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马车很颠簸,牧临不习惯,而一旁的丞相则是风轻云淡。
牧临只好转移注意力,问道“师傅,刚刚那首词是谁写的?”
荀惟之思量片刻,“据传是北漓的常胜将军的妻子在送别上战场的夫君所作,至今已有千年。”
北漓……千年?就算这个不科学的世界已给他太多惊讶,牧临还是不由愣了一下,你是说我昨天还在生活的地方,已经是千年之前?!
荀惟之察觉到他的惊讶,笑问道“怎么了?”
牧临答道“弟子没想到,这首词能流传这么久。”
荀惟之轻叹一声,“晨夕梦,黎庶悲,流传不断也这正说明这千年时光,战火从未止息。文臣武将着眼于朝代更迭,千秋功业,却不见战火吞没了多少小民寻常的生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看着陷入沉思的牧临,丞相继续道“命由天定,因为他们没能力选择自己命运,便只能祈愿于梦。”
“师傅,我觉得命运由人。”牧临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舒服些,“发动战争的是人,不是天,让他们把希望寄于梦境的是人,也不是天。写词的那位才女是贵族,不是命若浮萍的小民,我觉得她是想说,想与那将军一同,尽力让黎民百姓也能有抉择命运的机会。”
荀惟之望向他,以前察觉过这个弟子总有不同于旁人的想法,只是从不言明,善于隐藏自己的本领。太子愚钝疏懒,德才不足,锦王勤勉听话,心思深沉,这显然不是太好的事。
牧临随意地笑了笑,“师傅,我前些日子做了梦,梦到父皇带我们去战场的时候。梦中看到尸横遍野,手上染血,故而有些感慨。”
荀惟之微微颔首,“不拘泥于世俗之言,很不错,此番解释也颇有道理。不过知命由天定乃是修行至理,并不由人,时机若至,战争还是会发动。”
“修行?”牧临忽略大道理,直接捕捉到了关键,毕竟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有这个概念。
“殿下,修行是与天地灵机共鸣之途,是为灵修,只有先天气海通透,后天心念坚定才可做到。殿下气海闭塞,不适合修行,故而我一直没有给你讲过这些。”
牧临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着头,明阙公主说他的气海并非完全闭塞的,近期有松动。近期……难道是因为我穿越过来,换芯了?
荀惟之微微一叹,“灵修能为常人不能为之事,人数极少,这份力量为世人所恐惧、所垂涎。这些灵修不得不隐匿起来,或是为宫廷、诸方势力效力,换得庇护。”
牧临听懂了,这个时代的灵修远远少于千年前,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原本令人向往的灵修,变成令人畏惧和嫉恨的存在。
他还想问什么,却发觉马车一阵震动,停了下来。
荀惟之温和一笑,作出邀请的手势,“到了,殿下请。”
两人下了马车,在小厮的引领下,进入丞相府。
府邸不大,甚至比不上牧临昨天待的郡守府,毕竟那里还能令辟院落让公主暂居。
整座丞相府以朴素简约为主调,多植梅兰,不失文士风雅。一路走来,却也看不到几个干活的家丁婢女。
进了正屋,牧临见到了一名青年,正与管家说着什么。
据原主的记忆,荀丞相与夫人育有一对儿女,荀公子名肃羽,长他几岁,英俊儒雅,颇肖其父,与他还有太子牧毅也算同窗,关系匪浅,儿时常一同玩闹。
见到来人,荀肃羽连忙起身行礼,“孩儿见过爹爹,见过二殿下。”
丞相微微颔首。
牧临则是回以一笑,“半年不见,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难不成因为最近没有废寝忘食得钻你的书卷?”
见到牧临,荀肃羽反而没了平日的拘谨,“读书练武皆不可废,哎,莫说我了,母亲天天念着你呢,见你来了,她定是很高兴的。”
牧临笑道“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劳师母挂心。”
荀肃羽觉得他似乎客气了许多,但未多想,只当是多日不见,父亲又在此,拘谨了。于是便问道,“可用过午膳?”
“没。”
“那便在府中用吧,顾辞也一起。”荀肃羽吩咐小厮,“去告知夫人一声,再去膳房让厨娘多做几个菜,罢了,我去跟母亲说。”
一旁站着的侍卫顾辞闻言倒是一愣,下意识看向牧临,见自家殿下没意见,便笨拙地应了。
“是。”小厮连忙点头,跟在匆匆忙忙的荀肃羽身后出了门。
丞相望着这一幕,不由失笑,“到底是还未及冠的年轻人……正好,殿下,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师傅请说。”牧临洗耳恭听。
丞相屏退左右,严肃问道,“近年来多位宗室相继出事,遇刺、流放失踪、意外身亡,朝野流言纷纷,此事你可有留意?”
“有,那些流言自是空穴来风,根本不可信。但弟子也不相信这是巧合,有些担心,故让人打探过这些旧案的情况,目前还没有结果。”
荀惟之看着他的神色,良久,才道“两位殿下是我教导的,你们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二殿下此番回京养伤,便向陛下请求留在京城吧,在京城,相府会保护好太子和二殿下。那幕后之人,扰乱社稷,本相定会查明。”
“谢师傅。”牧临恭敬行礼。
接下来,师徒聊了些琐事,便见荀肃羽回来叫人用午膳。
走在廊间,荀肃羽犹豫了一下,提醒身边的牧临,“殿下,宴上的菜肴,都是母亲亲手做的。”
牧临微怔,这算家宴么?
几人进了里堂,这里早已摆好了一桌饭菜,都是些寻常能看见的菜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
牧临也见到了荀家的那位未出阁的小姐,小姐闺名时溪,之前她离家学艺,倒是多年未见过她了。牧临才发现记忆中的害羞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五官精致,眉眼如画。
不过丞相一家似乎都很温和,但现在的她却给人一种清冷感。
不多时,丞相和夫人便走了进来,夫人看上去很漂亮,想必年轻时定是风华绝代,更重要的是,她给牧临的那份亲切感。
牧临向丞相夫人见了礼,随后只沉默看着地面,看着她落下的影子。如同往常一样,他总是那个犯了错的孩子。
锦郡王的母妃早逝,螭皇对他不闻不问。多年以来,他最亲的人,最怕的人,一直都是师母。
他垂下的视线,与夫人的目光交汇一瞬,他便隐得更深了些。
夫人的身躯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旋即温柔地笑了笑,语气柔和,“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不管不顾与刺客拼斗,你娘亲若是知道你这般莽撞,定要心痛了。”
牧临老实认错,“弟子知错了……”
丞相微微一笑,“今天不说这些,殿下,让外面那少年也进来。”
牧临应下,起身去带顾辞进来,侍从连忙多摆上一副碗筷。顾辞忙向在场几人见礼,哪敢入席。
夫人笑道“坐吧,只是一起吃顿饭。”
顾辞不好推辞,只得坐下。可当他抬起头,却是突然僵了一下。几个年轻人坐在下首,挨得近,他的目光落在那位小姐身上。
荀时溪抬头看向他,神色平淡,并没有闺阁女子的羞意。
“顾公子认识小女?”丞相问道。
顾辞愣了一下,确认没有在那记忆中的精致容颜上,找到熟悉的神情,他没来由心中一涩,拱手道“我……是卑职认错人了,冒犯小姐。”
“公子没有认错。”荀时溪开口解释,语气却是平淡如水,“爹、娘,五年前,顾公子曾救过我,我许他一诺报恩。”
丞相与夫人对视一眼,起身向顾辞致礼,“那小友便是我一家的恩人!时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女儿明白。”荀时溪点头应下。
顾辞哪敢受,忙躬身回礼,“相爷不可,小子只是碰巧救下……小姐。”
夫人看着这一幕,眸中一抹悲意一闪而逝,但还是被一旁看戏的牧临捕捉到了。
顾辞有出息啊……全程吃瓜的牧临这般想着。
顾辞比牧临年长两岁,已经及冠,牧临曾打趣他是否要帮忙物色好人家的姑娘。但这小子总说,京城有个姑娘喜欢他了。
牧临原本只当推辞之言,没相信这总是愣愣的家伙有这桃花运。
直到他发现顾辞小心护着的精致镯子,才知晓这不是空穴来风,也知晓了那位姑娘是谁。
哎……就是不知道顾辞是否明白,桃夭镯真正的意义。
夫人起身为顾辞和荀时溪各盛了一碗汤,看了一眼牧临和肃羽,微笑道“你们便自己动手吧,我就不给你们盛了。”
两人哪里敢说些什么,乖乖点头。
看了两人一眼,夫人便不再理会,而是温柔地和顾辞还有女儿说了好些话。牧临和肃羽对视一眼,有些无奈,这场面像是丈母娘和女儿女婿和睦相处,而他们是被冷落的弟子和儿子。
一旁,不爱喝汤的丞相微笑不语,动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肉,发现味道极好,就开始就着菜肴吃饭。
他的动作引起了两个被冷落年轻人的关注,同时默默开始扒饭。
很快,一桌饭菜都入了几个男人的肚子,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尴尬。
夫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饭桌,轻声道“许久未操手庖厨之事,只怕生疏了不少,你们喜欢便好。殿下现下归京,可要常来相府走走。”
“嗯嗯。”牧临点头应下。
“远行自当归。”丞相微微一笑,伸手覆住妻子冰凉的手。
家宴结束,丞相带着肃羽和牧临去议事,夫人则回房歇息去了。
顾辞看着荀荀时溪,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继续坐着,还是该跟着殿下,可身体像坠了麻袋一样,根本起不来。
荀时溪轻声问道,“顾公子,可想好需要什么?”
“没……”顾辞取出了锦布包裹着的玉镯,“此物于你应该很重要吧?还是收回去,当时我若没来,也会有人救下你,不需要报答我的。”
荀时溪看向玉镯,并未去接,“只是普通镯子,你收好。”
“哦。”顾辞顿了顿,只好收回手。
荀时溪道“与你分别后,我开始修行,选择道意是天衍。知晓的事情多了之后,我再做不到像以前一样,对不起。”
“天衍……那是什么?”顾辞疑惑,修行怎么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知命。”荀时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旋即她看向他“阿辞,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的称呼不再是顾公子,换回了从前的称呼。
“你说。”顾辞认真地道。
“你喜欢我?”
这句话太突兀,顾辞也是一怔,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只是尴尬道“怎么这么问?”
荀时溪平静道“几年前见到锦王殿下,闲聊时,殿下说,你告诉他京都有个姑娘喜欢你,在京都,你还认识别的姑娘吗?”
“倒也没有其他的了……”顾辞有些心虚,脸上都红了,不仅脸热,心跳都变得快了些。
他不知所措地说着,“我说那句话,因为殿下想给我物色其他姑娘,我只是,我……”
“你说的不错。” 少女露出浅浅的笑容,她已经许久未曾笑过了。
顾辞一怔,这一笑让他三分的恍惚变成七分,茫然地问“啊?我说的什么不错?”
荀时溪没有回答,亦未管他的反应,起身离开,往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