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姑娘,要说的都说完了,又叫我来问。”姜忆拍了拍她肩头,“封云劫难,举世震怒,盟主在华山召集诸派魁首严查此事,此人牵涉颇多,不如让在下带回盟中。两位师侄可信得过我?”
“锤让不敢异议,只是长老那里不好交代。”
“我自然会告知两位长老。”
锤让与陆天青拱手赞成,后者虽面有难色,也没再说什么。
姜忆取出一幅手铐,那弟子戴上后便浑身僵硬,嘭一声倒在地上。他拍了拍手道:“都散了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片刻,除几派带队弟子,便只剩下耑皑了,就见姜忆扫视一圈把他唤了过去。
“弟子修为浅薄,怕耽误师叔行事。”耑皑推辞,他还没听师兄的话稳固修为。
“够用了,跟我走。”他甩手伸出一条银链扣在不能动的蓬莱弟子脖子上,后者自行动起来,“别愣着,御剑。”
怪不得说够用,就是让他带人,不过飞的高度也是耑皑如今的极限了。约一刻钟,三人向南停在一处山崖,崖下是万顷松林,崖边也是一颗白松,石块堆积间松枝堆积,他们便躲在树丛中。
“师叔,我们在等什么?”耑皑问。
“急什么?欲速则不达。”
不多时,晚霞如焚,红光垂天,一只雄壮麋鹿甩着尾巴从山下款款走来,口中衔着一块石头,便在白松树下卧坐,舔舐那块墨蓝色圆石。
耑皑看得入神,姜忆竟已走过去,作揖行礼,道:“这位鹿爷,在下求几滴血,望您成全。”
牡鹿发出低沉叫声,后蹄挫地。姜忆也没有多说,腰间横笛转了几转,曲调高昂停云静风,却见牡鹿腿边一道银光,血珠飘出悬在空中,转眼消失,出现在姜忆手握的琉璃瓶中。他另一手以竹笛甩出一道灵气,牡鹿凌空跃起躲避,姜忆又不知何时取出的油纸伞,轻轻一跃随风而起,传声让耑皑先跑。
耑皑拉着蓬莱弟子的银链子御剑离去,待回头看不见人影才停下来。“师叔?姜忆师叔?”没有回音。正犹豫,便听见下面传来人声:“陆天青偏袒的毫无道理,最后却毫不阻拦,乾坤盟有这么大的面子?”
“我也觉得奇怪。”两人在树下,正好看不见耑皑,“我们分明已经告诉过陆师兄,去封云的弟子里没有这个人。虽说平日他专断孤行了些,也不会这么不讲理。”
“哼!陆天青仗着自己是长老之子指挥我们也就算了,还想让人家封云也听他的,指不定就是下一个夏之尘。”
“你说他会不会是……私生子?就跟夏之尘一样。”
“当心你的舌头,天快黑了,结阵休息。”
耑皑悄悄离开,又向前行了一段,竟看见姜忆站在一颗罗汉松上张望,肩头虽有血痕,却并非他自己的。“快走,我被那只鹿盯上了。”
“你取人家的血,理当如此。”耑皑想。姜忆却没向界碑走,而到了雪山。“在这儿等着。”说罢他走上吊桥。不久谷中传来打斗声,碎石冲上了天际。耑皑拿出秘籍找此处秘宝,除了玄铁也没别的,姜忆跑出来时却没拿东西,反倒浑身湿漉漉的。
“把我衣上的水收集起来。”他把琉璃瓶递给耑皑,“别这么嫌弃,金蝉唾可修复元神,只是性如弱水难以用灵力取得,就诱那金蝉攻击我了。”
耑皑一声不吭地挤唾液,一言不发地把琉璃瓶还给姜忆,蹲在一旁掐诀洗手。转过头来姜忆也换了一身衣服,笑道:“你这小子还有脾气,叫什么?师承何人?”
“白岂,没有师承。”
姜忆却神色有疑,仔细瞧了瞧说:“不像,你灵脉运转周正,灵气无一丝杂疴。虽说长期服用丹药也能如此,可灵府难免狭仄。你这样的,必有大能拓经洗髓。”
耑皑笑答:“你说的是我师兄,可他并非什么大能,只是封云一个普通弟子。”姜忆没再多问,拱手道谢,甚是正式。
到界碑后,他汇聚灵力往两人高的巨石上打了一掌,黑色缝隙越裂越打,展开成一面水镜,正牵着银链往里走,便听有人唤他名字。
来者也撑着伞,身穿素色麻衣,头戴束巾,不像修士倒像个老农。“哎,你怎么绑了个人?东西到手了吗?”
“说来话长,东西拿到了,你呢?”姜忆问。
“我一进来就看见你御剑飞过,就跟过来了。”他过去瞅那蓬莱弟子,“别忘了师兄叫你求见木春真人。”
“忘不了。白岂你过来。”姜忆拍了拍耑皑的肩,说,“这小弟子帮了我不少忙,你带他一起去见见世面。”
两人作揖,“在下段晨,事乾坤盟。”“段师叔好,弟子白岂。”
“你可有福了,我是来取美酒的。”他与耑皑共乘一只葫芦,照着地图往北,却不见“莲花山”,而有一片海。“稀奇,今年地势变化如此之大。”两人走在沙滩上,张望寻找曾经的高山。
“白岂,你看那里的礁石像不像半盏莲花?”
“像,且似是利刃切割而成,在这秘境中,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你就问对人了。”段晨取出一支毛笔,凌空写画,道:“两百年前,覆手秘境不过三亩地,清明现世,白芍氤氲,南华阁便会取一些做药材。而百年前随落英仙子降世,秘境年年沧海桑田,仙草灵芝奇珍异兽层见叠出,才有如今之气象。”
“真是神奇,说不定咱们所在的世界也曾是一颗种子。”
“师侄才思敏捷,有许多人也这么想。咱们边走边说。”两人坐着葫芦漂浮在海上,“落英仙子下凡,当时的南华阁主周远不仅禁止门人跟风朝拜,且与落英订约,南华阁为主,仙为客。”
“周远阁主岳峙渊渟,功在千秋,想必当时受人非议。”
“正是如此,落英仙子最厌弃的就是谄媚逢迎之徒,她直言不见任何求道者,作为在南华居住的还礼,将秘境交由南华阁管理。”
“覆手秘境不是两百年就出现了吗?”
“这就是‘种子’说。”两人登上莲花礁石,“落英仙子说这秘境本是她内府中的一道灵气,天门不开她只能将灵气送下来。如一颗种子,破土发芽,让她寻到间隙下凡。此后不少大能都探访此道,想探知咱们这界是否也是一颗种子。在这秘境中,她为创世主,故可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耑皑了然,叹道:“世间竟有神人生养一方土地,人外有人,有人自天外之天来。白岂听此等奇妙之事,胸中江天澄霁,不敢不朝乾夕惕追赶圣人。”
段晨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倍感欣慰,他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把古琴,临潮而奏,碧水荡漾,星汉灿烂。
一曲罢,耑皑接过琴弦,先为轻抚再力拨,上下起伏变化不绝,令人心潮澎湃觉生豪情壮志。再温婉而下,哀转久绝……
“白小友琴艺高超,在下叹绝。”他拱手道,勾手从沙石下取出一坛酒,两人各满饮一殇。段晨学叹他的音调,问:“这曲可有名字?”
“不瞒您说,这首曲子出自一本残书,共有十二首谱曲,可惜没有一首完整。且作者是个怪人,曲名不知所云,这首叫作‘翼火’。”
“翼火、翼火,细品也其韵味。作者叫什么?”
“梁过,栋梁之梁,过错之过。”
“澄明阁藏书十万,改日我找到线索,给白小友写信。”
“静候佳音。”
两人在界碑前分别,耑皑犹豫再三,还是问:“先前师叔说要求见木春真人,意思是他还活着?”
“这不是什么辛密,可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我只能说木春真人的确曾经断绝生机,落英仙子以秘法维持了他的性命,可清明一过就说不准了,这也许是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覆手秘境第三日午时过,大部分弟子已到达界碑附近,有的故友见面相谈甚欢,有的讲述历险娓娓动听,有的指点秘籍修改地图,有的还在争夺秘宝。还有的,再找失踪的弟子。“你们都没见过溯迁?”锤让问,众弟子摇头,面面相觑,“暮紫,你看好众师兄弟,你们两个跟我去找他。”
一个时辰后,暮紫安排众弟子去各派打听溯迁的下落,从一名散修处得知他已经出去了。“绝对没看错,当时我还疑惑封云弟子为什么带兜帽,被他的同伴瞪了一眼。”
“是什么时候的事?”暮紫问。
“昨天傍晚你们在这儿吵的时候。”
“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说不眨眼。”这次问话的却是伊阳山的伊证,“不呼吸、不聚焦。”
散修有些犹豫,看了眼不远处的陆天青,点头说:“确实像……傀儡术。哎哎哎你别急眼!”他退后到暮紫身边,对陆天青说。
此时集结完毕的宗派大都已经出了秘境,陆天青冷冷看着众人,发话让蓬莱弟子离开,伊阳山带队师姐也叫走了伊证:“有什么机巧师长们自然会查,用不着你出风头。暮紫师侄,得罪了。”
出秘境后,锤让与暮紫稚轮长老汇报情况,耑皑则问同门什么是傀儡术,可众弟子竟都不清楚,还是暮紫回来后讲解的: “蓬莱有一种可摄人心魄的邪术,它不伤使用者的元神,且用的是被附身者的灵力。被寄生者如同木偶,故称傀儡术。使用者可探查其元神,故又称搜魂术。”
“我看宗门大比时魔修用的定是此禁术。”一弟子气愤道,“看陆天青遮遮掩掩的样子,分明是不打自招。”
“说是不打自招也太过明显。”另一弟子说。
“好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回咱们得院子去。”暮紫道,“大家都留个心眼,晚上谁也别出去。”
“是。”
天空澄澈如洗,地面也潮湿,山脚新绿生机勃勃,清明雨下得一定很大。
晚上不准出门,耑皑只好现在去找稚轮:“我想见木春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