然崩断,苏烨辰坠落了下去…… 一时的放空,无数的记忆又涌了上来。这具身体的原主名牧临,年十八,是这个国号为螭的小国的二皇子,被封为锦郡王。 牧临身为庶子,并不受宠,也无需担心朝堂纷争。可近年来,螭国的宗室,以及几位公主皇子接连因各种意外离世,只剩太子与锦王。 这次,一场皇家围猎,螭皇遇刺,两位殿下被冲散。 他们逃至山崖,侍卫与刺客拼斗。 牧临学过些许武艺,尚可自保,可太子牧毅向来游手好闲,被刺客逼至山崖,跌落下去。 牧临本有数次机会相救,但他选择冷眼旁观,装作与刺客缠斗。 直到苏烨辰穿越过来,他没来得细想混乱的记忆,也不明事情原由,直接选择了救人,因为他是军人。 暴徒持兵伤人,便杀了。 抉择定命,落子无悔! 身体下坠,凛冽的风声嘶鸣着,似乎在挽留这短暂的再生。 或许是幸运,他落进了山谷的深潭里,顺着河流漂了一段,被侍卫找到救了回去。 在那之后,他在府里躺了好几个月,太子牧毅来常探望他。 作为太子,牧毅德不备、才不足,喜欢玩乐。但作为皇兄,他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一直都很好。 锦衣玉食背后潜藏危机无数,诸多皇嗣的离世,早已在朝野引起各种猜测,人人自危,唯独太子如常游手好闲。 大多的矛头指向太子,认为是太子担心因为自己被废,所以铲除兄弟姐妹,故连原主这个被他疼大的弟弟也见死不救。 牧毅究竟是不是幕后之人,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不得而知。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眉心,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隐隐重合,不分彼此。 前世的故事已成过往,或许此生再难踏足,苏烨辰这个名字似也渐渐远去了。 牧临,我本是已死之人,承你一命,感激不尽。便尽力为你挣得锦衣玉食,一同好好活下去…… 此后卧床养伤数月,直到半月前,他的伤势已基本痊愈,却莫名又穿越了,是在新世界内的身穿,也因此遇到了一位改变命运的贵人…… 因前世有过数年的军营生活,牧临养成了早睡早起这个与当代多数年轻人不同的生活习惯。 躺了多日,牧临决定恢复晨起看日出的惯例,结果朝阳刚露头,就诡异地变成了西边残阳,周围景色也是大变! 一座不大的边城,民屋破败低矮,土石街道上能看到来来往往的百姓,还有持兵刃的巡逻将士。 牧临问了一圈,知道了这里是漓国国土,朔风关,而那沙石砌就的城墙之外,是最后一片山岭,再北无尽的荒漠和雪原,人们称为荒原。 荒原是大陆最北边,占据了大陆半数,那里有凶悍的荒人部落。荒原与北漓多年战争,双方各有胜负,战事胶着 铛铛铛——铜锣声在荒凉的街道上响起,百姓们放下手头活计,往声音的源头聚集 一名士兵在告示栏贴了布告,然后面向众人,大声道“乡亲们!都听好了!荒人攻破了防线,郡守大人下了死命令,老人、孩子、妇女,赶紧收拾东西,今夜子时南门集合,跟着里正走官道,去南边望安城躲一躲!路上有乡勇护着你们。” “家里有年轻力壮的汉子,想留下守城杀贼的,现在就去县衙!守城一天,白拿三升米、一两纹银。每杀一个荒人,割了耳朵提来军前验明,当场赏五贯钱!大家伙,保家卫国的都是英雄!” 百姓小心翼翼地问“军爷,前月不是刚说荒人退走?” 县衙官员道“荒人贪婪弑杀,怎肯罢休?前线战报,荒人军队离此地不足百里,大家想走的赶紧走!” 闻言,百姓们大惊失色,连忙往家赶,告知妻儿老小 良久,牧临都站着没动,突然感觉肩膀被撞了一下,伸手拉着那个险些摔倒的瘦削男子 “谢谢小兄弟,对不住、对不住……”男子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韵着久余的慌乱 牧临望了一眼他去的方向,叫住他“你很怕荒人吧?干嘛还去县衙?” 男子道“荒人那都是煞神,能不怕嘛!可怕归怕啊,这朔风关若破,我们拖家带口定跑不过荒人铁骑,到时必是难逃一死!倒不如拼一把,说不定我妻儿老小就能活着到望安……” 男子打量了牧临一会,小心问道“小兄弟,你有妻儿吗?” “没……” “家中二老可在?” 牧临想着他们当然不在这个世界,便又摇了摇头。 “那你站着干什么?赶紧收拾收拾跑啊!”男子语气激动起来,将牧临往南推,“到了望安,娶妻生子,为祖上留个后儿啊!” 男子给他好好说了一番忠孝,见他一直默认,觉得他是听进去了。这才转身去往县衙,步子都松了些。 牧临只听了一句话,护了国才有家,日子才能过下去。 看着逐渐空了的街道,他止了出城的步子,随陆陆续续的人群往县衙而去。 夜色渐深,阴云密布的夜晚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城外还起了雾。星星点点的火光在人群中亮起,妇孺老人跟着乡勇往南城而去。 咚、咚咚!激烈的战鼓声骤然响起,仿佛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上,许多人腿软发抖,孩童吓得哇哇大哭。 荒人城墙上顿时灯火通明,看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军旗,重重人影向城墙靠近。 待他们进入射程,年轻守将的声音震醒了呆滞的百姓,“放箭!” 众将士齐齐松弦,如雨般的箭矢倾泻而下,雾中顿时人喊马嘶,流血遍地。 在箭雨覆盖下,军旗倒在了血泊中,荒人退去,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赢……赢了?” “荒人退走了!他们逃了!” “哈哈哈,俺们赢了!打得荒人屁滚尿流!” 城墙传来阵阵欢呼,守将拔出长剑,喝道“开城门,乘胜追击!” 第2章 战火 千年前,北漓朔风关。 下方立即有士兵响应,军民士气大振,连方才吓得一直发抖的乡民此刻也激动得涨红了脸,提着铁耙去城门集合。 守将云峥接过牵马士兵递来的缰绳,刚要上马,肩膀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摁在原地。他皱眉回头看去,是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 牧临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以减弱他的戒心,旋即向守将抱拳行礼,“将军,不可出城。荒人进退有度,军旗虽倒,却没有丢盔弃甲的溃象,是想诱我们出城。” 云峥望了一眼城门前士气高涨的军民,还好这年轻人选择单独跟他说话,没有乱了军心。 他打量着牧临的锦袍,上等的料子,坠饰更是难得,“你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吧?打仗和纸上谈兵不是一回事,士气最为重要。” 说着,他指向城下,“刚刚那是荒人的前锋,人数不多,此时乘胜追击挫其锐气,待援军至,可一举歼灭贼寇!” 牧临道“请将军三思,我们的人大多是百姓……” 云峥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出言打断他“敌军受挫,而我军数倍于敌,一鼓作气定能击溃。公子,刀剑无眼,还是回你的家族待着吧,你们换官职可不一定需要军功。若再扰我军心,休怪本将无情!” 话音落下,云峥拍他的手多了几分力,似是警告 望着云峥上马离去,牧临突然发觉,古代的乱世,人命如草芥般脆弱,他一个人自保尚且困难,又能做什么? 城门缓缓打开,云峥率城内骑兵冲出城门,步卒和百姓紧随其后。如果忽略披甲率和农具兵器,单从人数上看,还是有些压迫力。 云峥一马当先,手中长刀顿时将一个掉队的荒人斩成两半,其余原先还在观望的荒人见状,拼命往回跑。 云峥纵马追杀,连斩数人,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一地。 众人士气大振,落单掉队的荒人被乡勇包围,镰刀、锄头拼命伺候,甚至有的直接拳脚相加,以输泄曾经的愤懑。 荒人擅长野战,大部分迅速逃走,云峥的长刀斩下视野内最后一名荒人的头颅,正欲追击,手上的缰绳突然被人拽住! 云峥转头,果然又是那个贵族少年,不待他发怒,对方冷冽威严的声音却已响起,“看清楚前面的是什么?” 夜雾中,视野受到了很大限制,此时云峥才发现,距离他丈许之外的地方,便是拉直的绳索! 后面的骑兵此时也追了上来,见主将不走了,他们也勒马停住。 云峥盯着绊马索,再看向荒人逃进去的山涧,脊背一阵发凉。 牧临望了一眼东侧的林子,眼神更冷了些,再次出声,“这里近千人命,将军,他们是来卫国,不是来送死的。” 云峥反应过来,大喊“撤!百姓先走,军士殿后!” 军士很快上前,作出防御姿态,可刚招募未经训练的平民则是犹豫不决,部分开始后退,部分还要上前。 “不要乱,保持阵型,所有人慢慢退!违令者,军法处置!” 话音刚落,谷中突然响起响亮的号角声,原本寂静的山涧里人影重重,战马嘶鸣,铁蹄疾速向他们逼近。 “荒人!是荒人!” “好多啊……几十个还是上百?!” “别怕,我们人多!” 百姓明显慌乱起来,原本的士气泄了大半。 云峥冷静指挥,“骑兵绕开,步卒上前,弓弩手准备……” 两方刀兵相接,荒人的可怕才真正体现出现,恐怖的力量与灵巧的打法,一人能匹敌两三名正规士兵,关键是他们的武器装备都很全。 与百姓接触的荒人,如同虎入羊群,他们红着眼屠杀,手中的骨朵轻易击碎了百姓的头颅,惨叫声响彻原野。 牧临拔出腰间的短剑,一剑斩断了迎面而来的骨朵,在对方愣神之际,迅速刺出,剑刃轻而易举破开胸甲,荒人瞪着双目倒了下去。 战场上,独自战斗或使用短兵都是极为危险的,但这把短剑锋利得有些不像话,削铁如泥,任何物件触之即断。 牧临接连砍杀了几名冲击阵仗的荒人,百姓也反应过来,害怕已经转化为愤怒,群拥上去搏斗,毕竟这边人数十倍于敌。 牧临抬起头望见前方的阵线却要崩溃,兵卒被五名荒人铁骑冲得七零八落,云峥所带的十数骑兵已被斩落过半,他便提剑向前而去。 泛着寒光的铁矛很快迎上不着盔甲的牧临,他迅速侧身避开矛尖,矛尖落空直刺地面,被牧临抬脚踩住。 牧临踩着铁矛腾空跃起,一剑砍翻马上的骑兵,夺过铁矛。手中短剑削下矛尖,投掷而出,穿透了一名荒人骑兵的脖子。 旁边的荒人骑兵见状,顿时向他冲来,被云峥的大刀拦住。 牧临正欲松口气,一股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凭战斗经验下意识抬剑格挡! 叮——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牧临只觉虎口撕裂般得疼痛,整个人都被大力震退几步,气血上涌。 他才看清,山涧里走出的一名荒人,以及短剑旁边断成两半的箭矢,相距百丈,这箭力道和速度不应该是任何弓弦能射出的。 “小心,是灵修!”云峥大声提醒。 这是修真界?!有点荒谬了吧?! 牧临此时也顾不上科学与否了,那荒人首领已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杀至近前,刀芒落下,他只来得及凭身法避开。 对方速度奇快,刀锋一转紧追不舍,牧临凭速度和直觉躲闪,身上却已经出现数道划伤,血浸染了锦袍,速度慢了下来。 荒人首领抓准时机,不顾斩空的刀,运转灵力提速上前,一拳重重落在牧临身上,将人打飞出去数丈,血从牧临的嘴角溢出,瘫在了地上。 首领冷笑一声,上前补刀,谁知地上不能动弹的人突然一剑劈来! 刀剑相击,刀断,剑锋入肉,然后破骨,刹那间,胳膊飞向天空。 牧临乘机挺身而起,再次出剑,对方因痛开始退缩闪躲。牧临一脚踢起地上断刃,刀刃疾射而出,划破了对方脖子,血流如注! 牧临果断将人斩首,确定这所谓的灵修没了气息,于是望了一眼东侧林子。 此时已经凌晨,近千军民死伤过半,地上也留下了数十具荒人尸体。东侧林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一队打着北漓旗号的披甲士兵涌出,加入了军民,围杀剩余荒人,熟练地割耳装进随身麻袋…… 这“及时”赶到的援军如同救世主,厮杀半夜的朔风军民激动欢呼,有些人甚至泪流满面,乱世能活一天都不容易啊! 斜月西沉,繁星渐渐黯淡,天总算快亮了…… 从援军口中得知,荒人突破前线防线,是郡守大人请君入瓮的计策。荒人的战线被拉长,深入北境,此刻已经遭到北漓大军埋伏,全面溃败,朔风关面对的,只是少数漏网之鱼。 牧临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他看向正在忙碌安顿百姓的清扫战场的云峥,对方察觉,向他远远一拜,眼神中尽是感激与愧疚。 后面陆续有军队入驻朔风,似乎来了大人物,云峥没能当面与牧临说上话,就被人领走了。 牧临原地站了一会,跟了上去。几位将领站在刚刚的战场旁,他们的谈话没有刻意避着军民。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来的大人物竟是一名身着甲胄的女子,她生得极美,五官精致宛若天作,难得的是,她眉宇间有着英气与威严凝而不散,似乎与生俱来,如同一张雪白的纸张上,晕染了一滴鲜血。 看上去她年龄不大,但众将领的站位和神态,对她有着明显的尊敬。 将官正在质问云峥“郡守大人严令死守关隘,朔风军民皆可无恙,你擅自出城,造成大批伤亡。若非殿下料事如神,派来将士援助,以防万一,恐这朔风关城也失了!” 云峥抱拳行礼,“末将知罪,愿受处罚。” “带下去吧,本宫会如实上禀。”那女子淡淡说了一句,却又望向领第一批援军的副将罗秉,“按行军,本该昨日酉时至,为何丑时才到?” 罗秉连忙拱手道“殿下恕罪,昨夜浓雾,末将恐敌军埋伏,故迟了些。求殿下只责罚末将一人,将士们奔波百里杀荒人,更是斩了那百夫长,太过辛苦。” 闻言,那位公主反问,“那将军赏罚可已定好?” “末将不敢,是末将多言。”罗秉身子躬得更低了。 “这位将军确实多言了啊……百夫长是我杀的,这里有十七个人都是我杀的,您不能因为我没来得及割耳验明,就抢了我的赏钱呀。”牧临走上前去,向几位大人行礼。 旋即他望向罗秉,认真道“将军,您肯定有不少钱,但小人连下一顿在哪都不知道。您这样未免……太不要脸了些。” 罗秉盯着牧临,冷言道“哪来的小子?污蔑本将、冒领军功可是大罪!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杀得了灵修?” “就是杀了啊。”牧临很无辜地望着他,拔出短剑,利落削断了旁边的石头,切口光滑如镜,看得几位将领皆是一惊。 唯独那位公主神色未有波澜,平淡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牧临察觉,她其实从一开始注意的就是这柄短剑,而非自己。 牧临继续道“我这赏钱将军不能冒领,因为将军切不出我这么平整的伤口,查验一下便知。” 罗秉心头一跳,额头莫名浮现冷汗。 不待他狡辩,牧临继续输出,“公主殿下,这位将军没有迟到,昨日酉时他的部队确实到了,那东侧林子里的鸟在天空盘旋许久都不肯落。本来我还奇怪呢,原来是援军在那里蹲着。” 罗秉连忙跪下,“殿下,是他污蔑,末将率军赶路,好不容易……” “将军盔甲上的露水和草种先清理一下吧。”公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罗秉愣了一下,他这一跪,甲片上的凝水滴落在地。 立即有人上前擒住罗秉,望着他的慌乱,公主平静地问,“行军赶路,铁甲凝水自会流落,将军应是在某处停留了许久,刚刚的战斗想必也未曾参与。将军自西来到朔风,不经过山林,是如何沾上的草种?” 罗秉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连忙讨饶“殿下,末将一时糊涂,您看着我罗家上下为国尽忠的份上,饶了末将。” “带下去。仔细查明战功归属,好生抚恤阵亡的军民。”公主没有理会他,自有下属闻言将人押走。 牧临赞赏道“殿下英明。那张告示上说,按人头领赏钱,可这百夫长我杀得艰难,能不能多要一些赏钱?” 闻言,公主这才望向他,他的衣袍虽被鲜血浸染,却也能看出流云锦的料子。再看人,眉目朗然,更胜工笔钢骨,少年意气,难掩铁血锋芒。 她问了一句,“你很缺钱?” “是的。”牧临答得自然,他在这个新的时空是真没钱。 公主又问,“你的剑如何得来的?” 牧临护好自己的短剑,明显谨慎了几分,“我家地里挖出来的。” 公主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问。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将官,那将官躬身道“禀殿下,属下根据郡守大人的意思拟的令,是按人头算赏钱。当时属下没能想到,临时征用的百姓,能够杀掉灵修……属下这就重新改了令。” 牧临行礼拜谢,“那我先去领八十五贯钱,再等着大人的奖赏。” 拜别这些大人物,牧临回县衙领赏。天边开始泛起一抹白,旭日东升,晨光照耀着满地的红。牧临只觉周围的哭咽哀嚎渐渐弱了下去,再抬头时,已是熟悉的锦王府邸,血红的落日。 牧临站在院落里,有些茫然不解,手上的赏钱不见了! 若不是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短剑还染着血,他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 第3章 小民 千年后,锦郡王府 察觉到有动静,侍卫顾辞匆忙进了院子,看到站在那里发呆的牧临,顿时一怔,“锦王殿下,您白日去哪了?属下找遍整个府邸都没看到您。您这是……受伤了?” 牧临愣了一下,望着落下的残阳,他记得离开之前是在看日出! 当晚,牧临对着那柄短剑,理了一下这离奇的穿越。 首先,穿越的两个时空,时间流速是一样的。他在朔风城待了一晚上,这边刚好是一个白天。 其次,两边的时间是相反的。以日升日落为时间节点,清晨对应黄昏,一方是白天,另一方就是黑夜。 最后,朔风城所在的世界存在灵修。以目前的了解,灵修速度和力量远胜常人,好在不像修仙文那样呼风唤雨,是可以战胜的。 暂时没有更多能整理出来的信息,如果还有穿越,或许能多弄明白一些事情,至少要找到穿越原因。牧临感受着身上伤口包扎熟悉的绷紧感,不由感叹,别人穿越是爽文,他这真是来受罪的啊! 牧临吩咐给他上药的侍卫,“我消失一天的事,让底下人管好嘴,就说我只是出去了一趟。” “是。”顾辞没有多问。 “若后来还有这种情况,你不要声张,实在不行暂时假扮我。” “是。” 又连躺了几天,牧临在一个伤愈下床的清晨,又又穿过去了! 熟悉的荒漠,这次却不在朔风关,牧临很快感受到了拥挤和推背感,迫使他往前进,凄惨的求救和哀嚎传入耳中。 衣兜里有些沉,是他之前消失的八十五两银,因嫌八十五贯钱太重了换的。腰间依旧悬着剑,那柄锋锐无匹的短剑。 面前是高耸的城墙、举起的吊桥,身边是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扶老携幼,拼命前行。往后看去,是密密麻麻的荒人军队,少说上万! 牧临往城墙上望去,再次见到了熟悉的人,北漓的那位公主此时正站在城楼上,身边的蓄势待发的弓弩手。 他很快明白了如今的形势,深入漓国北境荒人已经被包了饺子,荒原上的荒人想要营救,只能攻破关口,但强攻损伤太大,故而驱赶北漓流民在前,守将若开城门,则乘机冲入。若守将不应,恐失民心。 她会怎么做?牧临望着城楼上冷然的身影,救人会有失城风险,况且流民中何尝不会混入荒人? 突然,铁链摩擦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庞大的吊桥一点点落下,城门缓缓打开,守军在城门后的两侧严阵以待。 流民顿时往城门涌入,原本宽大的城门变得拥挤,几百号人的通行终究是要废些时间,牧临果断贴在城墙之下,没随人群一同入城。 荒人见状立即吹号,铁骑在前,大军挺进,铁骑追上流民,则是毫不犹豫屠杀,马背上嗜血的荒人越杀越欢,嘴里还在呼喊着什么。 下一瞬,城上乱箭齐发,立即有人马坠地的声音响起。箭矢并不长眼,一时间奔袭的荒人铁骑,跑在后面的流民,纷纷栽倒在地。 吊桥上、护城河里,有挣扎的老人,抱着孩子的妇女,痛苦嘶喊的荒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这冰冷的战场上,命运便不由自主了。 铁骑冒着箭雨冲上吊桥,而此时,流民还未全部进城。 牧临攀着铁链,借力荡高腾空,一脚踹下了冲上吊桥的一名骑兵,短剑翻转割断了马腿,疾驰的战马顿时摔倒在地。 高大的马匹倒地,后方临近的骑兵在高速疾驰情况下无法停止,马匹绊到倒下的战马,摔得人仰马翻,有得甚至一头栽进了护城河里。靠后一些的骑兵勒马减速,避过一劫。 此举争取了不少时间,大部分流民已经入城,铁链再次绷紧,吊桥缓缓升起,城门开始关闭。 铛——刺耳的金属相撞声响起,两支利箭疾射而来,竟射断了大腿粗的铁链,巨大的吊桥坠落而下! 牧临望了一眼荒人帅旗下持弓的将领,立即混进流民里退往城门。这些灵修疑似开挂,不能硬碰硬。 荒人骑兵抓住机会,提缰跃马冲上吊桥,步兵也紧随其后。 不过对方并不打算放过他,下一支箭竟是直射他而来,泛着寒光的铁箭蕴含的力量远胜之前那个百夫长。 快到不可能躲过,牧临偏了身子要害,手死死握住剑柄准备硬接,他估计就算接下来,这下至少得残疾。 叮——箭矢在空中被击中,灵力冲击下,铁箭顷刻粉碎。击中流矢的,却是另一支利箭! 城墙上那位公主松开震鸣的弓弦,拔出身边将士的佩刀,顺着断裂的吊桥铁链而下,手中那刀身在皎洁的银月下更感清寒。 那抹寒意铺天盖地,让人觉得这荒漠霎时化作刺骨的寒冬,牧临从未见过的灵气此刻具象化,刀芒凌空落下,如流星一闪而过。 底下巨大的吊桥,忽地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纹! 咔——细碎的碎裂声在寂静夜空响起,刹那间吊桥四分五裂,碎木板与其上的荒人纷纷坠入护城河,河上鲜红更甚。 荒人统帅眯了眯眼,指挥手下吹号打令旗,骑兵撤离,步卒架盾抵御箭矢,并抬来云梯铺路攻城,弓弩手列阵上前。 城门即将关闭,公主没有让城上的将士为她开门,自己挥刀抵挡流矢,缓缓后退。 牧临挤出人群,一个前翻滚抄起地上的一块吊桥木板,与后退的女子错身而过,举盾挡住二人身前的流矢。 碰!城门关闭,城下护城河的此方只剩两人。 牧临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女子,她则望了一眼悬挂在城墙上的吊桥断链,眼神里有着询问之意。 那铁链离地丈余,下来可以,上去很难,牧临只好摇头。 公主迅速解了肩上的弓,三箭同时上弦,然后射出。这些箭也蕴着灵气,瞬间洞穿了几名荒人军阵中的弓箭手。 她面无表情继续拉弓,城上的守军也主要射击荒人弓弩手,很快荒人这边的箭雨出现了空洞时间。 这时,公主身后的箭袋已空,最后一支穿云箭径直射向城墙,稳稳地插在墙内。 牧临很快反应过来,趁机跑向城墙,速度加持下,脚在近乎竖直的墙面上连踏了几步,身体腾空而上,踩住箭矢,一手拉住了铁链。 身体悬空坠着,他回过头,骇然发现那荒人统帅再次挽弓,箭锋直指城下的女子,而她在城下,视野受限。 来不及开口提醒,他下意识将袖中的一块银锭掷出,银锭与箭矢相撞,瞬间被弹飞,她则顺着他的动作发现了那箭矢。 利箭疾射而来,她伸手握住箭杆,箭锋停留在离她颈前寸许。 公主回身向城墙而去,提气腾空,踩着插在城墙上的箭借力,握住牧临伸着的手。牧临将她甩向另一根铁链,两人迅速攀登上了城楼。 她以手中的箭上弦,拉至满月,指向荒人统帅。 对方顿时一紧,运转灵气准备硬接,盾牌手上前围住统帅。 下一瞬,箭矢破空,角度却突然倾斜,将他身边的帅旗杆射断,飘扬的大旗落到了地上。 一时,荒人士气大减,攻城没能持续多久便退军了。 牧临靠在角落,悲痛地望着城下,有些感慨……这次战斗血亏钱! 似乎有目光落在身上,他凭感觉望去,那位北漓的公主殿下正立于军旗下,月下疏影,使人原本的冷意中更添几分出尘。 “你是谁?”她似有所觉,声音柔和了一些。 牧临抱拳行礼,“草民姓牧,单名一个临,降临的临。” 似乎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只是点点头,看着他怀中的剑,语出惊人,“这柄剑是我年前埋在地底的。” ?! 牧临抱紧了短剑,“殿下认错了,这是我的。” 公主解释道“它剑柄刻有名字——天择。” “我的。” “……” 这一幕,被旁边将士看在眼中,往日冷冰冰的公主殿下竟也有如此可爱的性子……这两人好像都还年少,哦,那没事了。众人默默当做没看见,快速搬运着东西。 “你似乎……不太知礼。”公主淡淡地说了一句,旋即往城楼下走去。 牧临一直保持抱拳行礼的姿势,她却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下来,伸手点在他的脸上,划开了溅在那里的一滴鲜血。 感受着脸上的冰凉,牧临道,“礼没管住我而已,但我还要生活,比如我现在得先领赏,然后办个户籍。” “辛苦了,你的赏钱,本宫会让人安排好的。”她留下这句话便走了,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士兵正在清理城楼战场,补充落石箭矢。一名着甲女子走到公主身边,行了宫廷礼仪,“殿下恕罪,那支箭我们本可以拦下,那少年掷物击中发出警示,我们便没插手了。” 公主望着城楼的方向,问道“三天前,你说他直接消失了?” “是,黎明时分,奴婢亲眼所见他径直消失不见,周围也没有灵力波动痕迹。奴婢在朔风关打听过,无人知晓此人。” 侍女询问“殿下,牧姓是螭国王姓,是否需要奴婢继续查查牧临?” 公主摇了摇头,“再怎么伪装,有些影子不会改变。他的口音和举止与螭国人相差太大,同理,他也不是我北漓的人。” 侍女有些不解,“那他为何相助北漓?” 公主道“除去刻意谋划探入我军内部之外,还有一种解释,他是无故卷进来的人。” “战争没有对错,他之前不过遵循心底的善意立场,至于现在……”她望向东方氤氲的紫气,“为了在乱世活命。目前看来,他或是一个简单的人,或是一个心思深沉至极的人。” “殿下,您之前从不轻易断言一个人,他有什么不同吗?” 公主没说话,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银锭,在指间摩挲了一会,然后被她交给旁边施粥的军士。 她对军士道“钱粮若是不够,可去让公主府的长史安排,尽量给进城的流民备足三天的饭食,会有官员遣他们回乡,或者去各城镇落脚。” “是!”军士惊喜地应下。 街道上躺了许多的流民,与那日在朔风关一样,他们脸上交杂着活着的喜悦和难言的悲拗。 公主回了侍女方才的话,“我只是觉得,愿意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去救人性命的,不会是个恶人。” 第4章 歌乐 两天过去,又是晨夕笼罩时,牧临总算没有出现在战场,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虽有荒漠风尘,却掩不住尘世喧嚣带来的安稳。 牧临打听了一下,这里是北漓望安城,望安郡府所在之处。前线荒人大败,已经撤军归北,短期内不会再战。 于是他便安心地揣着兜里的银锭子,去了府衙办户籍,他现在算个黑户,得有了户籍和通关文书,他才能去别的地方。 至于粮食奖赏,则早已被他存放起来,虽然他只会停留一个晚上的时间,不吃东西没什么问题,回锦王府再吃就好,但在乱世,粮食可是重要资源,用处多着呢。 作为“流民”的牧临与其他人一同排了许久的队,从郡府的官吏那得到了一张户籍。 牧临正要离开,却被一个姿容不俗的丫鬟拦住,对方盈盈一礼,“公子留步,我家小姐有请。” 看着丫鬟优雅的宫廷礼仪,牧临瞬间明白这位小姐的身份,她也在望安?怎么最近几次穿越都能遇到她? 牧临面上不显情绪,只拱手道“请姑娘带路。” 丫鬟带着他去了郡府的内院,这里花香沁鼻,景致宜人。 公主殿下正端坐在院中的桌前,她今日未着甲胄,换了一身淡蓝色窄袖裙,外罩纱衣,以白玉簪简单地束着长发。 少女不施粉黛,却是天姿国色,关键的是气质威仪,颇为难得。 那领路的丫鬟向公主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立于廊下。 牧临上前去,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公主给桌上的茶杯倒了七分满的茶水,“不必多礼,公子请坐。” 牧临便应邀坐了下来,正好口渴,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原主的记忆里是有不少宫廷礼仪,但他内里是个现代人,临场之时总是会忘了遵守,之前说他不懂礼,也是没错的。 看着她没怎么动过的茶,他笑问道,“我殿下此前不会在等我吧?” “嗯……在等你。”她很明确地给出答复。 闻言,倒让想缓解尴尬的牧临愣了一下,便也切入正题“殿下是想问我的情况?” 公主微微颔首,美眸望向他,等待答案。 牧临一点儿也不怀疑她能准确知道自己的行踪,身为公主,她手下的人定是不少,说不定有人直接看见他消失过。 “我不是这边的人,准确来说不是这个时间的人。”牧临确定自己所在的时间,大陆是没有北漓和荒人的。 对此,她似乎早有猜测,神色未显惊讶,只是问道“你如何来此?为何要来?” “我当然不想来,事不由我。”牧临取了腰间的短剑,“不知你信不信,情况有些离奇。我清晨看到日出,便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的时间与我那边相差半日,刚好是黄昏。” “每次在不同时间穿梭,除了我这个人,两个时空的物件并不相通,我带不走赏银,但这柄短剑却是可以的。所以我怀疑连接两个时间与它有关,而你是它……曾经的主人。” “现在也是。”公主出言指正。 牧临护好短剑,“我挖出来的,是我的。” “……”公主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你的猜测是,我与天择剑,是连接这两个时间的关键?” “嗯,我半年前得到的天择剑,此后一直都在养伤。这是第三次来北漓,而每次都能见到你,说明我们两个的位置很近。或许是你与剑之间的牵引。而触发牵引的,就是清晨日出。” 她蹙眉沉思了一会,摇摇头“那你前两次出现为何间隔三日?” “因为我受伤了啊,在养伤,没看到日出。” “昨天呢?” 牧临愣了一下,昨天确实看见了日出,却没有穿越。 公主自问自答,“昨天下雨,我没有见到落日。” 牧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有每天看夕阳的习惯?” “嗯。”公主有些赞赏他的思维和反应力,“你所说的牵引,触发的条件应是夕阳与朝日同时被不同时间的我们所遇见。至于为什么有这种匪夷所思的牵引,我亦不知。天择在我手中时,并无时间上的作用。” 牧临点头表情赞同,此事确实过于离谱了些,这短剑除了锋锐,应该藏着更深的秘密。 此时,公主神色严肃了几分,“你既能获得天择,想必来自后世,北漓如何?” “我所在的时间,大陆没有北漓,也没有荒人。不过,我可以去查查史书,或能帮你些什么。” “多谢。”公主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作为回报,你想要什么?” 牧临眼睛一亮,“殿下,能否先问一下,灵修是什么?” 公主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但还是解释道“灵修是能沟通天地灵气,并吸纳其强化自身、为己所用的一类人。” “天下灵修分为凡、灵、玄三境。凡源十二段,此境灵修体魄远胜常人。灵境九转,此境灵修依自己修行之道,可演化灵气为实质,成为最有力的武器。至于玄境,分为两阶,此境触及天地玄妙法则,能为逆天之举。” 牧临问道“那之前被我杀的百夫长就是凡境了?似乎灵修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公主微微点头,“灵修也是人,并非无所不能的神仙。就算玄境灵修,可睥睨千军,但也不过千军罢了。” “殿下是灵境?”牧临想起她随手劈落断桥的刀芒,好奇询问。 公主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想修行?” 牧临点头,“我帮你找历史,你教我修行。” “并非人人都能修行,需看身体先天气海,以及心境,绝大多数人终身无法企及修行门槛。而且,如果要学修行,你大可寻一位师傅,何必浪费这个机会?” 牧临摇头,锦王目前的处境有些危险,没有可信之人,只有无数眼睛盯着,“我不知道我那个时代是否可以修行,而且,我急需保命。” 公主深深望了他一眼,“手给我。” 牧临配合地伸手,她则轻轻搭指在他的腕脉上,触感柔软冰凉。 夜风微凉,拂过满院花草,吹起两人的衣角和发丝,慢慢长夜,片刻宁静。 良久,公主收回手,“你的气海闭塞许久,却不知是何原因近期有松动,我可以教你感应之术,但不能保证你能成为灵修。” 牧临抱拳一礼,“有机会就行,多谢殿下。” 这时,廊下的四名侍女走入了院子,欠身行礼,“殿下,郡守大人设的庆功宴快开始了。” “嗯。暂雨,给牧公子安排一个住处,秋光随我赴宴。”公主又看向牧临,一一介绍,“我有四名贴身侍女,分别名暂雨,秋光,芦笙,月盈,你可直接通过她们寻我。” 四名侍女皆是姿容绝世,各有千秋。暂雨温婉,秋光英气,芦笙自带书卷气,月盈娇俏可人。 “已凭暂雨添秋色,莫放修芦碍月升?”牧临脱口而出,这不是宋代张先的《题西溪无相院》吗?这里是地球?! 公主略感诧异,“牧公子也知晓此诗?不错,她们的名字便出于此。” 牧临忙问道,“殿下知道秦始皇吗?” “自是知晓,始皇帝扫**,平海内,家喻户晓。” “那汉武帝、唐太宗、朱元璋、□□呢?你知道几个?” 公主眸中的疑惑变成了严肃,“本宫只知秦皇汉武,未闻其他几人,莫非你所在的时代,竟有人能与他们并列而谈?” “殿下容我最后一问,东汉之后是何朝代?” “魏。” ??! 牧临突然有了猜测,这里也是地球,是一个从汉朝之后开始,历史走向不同的平行世界。只是因为灵气和修行,社会与科技发展缓慢,千百年以来都是封建社会。 那么历史上的人物和文化作品,可能有出现,也可能没有。 “殿下,我可能得下次再和您聊聊这些。” “嗯。”公主没有追问,宫廷出身的她,养气功夫了得。 牧临犹豫了一下,“不知殿下名讳,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方便去查,如果不方便,告知尊号也可以。” “无妨,我并非是拘泥于礼数之人,既然合作,当坦诚相待。我姓徐,名韵汐,字婞潋,圣上赐封明阙。”徐韵汐提笔在桌上的纸上写下名与字,见他没有其他疑惑,便告辞去赴宴了。 牧临望着纸上典雅却不失灵动的隶书,一时有些恍惚。 “公子,请随我来。”暂雨略带笑意的柔和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牧临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带路。 明阙公主入席后,庆功宴正式开始,在年轻郡守的示意下,歌乐响起,丝竹管弦为奏,宛如天籁的歌声随夜风飘散而去。 歌曰:“旭日东升,朝辰云霓常伴。太平年,钟鼎声传惯。灯火家家灿。朔风可恶,东风好,不敌那初春乍暖还寒。闻声唤,忧思蔓,恐炊烟将断。” …… “……暮日西悬,晚汐金波轻泛。旧梦遥,好似干戈断。黎庶夜夜盼。小民何堪,添新患,可叹那命若浮萍飘散。愿君安,携君手,看山河无憾。” 螭国街道上,一群衣衫破旧的孩童牵着手,一个接一个吟唱词句。 牧临没想到出来散个心,思绪又被拉去了千年前,战争残酷,命不由己,祈盼灯火寻常,最终只是恍梦一场。 “有带铜钱吗?”牧临向身边的顾辞询问。 顾辞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取了铜钱分给孩子们,面对他们惊讶又渴望的神情,顾辞笑了笑,“孩子们唱得好,以后多读书,成为国之栋梁。这是我家公子打赏的,买些吃的。” 孩子们这才将小手伸出,每人捧着十几枚铜钱,打心底的激动涨得小脸都红了,连连鞠躬道谢。 顾辞将人一一扶起,“好了好了,去玩吧。” “此词是一位才女所作,词名晨夕梦。”忽有清雅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牧临回头望去,只见一辆朴素马车上走下一位男子。 一身长袍洗得白净,不染风尘,衣摆在风中微微飘动,气质超群,令人望之即生敬仰之心。不惑之年,但依旧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眼神中透着睿智与从容。 “师傅。”牧临恭敬地行弟子礼,身边的顾辞也连忙抱拳躬身。 荀惟之微微颔首,向牧临拱手,“二殿下。” 丞相荀惟之是朝中文官之首,封济川侯,又娶了靖国公府嫡长女为妻,连朝中百官都有不少为他的门生,是螭国两大权臣之一。更重要的是,他受天子旨意,教导太子,而锦郡王却是他主动收的弟子。 荀惟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殿下身体可好些了?” “嗯,已基本痊愈,谢师傅关心。”牧临小心地回答,养伤期间,除了太子,便只有丞相府的人常来探望。 “殿下若无要事在身,且去我府上小坐,多日未见,夫人近期很是挂念你。你我师徒也好畅谈一番,同品圣上御赐的香茗。” “求之不得,弟子伤愈后正欲登门拜访,师傅请。” 说罢,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上了车,顾辞步行跟随。 第5章 家宴 古代的马车很颠簸,牧临不习惯,而一旁的丞相则是风轻云淡。 牧临只好转移注意力,问道“师傅,刚刚那首词是谁写的?” 荀惟之思量片刻,“据传是北漓的常胜将军的妻子在送别上战场的夫君所作,至今已有千年。” 北漓……千年?就算这个不科学的世界已给他太多惊讶,牧临还是不由愣了一下,你是说我昨天还在生活的地方,已经是千年之前?! 荀惟之察觉到他的惊讶,笑问道“怎么了?” 牧临答道“弟子没想到,这首词能流传这么久。” 荀惟之轻叹一声,“晨夕梦,黎庶悲,流传不断也这正说明这千年时光,战火从未止息。文臣武将着眼于朝代更迭,千秋功业,却不见战火吞没了多少小民寻常的生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看着陷入沉思的牧临,丞相继续道“命由天定,因为他们没能力选择自己命运,便只能祈愿于梦。” “师傅,我觉得命运由人。”牧临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舒服些,“发动战争的是人,不是天,让他们把希望寄于梦境的是人,也不是天。写词的那位才女是贵族,不是命若浮萍的小民,我觉得她是想说,想与那将军一同,尽力让黎民百姓也能有抉择命运的机会。” 荀惟之望向他,以前察觉过这个弟子总有不同于旁人的想法,只是从不言明,善于隐藏自己的本领。太子愚钝疏懒,德才不足,锦王勤勉听话,心思深沉,这显然不是太好的事。 牧临随意地笑了笑,“师傅,我前些日子做了梦,梦到父皇带我们去战场的时候。梦中看到尸横遍野,手上染血,故而有些感慨。” 荀惟之微微颔首,“不拘泥于世俗之言,很不错,此番解释也颇有道理。不过知命由天定乃是修行至理,并不由人,时机若至,战争还是会发动。” “修行?”牧临忽略大道理,直接捕捉到了关键,毕竟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这个概念。 “殿下,修行是与天地灵机共鸣之途,是为灵修,只有先天气海通透,后天心念坚定才可做到。殿下气海闭塞,不适合修行,故而我一直没有给你讲过这些。” 牧临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着头,明阙公主说他的气海并非完全闭塞的,近期有松动。近期……难道是因为我穿越过来,换芯了? 荀惟之微微一叹,“灵修能为常人不能为之事,人数极少,这份力量为世人所恐惧、所垂涎。这些灵修不得不隐匿起来,或是为宫廷、诸方势力效力,换得庇护。” 牧临听懂了,这个时代的灵修远远少于千年前,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原本令人向往的灵修,变成令人畏惧和嫉恨的存在。 他还想问什么,却发觉马车一阵震动,停了下来。 荀惟之温和一笑,作出邀请的手势,“到了,殿下请。” 两人下了马车,在小厮的引领下,进入丞相府。 府邸不大,甚至比不上牧临昨天待的郡守府,毕竟那里还能令辟院落让公主暂居。 整座丞相府以朴素简约为主调,多植梅兰,不失文士风雅。一路走来,却也看不到几个干活的家丁婢女。 进了正屋,牧临见到了一名青年,正与管家说着什么。 据原主的记忆,荀丞相与夫人育有一对儿女,荀公子名肃羽,长他几岁,英俊儒雅,颇肖其父,与他还有太子牧毅也算同窗,关系匪浅,儿时常一同玩闹。 见到来人,荀肃羽连忙起身行礼,“孩儿见过爹爹,见过二殿下。” 丞相微微颔首。 牧临则是回以一笑,“半年不见,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难不成因为最近没有废寝忘食得钻你的书卷?” 见到牧临,荀肃羽反而没了平日的拘谨,“读书练武皆不可废,哎,莫说我了,母亲天天念着你呢,见你来了,她定是很高兴的。” 牧临笑道“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劳师母挂心。” 荀肃羽觉得他似乎客气了许多,但未多想,只当是多日不见,父亲又在此,拘谨了。于是便问道,“可用过午膳?” “没。” “那便在府中用吧,顾辞也一起。”荀肃羽吩咐小厮,“去告知夫人一声,再去膳房让厨娘多做几个菜,罢了,我去跟母亲说。” 一旁站着的侍卫顾辞闻言倒是一愣,下意识看向牧临,见自家殿下没意见,便笨拙地应了。 “是。”小厮连忙点头,跟在匆匆忙忙的荀肃羽身后出了门。 丞相望着这一幕,不由失笑,“到底是还未及冠的年轻人……正好,殿下,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师傅请说。”牧临洗耳恭听。 丞相屏退左右,严肃问道,“近年来多位宗室相继出事,遇刺、流放失踪、意外身亡,朝野流言纷纷,此事你可有留意?” “有,那些流言自是空穴来风,根本不可信。但弟子也不相信这是巧合,有些担心,故让人打探过这些旧案的情况,目前还没有结果。” 荀惟之看着他的神色,良久,才道“两位殿下是我教导的,你们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二殿下此番回京养伤,便向陛下请求留在京城吧,在京城,相府会保护好太子和二殿下。那幕后之人,扰乱社稷,本相定会查明。” “谢师傅。”牧临恭敬行礼。 接下来,师徒聊了些琐事,便见荀肃羽回来叫人用午膳。 走在廊间,荀肃羽犹豫了一下,提醒身边的牧临,“殿下,宴上的菜肴,都是母亲亲手做的。” 牧临微怔,这算家宴么? 几人进了里堂,这里早已摆好了一桌饭菜,都是些寻常能看见的菜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 牧临也见到了荀家的那位未出阁的小姐,小姐闺名时溪,之前她离家学艺,倒是多年未见过她了。牧临才发现记忆中的害羞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五官精致,眉眼如画。 不过丞相一家似乎都很温和,但现在的她却给人一种清冷感。 不多时,丞相和夫人便走了进来,夫人看上去很漂亮,想必年轻时定是风华绝代,更重要的是,她给牧临的那份亲切感。 牧临向丞相夫人见了礼,随后只沉默看着地面,看着她落下的影子。如同往常一样,他总是那个犯了错的孩子。 锦郡王的母妃早逝,螭皇对他不闻不问。多年以来,他最亲的人,最怕的人,一直都是师母。 他垂下的视线,与夫人的目光交汇一瞬,他便隐得更深了些。 夫人的身躯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旋即温柔地笑了笑,语气柔和,“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不管不顾与刺客拼斗,你娘亲若是知道你这般莽撞,定要心痛了。” 牧临老实认错,“弟子知错了……” 丞相微微一笑,“今天不说这些,殿下,让外面那少年也进来。” 牧临应下,起身去带顾辞进来,侍从连忙多摆上一副碗筷。顾辞忙向在场几人见礼,哪敢入席。 夫人笑道“坐吧,只是一起吃顿饭。” 顾辞不好推辞,只得坐下。可当他抬起头,却是突然僵了一下。几个年轻人坐在下首,挨得近,他的目光落在那位小姐身上。 荀时溪抬头看向他,神色平淡,并没有闺阁女子的羞意。 “顾公子认识小女?”丞相问道。 顾辞愣了一下,确认没有在那记忆中的精致容颜上,找到熟悉的神情,他没来由心中一涩,拱手道“我……是卑职认错人了,冒犯小姐。” “公子没有认错。”荀时溪开口解释,语气却是平淡如水,“爹、娘,五年前,顾公子曾救过我,我许他一诺报恩。” 丞相与夫人对视一眼,起身向顾辞致礼,“那小友便是我一家的恩人!时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女儿明白。”荀时溪点头应下。 顾辞哪敢受,忙躬身回礼,“相爷不可,小子只是碰巧救下……小姐。” 夫人看着这一幕,眸中一抹悲意一闪而逝,但还是被一旁看戏的牧临捕捉到了。 顾辞有出息啊……全程吃瓜的牧临这般想着。 顾辞比牧临年长两岁,已经及冠,牧临曾打趣他是否要帮忙物色好人家的姑娘。但这小子总说,京城有个姑娘喜欢他了。 牧临原本只当推辞之言,没相信这总是愣愣的家伙有这桃花运。 直到他发现顾辞小心护着的精致镯子,才知晓这不是空穴来风,也知晓了那位姑娘是谁。 哎……就是不知道顾辞是否明白,桃夭镯真正的意义。 夫人起身为顾辞和荀时溪各盛了一碗汤,看了一眼牧临和肃羽,微笑道“你们便自己动手吧,我就不给你们盛了。” 两人哪里敢说些什么,乖乖点头。 看了两人一眼,夫人便不再理会,而是温柔地和顾辞还有女儿说了好些话。牧临和肃羽对视一眼,有些无奈,这场面像是丈母娘和女儿女婿和睦相处,而他们是被冷落的弟子和儿子。 一旁,不爱喝汤的丞相微笑不语,动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肉,发现味道极好,就开始就着菜肴吃饭。 他的动作引起了两个被冷落年轻人的关注,同时默默开始扒饭。 很快,一桌饭菜都入了几个男人的肚子,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尴尬。 夫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饭桌,轻声道“许久未操手庖厨之事,只怕生疏了不少,你们喜欢便好。殿下现下归京,可要常来相府走走。” “嗯嗯。”牧临点头应下。 “远行自当归。”丞相微微一笑,伸手覆住妻子冰凉的手。 家宴结束,丞相带着肃羽和牧临去议事,夫人则回房歇息去了。 顾辞看着荀荀时溪,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继续坐着,还是该跟着殿下,可身体像坠了麻袋一样,根本起不来。 荀时溪轻声问道,“顾公子,可想好需要什么?” “没……”顾辞取出了锦布包裹着的玉镯,“此物于你应该很重要吧?还是收回去,当时我若没来,也会有人救下你,不需要报答我的。” 荀时溪看向玉镯,并未去接,“只是普通镯子,你收好。” “哦。”顾辞顿了顿,只好收回手。 荀时溪道“与你分别后,我开始修行,选择道意是天衍。知晓的事情多了之后,我再做不到像以前一样,对不起。” “天衍……那是什么?”顾辞疑惑,修行怎么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知命。”荀时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旋即她看向他“阿辞,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的称呼不再是顾公子,换回了从前的称呼。 “你说。”顾辞认真地道。 “你喜欢我?” 这句话太突兀,顾辞也是一怔,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只是尴尬道“怎么这么问?” 荀时溪平静道“几年前见到锦王殿下,闲聊时,殿下说,你告诉他京都有个姑娘喜欢你,在京都,你还认识别的姑娘吗?” “倒也没有其他的了……”顾辞有些心虚,脸上都红了,不仅脸热,心跳都变得快了些。 他不知所措地说着,“我说那句话,因为殿下想给我物色其他姑娘,我只是,我……” “你说的不错。” 少女露出浅浅的笑容,她已经许久未曾笑过了。 顾辞一怔,这一笑让他三分的恍惚变成七分,茫然地问“啊?我说的什么不错?” 荀时溪没有回答,亦未管他的反应,起身离开,往后院去了。 第6章 风云 千年前,北漓望安郡 朝暮再一次的交集,牧临再至郡衙,却并未见到公主殿下,只看到了俏立于亭前的温婉女子。 见到牧临,暂雨盈盈一礼,呈上一本很薄的小册,“牧公子见谅,宫中来使,殿下无法赴约,遣奴婢将此书交给公子。” 牧临一翻,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的隶书小字,而且不是古书中弯弯绕绕的高深文言文,已经是近似白话了,每句话都是深入浅出,十分易懂不说,还配合了图画。 “代我谢谢殿下。”牧临由衷地道。 暂雨微笑颔首,“这感应篇是殿下据你的情况,白日里抽出空闲亲手所写,愿公子不要让殿下失望才好。” “北漓与我所在的朝代距离一千多年,短时间能接触到的史料记载不多,我带不过来史书,只能把查到的资料口述给你,你记下交给她吧。” “是。”暂雨连忙取了纸笔磨墨。 “你们现在是乾元十二年对吧?北漓亡于景和九年,还有十三年。乾元最后一任皇帝自缢,国无储君,让贤于宗室,新帝改国号为邺。” 开篇即是暴击,暂雨的笔都是一顿,若不是知晓此人离奇的来历,这番话完全就是杀头的罪名。她深吸了口气平复,缓缓写了下去。 牧临等她调整好,继续道“灭国细节我看的书没有,只提到北漓秦王战死于荒原,国力大减,诸国联合伐漓,宗室领兵入京。” “史书所载,离你们最近一个大事时间点,乾元十四年,靖宣宗东征大败,于班师途中驾崩……” 寂静的夜只余清风乱翻书,屋里一灯如豆,徐韵汐换下了沾染风尘的甲胄,简单洗漱过后,已至深夜。 侍女小心翼翼将纸张呈了上去,她蹙眉看完,浑然不觉捻着纸张的手指已经微微泛白…… 她默记下上面的内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夹着纸张,伸到灯烛前,纸张带着新干的墨迹在火焰中化为一缕青烟。 徐韵汐突然问道,“他来自螭国?” 暂雨点头,“是,牧公子亲口所说。” “想不到螭国这样的小国,竟能存世千余年……”徐韵汐喃喃自语,方才的惊诧与愤懑,此刻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竖日,晨光如常洒落 “怎么突然问起螭国?”身着锦衣蟒袍的青年男子,正端着茶碗,细细品茶,然后伸手夹起一颗棋子,轻轻放到棋盘上。 北漓秦王是当今皇帝庶弟,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却已战功赫赫,封瑞州富饶之地,领北境边军军权。 “突然想到而已,想请教三皇叔。”徐韵汐随上一颗棋子,她今日换了身洁白绸裙,身上也少了几分威严,竟是显出了一些这个年龄少女的乖巧。 “螭国贫弱,乱世之中守成艰难。荒人在我们这吃了亏,螭国和苍梧面临的压力可要大一些了,何况周国与螭国一直不和,定趁火打劫。孤料三年之内,螭国必有大变。”北漓秦王平静地道。 “我料不会。”徐韵汐淡淡一笑,将一颗棋子扔在格点中。 “哦?那皇叔便拭目以待。”秦王抿了一口茶水,“你倒提醒孤了,螭国还有一名质子留在北漓,得好好盯着了。” 秦王扫了一眼棋盘局势,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打趣道“可是在烦恼皇兄安排的招驸马一事?昨日的圣旨,便是召你回京选婿吧?” “皇叔……”徐韵汐刮了他一眼。 秦王笑了起来,“听闻你邀了客人入住院中,此人还是朔风关力挽狂澜的功臣,少年英才,公主殿下可是动心了?” “皇叔再开这种玩笑,便找别人陪你下棋吧。”徐韵汐淡淡地说了一句,起身欲走。 秦王连忙致歉拦人,“是孤的不是,皇侄女定是起了惜才之心。” 徐韵汐沉默片刻,“此人有将才,我想招之为府中官吏,为朝廷效力。皇叔提点的是,我该留意一下尺度的,以免有麻烦的闲言碎语。” 秦王微微一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你的婚事倒是让皇兄头疼,如今你已及笄一年有余,青年俊杰你也见了不少,连惊才绝艳的帝师可都入不了你的眼。” “我的驸马,但凭父皇做主。”徐韵汐语气很平淡。 秦王不再说什么,继续与皇侄女下棋,不过这次没那么顺了,方才一直频频出错的她,在顾全局势的同时,落子带着步步紧逼的杀意。 秦王最终惜败了几目,愤愤地走了。 棋盘上的胜利者此刻却也不平静,徐韵汐披上侍女递过来的披风,迎着从门里溜进来的和煦春风,走入院子。 南方的远处青山迷蒙,院落里花团锦簇,已是春盛之时。 秦王的话引起了她的思绪,转眼快两个月了,望安城头的霜雪似乎由在眼前,以及雪花中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两月前,北境军的军权是帝师祁绥掌握,只因上书劝阻皇帝东征,惹怒皇帝,被夺兵权,调回京城。 祁绥是当朝太子之师,官拜尚书丞,精通文韬武略,是不世出的天才。他主导变革,使北漓国富民强,又两次击退荒原,战功赫赫。 昨夜牧临留下的纸张,明确说了东征惨败的结果,甚至父皇也会身陨于此役,帝师祁绥又料对了一次…… 可她如今只是没有实权的公主,皇室联姻的工具,纵使有些战功,也不可能被赋予兵权,如何才能改变这一切? 千年后,螭国锦王府 牧临的府中收到了不少祝贺伤愈的贺礼,他看了一眼,多是朝中文官,师傅的那些门生送来的。 除了一份特别的礼,来自朝中另一位权臣,武官之首,骠骑大将军公冶夙隐。牧临幼时曾在军中历练,将军于他有半师之谊。 礼物由他的副将亲自送来,还请求面见锦王。 副将见了面便是行礼道“殿下,末将奉大将军之命,恭贺殿下康复,带来些药材给殿下进补。” 牧临抱拳道,“替我多谢公冶叔叔。” 副将笑道“大将军多赞殿下勇武,是我朝之幸。末将此番前来,带了大将军一句话,‘今朝中风云变幻,殿下多加小心才是。但好男儿不该畏首畏尾,当志在四方,为国为民,安身立命。''” 牧临敛了笑容,郑重应道“还请回复大将军,我定当谨记教诲。” “殿下,末将军务在身,先行告退了。”行伍之人行事雷厉风行,见话和东西带到,便立即离去。 “将军慢走。”牧临让人收了礼,便转身进了屋子。 不多时,去丞相府回礼的顾辞回来了,向牧临禀报。 牧临见他又是愣愣的模样,忍不住放下茶杯打趣,“见到荀小姐了?” “啊?没、没有。” 牧临啧了一声,“你可能还要跑一趟骠骑将军府,那边也要回礼。” “是。”顾辞抱拳应着,他沉默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将军府是否提了近期皇室的大事?” 牧临赞赏地看他一眼,“提了。顾离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侍卫动脑的地方不多,让你升任我郡王府参军,果然明智。” 顾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有时候总觉得殿下似乎变了点性子,爱打趣人,也更亲近他们这些下属一点,不把他们当奴才。 牧临不知他在想什么,回答了他先前的话,“公冶将军的意思,是让我尽早离开京都,回了封地,那些暗地里的算计或许鞭长莫及。” 顾辞忍不住皱眉,“殿下,丞相让您留在成都,骠骑将军想让您离开,我们该当如何?” 牧临端着茶杯抿了一口,“不如何,为何要听他们的?他们帮我,也是各有目的,或是想引出那些案子的幕后黑手,或是想利用一下我达成他们的目的。” 顾辞有些诧异,“殿下怎可如此想?两位大人是您的长辈,向来对您很好。且他们的势力遍布京城,有他们的庇护,能保您安全。” “离咎,不是每个人都会把真心呈给对方的,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况且……”牧临摇了摇头,“京城最大的势力不是他们,若是那人想动我,师傅和公冶叔叔都是拦不住的。” 顾辞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身体肉眼可见得绷紧了几分。 “别紧张……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牧临双手撑着桌子,托着下巴,“我一开始只是猜测,现在愈发肯定了。两位权臣查了半天都没有结果,这般手段,只有那位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人,才能做到。” “而且,这半年来,父皇亲赴边境与晋国国君谈判,宗室就没出事,也是一个无声的证明。” 顾辞难以置信,“可出事的都是皇族,甚至是……血亲。” 牧临是现代人,看过的剧多了,“正因为如此,包括两位权臣在内的人,都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可惜,皇室最是凉薄,为达目的,骨肉至亲也不是不能牺牲的。” 这般想着,牧临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剩我和太子哥哥了啊……” 储君和牧临一个庶出的郡王,想也不用想那人会倾向谁,顾辞感觉脊背都是有些发凉,“殿下,那该怎么办?” 牧临闭了闭眼,他心里也苦啊,刚穿越又是战争又是阴谋,得亏他苏烨辰前世是当兵的,还是搞潜伏的特工,属于专业对口了。 “师傅和公冶叔叔是帮不了我的,信谁也没用,得信父皇。父皇快要回京了,我得摸出父皇的心思,才有一线生机。” 牧临沉默了一会,看着顾辞有些发白的脸色,“离咎,我没有异想天开,我有一定的把握,陪我赌一次吧。你可曾想过,为什么我和太子是排在最后的?” 牧临的目光落在身边的短剑上,它卖相太过普通,做战斗佩剑太短,做防身匕首又过长,似乎一无是处。如今再看,古朴无华的黝黑剑身给人一种皮肤刺痛感。 牧临的母妃离世后,因只是普通妃子,又不受宠,自然不允入皇陵,葬仪也很草率。朝廷派了一名礼官和一些人手,年少的锦王自己带人敛尸,挖坟,安葬。 墓地是母妃生前亲自选的,短剑天择正是牧临那时候挖坟挖出来的,原主一直以为是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妥善保管。 他穿越过来后,将短剑取出携带防身。武器供起来有什么用?若真是母亲给的剑,当然是为了让他保护好自己。 不过这件事已经有了答案,短剑跟母亲没关系,是千年前的公主殿下埋的,只是不知为何千年不腐不锈。 可母妃是因父皇而死!为她所爱之人挡了危机。牧临常听母妃说起与父皇相爱的故事,牧临听来讽刺,母亲先嫁入皇室,但一直是侧妃,直到父皇娶了正妻,留给她的连宠爱也没有了。 牧临赌的不是父皇的爱,他赌他的愧!他很清楚,父皇那样的人,宠爱正妻,不过是因为皇后的家族能帮当年的他坐稳太子之位,如今已经没用了。 第7章 善恶 牧临真诚地请求,“顾离咎,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但我没有什么能信任的人了,可愿帮我?” 顾辞一愣,立即抱拳行礼,“殿下吩咐便是,属下誓死追随。” 牧临侧过身,没有受他的大礼,“我只是生得好些而已,无需这样。离咎,你是灵修对吧?” 顾辞一怔,抱拳的手指有些发白,“殿下……” 牧临平静解释,“你的步子、动作,比寻常习武之人还要稳健轻快。” 顾辞深吸了口气,“禀殿下,我是灵修,但已经多年未修行过了,境界停留在凡源八段。” 比那个百夫长还强啊,牧临压下惊讶,问他“为何不修行?” “……” 牧临摆了摆手,看着顾辞的模样,微微一笑,“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午膳一起用吧,顺便听听你的故事。” “啊?……是。” 午膳期间,顾辞给牧临讲了一个故事…… 数年前,螭国淮郡的一名打柴少年,背着砍柴受伤的樵夫,进了一家医馆。 樵夫对着大夫道“先生,不影响我出门砍柴吧?” 大夫包扎了樵夫的伤口,摇头道“不影响,不过却要多休息几日。伤势愈合之前,不能再去了!” 樵夫闻言,神色焦急,“那怎么行?不去砍柴,如何换得银两?如何能养得一家老小?” “休息几日,又有何妨?”大夫问道。 樵夫苦叹,“如何停得下来?家中每日都要开销,我若停下,家中的米粮从何而来!” 大夫沉思许久,伸手落在他背上,樵夫肩背上的伤口竟迅速愈合! 樵夫满面震惊之中,猛然醒悟,原来面前的大夫,竟是一位神医!向神医和背他过来的少年千恩万谢后,樵夫离开了药房,脸上挂着松了一口气的笑颜。 神医望向一直沉默的少年,“少年郎,你也身负重疾,要死了。” 少年点了点头,“你也是......” 神医一愣,问道“要我帮你看看吗?” 少年摇头,“看不好的......而且,我没银子。” “看看无妨。”神医为少年把脉,神色却是越来越凝重,“确活不久了。” “比您能多活一段时间。”少年轻声道。 闻言,神医微微一笑。他不是什么神医,少年也不懂太多医术,但他们都是灵修,神医在用灵气帮人治病。 “如此年轻,可惜了。”神医叹了口气 少年摇了摇头,“我没什么遗憾,不觉可惜。先生有么?” 神医道,“我的遗憾是未曾见到药架积灰。” “少年郎若是没有去处,可否接下这药铺?” “好。” “你……”神医心中有些释然,却又有些堵,如此心善之人,不多见了。最终,他取出一张符纸,以灵气点燃…… 空中浮现一个星象,一个“静”字。 神医道“天无绝人之路,少年郎,你还有一分机缘,在东南方。不过,动不如静,稍候再去看看。” 少年虽然欣喜,但还是小心问道“大夫,为什么要等?” 神医没有说话。 “大夫,还请告知实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神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后微微一叹,“何苦要这么聪明呢?” “那人命有死劫,身受重伤,她身上有救命的宝物,但于她已无用。我们不害她,等她死去之后,你便无需愧疚的取物。少年郎,人总是有些私心,我想留你在这药铺,你想活下去,这没有错。” 少年摇了摇头,转身跑了出去。 东南城外,寥寥几间屋舍,废弃的旧屋中有一个受伤昏迷的少女,少女盘膝而坐,双目紧闭,锦衣裙摆流苏随风轻舞。 他想也未想,选择了用剩余的灵气救人。 当少年在漫天飞雪中醒来后,已不见了少女的身影,只是他的手上多了一个镯子。 …… 牧临接着他的故事,“那个少女报了恩,用她那那救命的宝物治好了少年的病。后来,少年被路过的人贩子带走,卖给郡王府为奴。” “是……” 牧临问他,“我猜,那个神医的死去,是因为他展露了灵气?” 顾辞点头,“被他救的病人所害。他的灵气用尽,救不了人,有病人在他手中死去。愤怒的家人称他为害人的恶妖,与民众一起将神医活活烧死。” 牧临叹了口气,“升米恩斗米仇。” “属下幼时修行也被人发现过,他们说我是不详,要把我丢了。父母不应,最终也死于乡亲们的手里。” 牧临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为何还愿意济世救人?” 顾辞只道了一句,“求问心无愧。” “那便不要受那些人影响,顾辞,大道朝天,大胆走你的修行之路。” 千年前,北漓望安郡 啪擦—— 一本厚厚的书籍落到地上,摔得吐出书里夹着的纸片。 牧临连忙俯身将不小心碰掉的书捡起,顺手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脸上还残余一丝尴尬。 宁静的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清香,屋里东西不多,显得很宽敞一张布了纱帘幔帐的床,还有桌案和椅子,新抽出了嫩绿枝丫的盆栽。 这次穿越的落点有些离谱了,这很明显是女子的闺房啊! 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提灯丫鬟问身边人,“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另一人侧耳细听,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啊,许是夜猫子来寻食弄出的动静吧,咱这郡衙哪个贼敢来?” “也是,那咱们快些走吧,晚了又要被婆子们骂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牧临松了一口气,古代极为重视女子清白名声,他要是被人看见出现在人家闺房里,岂不害了这家小姐? 牧临将手中的书籍小心翼翼放回原处,正要离开,借着月光望见了地上的纸,连忙回头去捡,想是方才弄掉的。 白皙的纸张上,留着一些清新飘逸又不失含蓄的字迹,牧临眼前一亮,好漂亮的行书,跟明阙公主的隶书有得一比,连那份柔中藏刚的风骨神韵都极为相似。 纸张上是一首小诗: 琼月冷酒送客归, 凝霜残夜暮忆谁。 梦寻飞马踏春回, 终行叹望曙光微。 嗯?牧临扫了一眼,这诗……还行。 韵律不算整齐,写的内容也很普通,思归之情,那些诗人游子写了无数遍。不过,对他这个诗词一窍不通的人来说,也是遥不可及了。 牧临手指夹着纸片,翻开书本准备夹回去,虽然不知道哪一页,但此刻也没法子了。 翻书的时候,纸片在指间打了个转,然后被他放进书里,眼睛不经意瞟了一眼倒过来的纸…… ??! 微光曙望叹行终, 回春踏马飞寻梦。 谁忆暮夜残霜凝, 归客送酒冷月琼。 整首诗可以倒过来读,回文体! 牧临想起刚刚对这位小姐诗词功底的质疑,僵了半晌。 压下惊讶,牧临也算看过些许书,这冷月琼是宋国药酒,传世上千年,多用于凉血止痛。它寒性极重,不宜饮用,尤其是在残霜凝的严寒时候,对体弱的人来说,可是致死的东西。 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牧临突然警觉地望向门边,透着门缝,屋外的灯笼烛火映出了门外之人的影子,对方没有出声,显得很淡定。 不知她何时来的,但凭这份淡定,牧临已猜到这个屋子是谁的了。她不立刻进来,应是怕他匆忙间弄出太大动静,叫人看到。 徐韵汐走近房间的时候,便察觉到了里面有人,也很快知晓了对方身份。因为无人能在不惊动她的四位侍女的情况下,进到她的屋子。 听里面没了动静,徐韵汐推门走了进去,她随手一挥,屋里的灯烛霎时全部亮了起来,又顺手拉下了窗边的布帘,隔绝了影子在窗纸上倒映。 她似乎刚沐浴过,披风下只着一件寝衣,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未干透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带着淡淡的清香。 牧临眼神飘忽了一下,尴尬地战术性咳嗽一声,“抱歉……” 徐韵汐拢了拢披风,微冷的目光落在那明显被动过的书册上,声音也不复平时的柔和,“请公子忘掉方才所见。” 牧临转过身,闻言只管点头,“哦哦,一定一定。”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昏黄的烛光摇曳,藏在静谧的夜中。 空气有些闷热,到底是牧临先按耐不住尴尬,闯入人家闺房本是他的不是,又心里埋怨了天择剑,他率先开口,“殿下,那我先出去?” “请公子留步,稍后会有侍女带你回住处。公子想说什么,大可直言,此处暂时不会有闲人靠近。” “哦。”牧临好不容易把心思调到正事上,“殿下,近几天我有些麻烦,不宜白天突然消失,所以暂时不过来了。麻烦顺利解决,那我才能去太学院给你寻国史。所以,你这两天也不用去看日落。” 徐韵汐淡淡地道,“观赏夕阳,并非因为你。” “哦……” 又是无声片刻,徐韵汐起身为他倒了杯茶水,“圣上召我回京,一路行程,旁人不知你我的关系,这段时日确也不方便见面……” 话说着突然停了,她微微蹙眉,似是觉得话这么说有些不妥。 而作为听者,牧临莫名有种情侣瞒着父母私会的奇怪感觉。 徐韵汐果断抛弃了这个话题,问他,“那感应篇可有帮到你?” 牧临摇了摇头,“每当按照上面的法子感应,都会在某个时间突然卡住,好像有层莫名的限制,无法冲破。” 她沉默了一会,轻声劝道“修行不可急躁,徐徐图之。” 此时,一声响雷划破了屋内的气氛,豆大的雨滴洒落下来,白雨跳珠,砸得瓦片不断发出响声。空气的闷热很快也去了七分,门窗钻进来的风透着丝丝清凉。 徐韵汐说的会过来的侍女,似乎也被这大雨绊住了,牧临便只好随她一同坐着。 牧临快将茶杯上的花纹样式都记住了,抬起眸,见她正毫无波澜地翻着书,他不由感叹,古人的气性是真好啊。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殿下,一对一的情况下,有没有能让普通人对付高境界灵修的法子?” 徐韵汐放下书,“你遇到的麻烦,可有生命危险?” “……嗯。” “没有。”她果断回答。 牧临神色黯淡一瞬,但也在意料之中。之前能杀了那个百夫长,是因为他大意,以及他本身境界不高。 “不过,我可以传你一招用来保命。”徐韵汐突然开口,顿时引起了牧临的兴趣。 “什么招式?” “它无关修为,无关天赋,是我三皇叔悟出的,一种强行调动灵气的方式。你记着,只重‘意’。” “人有神魂以主导意,心之所向,锋芒所指。外界灵气、自身气血,都可经神魂意识引导,凝聚于你所想的地方,成为你的武器,发挥出一瞬间恐怖的力量。皇叔将它命名——孤注。” 徐韵汐顿了一下,声音轻了几分,“只是之后会因精气神消耗过大有些虚脱,嗯……这一招是不是很适合你?” “殿下……你确定是因为适合,才教我这一招?” “……常人可以用。” “这多少有点私人恩怨了吧?” “……” 看她明显飘忽的眼神,牧临闭了闭眼,再怎么说也是有求于人…… 春雷惊蛰,风雨势头渐渐缓了下去,屋外总算响起了敲门声。 侍女暂雨推门进来,见到自家殿下的房中多了一位男子,明显得愣了一下。 徐韵汐正好给牧临讲完要诀,看了一眼天色,“带牧公子去住处吧。” “是。”暂雨选择性遗忘了不该管的事。 牧临行礼告辞,随口道别了一句,“殿下,有缘再见。” 两人行至门边,忽听她回了一句,“愿你安好。” 他顿了顿步子,“谢谢啦,那我愿你所愿成真。” 第8章 化险 南城楼下,身披金鳞的禁军整齐列阵,和煦的阳光落在铁甲上,却反射出了渗人的冰冷,文武百官持笏立于城外,却空出了最前方的两个位置。 螭皇在临近京城的淮郡停留了一日,召荀丞相与公冶大将军前去面圣,今日一同归京。 “太子殿下,您都候了大半天了,休息一下吧。”守将躬身道。 “不,孤在此迎接父皇回京。”牧毅身形有些胖,等得汗流浃背,身边的丫鬟不断地给他擦汗扇风。 牧临却安然地站在他身后,对练过军姿的他来说,这不是问题。 “哎,王弟,那书怎么样?”牧毅忽得想到什么,小声地跟牧临聊天,“是不是愉悦心情,浑身舒畅?” “……嗯。”牧临缓缓点头,什么书?他上次带来的那本美人图?? 顶着牧毅期待的目光,牧临想着自己也没翻过啊,怎么评价? 便只好问了一句,“皇兄……从哪里弄来的书?” 牧毅顿时来劲了,小声道“我自然有我的渠道,皇弟若也感兴趣,咱们好好商讨商讨。” 牧临一时语塞,“……” 这时,城外一骑飞奔而至,呼喊道“陛下车驾已至,准备接驾!” 众人顿时一振,赶忙整理好衣冠,随着礼官的令下,城上鼓乐齐鸣,尽显皇威。 两位殿下在前,文武百官随后,行礼叩拜。 车驾在禁军护卫下,由六匹骏马拉着,向京城东门驶入…… 鼓声震天的同时也掩盖了一些细微动静,城楼上突然有数十重物坠落,砸在车顶,顷刻爆碎开了,液体溅落。 铮——一声弓弦震鸣响起,一支火箭猛地射向车驾!紧接着是十支、百支! 熊熊烈火顷刻燃起,火势瞬间蔓延,紧接着一群黑衣人扑了上去,禁军反应迅速,立即组织救驾,截杀刺客。 火箭难以彻底穿透禁军锁甲,但却引燃了溅落在战袍上的酒水和油,坚不可摧的铁甲此时成了致命的枷锁,许多禁军成了火人,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场面骤然混乱,一些大臣吓得不敢动弹,一些慌忙逃窜,也有人连忙提剑杀入救驾。 牧毅慌乱地喊人,脸色苍白地望向牧临,“二皇弟……怎么办?你会武功,快去救父皇啊!” 牧临皱了下眉,大声命令禁军,“太子令,禁军不要取水,就近去取护城河泥沙扑盖救火!盾牌手上前,掩住御驾,堵住城门,阻断城外的刺客!龙武营,护驾!” “是!”禁军效率极高,顷刻之间便有序执行命令。 牧毅愣了一下,诧异地望着他,“皇弟,你……” “臣弟遵旨。”牧临迅速行了一礼,然后转向战局,“神策营,散阵,救人为先!” 看着明显得到控制的局面,牧毅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挺直身子,用那苍白的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泥沙铺盖,火光弱了下去,御驾中有些狼狈不堪的皇帝被禁军救出,上百刺客死了大半,剩下的尽数俘虏。 朝臣们赶了上来,纷纷向那带着焦黑和淤泥的明黄色人影跪伏。 牧毅正要行礼跪拜,被牧临一手扶住。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眼前这人确实让牧临想起了叫花鸡…… “不、不……咳咳,是咳、咳!”那人胡乱地用袖子擦干净脸,露出一个陌生的面容。 看清这张脸,众人皆是一愣,刚想问清楚情况,却听铿锵整齐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大批的军士将这里团团围住,包括在场的所有官员,大将军公冶夙隐自战马上翻身而下,远远向两位殿下抱拳。 有臣子躬身询问,“大将军,这是何故?” 一名太监走至人前,宣告道“陛下早料到会有刺客,如今已由西门入城,尔等不必慌乱。” 众臣面面相觑,随后脸上的惊诧和愤怒很快转变成笑容,纷纷夸赞,“陛下料事如神,国之大幸!” 太监冷眼看着众臣,只是道“陛下旨意,论功行赏,刚刚拼命入场救驾的,请站到咱家左手边,其他人站右边。” 众臣有些茫然,但还是照做了,有着三分之一的人都参与了救驾。 牧毅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小声问牧临“怎么办?皇弟,我、我们刚刚没上去救父皇……他会不会骂我、罚我啊?” “我也怕,没敢去……不过,父皇宽宏大量,别怕。”牧临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平静地拉着太子站到了右边。 “好、好……”太监微微一笑,指着左手边的臣子“陛下口谕,赏尔等……一个全尸!” 禁军顿时一拥而上,将所有大臣扣下 “这、这……微臣无罪啊!” “陛下饶命、饶命!” “臣等救驾心切啊!” …… 众臣惊慌失措,有的瘫倒在地,有的臣子求饶将头都磕破了。 “陛下言,尔等文官,平日只知舞文弄墨,何以如此急切救驾,与贼人拼杀?分明是助贼谋逆!就地处死!”太监冷冷地道。 禁军听到命令,不顾喊冤,利索地拧绳套在官员的脖子上。 喊冤声被遏止,偌大的城门前,只留下一地尸体。 公冶夙隐望着剩下瑟瑟发抖的大臣,“诸位大人受惊了,陛下赏你们每人官升一级,恭喜诸位大人。” 大起大落之下,他们多已麻木,颤颤巍巍地跪谢,“微臣谢主隆恩!” 公冶夙隐又走向两位皇子,目光在牧临身上多留了一瞬,抱拳道“两位殿下辛苦,请回去好生歇息。” “救驾,是、是……儿臣本分。”牧毅磕磕绊绊地说着,还好,误打误撞逃过一劫啊! 牧临则是低头不做声,闭上眼睛…… 螭国皇宫防卫森严,旁人想刺杀皇帝难上加难。牧临原本奇怪,螭皇之前行猎遇刺,此次怎么会堂而皇之地按章程走? 直到昨天收到消息,丞相和大将军被叫走,牧临顿时反应过来。螭皇根本不会来,而是想钓鱼,把这两个最聪明最厉害的角色的叫走了,那些想让螭皇死的人,就按耐不住咬饵了。 至于真正想救主的,多也是莽撞之人,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不过,他也有了新的疑惑,螭皇是如何看这两位权臣的呢? 苏烨辰是一个懒狗,绝对的ddl战士,总是在濒临结尾时打逆风局。也不知道是他太过自信、实力太强,还是上天偏袒他,还真能每次逆风翻盘。 此次亦然,若非螭皇马上要回来,生命受到威胁,他都不会去寻破局之法,不会动脑筋思考可能出现的问题。 回到锦王府,已是夜幕临近,有睡得早的人家早就熄了灯,只余下灯火微薄的夜。 懒狗躺回自己的房间,望着夜空。这个世界,似乎对他这个异世灵魂揭开了那层阴暗的面纱,一点也不惯着。 原主牧临有师傅,有亲人,有朋友,可他来这里,茫然四顾,却无真正可信之人。 到头来,第一句安好祝愿,却是来自只有合作关系的异时空之人…… “报——”一名家丁跑到门外,躬身道“禀殿下,陛下宣召。” “嗯。” 螭国皇宫,太极殿。 牧擎一身明黄龙袍,平静地坐在龙椅上,根本看不出半分属于那份父子血缘的亲近,反而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殿前,荀丞相一袭朝服,立于下首。 “儿臣拜见父王。”牧临向牧擎行礼,旋即又向那臣子微微躬身,“见过师傅。” “二殿下。”荀相平静回礼,一举一动不逾礼法。 “临儿……你今日好本事啊,可还掂量过自己是几斤几两?”牧擎猛地一拍御案,堆叠的奏折洒了一地,旁边的太监宫女吓得纷纷跪下。 牧临双腿一软就是跪,“儿臣不知犯了何错,望父皇明示。” “哼,怎么,心里不清楚吗?丞相,你告诉他,所犯何罪!” 荀相躬身道,“二殿下,你今日假借太子之命,指挥禁军,如此行为实是逾矩了。” 就算当时两人有所掩饰,但朝中聪明的人多了,怎会看不出来? 牧临脸上掠过惊慌之色,“这、我担忧父皇安危,又恨自己实力不足,不能亲自杀贼救驾,只得出此下策……” 牧擎冷冷地望着他,语气愈发冰冷,“同样是刺杀,猎场上你提剑护兄,与贼寇殊死搏斗,为何此次又不上了?好儿子,你早就看出来朕的诱敌之计了吧? “假太子命指挥禁军,既能为自己摆脱嫌疑,又能保全太子的威仪。你什么时候这么为你皇兄考虑?还是说,你惦记太子这个位置?!” “父皇,儿臣不敢,望父皇明察!”牧临连忙道 牧擎冷哼一声,“来人……” “陛下且慢。” “哦?”牧擎微微挑眉,“丞相要为这逆子求情?” 荀惟之笑着说道,“陛下,微臣要恭喜陛下。” “允厥,朕知道你口才了得,但太子之位事关国本,朕得为太子铺条顺路,扼杀一些不该有的威胁。”牧擎扫了他一眼,后仰靠在椅背上,挥手让人捡起地上的奏折,收拾御案。 荀惟之从容地禀明,“陛下,并非如此,陛下洪福,得两位贤郎。臣三生有幸,能为两位殿下之师。弟子若真有过失,乃是师傅之责。臣相信自己教导的弟子,知晓何为忠孝仁义。” “当时的场面,他能如此迅速作出这样的安排,已是难得。朝野谣言四起,矛头直指太子,二殿下却多次救兄长于危难之中,为储君着想。皇嗣兄友弟恭,是陛下之福,百姓之幸,岂不值得恭喜?” 牧擎眯了眯眼,“允厥,你对朕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评价还真高……朕只剩这两个儿子了,都是你的弟子。你如今站出来袒护,可听过近日那些谣言,有不少也指向你。” 荀惟之道,“臣知晓。但臣是陛下之臣,今是袒护国储、袒护贤王,并非作为一个师傅去袒护两位弟子。” 牧擎忽的一笑,“荀允厥,你这能说会道的功夫,朕还真是受用。朕的耳朵最近听了太多闲言碎语,吵得朕心烦,流言是威胁社稷无形的刀,就由丞相全权查办此事。” 荀惟之躬身行礼,“臣遵旨。” “这逆子……”牧擎瞥了一眼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牧临,“就暂时不要回封地了,那里朕先遣人接管治理,你给朕待在郡王府闭门思过。” 牧临叩拜行礼,“谢父皇恩典,谢师傅。” 离开王宫,牧临心中五味杂陈,如他所料,父皇不想杀他,这也是此番师傅求情能成功的真正原因。 如师傅曾经所说,他留在京都,师傅会护住他…… 可他没能看出牧擎这老登的真正想法,师傅若真是他的护盾,此番也白白被拖了下水。 果然赌徒总有输的时候。 “二殿下。”熟悉的声音响起,让牧临一哆嗦。 他连忙回身,向身后的荀相行礼。 荀相抬手回礼,他的语气很温和,就像来自长辈真切的关心,不像方才在殿中时的肃穆,他只道了一句,“殿下珍重。” 不待牧临说什么,荀相便与他拜别,径直走下了台阶。 荀丞相的眼神中,似乎比上次多了一丝复杂情绪,穿透他那层伪装的外壳,直视他这异世的魂灵…… 师傅,不会看出了什么吧? 第9章 转机 水榭楼阁,平日里四周无人,万籁寂静。身处其中,淡雅宁静中透着与自然相融的闲适。 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今日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独身来到这处亭台之中,脱去了鞋袜,跪坐在柔软的垫子上,眼前是一片静谧自然的湖景。 荀丞相自离了皇宫,便径直往相府内院而来,顺便屏退了小厮。在这水榭之前,他止了匆匆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脱了沾着泥泞的鞋袜进去。 夫人察觉到了身后之人的靠近,对方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拥进怀里,坚实挺拔的胸膛让依靠变得很安心。 丞相夫人谢婉灵乃是国公嫡女,国公惜才,将女儿嫁给当时还是吏部侍郎的荀惟之,夫妻和睦,恩爱非常,乃京中流传的一段佳话。 谢婉灵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夫君此番可见到临儿了?” 荀惟之微微一笑,反扣住她的手,将脑袋搭在她的肩上,“嗯,想必他暂时渡过难关了,你夫君我可要忙些时日了,那小子,该吃点苦。” 谢婉灵有些无奈,嗔问道“夫君,临儿尚未及冠,你这可是在跟一个孩子置气?” “是,又如何?”他轻轻贴着她的脸,不复往日温文尔雅的书生形象。 谢婉灵抿了抿嘴唇,解释道“临儿是我的亲外甥,他母亲走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孩子,我这做姨娘的不该好好看顾一下?” 荀惟之问她,“夫人认为,他是个怎样的孩子?” “……是个苦命的孩子,但也是个好孩子。”谢婉灵眸光闪烁了一下,将一丝阴霾掩在深处。 荀惟之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既然如此,那为夫就帮夫人看顾这个好孩子。我是他师傅,该把他教好,护好。” 当初,螭皇钦点荀惟之为太子之师,但因丞相夫人和德妃娘娘这层关系,荀惟之请旨多收了锦王牧临为弟子。 谢婉灵微笑着摇了摇头,“丈夫主外,妻主内,此乃世俗皆知之理。夫君切莫因为我,失了思量,还是要以自身为重。” 荀惟之轻笑出声,“我并非腐儒,妇唱夫随,也并无不可啊。” 另一边,一同出了皇宫承天门的牧临却没有回到锦郡王府,而是在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太监总管,他称皇帝口谕,召锦王随行前往太庙。 召见我干嘛?而且刚才在太极殿怎么不说? 牧临对此存疑,留了个心眼。 他瞥了一眼太监总管那堆满笑容的脸,“父皇可召见了太子殿下?” 太监总管躬身道,“禀殿下,陛下有传召。但太子殿下午间前往了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可能会晚些才到,请殿下先行一步。” “知道了。”牧临未再说什么,直接往太庙方向而去。 太庙位于皇宫东侧,牧临到时,已有不少禁军守卫在侧。 他踩着青灰色螭纹地砖走向那朱漆殿门,跨过汉白玉台阶,一路上,禁军士卒纷纷行礼。 申时的阳光倾斜而落,正好落在主殿太渊殿前,落在那身着龙袍的伟岸男子脚下。 牧临向那人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先进来,跟着朕。”牧擎随意说了一句,便率先王主殿内行去。 殿内光线昏暗,供奉历代帝皇牌位,长明灯终年摇曳着烛火,紫檀神龛前的青铜鹤烛台吐着香雾,然而牧擎却看都没看一眼。 牧临跟着前方的身影,只见牧擎似乎触碰了什么东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视线被黑暗占据。 下一瞬,一簇簇幽蓝火光亮起,挂在古朴的石壁上,静静燃烧。牧擎停了下来,负手而立,给人窒息的压迫感。 “临儿,告诉朕,你想要皇位吗?”牧擎淡淡开口。 那把椅子对穿越者的吸引力可没命重要!牧临忍不住吐槽,但现实可不敢乱答话,便沉默着。 “想好了再回答,你是朕的儿子,朕比你想的更要了解你。”牧擎回身,眼神冷得刺骨。 这话不似空穴来风,牧临也不觉得自己的小把戏真能瞒过这老登。 那……还是实诚点吧。 牧临熟练下跪,“儿臣想要,但儿臣更想要活着!” 牧擎微微一笑,“想活?孩子,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这话从何说起?” 牧临道“几位皇弟皇妹和表亲陆续出事,近期在朝中掀动风云的大臣也消失不少。儿臣猜测,有此通天手段,那幕后之人,许是父皇,父皇想为皇兄铺路。” “父皇,儿臣绝不敢染指皇位,只求有一条生路!” 牧擎冷冷地望着他,牧临只觉得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自己的心脏骤然缩紧,似乎马上要停止跳动,脸色也瞬间苍白! “父皇,儿臣只想活命!”牧临连忙忍着痛苦,道 突然,那种心悸感消失了,牧擎淡淡地道“所以你不回封地,又尽力帮你的皇兄,是想告诉朕,你只愿做辅佐太子的贤王?” “您都知道?”牧临神色明显一怔。 “哼,连荀允厥都为你求情,你本事倒是不小。” “最近朝中臣子都被朕杀了快一半了,你却完美置身事外。要么,你是真蠢,要么……你非常聪明。”牧擎淡淡一笑,但落在牧临眼里,极为渗人。 牧擎打量着自己这个庶子,忽而笑道,“你的才能胆识,胜过太子十倍,丞相和大将军也都赏识你,你觉得,朕若驾鹤西去,毅儿的太子之位,坐得稳吗?” 牧临连忙道,“儿臣只想活着,父皇若不放心,就贬儿臣为庶民,流放边境,永世不得返京。” 然而,牧擎却走过来伸手扶起了他,语出惊人,“临儿,你也是朕的儿子,你想要这江山,也并非不可。” 牧临差点没接住这突然的一句话,牧擎却是侧过了身子。而这时,牧临看到,这老登的身后,凝聚着这间密室所有光芒…… 一个古朴匣子被静静地放在台上,匣子由奇异的金属打造,雕纹繁复,其中似有光华流转,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神秘力量。 它只静静得陈放在那里,变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吸引力。 牧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上浮现略显疯狂的笑容,“这就是我螭国最大的秘密,神物螭芒。临儿,你可知我国为何以螭为名?” 不知道这老登为何突然转了话题,牧临在记忆里翻出相关内容,点了点头,“史书与民间所传都曾言过一个传说: “云螭为龙,威却万师。涤荡灾沴,拯民倒悬。” 牧擎嗤笑一声,“哼,荒谬,哪有什么真龙,那是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云螭军。千年前,这支云螭军击退称霸大陆的荒原蛮人,大败来犯的邻国,横推千百里疆土!自此百余年无外敌敢踏足螭国。” 牧临问道“父皇的意思,云螭军是与这匣中物有关?” “不错,神物被高祖皇帝封存于地下,只有历任国君才能知晓此秘密。经千年蒙尘,如今在朕的手中,定当重焕其昔日光辉,荡平晋国,甚至一统大陆!” 牧临想起螭国地图,眼角跳了跳,极力忍住不去打破老登的幻想。 这个世界是地球,但又不是他熟悉的地球。他们所在的陆地,大小类似前世三分之二的亚欧大陆,但是形状不同。 如同一个巨大的岛屿,四面皆海,完美符合种花家古时之言,“地如方州,载水而浮”的说法。 牧临查阅历史时特意关注了汉朝,灵气复苏后,大陆沉浮,像是修整地形,据说有人亲眼看到,原本的东方虫形岛全岛沉入海底。 历经沧海桑田的变迁,现在的大陆,天渊横贯南北,以它为界限,南方楚国与北方粟原两国对峙。天渊延展不到的西方,螭、渝、晋三个豆大的小国,在夹缝中生存。 咽下内心的吐槽,牧临小心地问道,“父皇,使用神物的条件……” “不错,正是我牧氏皇族精血。”牧擎欣赏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毅儿聪明太多,也更适合这个位置。不过,你们错了,谁继承这个位置,朕从不在意,朕若陨落,江山、名声,还跟朕有半点关系吗?” 牧临静静听着,现在看来,这老登是放过自己了? “但现在,朕觉得,还是留个传承好。毅儿资质愚笨,难堪大用,驾驭不了公冶夙隐和荀惟之。” “万一朕此计失算,他也只能守成,浪费朕给他留的两个旷世奇才。而你,你却可以完成朕未尽的事——灭了晋国。” “况且,血祭只差一个人。”牧擎抚摸着牧临的脸庞,“本以为朕的子嗣都是废柴,死了也不可惜,现在看来,还有令朕欣赏的。” 牧临不敢动,也不说话。有戏,看来自己小命是保住了(?ˇ?ˇ?) 但是,老登的意思是,皇兄……会死吗? 突然,牧擎轻轻咳嗽起来,笔直的脊背都弯曲了些。 “父皇!”牧临连忙扶着他。 “正如你所见,皇位该易主了。”牧擎面无表情,眼神中的疯狂愈浓。 “想活好啊,想要皇位也可以,只要帮朕完成这一切。”牧擎看向他,怕死的人,最好掌控,只要握住他的命运就好了! “父皇……想要我做什么?”牧临小心问道。 “见证、继承,想要坐稳皇位,就不要让朕看到你做多余的事。”牧擎淡淡地道。 “是。”牧临虽然不知道牧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连忙答应下来,他既然让了一步,那留给牧临操作的剩余空间就多了。 纵使牧擎留了一手,牧临也能猜个大概。 所谓的螭芒,应该是一种能极大程度增幅战斗力的东西,牧擎的疯狂想法,是想再组织一支云螭军,帮他灭晋。 老登继位后的军事政治行动,多半针对晋国,只是都见效甚微。他血祭这么多子嗣,甚至自己都要赔进去,总不至于只为了开疆扩土,这究竟多大仇啊? 而且牧擎若真失败了,这种亡国性的行动定会造成两国成为死仇,到时若牧临既位,也只能被迫与晋开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晋国国力与螭国旗鼓相当,无论神器有多逆天,最终都只会是生灵涂炭。 牧临、螭国皇室、万千军民凭什么要一同焚灭在牧擎的仇恨之火中呢? 这个世界是在东汉末年拐了弯的平行时空,此后新世界所在的地球只有一片大陆,后面的发展大不相同。那些历史名人有没有在新世界出现过,便可以由作者决定啦。[撒花] 其实作者是为了缩小写诗时引经据典的范围,以及增加写历史知识容错率。[猫头]最后,感谢各位的理解支持,祝大家万事顺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转机 第10章 乱象 马车碾过北境沙尘,滚滚向前的车轮上沾染了零落的花瓣和湿润泥土,直至在巍峨青山旁停留下来小憩。 两人站在青山脚下,人间四月,芳菲未尽,漫山桃花开得灿烂。 高大的青年纵马追了一天一夜,被风刮得通红的脸上难掩疲惫之色。他虽领了几年军,到底是文举出身,此时正弯着腰有些气弱。 徐韵汐一身霁青云纹长裙,垂着眼眸,一贯冷清的侧脸居然在和煦春色和艳丽桃花衬托下,淡了几分冷艳出尘。 她先前已将印信交还,没有想到望安郡守会追到此处,便问“郡守大人,可是有何要事?” 陈墨铭让身边的下属呈上一份舆图,解释道,“自望安郡返京,有几条更近些的路,臣将它们与官道相连,可直通一些重要驿站。” “殿下,帝师来信说不久必要生变,这舆图可助您在请瞒过沿途驿站讯使的同时,多一些应变的时间,也可尽量拖延回京行程。” 徐韵汐没有去接过舆图,抬眸看向这名年轻郡守,“还请大人收回这份舆图,你可知,如此行为便是欺君?” 陈墨铭拱手道,“帝师托付微臣,满足殿下一切需求,殿下不愿意回京,臣只是尽己所能,帮殿下。” “谢谢。”徐韵汐依旧没有去看那幅图,而是认真地道,“大人不必因一份承诺牵扯进来,这几个月来,明阙有劳大人关照,感激不尽。大人此番配合秦王击退荒人,功勋卓著,将来定前程似锦。” 陈墨铭缓缓摇了摇头,首次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并非因为帝师……我做的每个决定,亦只是我自己的决定。” 徐韵汐听着风拂桃花的声音,微微愣神。 陈墨铭朝着她温雅一笑,继续说回正事,“臣有些微薄家业,这些小道上,标注了臣旗下的客栈,殿下行路途中,可放心歇息。” “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徐韵汐认真对他道,“身为公主,本宫的婚事,只能由父皇做主。大人不应该有这份心意,若论仕途抱负,就更不可以。” 她望着落在他身上的花瓣,轻声却理智地告诉他,“而作为女子,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再是平凡不过,大人今后可觅得更优秀的女子。而我,亦不会对大人动心的。” 陈墨铭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臣知晓,但这份情意,臣在初遇殿下之时,便已经动了。” “但此事无关于殿下。望殿下收下这舆图,只当微臣为北漓计,为苍生计。” 不待她回应,他便转身上了马,让属下将舆图递出,纵马离去。 侍女暂雨上前,“殿下,是否要追上送还?” 徐韵汐沉默了一会,想起他最后的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按舆图上的路线走吧,至于陈墨铭……” “我会答谢他的礼物,之后还是共同效忠北漓的同僚。他是个聪明而清醒的人,今日直抒发心意,了断这份不该有的情,此后会过得很洒脱些。” 她望向行入山林中的两骑,青年郡守未再回首过,平日束得一丝不苟的发也乱了些许,几缕散落的发丝在风中肆意飞舞。 徐韵汐对几位侍女道,“芦笙,你持公主府印信,暗中去一趟我的封地,若有大事,准你暂代决策,尽力配合前线参战的秦王。月盈,联络一下归云山庄的人,东征和京城的情况要重点关注。” “是。”两人躬身行礼,各自领命而去。 “暂雨,秋光,带队继续前行吧,赶在天黑前进城。” “是。” 世人少有知晓,明阙公主府的四名贴身侍女,不仅容颜绝色,还皆是灵境灵修,更是兼备才情与谋略。侍女身份,却各有司职,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 徐韵汐望了一眼天色,暮时将至,红日正在褪去刺目锋芒,悬在西山之上,流连人间。 她提裙上了马车,车内空间宽敞,除坐卧具外,还布置了桌案。她将车窗帘掀起,手肘支在桌案上,托着脑袋望着夕阳发呆。 与那千年后的来客已经数日未曾联系,不知那无礼的家伙是否还活着,想必应能化险为夷。 她曾对他有过数次猜测,这是个什么人,思考他为何接近自己。慕权、伪善、精于算计表演,然而现在看来,这些猜测多都落了空。 她最终的结论是,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心中城府不显于外,善良而有度,冒失却有考量。 他带来了父皇东征败于雍国的消息,却没有详细的原因,父皇此番铁了心东征,无人可阻。 她已经设法提醒随军的秦王,小心雍国,还安排了联络,随时支援。只是不知,所做的这一切,能否改变结局? 徐韵汐生于皇室,是当今皇帝的嫡女,也是北漓唯一尚待字闺中的公主。但无论父皇有多疼爱她,包容她学文习武,甚至沙场建功,但她终究因为是女子而诸方受制,婚姻也将成为强化皇室的筹码。 当然,若不是出生皇族,也便没有现在的她,皇族给与子女尊贵的身份,衣食无忧,那么回报却是子女应尽之责。 一切都由不得选择。 北漓将乱,这是帝师与她的判断,诸多现象,以及牧临的历史证实了这一点。 她有两位皇兄,太子徐延锦与她一母同胞,皆为皇后所出。太子文武双全,谨慎善谋,最像年轻时的漓皇。甘王徐延邵为庶长子,擅长军武,外封凉州,战功赫赫,威震西境诸国。 漓皇有两位优秀至极的儿子,知晓前朝之鉴,一直都关注着储君的问题。宠爱皇后,外封庶子,培养嫡子,打压派系。 可是一年前的凛冬,皇后突然身体抱恙,病情急速恶化,太医束手无策,不久便薨逝了。 也是那一天,徐韵汐发现一向英明神武的父皇,双鬓斑白了不少。 此后,父皇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亲小人,远贤臣。 原先失宠的贵妃娘娘也重新得宠。纵使是帝王,也难以抵抗耳旁风,远在边疆的甘王因此渐渐得势,甚至执掌了部分兵权。原本稳固的太子之位,似乎有些动摇了。 北漓很强大,荒原以南诸国中最强的国家,国土更是南方之冠。但如今于外四面树敌,又有荒人虎视眈眈,于内帝王失德,储君不稳,世族宗门虎视眈眈,朝中派系明争暗斗…… 在这样的形势下,她若只做个待嫁的公主,皇室联姻的工具,那么自己的人生便只能戴上枷锁。更妄谈抱负,妄想救国救民。 可千年后的历史中没有记载她,是否已经揭示了她的命运?她至今所做的一切,只是泯然于历史尘埃? 不知道,所以不想了。 她不会为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停留,她的抱负,亦不是为一人。 夜幕降临,队伍如期抵达了城中的驿站,夜间多了一盏灯亮起,融入那万家灯火中。 队伍安顿落脚,徐韵汐则独自溜出了客栈,月光下,她轻踏着墙瓦,在夜色的掩护下溜走,混入夜市人群之中。 公主殿下蒙上了轻纱,将冷光中停留已久的自己,挪回柔和的烛火之下,寻那一丝烟火寻常的安逸。 徐韵汐一路观赏打铁花的绚烂,舞狮的震撼,随手摆弄一些摊子上新奇的小玩意。 然后在一家灯笼摊子前停留驻足,形态各异的灯笼上,有着不错是诗词书画,吸引她目光的那一首,是当朝帝师祁绥所作。 前望月圆夜, 后顾万家灯。 福伴诞辰至, 祥随满园融。 小贩笑着介绍,“姑娘,帝师乃国之栋梁,器宇轩昂的青年才俊,附上帝师的诗作的灯笼卖得是最好的。此诗是帝师中秋之时所作,庆贺明阙公主的生辰。” 徐韵汐点了点头,但她没要那只灯笼,留了两个铜板便离开了。 那首诗是喝了点酒的祁绥随笔而写,没体现出他的文采,而且也不是赠她的,是哄他自己的。 他是与她很像的人。 她第一次溜出皇宫,便被祁绥发现了。只有他知晓她的孤独,知晓她的目光常落在这万家灯火,落在天下苍生,因为祁绥也是如此。 但他终究不会明白,她只是期望一份寻常。 离了烟火人间,回到驿站的竖日,徐韵汐接到了一份飞鸽传书,来自京城。 上面只有一句话:螭国质子牧宁盗天禄阁秘卷归国。 徐韵汐微微蹙眉,螭国是大陆西境诸小国之一,也是北漓的附属国。因为牧临的出现,她才开始着重关注这个地方。 不久,侍女月盈也从归云山庄回来,告知了最近的消息。 如秦王所料,荒人侵犯北漓小败后,分军为二,分别转攻北漓东西临近的螭国、苍梧国,联军紧急派军援助两国,才稳住局势。 荒原强大,不只是因为站大陆三分之二的国土,更是因为天下灵修,多聚集于荒原。虽然只有北漓、螭国、苍梧国与荒原接壤,但唇亡齿寒,南方诸国不得不组织联军应敌。 螭国在此战中受创严重,又与临近的宋国发生了矛盾,宋国在联军击退荒原后,趁机向螭国发难,攻城略地,奴役百姓。 联盟不干预各国间的战争,而北漓又因为频繁战争劳民伤财,且两国都是自己的附属国,拒绝了螭国的求援,只是派人调停,可惜以失败告终。 质子牧宁为了救国,将曾经螭国进献给北漓的螭国秘术盗回,逃出了京都,赶回国。 徐韵汐听完了月盈的汇报,看了一眼身边神色明显变化的秋光,立即下令,“秋光,速赶赴螭国,一定要阻止他……可能来不及了,月盈飞鸽传书归云山庄的人,让所有庄客,截杀牧宁!” 第一次见自家殿下如此紧张的模样,月盈立即领命出去,而向来办事迅速果决的秋光却明显慢了半拍,但也没多问,接了令。 秋光尚未踏出房门,却被徐韵汐突然叫住。 徐韵汐问她,“若你赶上了,见到他,但牧宁不愿意回来,你可能够一剑杀了他?” “能。”秋光的眼中不见丝毫犹豫,答得果断,手中抱着的剑鞘却因为用力发出了铿锵声。 徐韵汐自然察觉了,对她解释道“那秘术,是螭国立国之本。能炼制一种能继发人体潜能,吞噬理智的药物,有心人利用它造出一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战无不胜的嗜血军队。” 秋光忙问道,“牧宁若是打算用它救国,后果是什么?” 徐韵汐道“这只军队不但杀敌,而且会屠戮所见一切生灵,直至本身因耗尽气血死去,这大概需要十天。” “这秘术本是荒原一位大祭司作出,后来因为叛乱,大祭司被杀,牧氏祖先得了此物。他造就了一支名为云螭的军队,从强者如云的荒原,横推出一批领土,杀到荒原可汗求和。” “牧氏祖先在这片领土上,建立了国家,名为螭。为了掩盖云螭军的罪行,他编造了一个谎言,神化云螭军为护国护民的英雄。因为见过云螭军的人都死了,百姓在君权的影响下渐渐相信了。” “谎言是:云螭为龙,威却万师。涤荡灾沴,拯民倒悬。” “直至螭国被我国打败,进贡了此秘术,以示永久臣服。但真相也只有螭国皇室,父皇、太子、天禄阁主还有我知晓。” 本篇诗文是与诗友在中秋佳节所对,改动引用过来的。当时我们只表达心中所想,没有按韵律,放飞自我[撒花]。作者祝大家万事皆顺心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乱象 第11章 浊器篇.卷一.螭芒 清风徐来,钻入尘世客栈的木门,拂动《名器录》泛黄的纸页,卒至《卷一:螭芒》。其序两人合作,墨迹较新,应是后人所添。 其序云: 问曰:云螭之芒,贵胄之愿,黎庶之悲。此天下之事也,一人其能何为邪? 答曰:朝辞黎庶恩情别,暮携北国风雪归。云螭既成殇国难,玄鸟犹啼悼世非。 ————分割线———— 大陆之西有一小国,名螭。螭国贫弱,不能拒荒人于疆外,不能安国民于朝夕。历任皇帝励精图治,让螭国于乱世中有一席之地。 乾元八年,北漓甘王西征,大败螭**队,大军深入螭国腹地。 螭皇眼见家国难保,不愿黎民受苦,臣服于北漓,成为其附属国。 那一日,北漓甘王率部入螭国都城,螭皇设宴款待。 席间美酒佳肴,莺歌燕舞,却不复往日的安乐。螭国文武百官低声下气,就连身为一国之君的螭皇,言谈举止也尽是小心翼翼。 甘王徐延邵南向而坐,扫视一圈垂首的螭国君臣,眼里划过一丝轻蔑。他看向螭皇道,“陛下,孤听闻贵国重礼,与邻国的交往也以平等、尊重为先。” 他顿了顿,轻笑了一下,“孤乃实封亲王,奉皇命千里迢迢来此。这国宝进贡的使者,便由您的一位皇子担任吧。到了北漓,我国会给予最好的招待。” 闻言,螭皇身子颤了颤,拱手道“殿下,朕的几个儿子皆不成器,哪能与您相提并论?” 徐延邵摆了摆手,笑道“皆是一国亲王,便是平等,贵国以礼相待,孤总不能让我国成为无礼之绑。” 螭皇躬身欲拜,“甘王殿下……” “陛下,这是父皇的意思。”徐延邵语气冷了几分。 “父皇,儿臣愿往!”宴席间,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向徐延邵道,“北漓甘王殿下,孤乃螭国安王,可否担任进贡使臣之职?” “胡闹!”螭皇厉声否决,手拿着的杯子里酒水翻腾。 牧宁躬身行礼,稚嫩的声音充斥着坚定,“父皇,兄弟中儿臣年龄最小,承蒙父皇厚爱,破祖宗之例在儿臣十岁诞辰,封儿臣为安王。儿臣自当为君分忧,为几位兄长分忧,助力国之兴安。” 螭皇胸脯起伏,“给朕滚回去!” 徐延邵微微一笑,“陛下莫要动怒,安王殿下小小年纪勇气可嘉,正合适此职。” 牧宁下拜,“请父亲成全孩儿。” 螭皇身体颤抖着,捏着杯子的手臂上暴起青筋,在徐延邵带着威胁的目光下,终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出城之日,年过半百的皇帝从庆王府一直将少年送到都城城郊,父子徒步而行,一路无言。 春寒料峭,牧宁清晰地看到,父亲的鬓发似乎落上了霜雪,怎么拂也拂不去。 牧宁轻轻抽出被牵着的手,“父皇,送到这里吧,天冷,您早些回去。” 螭皇让人牵来马匹,将缰绳交给儿子,轻声道“父皇看着你走。” 牧宁从那双大手中接过缰绳,然后屈膝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螭皇想要去扶,却发现迈不动脚,愣愣站在原地,眼里涌上热意。 牧宁见证,学着小时候父亲的口吻,轻声道“阿爹莫哭,等些日子,阿爹想孩儿了,孩儿会回来的。” 螭皇再次将孩子抱进怀里,“好……宁儿,你是安王,要安好。” 牧宁不是最优秀的皇子,他很平庸。 螭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爱每一个孩子。 牧宁虽生于皇室,但他一直都在父爱和善意中成长。习孔孟德,读圣贤书,年纪轻轻的他知晓了,荣华富贵源于黎庶安稳,父慈母爱源于家宅安宁,爱国、忠君、安民刻入他的骨髓。 他真的很爱这个国家,很爱父皇母后,很爱这里的百姓。 马匹奔腾,将春间的落梅与霜雪一同踏入泥泞,留下深深的印记。 时光荏苒,昔日少年在北漓皇宫渐渐长大。 牧宁勤奋努力,乃何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能在最高学府天禄阁读书,还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 北漓皇宫,绮澜御苑 暖日融融,御花园仿若人间仙境,馥郁花香与草木清气交织弥漫。这场御宴,就铺陈在繁花簇拥的沁芳亭。 亭台以白玉砌成,雕栏镂空,龙凤呈祥之纹细腻精巧,日光一照,泛出温润华光。 受邀的皇室宗亲、大臣陆续入园,朝冠束发,锦袍加身,佩玉香囊彰显尊贵身份。众人谈笑风生,落座于铺陈锦缎的石凳,菜品陆陆续续端上桌,满桌珍馐琳琅,极为诱人。 “恭迎圣驾!”院外,太监高声呼喊。 当皇帝銮驾缓缓停下之后,天子亲军下马,分立两侧,侍女上前打开车门,候着徐卿云走下銮驾。 “参拜吾皇!”不用任何人领呼,诸臣同时发出了山呼声,拜倒行礼。 帝皇落座后,礼官上前,朗声道“今四海靖晏,仓廪盈实,黔首咸安。此宴之上,佳肴列、丝竹鸣,皆赖陛下圣德感召,乾坤呈瑞。愿陛下御宇千秋,续盛世华章,恩泽永沛!” 众臣再拜,帝皇也起身还礼。 繁杂的礼节结束,天禄阁弟子殿试正式开始。牧宁也在其列,正欲上前,旁边的官员伸手拦住他,“且慢,牧宁殿下,您不能参加比试。” “为何?”牧宁皱了皱眉。 “殿下应该不需要在御前一显身手吧?况且您前些日子闹了不小动静……”官员没有继续说下去。 牧宁没说话,看向对面,燧明国的三王子重炫正冷冷地望着他,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牧宁眼神一冷,手指紧握成拳,青筋浮现。然而,却被官员一把抓住,拉着他走向了席位。 “真是废物。”重炫冷冷一笑,他们的席位比较靠后,不担心被那些大人物听了去,就算听到了也不会管。 “螭国弹丸之地,果然都是废柴。只能跟他爹一样,在群雄逐鹿的时代,苟延残喘呗。”重炫的话令周围的质子和宗室都笑了起来。 牧宁一把挣开官员的手,按住腰间佩剑。 重炫看他动作,笑意更甚。 旁人看牧宁的表情像看傻子,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人会同情弱者,哪怕他是一国皇子。 牧宁也明白这一点,他上前一步,在无数人的目光中,伸手在剑刃上用力抹过。 顿时,鲜血如梅花绽放,顺着泛寒光的剑刃流下。 牧宁手指染血,在脸上划出三道痕迹,开口道“重炫,你我之间本无怨,但近日你两次辱我父亲在先。”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今日歃血为誓,一年之后,此剑必染你之血,讨回今日之辱!” 他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这时,原本明朗的天空骤然暗下几分,在场之人皆是皱眉,大道誓言,真的会应验! “疯子,真是个疯子!”重炫脸色大变,眼中流露一抹杀意,若不杀了这个疯子,来日将是大患。 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御前侍卫都不由握住了刀柄。 “放肆!非比试不得私斗,否则依我北漓律法处置。”礼官冷冷地望着两人,看在两人身份上,已经尽显宽恕,陛下和众臣可都在此地 牧宁和重炫向皇帝行礼,各自回席位。 徐卿云微微点头,并未说什么。他的目光顺着剑落到牧宁身上,青年模样颇为方正,算不上俊俏,但眉宇间尽显坚毅。 凡境五段,资质不行;冲动鲁莽,心性不备。只看了一眼,他便没再关注。 身旁,秦王徐卿寒拱手道,“皇兄,此次恐怕不能当做小辈胡闹,重炫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螭国的质子可不能死了。” “嗯……还是你考虑周到。”徐卿云望向身边的端正坐着的女儿,“韵汐,质宫离你的公主府比较近,你替朕留意一下,别搞出命案就好。” 他不方便让禁军或者暗卫出手,比竟是两国质子,他不能偏向任何一国。 徐韵汐垂首行礼,“是,父皇。” 度过了这段小插曲,殿试顺利结束,众臣纷纷告退。 徐韵汐听完几名大臣对学子的评价,也起身回宫,三名侍女跟随,除了秋光,她去了牧宁离开的方向。 出了皇宫,牧宁方才觉察身后之人,紧张地回头,直到望见那张清冷的俏脸,才松了口气。 秋光在入明阙公主府之前,明面上是质宫的女官,主子给她的任务,便是盯着螭国质子。 她发现这青年每天都在拼了命地修行,性子又十分执拗,后来她便指点他了一下,两人自此走得近了些。 牧宁不敢看她,他自知今日鲁莽,低声道“秋光姐,对不起……” 秋光如往常一般抱着剑,神色亦是未有变化,淡淡开口,“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的选择,便是你的事情。” “秋光姐,我……先回去修行了,来日,为父讨回公道。” “等等。”秋光冷淡的声音响起 牧宁茫然地回头,望着她足以倾城的脸庞“秋光姐……” “你该叫我一声师傅。”秋光以剑柄抵住了他的下巴,堵住了他的话,向他直言,“我不希望你死。” 牧宁愣了一下,视线与她冰冷锋锐的目光对视,有些无措…… 秋光惯常抱着的长剑名为秋水,秋水澄明,她的剑技甚至是人皆是如此,冷峻明澈。 牧宁学不会这样的剑,她便教他灵修符文念术,配合天禄阁所授,总算有所小成。 自此,便又能看到那个在小院里用功的少年,以及时而出现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的宫装女子。 他打了招呼,便用心练习。偶尔抬头,便见她坐于枝繁叶茂间,阳光丝丝缕缕落在她的衣裙上,清风徐来,搅动一方秋水。 牧宁小心翼翼地望一眼这绝美的景致,便又垂下头,投入练习。 然而,命运半点不由人,一年之期未至,来自故国的消息打乱了牧宁的方寸,螭国兵灾,生死存亡。 北漓皇帝东征,太子监国,牧宁在紫宸殿前跪了数日,直至昏厥,也没能跪开紫宸殿的门。 天禄阁的师兄来进谏时,发现了他,将他带回阁中。 当天夜里一封来自螭国的密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是他皇兄的笔迹。如今,求人不如求己,只有那件螭国的秘宝,才能救国。 配合螭国派来的外援,他盗出了秘宝,连夜回国。 此程风险,或以命填。 此夜,北漓天禄阁的顶层,点了一盏灯火,两人促膝而谈。 紫冠蟒袍的太子徐延锦,质问面前的老者,“螭芒的危险,您是不知道么?为何让此物重归螭国?” 天禄阁主提起炉变冒着热气的茶壶,给两人的杯中沏至七分,缓缓开口,“殿下,螭芒危险,更不应留在北漓。北漓将乱,此物若是为有心之人所得,恐祸乱天下。” 徐延锦皱眉,“老先生此言放肆了,我北漓正值鼎盛,大败荒原,横扫诸国,谁敢乱之?” 天禄阁主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螭芒是螭国的东西,我们打不开,也毁不掉,于我国无益。那么这个麻烦,自该由他们去解决。” 徐延锦看不惯他这种八风不动的样子,“老先生,您是想让牧宁再造一支云螭军吗?!” 天禄阁主摇摇头,“殿下放心,不会有云螭军出现的,现在不会,千百年以后也不会。” “真不知老先生的自信来自哪里。”徐延锦饮了一口茶水,看向朦胧水汽后的苍老身影,“螭芒不可重现于世,哪怕万一也不行,你天禄阁,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知晓,知晓……”天禄阁主将茶杯倒满,认真说道“天禄奉天,但以人为本,而今插手此事,自当是为苍生计。” 徐延锦看了一眼茶杯,挥袖离去。 牧宁一路疾驰向西,他只呆滞地策马,护着怀中匣子。 马匹前蹄忽得一屈,带着马上的人栽倒在地,马儿抽搐了几下,再不动弹,竟是活活累死了。 牧宁重重摔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被路边的树根挂住,卸去冲击力。好在他是灵修,勉强又站了起来,四肢无力却不停颤抖。 他再不如原来的意气风发,蓬头垢面,身上伤痕累累,刀剑暗器、灵气符咒,都险些让他无法再站起。 一路上,暗中护送他的人已经尽数牺牲,但那些追杀的人,也终没能得手,他终是跑出了北漓。 牧宁进了一座小城,城墙破败,砖瓦碎裂,它艰难得挺住了一波敌军的攻城,如今敌军已经退去。 可进城后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令他呆滞在了原地。 原本安宁的小城,没有一间完整的民房,到处是断壁残垣,百姓、将士横七竖八地躺靠在街道上。随处可见碎裂的农具,染血的锅瓢。 “哎,俺家的祖宅啊,都是宋国这群畜生。多亏云螭庇佑,总算赶走他们了。” “怕什么,人活着就好,我老李帮你建,建个更大的!” “说话可要算数哈,老李,你给俺好好活着。看俺娶妻生子,好好孝敬你。” “说这些干什么,哎……老二,你学学人家,读了那么多书,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 “李叔……我这辈子考不上举了,不耽误人家姑娘,现在只想好好教这些孩子。昨天还在我面前唱歌谣呢,现在又不知道跑哪去捣蛋了,您在这等着,我去找找。” “战旗飘,敌寇逃,将士归,百姓笑,太平盛世将来到……” 闻着空气中久久未散的血腥味,军民脸上却是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街道喧嚣。这是他们全力守下来的土地,他们的安身之所。 牧宁嘴唇蠕动,想要问清楚情况,可一时竟发不出声音。脚步挪移,他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下。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解答了他的疑惑,“百姓主动拆了民房,做守城的滚石落木,然后提农具上了城。” 牧宁立即转身望去,见那人牵着缰绳,倚靠着马匹站着,风轻轻拂着她的发丝,拭去她额间的汗珠,怀中的秋水剑仍凝着鲜血。 他怔了一瞬,脸色肉眼可见得白了几分,一路上受的伤如同揪住了他的弱点一般,疯狂反扑,想要击溃他的坚持,将他拽入黑暗。 秋光向前走了几步,盯着他躲闪的目光,“保家卫国,不只是帝皇和将士的责任,百姓享国安,亦有责护国难。” “安王殿下,他们想努力有血有肉地活着,而不是成为你们获得胜利途中的牺牲品。” 牧宁攥紧拳头,声音沙哑“我没有想要他们牺牲,我……我只是想保护好他们。” 秋光冷声问他,“殿下应该比我了解螭芒吧?还是说,你只是在自欺欺人?” “我……”牧宁一时答不出话,身上突然传来拉扯感,一片衣角被灰头土脸的稚童扯住,对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和印象里京城干干净净的孩子截然不同,这里亦是,破败混乱,不似他熟悉的繁华盛景。 秋光取了一块饼给孩子,他欣喜接过,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但她读出了孩子眼里真诚的谢意。 望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向孩子堆,牧宁才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里、记忆里,从没有苦苦挣扎的小民的身影。他一直深爱的,想要守护的,只是京都乐景,那片荣华富贵遮掩下的美好假象。 云螭军只会在边境组建,在号令下横推向前,京都百姓不会受到伤害。秋光姐说的对,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他下意识忽视了,这些真正受苦受难的边疆小民。 这些在为自己家园拼搏的人,与他是一样的,但他们将会与敌军一同,被云螭军屠戮殆尽,成为他们信仰了一生的神的祭品。 牧宁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浑身伤痛都没有击垮的青年,此时正抱着脑袋抽泣,泪水晕开鲜血,沾湿了衣襟。 秋光无声地在他身旁坐下,看着怀中秋水剑映出的身影。 牧宁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匣子,将它递出,“秋光姐,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我对不起你的教导,也对不起君民的养育。只求你将它带回去,封存起来,不要给任何人。” 秋光侧眸看向这个憔悴至极的青年,问他“不想救你的国了?” 牧宁红着眼,声音有些哽咽,“我想……国以民为本,我更想大家好好地活着,谁也不会是牺牲品,谁都能自己做主人生。” 秋光伸手抹去他脸颊上滑落的泪,平淡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怒意,“那你呢?你对命运的选择就是没出息地以死亡逃避?” “没……我没有逃避……”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如重炫所评价的那般,他是个庸人。 “太子殿下已经发兵,阻止两国战争,你的国不会亡了。”秋光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接过了匣子,起身离去。 她牵了马,抱着剑,往城外而去,再未回头看他一眼。 “秋光姐!”青年咬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秋光拿着缰绳的手浮现青筋,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停下的步子,回头去看他。 牧宁的眼睛却很亮,亮得有些吓人,“秋光姐,我在天禄阁学了一个秘术,螭芒与我族息息相关,以我的气血性命为引,可以设下无可破解的契符。” “今后,只有大量我牧氏的血脉,而且得蕴含龙气,才可能将它打开。以防万一,我还会以神魂献祭再加一道咒。” 现在只有螭皇一脉符合,血脉根本不够,若以后够了,也代表螭国发展到了鼎盛的地步,自然不会再需要打开螭芒。 如果,有心之人想要利用牧氏家族血脉开启,那几乎得屠尽全族。那么此时的牧氏必是家族衰落,不再执掌江山,血脉便不会有龙气,也开启不了。 如此,螭芒或可永绝于世。 秋光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他,只是将匣子给了出去。 离开北漓前,她最后问了公主殿下,“牧宁,唯有一死是吗?” 徐韵汐微微点头,太多人盯上螭芒,死亡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道“现在,本宫取消之前对你的命令,你不必杀他,甚至可以选择去保护他。他能从天禄阁偷出宝物,定是阁主想要他偷出来的。” “这一开始便是针对螭芒的陷阱,只是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卷了进去。你去见见他吧,被天禄阁一步步逼进他们的网,肯定会很痛苦。” …… 牧宁从她手里接过匣子,向她轻轻一笑,“秋光姐,我不是懦夫,不是庸人,对吗?” 秋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牧宁微怔的目光里,上前轻轻拥住遍体鳞伤的他,平日清冷的声音显得十分柔和,“牧宁,你一直都是光芒万丈的英雄。” 牧宁回过神,感受着怀中柔软的触感,小心翼翼伸手抱住了她,只须臾时光,仿若永恒。 他不舍地将她推开,寻一片僻静无人之地,引气结咒,他脸上的最后血色也淡了去……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阿爹,孩儿总算做成了一件不平庸的事。愿此灵此契,庇护这片土地白岁千载,护我螭国子民安居乐业。 阿爹,秋光姐,螭国的民众,牧宁拜谢。 远方止了硝烟,举国欢庆,战争的幸存者涕泗横流。 “云螭为龙,威却万师。涤荡灾沴,拯民倒悬。” “定是云螭显灵,拯救了我们!” “螭国万岁!云螭万岁!” 那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收到书信的苍老父亲紧急赶来,最后捧着两个盒子,颤颤巍巍地走了回去。 向东疾驰的骏马上,坐着背了两柄剑的女子,一年之内,长剑染血的誓言,换个人完成也是一样的。 螭芒卷,完。 店小二搁笔,将螭芒卷的稿子,录入浊器篇。 名器录序言是我与朋友墨团团合作,她也是我名器录的第一个读者,在此感谢。[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浊器篇.卷一.螭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