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北漓朔风关。
下方立即有士兵响应,军民士气大振,连方才吓得一直发抖的乡民此刻也激动得涨红了脸,提着铁耙去城门集合。
守将云峥接过牵马士兵递来的缰绳,刚要上马,肩膀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摁在原地。他皱眉回头看去,是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
牧临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以减弱他的戒心,旋即向守将抱拳行礼,“将军,不可出城。荒人进退有度,军旗虽倒,却没有丢盔弃甲的溃象,是想诱我们出城。”
云峥望了一眼城门前士气高涨的军民,还好这年轻人选择单独跟他说话,没有乱了军心。
他打量着牧临的锦袍,上等的料子,坠饰更是难得,“你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吧?打仗和纸上谈兵不是一回事,士气最为重要。”
说着,他指向城下,“刚刚那是荒人的前锋,人数不多,此时乘胜追击挫其锐气,待援军至,可一举歼灭贼寇!”
牧临道“请将军三思,我们的人大多是百姓……”
云峥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出言打断他“敌军受挫,而我军数倍于敌,一鼓作气定能击溃。公子,刀剑无眼,还是回你的家族待着吧,你们换官职可不一定需要军功。若再扰我军心,休怪本将无情!”
话音落下,云峥拍他的手多了几分力,似是警告
望着云峥上马离去,牧临突然发觉,古代的乱世,人命如草芥般脆弱,他一个人自保尚且困难,又能做什么?
城门缓缓打开,云峥率城内骑兵冲出城门,步卒和百姓紧随其后。如果忽略披甲率和农具兵器,单从人数上看,还是有些压迫力。
云峥一马当先,手中长刀顿时将一个掉队的荒人斩成两半,其余原先还在观望的荒人见状,拼命往回跑。
云峥纵马追杀,连斩数人,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一地。
众人士气大振,落单掉队的荒人被乡勇包围,镰刀、锄头拼命伺候,甚至有的直接拳脚相加,以输泄曾经的愤懑。
荒人擅长野战,大部分迅速逃走,云峥的长刀斩下视野内最后一名荒人的头颅,正欲追击,手上的缰绳突然被人拽住!
云峥转头,果然又是那个贵族少年,不待他发怒,对方冷冽威严的声音却已响起,“看清楚前面的是什么?”
夜雾中,视野受到了很大限制,此时云峥才发现,距离他丈许之外的地方,便是拉直的绳索!
后面的骑兵此时也追了上来,见主将不走了,他们也勒马停住。
云峥盯着绊马索,再看向荒人逃进去的山涧,脊背一阵发凉。
牧临望了一眼东侧的林子,眼神更冷了些,再次出声,“这里近千人命,将军,他们是来卫国,不是来送死的。”
云峥反应过来,大喊“撤!百姓先走,军士殿后!”
军士很快上前,作出防御姿态,可刚招募未经训练的平民则是犹豫不决,部分开始后退,部分还要上前。
“不要乱,保持阵型,所有人慢慢退!违令者,军法处置!”
话音刚落,谷中突然响起响亮的号角声,原本寂静的山涧里人影重重,战马嘶鸣,铁蹄疾速向他们逼近。
“荒人!是荒人!”
“好多啊……几十个还是上百?!”
“别怕,我们人多!”
百姓明显慌乱起来,原本的士气泄了大半。
云峥冷静指挥,“骑兵绕开,步卒上前,弓弩手准备……”
两方刀兵相接,荒人的可怕才真正体现出现,恐怖的力量与灵巧的打法,一人能匹敌两三名正规士兵,关键是他们的武器装备都很全。
与百姓接触的荒人,如同虎入羊群,他们红着眼屠杀,手中的骨朵轻易击碎了百姓的头颅,惨叫声响彻原野。
牧临拔出腰间的短剑,一剑斩断了迎面而来的骨朵,在对方愣神之际,迅速刺出,剑刃轻而易举破开胸甲,荒人瞪着双目倒了下去。
战场上,独自战斗或使用短兵都是极为危险的,但这把短剑锋利得有些不像话,削铁如泥,任何物件触之即断。
牧临接连砍杀了几名冲击阵仗的荒人,百姓也反应过来,害怕已经转化为愤怒,群拥上去搏斗,毕竟这边人数十倍于敌。
牧临抬起头望见前方的阵线却要崩溃,兵卒被五名荒人铁骑冲得七零八落,云峥所带的十数骑兵已被斩落过半,他便提剑向前而去。
泛着寒光的铁矛很快迎上不着盔甲的牧临,他迅速侧身避开矛尖,矛尖落空直刺地面,被牧临抬脚踩住。
牧临踩着铁矛腾空跃起,一剑砍翻马上的骑兵,夺过铁矛。手中短剑削下矛尖,投掷而出,穿透了一名荒人骑兵的脖子。
旁边的荒人骑兵见状,顿时向他冲来,被云峥的大刀拦住。
牧临正欲松口气,一股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凭战斗经验下意识抬剑格挡!
叮——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牧临只觉虎口撕裂般得疼痛,整个人都被大力震退几步,气血上涌。
他才看清,山涧里走出的一名荒人,以及短剑旁边断成两半的箭矢,相距百丈,这箭力道和速度不应该是任何弓弦能射出的。
“小心,是灵修!”云峥大声提醒。
这是修真界?!有点荒谬了吧?!
牧临此时也顾不上科学与否了,那荒人首领已经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杀至近前,刀芒落下,他只来得及凭身法避开。
对方速度奇快,刀锋一转紧追不舍,牧临凭速度和直觉躲闪,身上却已经出现数道划伤,血浸染了锦袍,速度慢了下来。
荒人首领抓准时机,不顾斩空的刀,运转灵力提速上前,一拳重重落在牧临身上,将人打飞出去数丈,血从牧临的嘴角溢出,瘫在了地上。
首领冷笑一声,上前补刀,谁知地上不能动弹的人突然一剑劈来!
刀剑相击,刀断,剑锋入肉,然后破骨,刹那间,胳膊飞向天空。
牧临乘机挺身而起,再次出剑,对方因痛开始退缩闪躲。牧临一脚踢起地上断刃,刀刃疾射而出,划破了对方脖子,血流如注!
牧临果断将人斩首,确定这所谓的灵修没了气息,于是望了一眼东侧林子。
此时已经凌晨,近千军民死伤过半,地上也留下了数十具荒人尸体。东侧林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一队打着北漓旗号的披甲士兵涌出,加入了军民,围杀剩余荒人,熟练地割耳装进随身麻袋……
这“及时”赶到的援军如同救世主,厮杀半夜的朔风军民激动欢呼,有些人甚至泪流满面,乱世能活一天都不容易啊!
斜月西沉,繁星渐渐黯淡,天总算快亮了……
从援军口中得知,荒人突破前线防线,是郡守大人请君入瓮的计策。荒人的战线被拉长,深入北境,此刻已经遭到北漓大军埋伏,全面溃败,朔风关面对的,只是少数漏网之鱼。
牧临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他看向正在忙碌安顿百姓的清扫战场的云峥,对方察觉,向他远远一拜,眼神中尽是感激与愧疚。
后面陆续有军队入驻朔风,似乎来了大人物,云峥没能当面与牧临说上话,就被人领走了。
牧临原地站了一会,跟了上去。几位将领站在刚刚的战场旁,他们的谈话没有刻意避着军民。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来的大人物竟是一名身着甲胄的女子,她生得极美,五官精致宛若天作,难得的是,她眉宇间有着英气与威严凝而不散,似乎与生俱来,如同一张雪白的纸张上,晕染了一滴鲜血。
看上去她年龄不大,但众将领的站位和神态,对她有着明显的尊敬。
将官正在质问云峥“郡守大人严令死守关隘,朔风军民皆可无恙,你擅自出城,造成大批伤亡。若非殿下料事如神,派来将士援助,以防万一,恐这朔风关城也失了!”
云峥抱拳行礼,“末将知罪,愿受处罚。”
“带下去吧,本宫会如实上禀。”那女子淡淡说了一句,却又望向领第一批援军的副将罗秉,“按行军,本该昨日酉时至,为何丑时才到?”
罗秉连忙拱手道“殿下恕罪,昨夜浓雾,末将恐敌军埋伏,故迟了些。求殿下只责罚末将一人,将士们奔波百里杀荒人,更是斩了那百夫长,太过辛苦。”
闻言,那位公主反问,“那将军赏罚可已定好?”
“末将不敢,是末将多言。”罗秉身子躬得更低了。
“这位将军确实多言了啊……百夫长是我杀的,这里有十七个人都是我杀的,您不能因为我没来得及割耳验明,就抢了我的赏钱呀。”牧临走上前去,向几位大人行礼。
旋即他望向罗秉,认真道“将军,您肯定有不少钱,但小人连下一顿在哪都不知道。您这样未免……太不要脸了些。”
罗秉盯着牧临,冷言道“哪来的小子?污蔑本将、冒领军功可是大罪!你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杀得了灵修?”
“就是杀了啊。”牧临很无辜地望着他,拔出短剑,利落削断了旁边的石头,切口光滑如镜,看得几位将领皆是一惊。
唯独那位公主神色未有波澜,平淡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牧临察觉,她其实从一开始注意的就是这柄短剑,而非自己。
牧临继续道“我这赏钱将军不能冒领,因为将军切不出我这么平整的伤口,查验一下便知。”
罗秉心头一跳,额头莫名浮现冷汗。
不待他狡辩,牧临继续输出,“公主殿下,这位将军没有迟到,昨日酉时他的部队确实到了,那东侧林子里的鸟在天空盘旋许久都不肯落。本来我还奇怪呢,原来是援军在那里蹲着。”
罗秉连忙跪下,“殿下,是他污蔑,末将率军赶路,好不容易……”
“将军盔甲上的露水和草种先清理一下吧。”公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罗秉愣了一下,他这一跪,甲片上的凝水滴落在地。
立即有人上前擒住罗秉,望着他的慌乱,公主平静地问,“行军赶路,铁甲凝水自会流落,将军应是在某处停留了许久,刚刚的战斗想必也未曾参与。将军自西来到朔风,不经过山林,是如何沾上的草种?”
罗秉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连忙讨饶“殿下,末将一时糊涂,您看着我罗家上下为国尽忠的份上,饶了末将。”
“带下去。仔细查明战功归属,好生抚恤阵亡的军民。”公主没有理会他,自有下属闻言将人押走。
牧临赞赏道“殿下英明。那张告示上说,按人头领赏钱,可这百夫长我杀得艰难,能不能多要一些赏钱?”
闻言,公主这才望向他,他的衣袍虽被鲜血浸染,却也能看出流云锦的料子。再看人,眉目朗然,更胜工笔钢骨,少年意气,难掩铁血锋芒。
她问了一句,“你很缺钱?”
“是的。”牧临答得自然,他在这个新的时空是真没钱。
公主又问,“你的剑如何得来的?”
牧临护好自己的短剑,明显谨慎了几分,“我家地里挖出来的。”
公主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问。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将官,那将官躬身道“禀殿下,属下根据郡守大人的意思拟的令,是按人头算赏钱。当时属下没能想到,临时征用的百姓,能够杀掉灵修……属下这就重新改了令。”
牧临行礼拜谢,“那我先去领八十五贯钱,再等着大人的奖赏。”
拜别这些大人物,牧临回县衙领赏。天边开始泛起一抹白,旭日东升,晨光照耀着满地的红。牧临只觉周围的哭咽哀嚎渐渐弱了下去,再抬头时,已是熟悉的锦王府邸,血红的落日。
牧临站在院落里,有些茫然不解,手上的赏钱不见了!
若不是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短剑还染着血,他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