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江萚》 第1章 上山拜师 水深难知 山深云绕处,春和景明时,封云麓大石碑下靠着两名身着素服的仙门弟子,腰别宝剑。一人困倦得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明心镇上山不过一个时辰,这会儿还未到,架子也太大了。” “再等等。”另一人站的端正,劝道:“既然是木春真人选的首徒,应该是有事耽搁了。” 这一等就是一天,待夕阳西下,凉气丛生,才看见顺着山路上来一辆四驾马车,红绸在风中卷起卷落,上绣金龙仿佛飞腾。 那驾车者器宇轩昂,背靠一柄红缨枪,面色不善,一言不发。 两弟子绕至车尾,见一青年伏在座上,长袍血渍斑驳,发髻凌乱。见人来才抬起头,通红双目霎时流出一股戾气,也不说一字,默默蠕下车向长阶走。驾车者目送他上山,向两弟子作揖,便也离去,马蹄带起红尘滚滚,大弟子挥手变出些水泼出,小弟子在烟尘中捡起一块布。 “师兄,这儿掉了东西。”他拍了拍锦上黄土,惊讶道,“这难道是人间的圣旨!” “写的什么?”另一弟子来了兴趣。 “是个卦。” “山地,剥。” “什么意思?” “又没好好听课!” “我错了!我上山给大师兄报信去!”小弟子手忙脚乱御剑飞走,蹿得一头树叶,远远就看见山门前身着紫色道袍的男子,喊道:“枢夜大师兄!新弟子到了!” 枢夜眉眼含笑,闻言招呼他下来,道:“静为躁君,去领一个月清修功夫。” 小弟子又哭丧着脸走了。 枢夜则转身入大殿,向台上老者及众人一拜:“掌门师祖,众师祖师叔,人到了。” 老者点头,他面前悬浮的白玉牌闪着光,随玉屑飘下刻出一个字——皑。 又一炷香燃尽,血衣的男子踉跄而入,他的手重重按在墙上,捏出一个红手印,费力地踏过门槛,打量大殿一众“仙人”,睨着那老者,问:“哪个是我师父?” 老者不答,一挥手将玉佩落在他腰间,闭眼道:“耑皑,即日你为封云弟子。人间百年,道门一瞬,你、我,与庸都无关了。” 他苦笑:“血亲之仇,岂能无关?” “枢夜,带他去木春那里。”台上一人催促。 枢夜犹疑一瞬,见掌门不再发话,扶住耑皑手臂,强行将他拽出门,虽如此,其实也就迈过门槛那一步。只是这落魄皇子满眼通红、咬牙切齿的样子,太叫人注目。 封云山脉,紫云峰最高在东北,唐山在东南角,此时雾气升腾而起,幸有一轮明月高照还能得见方位。对耑皑来说却并非如此,他只觉周身风压比上山时更甚,目之所及皆模糊不可分辨,只能紧攥着袖子,叫自己抖得慢些,一如母亲倒下时的自己。 “耑皑师弟,我是枢夜,舒巽真人座下弟子,也是门中大师兄,你若有事,尽管来找我。”身后人一言不发,枢夜继续道:“你在凡界或许未曾听说,木春师叔是如今修界第一人,而你是他第一个徒弟。” “很厉害?”身后人声音打颤。 “是。且师叔当年是下根器,三十年驰骋天下,古未有之。” “三十年”。若自己也能如此,大仇得报可待。 “师弟往前看。” 耑皑闻声望去,雾散云开,便见一泓青白从山腰流下,吞吐云雾,直泄谷中,似山藏一块白玉,极聚天地间灵气。到近处,那花更开得没禁制似的,风带起一阵的白浪,上天入地飞旋。 “唐山原非修士所居,远古百姓以白梨糊口,久而久之才有如此大荒气象。那山脚下的镇子也以此闻名,叫梨花泉。”两人继续向上攀升,“山峰朱瓦处就是木春师叔的居所。” “多谢师兄。” 枢夜回以微笑,叮嘱:“师叔虽随性了些,却是个温和的人,你切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惹恼了他。” “是。你不跟我一同进去吗?” “师叔喜静,在他门前谈话已是不敬。你去吧。” 耑皑拱手告别,推门而入,院中竹影交错,氤氲香气似是梅花,堂屋一片漆黑。“师父?”他试探地叫了声。 无人应答,他穿过中堂,撞上一片寒气。又踏出一步,却看见了朱红的宫门,他揉了揉眼,那无疑是小南门,两侧禁军头上的花翎都在随风飘动。有一人背对着他,正紫的一品官服,不见官帽,落了满头的雪。 他伸手欲拂去。 那人却及时侧过身,握住耑皑手腕借力一推,后者仰躺直下,脑袋一疼,不解叫道:“师父?” 木春真人着一身藏蓝弟子袍,背靠红梅,手执细剑,半束发,青丝如瀑,剑眉星目,眼角一颗泪痣。他哼笑一声,收剑转身,反问:“小废物,谁是你师父?” “师父,我就是耑皑,你在信中说要收我为徒。” “我并非要收你,是想免天下一场战乱,修行一道,没有三五十年下不了山。” “皑无意天下,只求师父教我本事,能杀了耑展那畜生一人。”叩首。 “不教。”半晌他答。 “不求移山接木,以一当百即可。” “不教!” “那……能过沈叔延一人也行。” 木春真人转身,瞟过他浑身血渍,目光停留在那灵明处,道:“只管炊洗,侍奉舒心了,放你出山一两日未尝不可。” “可我……” “嘘!西厢归你,明日早起书房洒扫。”说罢决然转身离去,月光勾勒出肩背蝴蝶骨,落寞神伤,仿佛如见。 这倒让耑皑不敢再说什么,只缓缓叫了句:“师父……” 一夜无梦,耑皑睁眼时竟没有多日来的疲惫,他换上床头叠好的藏蓝弟子服,重新梳了发髻,乌木簪,蓝发带,开门即满园沁鼻梅花,听潺潺流水。 他本打算绕一圈寻找书房,没曾想隔间就是。虽书籍散乱,却一尘不染,他研了磨,给换水笔洗,将拧成一团丢在地上练笔之作铺展开来叠好存放。墙上所挂残荷图,落款是“离”字,正是桌上印章所刻。 “师父!” 木春真人就站在一丈外,打量四周,点了点头说:“还算整洁,去吃饭吧。” “不用学辟谷吗?” “口腹之欲,人之常情,质性自然。” “什么意思?” “吃饭是天道,不吃饭是人道,吃不吃饭,全看你此刻饿不饿。” 耑皑恍然,仙人传道果然发人深省。真人忽然笑了,涣然冰释,春风如沐,果然担得起“木春”二字。 “下山吃饭,若你天黑前跨进门槛,有赏。” 耑皑顿时眉开眼笑:“你不是不愿意教我,是怕我同山下王孙一样骄奢淫逸,所以要考验我。” 木春真人未答,转身离去。 “要让他认可我。”他边下山边想,“有他相助,什么事办不到。” 过晌午他觉饥寒交迫,又在牌楼外被人拦下,耑皑停步转身,见一队七八个封云弟子聚着,那为首者头冠上嵌一颗明珠,道:“才叮嘱要统一行动,你上哪儿去?” “达生师兄,他脸色不对劲。”一人指耑皑道。 达生伸手探脉,惊讶:“你尚未辟谷,怎么领梨花泉的任务?” 耑皑张口欲辩,却见天旋地转,便倒在一人怀里。 “先喂些水。”达生指挥道。 那接住耑皑的弟子打开水壶,众人就闻见一股清香,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儿闻过。 “你叫什么?”达生问。 “唐与可。” “是个有眼力见的,你跟纪中一同照顾他。” 纪中抱拳笑着答应,送诸位师兄进了梨花泉。 “与可师弟,咱们撞大运了!”两人搀着耑皑向镇子里走。 “怎么说?” “我打探过,祝员外遭的这贼戴半边银面具,多半就是通缉榜上的魅影,那可是元婴修士。” “缘何派我们这些筑基弟子来?” “那谁知道。”纪中瞅了瞅他,犹豫了片刻,道:“莫怪师兄我心直口快,你尚无聚气之象,怎么能戴金丹境珍珠冠?” “我啊,”他笑了笑,“他们给什么就穿什么了。” “咳咳……”耑皑转醒,两人就近找了家客栈。 “三位道爷午好。”说着到了客栈,老板正打着算盘珠子,迎上来问,“您看吃点儿什么?” “招牌这九道菜都上来。”唐与可说。 “慢着。还得与达生师兄汇合,咱们休息片刻就好。”他看了眼掌柜,偏头小声补充:“此处饭菜不便宜。” 唐与可也低声答:“这位师弟天庭饱满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不缺钱。” 纪中听罢仔细打量挤在中间的耑皑,方才还煞白的脸如今红光满面,又其俊眼修眉,长身玉立。修道之人贯会观其气,便知此人非富即贵。可再看,这等贵人却无天资,筋脉淤塞,行气断续,灵根杂多,是下下根器。 耑皑从袖中摸出一块挺银,又摸出一块碎银,几人坐上桌。过了饭点,四下都是空桌,就听他问:“这位师兄,方才你提到的魅影是?”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纪中拿出一张通缉令,边解说道:“这半边面具,就是魅影的标志。” 画中人面具闪着银光,红衣袖上绣五彩羽毛,颈戴璎珞金锁,金头冠众蛇绕凤,哪里像个大盗。果然纪中道:“这装扮这身形,与四象山庄少主不说一模一样,也有八分相似,少主名时魅,便称这盗为魅影。” “他偷了什么?”唐与可问。 “止观大师的香山翠贴,你们可知道辛巳蜀山之难?” 耑皑摇头。 “四十年前,蜀山现天梯,引得九位大乘修士前去,潇湘子以笛声破蜀山镇山大阵,伤及弟子无数,止观大师诵经七日,亡者尽数复活。”他绘声绘色道。 那店小二端着菜巧步走来,笑道:“百晓生,这回你可瞎扯了。” “莫坏我名声,方才都是听蜀山弟子亲口所说,如何瞎扯?” 小二将托盘揣在腋下,狡黠一笑,问:“你可知那九位大能都是谁?” 纪中眨了眨眼,边数边说:“除了方才两位跟我封云当时的掌门,还有南华阁落英仙子,蓬莱岛鹤隐真人,乾坤盟主,还有伊阳山掌门,剩下两位确实不知。” “散修江煜,若非他先伤了蜀山白清晖道长,护山大阵哪会这么容易破。”他点了点纪中,得意洋洋,“潇湘子笛音才出,止观大师就诵经护住诸弟子元神,诵经不停元神不散,后落英仙子连同清晖道长协力才将元神归位。” “你从何处得知?” “有位元婴修士住在雅间,昨日与人约见谈起这事儿来,可怪不得我偷听,是他们滔滔不绝,我光送茶水就去了六趟。”言未尽便听掌柜的教训人,小二连忙跑走了。 三人相视,耑皑道:“不会这么巧就是魅影吧?” 纪中压低了声音:“不好说,梨花泉不像明心镇,这里尘俗之人居多,又有木春长老在唐山坐镇,他一个通缉犯能如此招摇?” “此言差矣。”唐与可放下茶杯,凤眼轻挑,瞥过两人,慢悠悠解释:“木春真人在千里之上,他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仙,如何洞悉此处的风吹草动?” 纪中听得直点头,问:“那你说咱们怎么办。” “他就在后院雅间,几步之遥,去问问不就罢了。”言讫他看向耑皑,后者点头起身,却被唐与可抬剑拦住去路,“饭菜凉得快,我与纪中去,你在此等候。” “如何能等?不吃了。”他抬腿踢开剑尖。 纪中忙拉住他:“你方才晕了一路,去了也顶不了用啊。戒骄戒躁,你几天没念清心诀了?” “我!”耑皑看两人面色不悦,改口道:“我在此等候。” 两人到了后院,纪中才谈起耑皑,道:“这小师弟戾气障目,八成是家门不幸投奔而来的。” “你猜的倒是准。” “哈哈!师父也夸我善观,不过近年上山的公子哥真多啊。”唐与可已敲了门,纪中才后知后觉,颤声问:“咱们是不是莽撞了些?” 门却已开了,一女子正坐在镜前簪花,偏头看向二人,那美目流转,皓齿朱唇,好不绝色。 “找我?”她问。 “走错了,叨扰。”唐与可转头便走。 那女子却鬼魅一般到了二人跟前,欲攀上他肩膀,唐与可侧身躲开,又被握住手臂,就听她娇声道:“相逢便是缘,谈什么对错。不知师兄姓甚名何,可有道侣?” “我修无情道。” 女子脸色一变,降下威压:“这世上还有修无情道的蠢货!你又干什么呢?” 纪中疼得眼角抽搐,回答:“姑娘的首饰,平时可看不着。” “滚!”她手一挥将人甩出门。 两人原路返回,不等耑皑问,纪中便激动道:“是魅影!她桌上放着半月面具。” “真的?” “绝对没认错,且魅影实际是个女子。我去找达生师兄,你们看住她。” 纪中一走,四周安静下来,耑皑拱手道:“方才失礼了,在下白岂。” “唐与可。”他回道,掩不住嘴角笑意。 耑皑觉得奇怪,但当务之急在魅影:“与可师兄,我并非领了此次任务的弟子,恰巧路过而已,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若是去找魅影,不妨等达生来了再去。” “为何?” “画中人身姿高挑,与房中女子相距甚远,仿制面具并非难事。”他招呼来伙计,要了一壶新茶,继续道:“若她真是魅影,你打草惊蛇叫她跑了,岂不受罚。” 耑皑呆愣着思索,半晌才坐下说:“言之有理。” 送茶来的小二是熟面孔,笑着向两人问好。 耑皑叫住他,问:“九位修士的最后一位是谁?” “什么?哦!最后一位就是我唐山木春真人。”他向上指,自豪道,“去年水汛,真人一剑千里,硬是开出一条河道,实乃仙人之姿!” 耑皑却手心出汗,他差点儿忘了要在天黑前赶回去,可他不想失去魅影的行踪。正纠结时,便听一声巨响,似是爆竹炸开,两人出门便见不远处河水冲天,一道红影挥剑劈开柱,又被结界弹回,数十封云弟子御剑执符分散在周边。 “看来那才是真的魅影。”唐与可说,身旁人却已跑了过去。 耑皑还未靠近便感受到了压迫,头顶上魅影又一剑将水柱劈裂,凉水直直砸下,两岸屋顶青瓦崩颤,石桥如碎叶一般落入水底。 “这就是死。”他想,在难以言喻的惊惧中,竟还有一丝安宁。 他闭上了眼,痛楚却未如期而至。 “蠢货。” 耑皑睁开眼,见唐与可周身环绕一排符箓,水柱落完,黄符化作灰烬。 “多谢师兄。” “可要追上去?” 耑皑慌忙站起身:“追,师兄今日恩情没齿难忘。” 魅影一身红衣甚是显眼,他大概没想到还有追兵,就在山腰一处凉亭下打坐。 “半月国师,本王有话问你。”耑皑道。 魅影抬头看他:“原来是四殿下,多日不见……” “二哥是怎么死的?”耑皑打断他。 “熠王服药不慎,积寒积弱,这样的人得风寒而亡,在民间并不少见。” “不!是耑展害他。” 魅影笑了笑,起身靠在柱上,俯视他道:“你们姓耑的都如此狂妄自大,既然不信他人,何必来问?” 他将面具取下,扣在耑皑脸上,挡住血红双目:“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再劝你一句,忘了那些腌臜事,随木春真人清修是多少人得不到的福气。” 正说着,一只手从后伸过来,将面具顺走,往魅影手中塞了个小瓷瓶。唐与可将耑皑推至身后,问:“你要香山翠贴做什么?” 魅影笑着收下疗伤丹药,说:“我入世太深,断了天机,传说那和尚能起死回生,帮帮我想必也不在话下。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寻声望去,一片红雾裹挟热气涌来,化形后正是客栈那名女子,她道:“当初你不入皇宫,坟头草都长三茬了!” 魅影不答,默默吞下丹药,握住断剑。 “你敢跟我动手?”女子掌心化出火焰。 “我不敢,你呢?”魅影转身甩出一道罡气,随即跃入树丛,只留声音盘旋:“你敢烧木春真人的山吗?” 她咬牙攥拳跺脚,气愤地追了上去。 第2章 初入山门 天资平平 “师兄,今日多谢你,我该回去了。”耑皑心乱,低着头说。 唐与可点头,毫不多言,将一白瓷壶丢给他,御剑离去。 耑皑折一段桑木做拐,黄昏里听见子规清啼,顿时心生无限凄凉,他朝南长跪:“大人恕罪,儿不能在旁守孝。”三叩首。“您让我修道,子弑父难道是天理能容?为父报仇岂非天道?”他胸中似有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作痛,“若无心安理得,长生何用。” 他有了定论,浑身生出力气,喝光了壶中水,捡起木棍继续登山,再往上便没有梨花的腥甜味儿,反倒寒气逼人,混着山间泥土气息。 幸而下山时做了记号,赶在日落前一刻踏入大门,他想起店小二讲述真人一剑劈山,可眼前人出剑既没有杀气,也不见一丝灵力。 “师父,你为何不愿意教我?”他瘫坐在门槛上,看院中梅花飘落。木春真人扫剑收式,负剑而立,道:“心不向道,修之无益。” “怎么才算向道?” “不因人伤己,不为己伤人。” 耑皑惊异:“你之道如此不近人情!父皇为我而死,我也愿意为他而死,不教就让我下山!” “就你?”他讥笑,“四体不勤身无长物,天气冷暖尚需他人为你添衣。即便掌门放你出山,你走得出八百里封云?” “我就该在这深山里平白老去?” “耑皑,人之一生不会因一次抉择注定,可你须放下心中执念才能看清前路。”木春道,随即看向门外,“有人找你。” 东方一轮圆月,来者是那日送他上紫云峰的弟子。 “耑皑师弟可还记得我?”他问。 “自然,唐维师兄。” “那日小师弟捡了你的东西,他被罚清修两日,故而今天才送过来。” 耑皑打开锦盒,拜谢,道:“师兄,你能教我这将东西装入袖中的术法吗?” “术法?”唐维一笑,从手腕绑带中取出一颗绛红圆珠,“这叫顽石,没什么术法,心随意动便可。” “如何买到顽石?” “封云弟子引气入体后可去掌事院领取。” “师兄是如何修炼的?” 唐维疑惑,道:“你不用急,若非天灵根,没有一年半载到不了练气境。” “师兄。”耑皑愁绪满面,“实不相瞒,师父嫌我天资差不肯相教。” 后者震惊得合不上下巴,半晌道:“我我我不敢评说长老,实在不行你去物与山跟大堂弟子一起修炼。” 耑皑笑了:“多谢师兄。” 耑皑心中有了打算,只远远看了眼独立梅花影下的真人。他生来无忧,现在才知道,寻常人只有自己,只有眼前一条路,纵使千难万险,只能孤身走下去。 一个月后,物与山演武台人头攒动,长老摸了摸胡须,降下威压待众人安静才道:“明日便是四年一度宗门大比,这回七宗弟子依旧参加。” 众弟子顿时唉声叹气,耑皑听见有人说得大声:“本就三十来个名额,还让那帮正派弟子来抢!”长老投去一记眼刀,叱道:“长他人志气做什么!这下修界还有比封云更正派的?今日不敢与世家争,明日不敢与天下修士斗!如何精进?” “争强斗胜,不亏是剑修。”身侧两位女弟子耳语:“舒巽真人就儒雅随和,还好看。”两人笑作一团。 台上长老继续道:“未参加者携令牌去学堂报道,全部编入巡逻队。怕什么!每一队都有金丹弟子,散会!都动起来!” 耑皑随人群涌入学堂,头戴明珠冠的弟子熟练地接过令牌:“姓名、进山年历、所修、境界?” “白岂,一个月,剑修,尚未引气。” “新来的啊,白岂……”他疑惑抬头,“弟子牌的名字还有横着写的?算了。白岂,我名九盍,这七天你就跟着我了。” “劳烦九盍师兄。” 九盍一对三角眉,颇有威严:“食堂西南角等着,中午我请客。” 物与山多的是未辟谷的弟子,因此食堂生意红火,也能用民间货币交易,不过天材地宝只能用灵石买。九盍说了请客便不吝啬,一桌菜都是灵植珍品,隔桌弟子已垂涎三尺,他又拿出一瓷瓶,道:“世人道琼浆玉液,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仙酒。”每人一滴,入水瞬间香气四溢,未饮先醉。 九盍中途有事先走,几人才说起话来:“九盍师兄真是慷慨。” 立即有人解答:“你们入门晚,九盍师兄可是南华阁世子。咱们修界七宗十派一联盟,七宗以香山、蜀山和咱们封云三家为首,十派以南华阁跟澄明阁为先,这就是三家二阁一山庄。” “四象山庄?”一弟子问。 “对了。”他又喝一口,咂了咂嘴,随即变了脸色:“我觉灵气闭塞似有突破,先行一步。” 见状,一桌人无不一饮而尽,欢天喜地去修炼。耑皑早已喝完,最后一名弟子无奈笑了笑,怜悯地离开了。耑皑吃光了饭菜才回寝室,竟又闻到了那酒香,寻至源头惊觉,他早闻过这气味——荷香——唐与可给的水。 他从枕头下翻出那白瓷壶,依旧有浅香萦绕,如此贵重的东西,轻易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纪中是医修,师承出窍境映月真人,为方便收集物资,也便于及时治疗,每座山峰都有药园。 “白岂,你又病了?”纪中一手抓着人参一首握着平铲。 “你每回见到我都要这么问?” 纪中大笑:“这得怪你自己,一次见你饿晕了,二次见你病倒了。不过也多亏了让我照顾你,要不也在扶风崖受罚呢!” “不是说两个月?” “结束那日长老让背水云剑诀,除了达生师兄跟两位师弟,其余人都一知半解,又被罚了。” “唐与可,他也被罚了吗?”两人已进了屋,煮水泡茶。 “不清楚,梨花泉与你二人分别后没再见过。”纪中摇摇头,示意他伸手,“嗯?我见你那日经脉淤塞,本无缘道法,现在两条主脉都已通畅!” “我能引气入体了?” “不能……也不是不能。”他皱眉道,“我师父有一内功心法仅游走小周天,本是为重伤者复健所用,倒是与你的情况不谋而合。” “纪中师兄,你真是我的贵人!” “客气!”纪中从顽石中调出一册书,似有犹疑,叮嘱道:“不要冒进,你毕竟是凡人之躯。” 除了一天两个时辰的巡逻耑皑都在修炼,这日九盍单独留下他,拿出一颗丹药,说:“这聚气丹原是要在最后一日奖给最勤奋的弟子,其他人喝了南华仙酒都进了练气境,这是你的了。” 耑皑眼都亮了,他捏疼手心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他赏赐时侍从会说的话,照猫画虎道:“谢过师兄,可此物过于贵重,我不该收。” 九盍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说:“不算什么,你也听过天下金花开南华,我既生来比他人富贵,就该更慷慨。” 耑皑生出钦佩之情,更有一番嫉妒。 最后一天夜晚,九盍一行巡逻至荷花池畔无名水榭,见到了大片蓝绿色的鬼火如天灯一般延伸至天际。“白岂东鸢,去大堂叫驻守的师兄来。”九盍握紧了剑,“其他人跟我走。” 那是在午后各宗相继离开后,一名伊阳山弟子从密林走出,说同伴被一片鬼火拖走了,长老立刻追赶伊阳山一行,那失踪弟子正全须全尾正御剑呢。既使如此,枢夜仍下令巡山。 “什么?又有一片鬼火?” 耑皑与东鸢还没进门就听见这话,都暗道不好。 “师兄,我们在荷花池水榭也发现了鬼火。”东鸢道。 “此事诡异,我须禀告大师兄。”他道,“达生,你派人将弟子都叫回来,不可擅自行动。” “是。” 耑皑觉“达生”这名字耳熟,闻声看去,果然是梨花泉那帮人。他也在。 “唐与可师兄,劳烦你去水榭一趟。”达生拱手道。 唐与可点头,远远与他对视,又移走了目光。 三人回到荷花池,却不见鬼火也不见其他人,乌云遮月,黑压压一片。东鸢要进水榭,被唐与可抬剑挡住,便听他道:“念明心决。” 两人照做,鬼火在原地,众弟子也在原地,连天上月亮也在,方才大风吹来的竟是浓稠的黑雾。 “九盍师兄?”东鸢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东鸢,我们在这儿。”九盍的声音如回声一般从水榭高台传来,“救我。” 东鸢惊叫着退到耑皑身后,可后者又何曾见过这场面,高台栅栏伸出无数苍白手臂,脚下生凉,低头看湖水竟已没过脚踝,两人不禁后退,双腿却移不了半步。 就在此刻,一红木剑鞘从眼前略过,直飞向水榭高台,唐与可踏荷叶而行紧随其后,银剑飞旋,不过几招白影与黑雾尽数散去。竟不知他何时又将剑鞘握回手中,横劈收剑,剑气吹一池花叶翻腾摇晃,水珠成网,在月下闪着虹光,至于那鬼火,便如飘絮一般散了。 两人还没缓过神,便听见山谷传来阵阵叫喊,唐与可飞身而去。 “金丹境都能如此?”东鸢呆呆道,“还是大比决赛上那俩金丹掺假了?” 耑皑背起瘫倒在地上的九盍,心道他也想知道。 作者随便写写,大家随便看看,不用较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初入山门 天资平平 第3章 掉下悬崖 获得秘籍 失重感来得过于突然,耑皑最后看见的是东鸢的脚跟,后者扶起一名女弟子后回头找他,只看见水面涟漪。 水中充斥泥藻腥气,他紧抓着九盍手臂,身上一阵一阵抽痛,那是叶柄撞在身上。 “嘭!” 淋水的石板下,两人撞得动弹不得,九盍掐诀运气,吐出几口血水才勉强坐起,赶紧给耑皑喂了几颗丹药。 石廊亮起烛火,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紫色布裙的少女举灯照清两人面孔,声音娇甜:“怎么多了一个?你们谁是南华世子?” 两人不语,握住佩剑。 “不告诉我就要吃苦头了。”她打开腰间竹笼,两只荧光绿的蝴蝶款款停落在两人肩上,即刻咬破肌肤。 “你是世子。”她指九盍,又侧身向耑皑,“你的血也不错,就是瘦了点儿,都跟我走吧!” 耑皑捂着脱臼的肩膀蹒跚前行,便听九盍说:“她实力乃在大师兄之上。” “合体?大乘?” 九盍转身看了眼来路,“滴水成冰,除了我南华阁的落英仙子,还有谁能为?” 耑皑听师兄弟谈起过:“极阴极阳非中正之道,是天全山魔教。” 石廊逐渐收窄,更少了雕凿痕迹,现出原本的山洞貌。狂风哭嚎,一抹月光侧照进来,山洞尽头竟是悬崖峭壁,而蔓延至谷底的又是那无尽鬼火。 少女取出一支竹笛,音色萧条。更有琴声相喝者,磷火晃动,宛如撼动了整片山脉。噼噼啪啪鞭炮般的声响是谷中青松燃烧,橙红火焰勾勒出太极图形,又在瞬间燃至焦黑。 耑皑闻到浅淡的铁锈味儿,不得其源,便听九盍解释:“魔气肃杀生灵,融万物为泥浆。这不是气味,是你体内灵气灼烧的感觉。”言未尽他口中溢出鲜血。 “哎哎别浪费了。”紫衣少女再次打开笼子。这次却不是两只,蝴蝶黑布一般包裹向九盍,先是隐忍的反抗,而后是无能为力的嘶嚎叫。 耑皑举剑刺去,被长笛轻易击飞。紫衣少女笑容尚未展开,剑尖竟已到眉下——这小子刚才刺出的是剑鞘,她抬手接住,刚要降下威压就听见洪亮钟声,瞬间魔气溃散,剑锋扎进手掌,她咬牙忍住,一脚将踢出。 长剑落入深渊,耑皑右手死死扣住石壁缝隙。 “疯子。”她散灵力达出一掌。 耑皑想抓住什么,别让自己坠落得那么快,藤蔓、岩石、树枝甚至杂草,都从手边滑过。可命运又开了个玩笑,弟子牌幻化出层层灵力壁障,他重重摔进沼泽地,在最后一刻伸出头,不敢再动。 耑皑满脸污泥,只听得一道苍老声音哼着歌谣。 “过年吗?天天这么热闹。”他道。 “你是谁?” “你不知道封云降魔谷关着的是谁?” “只听过蜀山镇妖塔,香山伏鬼洞,未曾听过降魔谷。” “香山是什么玩意?”对方沉默了一阵,又问:“小娃娃,修行多久了?” 耑皑不敢移动,回道:“月余。” “可有师承?” “没有。”耑皑答。 他又哼了一段小调,说:“我已忘了自己的名字,不久前有个叫凌撄的称我为道祖,浑身戾气一看就不是好人,我跟他可不熟。” “凌撄是魔教教主。” “魔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 “剑走偏锋,离道称魔。” “离道?”他笑了笑,“如此说来,魔教者还需先与汝等论道一场?” 耑皑只觉无语,补充道:“灵府损毁难以行气才有堕魔,修士本该聚气藏气运气,生生不息。魔气则不入灵府为外力,肃杀万物为己用。” “你所说生与杀,是何区别?” 耑皑下巴已埋入了沼泽,闻言答:“世界差别还有大过生死之变者?” “哈哈哈你看你,都要死了还非得争辩一句。” “救……” “好啊!” 耑皑感到一股托力,半身浮出了沼泽,他抹掉眼上污泥,先看见一座女娲像,被包裹在纠缠错结的榕树根下;后看见蛇尾处坐着个不着衣衫的小人,喜鹊大小,距他不过两步,白发与胡须遮住了面容,“道祖”清了清嗓子,声调不再苍老:“你要怎么报答我?” 耑皑正咬牙切齿,早知道面前有这么多树根,谁会开口求救。他攀上榕树,打量四周,头顶树枝被他、或说令牌的防御符咒撞断,空洞一片,从其上垂落下来的还有五条白布。耑皑一喜,指着新鲜的断裂痕迹说:“不是已经报答过了?五麻定乾坤,即便巧合,也是我破了这结界。” 那道祖正用几条枯藤编制衣料:“呵?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篆刻你这令牌的人?还有将你扔下来的人,还有今日天时地利,还有……还有什么?” “日后一一谢去,反正你已是自由之身。”他解下臂缠丢给他,笑道,“不管你是道祖还是谁,你我今日都是绝境逢生。” 后者用臂缠裹住身体,笑道:“有缘再见,小孩儿。” 耑皑见他原地消失,与此同时一条竹签落在怀中,其上所刻非他曾见。耑皑隐约有感,服下九盍给的聚气丹,太古符文从竹签脱落爬上他手臂,瞬间钻入七窍,叫他头疼欲裂,丹田如凿,汗珠滚落竟灼伤树木。 九盍带人寻来时便看见这副场景,顿时又吐出一口黑血。 “滚去疗伤。”长老斥道。上前点了耑皑几个大穴,却见他青筋暴起,忙又解开穴道:“魔气入体,拿我的令牌去找月映真人,快!”身边弟子接了令牌御剑飞走。 长老正手忙脚乱,便见一人伸手按住了耑皑额头,温和灵力自奇经八脉入,水一般游走全身,不多时凉气从四面八方归来。 “研几长老,月映真人正与魔教鏖战!”那弟子归来禀告。 长老看了眼已入定的耑皑,转身问:“木春真人不是来了吗?” “不知道,不过刚才我看见掌门钟楼上,兴许是掌门敲的钟。” “学狗肚子里去了?”长老弹他脑门,“荡神钟非大乘修士难以敲响,其中唯有木春真人能消融魔气于无形而不伤他人心神。小弟子,你还要多久?”最后一句问的是耑皑处。 唐与可起身,始终注视着耑皑,“他灵脉已通,醒来就是练气境了。” 研几皱眉去看:“老夫看不懂,这小子进山三月,无人不夸他勤勉,今日因祸得福,也算是天道酬勤!”他又看向躺在地上吐黑血的九盍:“这个你也给治治?” “无妨。”唐与可说,“黑血为魔气灼烧所至,事后多补补便是。” “可这是南华世子啊。”一旁小弟子低声咕哝。 正说着,高天冒出红光,护山结界被破开了。长老还没来得及发话,就见唐与可飞身而去,他指派一名弟子看护伤者,带着其余两个追了上去。 耑皑没睁眼就听见了哀嚎声,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看见大堂满是伤患,纪中正给一人下腹止血,叫声就是他发出的,东鸢在侧帮忙。 “师兄,咱们会有事吗?”她问。 “怎么会!”纪中在水盆中涮手,“七十二峰各自有小结界,还有两位大乘长老。” “小师弟醒了!”东鸢倒了杯水给他。 “现在是什么情况?”耑皑润了润嗓子,并不觉得渴,反倒倍加精神。 “说来话长,”纪中边掐净水诀边说,“大师兄下令搜山后不久,伊阳山长老带着那名失踪弟子回来,说他进山前被打晕,醒来却在封云安排的寝室里,他怕受罚,又没人询问。” 又一弟子被扶进来,纪中跟了过去。东鸢继续讲道:“大师兄派了五个元婴师兄各自追一派,竟然每门都有一个弟子有此经历,香山的倒是上告了师门,可那个带队的大和尚不信他。” 外头响过一震雷声,东鸢喜道:“舒巽真人出关了!” 两人趴在窗户上往天上看,网状金光以雷云为起点四下延伸,护山结界再启,钟声响起,掌门携众长老将七个魔教徒逼至一处,随即张开水云大阵,龙卷水云滚雷震耳,远非梨花泉那水柱可媲美。 “太好了……”东鸢流下眼泪,哭腔道。 “只有这七人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受伤?” “都在降魔谷!”纪中也趴在两人身侧,“冲破结界进来的不仅有魔教,还有大批散修,凌撄跟魔教众都往物与山后的降魔谷去了,师兄弟们都是被闯峰的散修所伤,否则我可治不了。” “那是谁在打魔教?”耑皑疑惑。 纪中没来得及回答,便见东鸢指向空中:“木春真人!” “没错,就是木春真人一人掣肘谷中魔修。”他随东鸢跳出窗外。 耑皑心头五味陈杂,也翻过窗户,就见木春身后密密麻麻的魔修不间断地祭出法宝妄图冲破结界。一道黑影手持冰剑刺向舒巽,被木春真人一脚踢开,紧跟一套剑招将冰剑挑飞,借力反身劈出一道十字,将蠢蠢欲动的魔修众尽数打回山谷。 东鸢欢呼:“不亏是天下第一!” “那是什么?”纪中道,水云阵冒出点点红光,若非在夜里都看不见。 “木春!”掌门喝道。 木春真人以剑锋画阵,天地静谧,阵法穿过众长老映入水龙卷,水云阵消逝,魔道七人如飘絮一般坠落。 那萤火之光也一同洒下,纪中跑上前细看,竟是一朵朵虞美人。那是浅笑声,却如在耳边一样清晰。护山大阵已成,雷云散开,舒巽真人站至掌门身侧,抬手唤来佩剑:“江煜,不敢出来吗?” “这不就来了?”掌门身后忽然出现一道红色身影。 舒巽提剑砍去,虞美人在雷光下化作灰烬,他却被江煜扣住了手臂向下猛拽,脱力一瞬间掌门已被花枝绕住。 “一招都接不住?”他讥笑。 “江煜,你与道教同流合污,不怕被乾坤盟通缉?”一长老说。 江煜失笑,众人便见那长老身上也长出嫩绿花枝,无人再动:“很好,现在请各位慢慢转身,一定要慢,因为你们指望的木春真人……就要死了。” 白刃刺穿胸膛,凝成朵朵赤色冰花,凌撄扶住他,低头耳语:“舅舅,我说过的,你不杀我,我早晚要杀了你。” “凌撄!”月映真人剑指他,“孽障!你父母在封云之情义,从此两清。” 耑皑看见木春真人直直落下。 掌门撤掉身上虞美人枝条,掀掉大片血肉,另一长老如法炮制,却五体尽碎,战局再开。舒巽替枢夜挡住一击,紫袍修士毫不恋战,千斤坠向下去追木春。 同在观战的弟子或惊惧或义愤,皆不知所措。 “众弟子听令!”唐维浑身是血,不知从何处御剑而来,“入侵散修已尽数下地牢,魔修气数殆尽,筑基之上未重伤者随我去降魔谷!” “我跟你去!”纪中率先上前,顿时响应云云。 “小师弟,好好待着。”东鸢颤声道,在人流最后,同样提剑跳下山谷。 耑皑茫然踱步,在草丛中看见一把剑,他凝视着,想着。 “不为人伤己,不因己伤人。” 他胸中涌出火灼一般的愤怒,无师自通地唤来孤剑,御剑再入山谷。 第4章 加入战局 能力异常 蓝格是被木春真人剑气打落山谷的魔修之一,他元婴入魔,一路逃避宗门追杀,终得天全山庇护。 “一个练气也敢挡在我面前?”蓝格着实不解,就见对方一个踉跄,是跳下剑时没站稳,他哈哈大笑,“爷日行一善,跑得快就放过你。”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耑皑摆好架势,运转灵气。 蓝格变了脸色,怒道:“烦!烦!狗屁的正道,都是匹夫之勇!”他手掌打出一道火焰,打算直接把他熔化,这招用过许多次,不会留下臭味,很受他喜欢。这回却意外失手,对方灵气不仅没有烧起来,反倒春笋破土一般吸收他的魔气。这种干涸感像极了被钟声震荡时的感觉,他警惕地后退几步,反手挡出另一击——新来的是个金丹境,雷火二气旋绕周身,是百年难遇的上根器。 电光火石见两人交手十余招,最后他一脚将人踹道,大笑道:“我要废了你。” 耑皑见状寻机刺去,魔修正要转身格挡,那金丹弟子竟舍身握住剑锋,他大骂一句,干涸感却猝不及防传遍全身,他看见手掌皮肤像烧干的泥土一样层层剥落,断手跳开,却不知全身都在开裂,顷刻化作一片焦土。 “溯迁师兄!”耑皑上前,他就是此次宗门大比冠军。 溯迁咬牙将灵药糊在手掌伤处,便闻道浓郁的铁锈气味,他闷哼一声,扶剑起身,先戒备周围,才道:“方才的伤那魔修的是归春剑意,木春真人一定还活着。” 耑皑不解地看了看他,可眼下不是聊天的时机:“现在怎么办?” “跟紧我。” 两人朝声音嘈杂处跑去,见一片矮草地上,七八人混战在一起,俱是元婴修为。溯迁正要闯入战局,便听一女弟子阻止道:“往西去,别让他们再启动阵法。” “不知道穷寇莫追吗?”一魔修挡住溯迁,“开启结界我们立刻就走!” “瓮中之鳖还想活命?”她退后一步,其余人立刻挡在她身前,一手负一手剑结印,白雾一聚一散,打湿衣物,她道:“迷兑,阵起。” “别乱动!”为首的魔修喊道,“她是泽君连涛。” 所有人,包括封云弟子都缓缓远离她,连涛勾唇一笑,翻过灌木丛向西行去。 耑皑与溯迁相视一眼,后者一个一个把魔修打晕,边解释道:“迷兑阵中动得越快元神逸散越快,只是这阵法只对同境界有用。” “呼吸也算。”一弟子补充道。 完事两人继续向西,没走几步,一名女修倒在脚下,右臂血流如注,见两人惊惧道:“别杀我。” 她身后一弟子追来,泪流满面:“她杀了重华师弟。” “你也杀了我的朋友。”她往溯迁腿后躲,“我不是魔种,若非灵府破碎,何至于修魔。” 溯迁一把捏住她脖颈:“灵府伤残只是难以行气,修魔是你自己的选择。” “谁不想成仙?” “杀了他!”那弟子道。 溯迁没听他的,将那女魔修绑了起来,才对小弟子说:“看看你的样子,要是堕为魔种,重华他……你先回扶章峰打坐。”他拍了拍对方肩膀。 耑皑则押着魔修原路返回,阵法效果已经消失,一位师兄接过女魔修,熟练地上了手铐,便听人问他抓了多少散修。 他叹了口气:“十界地牢都溢出了,少说两千。魔修得关在地牢,颐删师弟,你跟这位师弟一起,起个结界关散修。” 耑皑又跟着颐删去十界地牢,拽着五个魔修本就显眼,二柄山又在斜对面方向,两人中途或遇敌或遇友,逐渐一大串俘虏被拖在身后。颐删停步催动三张符箓,众魔修如木偶一般直挺挺倒下,他又取出一块白石头将其收入。 此处恰好能望见天空,耑皑抬头就看见漫天不停在雷光中再生的虞美人,而江煜与四位封云修士战成一团,月映真人与一白发修士正对法凌撄。 “去敲钟,舒巽。”掌门道。 “不可,弟子都在战局中。”一长老道,“掌门,如今当用仙人贴!” 掌门摇头:“未到生死存亡之际。” “舒巽强行出关,再打恐怕伤及根基,不如打开结界……” “住嘴!你既知他勉强为战,就更要留住这两个混蛋,莫辜负他之决心。”掌门看向天际曙光,“诸君,随我起潮生阵!” 言罢谷中五道人影掠去,耑皑认出枢夜。九位紫袍出窍修士迎上接过战局,五位合体境退后列阵,红霞铺天,金光裂云。舒巽真人化出六道剑气冲上云天,顿时雷声滔滔,风云变幻如潮水拍岸,雷光下虞美人燃烧,江煜不敌一剑垂直下落,凌撄越过月映朝阵法薄弱处,被人抓住脚踝甩下。 “夏之尘,再不帮忙前功尽弃!”江煜喊道。 便见结界外一白袍人现身,太极扇打断潮生阵,大乘威压冲抵金色壁障。“你说的道祖放出来没?”她问。 凌撄说的不甚明晰:“五麻结界已经破开。” “夏之尘,你可是英雄榜上的人,怎能与魔修同流?” “我封云如何对不住你们?” “木春真人与你有恩啊!” “我们连谈一谈的机会都没有吗?” 夏之尘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却依旧施压,瞬间已经出现裂缝,眼看就要再次破碎,她又收势,道:“丛择掌门,我不想伤人,打开结界吧!” 场面僵持,掌门扫视众人,视线落在山崖围观的无数弟子身上。 “枢夜,木春怎样了?” 枢夜欲言又止,偏过头道:“已断绝生机。” 掌门目眦欲裂:“在此投降,愧对封云千年传承,愧对死者!” “不停手就会有更多死者。”夏之尘说。 “师父,舒巽不惧生死。”真人挥手散去结界,光雨飘飘,“可封云弟子,不必为名而死。” 凌撄与江煜隐身遁走,夏之尘与舒巽真人对视良久,正转身时,后者猛然一击,掌风混杂雷光噼里啪啦一阵。 “舒巽真人也会偷袭!”她反手以扇挡剑,太极化力,迅速拉开距离,游刃有余下飞扇荡开众人,“你打不过我!” “我呢?”虚空中一道声音,似雌似雄,似喜似悲,云海如灼红光漫天,温度升腾将整个山谷变得蒸笼一般。 海蓝披帛自天而降,落在那人肩头,其背影黑发如瀑,凤凰尾羽一般的裙摆火舌一样翻腾。他转身,广袖如翅膀开合,抬手,四方光芒聚其一身。发髻银花闪烁,眉眼如画,朱唇浅笑摄人心魄,却仿佛拒人千里。 “时魅……” “之尘姐姐,封云遭此劫难,你总该说个原因。”他语气轻柔,出手却毫不留情。夏之尘自知不敌,挡下一招后也不反抗,自己走进了锁魂阵,问:“你怎么在这儿?” “找唐离,可现在,我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他脸色冷下来,看向山谷。 “我从没打算对木春真人出手。” “时魅少主,”白发修士拱手,“带他去南华阁。” 一众弟子在时魅来后便听不见他们谈话,只见他缓缓而下,不久一只夹杂黑羽的凤凰腾飞出谷,直向南去。 耑皑后来知道,那位白发师祖名为稚轮,乃是掌门的师兄,桃李天下,而他最小的弟子就是九盍,因此应当改口叫九盍师叔。 “封云师承关系复杂,叫什么无所谓。”午后,两人坐在纪中的药园里,“若非你在悬崖舍命相救,我现在就是一具干尸。” “救你的是钟声。”耑皑道。 “这有什么可推脱的。”九盍笑了笑,“总之我要谢你,有什么想要的?” “替我贴净化符?” 九盍眉头紧锁,摇头说:“有点儿出息吧。” “没什么想要的,只希望速速修炼升阶。” “那我倒是可以帮你。” 耑皑眼睛一亮,听他道:“遭此大劫,拜师的事儿肯定要延期,但覆手结界只在清明前后开启,推迟不得。” “宗门大比是为了长老收徒?” “你连这都不知道?”九盍惊讶,“封云传承千年,有十二位出窍六位合体,虽然现在少了两位,依旧非其他宗派可以比拟。木秀于林必生祸端,便有了招收他派弟子的做法。宗门大比只是切磋展示,乾坤盟的寰宇角冠大会才是真争夺。” 耑皑连连点头:“跟你方才说的覆手结界有什么关系?” “优秀者必然给的机会更多,大比前十的第一个奖励就是覆手秘境。” “我不明白,秘境还有人把门吗?不是谁想进就能进?” 九盍想到他才入门三月,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其他确实如此,但覆手秘境是南华阁独属天府,自两百年前现世后每逢清明开启,所以要收园筹。” 耑皑失笑,原来是买路钱。 “别笑啊,谁家地盘上出秘境都会收钱,之前蜀山瑰树天府要两千灵石!” 这下耑皑笑不出来了,他在降魔谷放十个净化符才一块灵石,还要额外焚烧魔修尸体。去掉给纪中的医药费,这五天下来积蓄为零。 “你要是愿意,我这就去跟师父说。” 耑皑拱手:“谢过九盍师兄。” 第5章 隔日如梦 覆手秘境 宗门并没通报伤亡情况,只知医修未能治者有三百六十五,十八位长老殒命者二。 去秘境前一日,稚轮长老让诸同行弟子休沐。耑皑躺在荷花水榭高台上,鬼火、溺水窒息感、魔教少女,甚至传他秘籍的道祖,都恍若隔世。唯有唐与可的剑舞萦绕脑中,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耑皑,你在此处做什么?”来者是枢夜。 耑皑行礼,答:“今日休沐,在此练剑。” 枢夜微微点了点头:“研几长老对你赞誉有加,不必用假名。” 耑皑才想起他的令牌丢了:“师兄们都有道名,我能不能就叫白岂?” “寻常弟子,需经宗门长老评测,再选取道名。即便你仓促入山,也该由师长取道……”他忽然停顿,“白岂也行,明日去学堂领。” 他说完跳下水榭,行走在荷叶上,一手放出灵气探查水下。耑皑猜测他是在调查魔修利用的山中密道。而自己,已辟谷不用担心挨饿,已学会御剑不用再怕落下山崖。 残阳如血,暮星挂在在苍蓝天空,唐山脚下梨花已败。耑皑没想到大门敞开,可梅花树下却没有舞剑身姿。 一人坐在石桌前饮酒:“你就是木春新收的弟子?” 耑皑点头,行礼道:“见过舒巽真人。” “师父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舒巽平淡地说着,却将玉杯捏的粉碎。 耑皑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触,只是心口泛起微微凉意,空得难受:“凌撄为什么要杀他?月映真人说他的父母对封云有情义,又是什么意思?” 舒巽睨道:“唐离不嫌你问题多?” 耑皑疑惑:“唐离?” “还当他收了个宝贝徒弟,不过如此。”舒巽又饮一杯,见腰间令牌闪光,冯虚踏空瞬间没了踪影。 耑皑不喜欢木春真人这座宅子,却难以否认这里叫他安心。木春的细剑搁在书房桌上,下压一本剑谱,名曰“落梅流霰”,落款一个“离”字。 “唐离是木春的本名。”耑皑恍然,怪不得梨花泉小二称他为自己人。 他将旧衣洗干净晾好,望着西厢天花板睡着了。 千里外,悬天飞阁灯火通明,云雾隐约间一绿衣女子在院中舞剑。良久,晨光熹微,烛火自灭,她推门而入,向罗汉床上侧卧的人打了个招呼:“活着呢?” 唐离面色苍白,不敢顶嘴。 “早说过凌撄对你恨过于爱,这两年就待在我这儿吧。” “封云……” “封个鸟的云,你欠他们了?”她叉腰叱道,“我要去华山一趟,要是想让我给你收尸,尽管回你的封云。” 耑皑这头,犹豫再三还是拿走了剑谱。辛平峰稚轮在前,金翅大鹏背上是包括耑皑跟九盍在内的四名弟子,在后的是一艘飞船。行至午后,人字形苍翠山脉映入眼帘,大鹏俯冲滑翔,略有疲态的弟子都兴奋起来,一人指向空中:“九盍师兄,那就是落英仙子的居所吧?” “没错,一百年前天门开,降下的就是这座阁楼。” 众人惊呼中大鹏掠过空中楼宇,日曜晃得一阵眼盲,风声逐渐弱下来,众人攀上台阶,还没看见人影就听见叫喊:“系儿!系儿!” 耑皑愣在原地。 一身翠绿衣裳的美妇人与九盍相拥,抚摸他的脸颊:“伤口怎样?让我看看。” “稚轮真人。”黑色衣冠的中年男子作揖道。 “阁主。”稚轮回礼,两人并行。 “封云遭此劫难,魔教当诛。若有南华帮得上的,周愆义不容辞。” “小老儿,我可不会跟你客气。”稚轮笑看他。 阁主顺了顺胡须,两人熟稔地用手指比划数字,或摇头或点头。 “三千万不是开玩笑吗?”南华阁主拍掉他的手。 “你就是系儿的救命恩人?怎么脸色这么差?” “白岂你怎么了?”九盍担心道。 “无妨。拜见伯母,在下白岂。” “好孩子,进屋喝茶。”说着将他拉进了里间,便听不见稚轮他们的声音了。 侍女端来一壶茶几盘糕点。 “系儿,倒茶。” 耑皑心脏猛地一抽搐,强颜欢笑:“多谢。” 是夜往事入梦,叫人头昏脑涨。耑皑隐约听见稚轮长老叫他进秘境先找同门弟子。 阁主安慰道:“覆手天府凶兽少见,且自对外准入起五十余年从未出过人命。” “百派之下鱼龙混杂,”稚轮说,“心怀不轨者虽多殒命封云,跟那二魔头一同逃走的也有二三十余。” “若有余党混入,我们岂不是活靶子?”有人问。 耑皑心道:“何止我们,七派弟子恐怕都是排除对象。” “事到临头无需再惧。不过也要量力而行,知进知退。” “是。” 一众弟子拜别稚轮,随人群往山脚巨石处去。瀑布之下水草丰茂,灵气四溢,若抬头,便能见飞阁底部穿梭在泥土中的树根垂下,在晨曦中掠出长长的倒映。 “把身上不能见水的东西都放进顽石。”锤让安排道,“秘境每年地貌变化巨大,但界碑通常都在中央,进去后先确定自己的位置,无论如何都要在三天内到界碑处。还有一件事,秘境压制境界到金丹,凶兽可不在此列。好了,跳吧!” 清冽湖水很快被一片虚无取代,在耀眼光芒中,耑皑感受到了异样的寒冷和窒息感,他抚摸喉咙,挤出眼泪。在他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现实回归,“九盍说练气期进去会比较痛苦,原来是这个意思。” “喂!新来的!” 耑皑看过去,他正身处一个溶洞,五光十色蔚为大观。那说话的人却没心情欣赏美景,他被洞顶藤蔓倒吊在空中,正下方石头缝隙中插着一把剑。 “你这身衣服,是封云弟子吧?” 耑皑从顽石里取了身便装换上,他此行有两个目标,一是玄天冰参,二是玄铁。 “喂!我跟你说话呢!” 耑皑这才转过头去:“这位道友,你是不甚落入了陷阱吗?” “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藤蔓有妖,我被它抓来的。” 耑皑走近,见此人束发整洁,衣着也像是制式,才道:“在下封云白岂。” “蜀山楚不惊。” “我该怎么帮你?” “把我的剑拔出来,然后站远一点儿。” 那石头缝中都是铁屑,耑皑试了几次都一动不动。 “别用灵力。” 耑皑只得一点一点移开石头,剑松动一瞬间便回到楚不惊手中,藤蔓如树蛇一样飞动。楚不惊口念剑诀以倒悬姿势旋出一套剑招,剑风粉碎藤蔓,落得满地。 “白岂兄,多谢了!” “举手之劳。” 楚不惊向洞穴深处跑去,耑皑的两个目标都在雪山上,便走向另一边的光亮处,可转过弯竟又是一个溶洞,光线从头顶藤蔓盘踞处漏下几丝,蠢蠢欲动。 “或许是另一边。”耑皑想,可另一侧同样,他只得沿洞穴继续走,时而光亮时而漆黑一片。不知跑了多久,他看见前方洞穴入口有一个黄色身影,还未搭话,那金黄怪物扎牙舞爪地转过身,竟是一只半人高的蜘蛛。 耑皑抬剑挡住三只利爪,催动灵力刺伤了它腹部,蜘蛛吃痛开始嘶叫,张口吐出一道丝,耑皑反应不及只得向侧边扑倒,竟然跌入了水中。 他握住水边石头借力攀爬,迎面又撞上大蜘蛛,他一手挡住獠牙举剑刺穿了先前伤口处,流出的金色腥臭液体溅了一身,干脆又泡回水里。 有了经验,耑皑便不再靠近不远处成群的金黄蜘蛛,按照唐离剑谱中的心法行气御剑,所到之处如无一物。 眼下只有继续前行,逐渐杂草也看不见了,更别提虫兽,却多了砰砰的劈砍声和人叹气声。他寻声挤过洞穴缝隙,这侧竟聚着十余修士,中央一个几乎占据整个洞穴湖,洞顶封闭,光亮全来自石壁上的杂草和蘑菇。 那劈砍壁上藤蔓的修士白面玉冠,腰间挂着一堆锦囊,在旁那人黑衣马尾,笑着点了点头。 “白岂。”叫他的是楚不惊。“你见过出口吗?” 耑皑摇头,就听那黑衣人弹了弹剑,拱手对众人说:“诸位,现在看来这里就是山洞的中心,现在已过午时,谁若有对策烦请主持大局。” “各位没有从水下来的吧?那就还有一条路。”发话者一袭白衣,“各位想必认识我,蓬莱陆天青。我蓬莱子弟善水性,愿身先士卒,还有道友愿意一起吗?” 有几人响应,楚不惊也在其中,他脱下鞋袜坐在水边,叫来耑皑。 “我的剑不能碰水,给我看好了。”耑皑莫名其妙被塞了把剑,就听他忽然附在耳边说了句:“有魔修,当心。” 有五人下水,耑皑靠在石壁上悄悄观察众人。 “嗨!你认识楚不惊?”他看向耑皑手里的剑。 “一面之缘。” 他笑了笑:“你知道他这把剑叫什么吗?” 耑皑拔出一断,剑身刻着“尸出”两字。 “他还有一把剑叫‘人言’。”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好心提醒你而已,毕竟蜀中有句话叫‘刚剑惊天不惊楚’。看那玉冠公子,绮梁派梁策,楚不惊的仇家之一。”说完他几步走开。他所说的梁策依旧焦躁地砍石壁,丝毫不顾身旁黑衣人劝阻。 一个时辰后水面才有动静,几人破水而出,溅起浪花拍上洞顶。 “快走!”不知是谁喊道。 耑皑手中尸出剑出鞘,似乎交锋的也是金属,水花散去才看清是一只鳄鱼。 “鼍!”人群四散而逃,耑皑依旧选了来时的路,穿过缝隙回头一看,水球包裹着巨量灵力打来,将两侧山石削掉,一人手臂直接化作血沫。耑皑立刻扑向地面躲开,片刻不敢再停留。 第6章 枫湖仙居 九死一生 “别跑了,没来追我们!”楚不惊气喘吁吁道。 耑皑瘫坐在地上,半晌才顺过来气,问:“水下发生什么了?” 楚不惊也坐在壁旁,边擦剑边说:“潜行约一刻钟,我们发现身后跟了几条鼍,不足为惧就没理会,又行一刻钟感知到水上有空隙,浮上去又是个洞穴。那些鼍越杀越多,我们决定下水返程,没到半路就遇到了巨鼍,虽是元婴,在陆地上未必不能逃脱。”他顿了顿:“你记得秘籍写了这里有多少元婴凶兽吗?” “前人所遇总共九个,没有这鼍。”耑皑答。 “还没有这洞穴呢!”他气愤道,“竟在这种地方困了大半天!” “最后一个洞穴上有个缺口,或许能从那儿出去。” “你当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对了,你个练气怎么会进秘境?” “我与南华世子有些恩情。”他诚实道。 楚不惊从顽石里找出一双鞋袜换上,闻言笑说:“你也是谁家的公子吧?你说话跟我们不一样,衣服也是,天蚕锦、血缎,还有天水碧的染料。” “蜀山还教这些?” “我上山前是裁衣坊的学徒。”他道,“走吧小公子,我有办法对付那藤妖了。” 楚不惊的方法就是让他踩在肩膀上割藤蔓。 “楚道友,你就没有匕首什么的吗?”用长剑实在使不上劲儿。 “没有,剑乃君子之器,其余都是偏门。” 耑皑觉得不赞同,但没有反驳。“太窄了,咱们过不去。” “能看见什么吗?” “山,湖水,枫叶。” “看清楚点儿大哥,现在是清明。” 耑皑把落在地上的红叶从洞口拨下。 “还真是……” “要不我们多找几个人来,那藤妖不至于这么厉害吧?” “行,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两人又往回走,“老子没这么憋屈过。” “楚兄。”耑皑停步,“这条路没有岔口,如果没有其他人选这条路,我们就要穿过中央洞穴。” “鼍的老巢!”楚不惊咬牙切齿。 “谁在前面?” 两人即刻握紧武器,便听那声音又问了一次。 楚不惊立刻迎上去:“常异!他怎么了?” 那黑衣人正拖着他家少主,梁策腿上血肉模糊,已昏迷过去。 常异从顽石里取出一把弯刀,半臂长,装饰精美,说:“我们原本选的那条路被设了地缚阵,阵眼是这把刀,是基础阵法,看不出谁家的。” 楚不惊接过仔细端详,道:“四象山庄的手艺。” 常异点头:“也就是说,这刀非三家二阁弟子不可得。算了,先不说这些,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楚不惊嗤笑:“反正带着孩子出不去。” “不惊,他是我门少主。”他叹了口气,“三家弟子之内,且与梁策有仇怨的,就是你啊。” 楚不惊是真惊了:“有人想害我?” 耑皑想到了那自称来提醒他的修士,但眼下他更想出去,出声打断:“这位常异道友有办法对付藤妖吗?” “什么藤妖?” “或许可以。”楚不惊答到。 回初始洞穴的路上,楚不惊详细讲述了自己被困的经过,藤妖不仅感知灵力,遇火反正会生长得更快,他最后使的是少阴剑诀,饶是如此那些藤蔓的速度也已不寻常了。 常异把梁策交给耑皑,从腰间抽出一把链剑,霎时微风涌入,不知藤蔓是因风动还是又感知到了灵力。楚不惊则双剑傍身,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出招。 耑皑看见四周藤蔓飞速腐烂,触及楚不惊的更是化作一滩污水。而后者凌厉剑气刚毅无比,生生切开石壁,大块的石板撞落地表。 “白岂兄!” 耑皑趁机飞身而上,终于离开了无尽洞穴。他还没站稳就听见一声闷哼,他身后空洞正被藤蔓占据,楚不惊一只手扒住石缘,显然又被藤蔓缠住了,而距他几步之遥,常异腹部被弯刀刺穿。 此前向耑皑搭话的人站在常异身后,甚为满意地笑了笑:“不是叫你离楚不惊远点儿吗?现在连你也要杀了。” 藤蔓被划断几次楚不惊都没能脱身,情急之下,耑皑抱着梁策跳回了洞中,三人重重摔在地上,楚不惊破口大骂。耑皑没空理会,迅速起身砍掉了追上来的藤蔓,才转道:“蠢货,别用灵力!” 后者欲骂又止,踏耑皑手掌借力而上,留下碎藤纷飞。 “过来我就杀了他!” “奶奶个腿儿你哪来的?跟老子什么仇?” “秣陵……管你记不记得,你现在自杀我就放了他。” 耑皑叹了口气,拉着藤蔓攀爬上去,对那人说:“这位道友,修者生死寻常事,楚兄是欠他情,可不足以送命。”说罢看向楚不惊,后者连忙点头:“对!” “不过,”耑皑继续道,“若你愿意放了他,我们不会追你。” 那人笑了笑:“我不能把你们都杀了吗?” “你要是打得过他又何必陷害。”耑皑想,可面前这人自以为聪明,不如顺他的意:“那我等就只能一战,楚兄,不必客气。” “慢着!”那人一把将常异推进洞穴,飞快遁后。 楚不惊见状跳回洞穴,就在这时,耑皑感到胸口灼痛——一根黑色长刺从那人手中飞出。耑皑最后看见的是他得意的笑,他想起三哥说过的话:“世上早死的不是蠢人也不是聪明人,是好人。” “白岂?”楚不惊探头寻他,一眼就看见了黑色长刺,“你可千万别死……”他翻身上去摸耑皑脉搏,总算放下心来。 “怎么办?”他跪在地上,面前白岂中了毒,背后常异伤血流如注,全凭治愈阵法吊着,洞里还有个双腿如泥的金贵少爷,再晚怕是要截肢。 “怎么办?师父……”自偶遇清晖道长,三十年间未尝受挫,“蜀山!穿云箭!” 界碑处凉亭下,几家带队弟子对坐饮茶,边见一支火箭从西边山脉中升起,带着刚猛剑气直冲云霄。 柳芳菲来过覆手天府六次,也是覆手秘籍的编写者之一,还没有蜀山弟子用穿云箭求救的先例,原因有二,一是此处并没有什么大危险,二是: “楚不惊!都说了穿云箭不能放在顽石里,会爆炸的!”她看着一地狼藉,被耑皑胸口那根刺吸引。 “通信符文太啰嗦了,我不会。”楚不惊在一旁道。 “这是报秋钩藤的刺。”她说,“你没好好看秘籍吧?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师姐,我先把他们送回界碑。”他已把梁策和常异弄出洞穴。 “不,你照看这个小孩儿。”柳芳菲在常异身上加了两层止血法阵,“你与绮梁派素有仇怨,无论真相如何他们都不会信,不如等出了秘境见到长老再说。” 楚不惊看了眼常异,攥拳点头。已是黄昏日暮,他按图索骥,先在湖对面找到了浑身是刺的钩藤,现在正煮解药。按书上说,报秋钩藤的毒性不算高,应及时用灵力洗涤血脉,再服一叶花。可他却慌了神,被一个金丹境的陌生人逼到走投无路。 耑皑转醒,被夕阳刺痛了眼睛,偏头便看见一颗墨绿色水球在火上烤,寻常修士确实不会带碗。他从顽石里取出一只白瓷茶碗递到楚不惊面前。 “讲究啊公子哥。” 耑皑失笑。“常异他们呢?” “我师姐带回界碑了。你有什么安排?” “你呢?”耑皑一口气喝完了药,哭得眉头紧锁,“你要去追那个人?” 楚不惊点头,人言与尸出双剑扣在腰间,道:“白兄,我是真的很迷,人怎么才能聪明?我师父说人不分优劣,见得多了也就有了智慧,可你比我小这么多。裁衣坊的老板说有钱人的血跟我不一样,可梁策又坏又蠢。你说聪明的都是啥子人?” “谋划、算计、经营,以人为用,以利为先,狠厉其内,谦恭其外,多年隐忍,窃国又有何难。”他抬起头,见楚不惊面带迷茫,笑道:“依我看,楚兄欠缺的不是智而是知,所谓耳聪目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说。” “意思是我要看书?”他不确定地指了指秘籍。 “书……确实是个不错的开始。”耑皑靠着枫树,晚风拂过,湖水荡漾,蔚蓝天际几颗暮星,“其实我小时候不愿读书,若非太傅……”他忽然想不起太傅的名字。 “太傅是什么?”楚不惊问。 “就是师父。” “原来如此,受教。”他笑说,“以后去蜀山,直接说找楚不惊。” 两人告别,耑皑揉了揉胸口,发现衣服破了个洞,他把黑刺用手绢包裹起来放进顽石,御剑去往雪山。 掠过平芜,穿过云雾,山峰还在薄薄日光笼罩之下,他在仙鹤踱步处落脚,隐约望见前方峰回路转处有一琉璃飞檐。 那建筑与落英仙居极为相似,山峰飞雪随风飘落,院中竟有足迹,连到梅花树下有,独坐者背对着他,披着碧落色的厚斗篷,长发如瀑。 “唐与可?”耑皑试探地问。 他起身,缓缓转过来,唇角勾起:“耑皑,好久不见。” “与可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吗?”他推开栅栏矮门,大步走过去。 “我来得早,并未跟稚轮长老同行。” “怪不得这些天都找不到你。你受伤了?”他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儿,见唐与可面色憔悴,甚至手中还握着暖玉。 唐与可未答,反问道:“你要取玄天冰参?” “你怎么知道?” “这雪山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师兄也是来找冰参的?” “嗯,你我同行。” “好!”两人出门,沿他来时的方向继续走,夜幕已至,好在雪光明亮。“没想到这山上竟然有路。” “落英仙子喜凉,常住在此处,故而开了路。” “修士与凡俗真如两个世界的人,若在三月前有人告诉我有人居住在雪山寒峰之上,我必定当他说梦话。” 第7章 雪山奇遇 光速修炼 “耑皑,”唐与可望着他,“你为何不去找你师父?” “我只见过他两次。” “你也只见过我两次。” 他沉默思索,叹了口气说:“我有兄弟三人,只有三哥非一母所生,少时我不懂这有什么关系,直到他去了边关,战功赫赫,丞相奏请改换太子。 我外祖为镇南侯,舅舅是大将军,自然不会同意。可后来外祖老死,舅舅战死,父皇病重,大哥……他被下了狱,惨死其中。我舅舅有一子名姜颖淮,因袭镇南侯却心向耑展,唯有父皇不愿立他。可就在这时二哥中毒而死。”他意识到走得越来越快,立定一拳砸在石壁上。 唐与可拉过他的手,盖上了一层治愈阵法。 “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见他未答,耑皑继续道,“父皇叫我拜入封云,可耑展不愿放过我。我不求长生不求成仙,只求报杀父之仇。木春只怕我坏了他的道,不愿教我。世人称他与物为春泽及天下,可我与他之间,无情无义。” 唐与可依旧不言,拉着他的手腕往前走。待两人行至一片冰湖,便见冰花朵朵,其根便是玄天冰参。耑皑掐了个火决,被唐与可拦下,后者往玄天花中注入灵力,便见根枝伸展撑开冰面,他折断枝条,从洞中掏出冰参。 耑皑试了试,却将冰花涨得粉碎。唐与可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流转灵力。与研几教的不同,耑皑感受到一股温暖灵力从丹田四散流出,在心脏处汇聚安定,又反过来滋润全身。 “此处灵气充沛,以方才教你的心法吐纳,直至散尽灵力。”唐与可说。 耑皑看了看他,后者先行坐下,拨开冰蕊拍了拍地面,耑皑便贴着他打坐行气。他记得纪中说过,灵府枯竭极为凶险,要学会时时查看内府。果然,干涩感涌上喉头,双臂疲惫无力垂下,连眼睛都睁不开,便倒在了唐与可身上。 “师兄,你一直在这儿吗?” “嗯。” 耑皑提起些精神,又行一次气。就这样,到天亮。 “师兄,我觉得灵府堵塞,像有一块板。” “顺气自然,那是灵台,你要筑基了。” 耑皑猛地坐直:“真的?” 唐与可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替他理碎发。 耑皑依旧难以置信,呆呆地时而笑时而皱眉。 “小蠢货。”唐与可起身走在前头,耑皑才朝四周打量一眼。玄冰花竟都已呈枯萎姿态,他照法取了几只冰参,转身见唐与可在岸上等着他,连忙追上去。 “还要什么?” “玄铁。”他抽出佩剑,黑色剑身闪过一缕寒光,忽然而断,缺了剑锋一角,“这剑是本是一位陨落师兄的,偶然被我捡得,没曾想所用材料如此稀少。” “不觉得重?” “我少时练横刀,重剑反而趁手。”他从顽石取出秘籍,“雪山东弱水畔,有元婴境金蟾冬眠,善静功者可对坐一日,待金蟾熟悉气味后再取玄铁,则无咎。” “也好,静坐悟道,固你修为。”他停下脚步,“我不能陪你去。” 耑皑作揖:“多谢与可师兄。” 唐与可面色惊喜,却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分别后耑皑直奔东陵,按秘籍所画寻到山隘处,便见溪水潺潺,上架一座吊桥。行至深处有寒潭在下,那就是弱水了。他翻身落在岸边,悬崖横梅香气沁人。他觉灵力被那潭水吸取,接着就看见了水中金蟾,眯着眼吐泡泡,竟有一丝憨厚。而这金蟾三足,右后腿处压着的是金银珠宝,耑皑找出一块金饼丢下去,金蟾果然吐舌接住,双腿一蹬甩至腹下,便不再吸取灵力。可耑皑却黑了脸——那金银珠宝下还压着一具白骨。他退后几步,碰到山壁才停下,便坐下看唐离的剑谱。 他看得懂招式,却不明晰心法,更无能力维持剑阵,思索不及,便不知不觉枕在树藤上睡了过去…… “沈叔延!你要带我去哪儿?”一身盔甲的人攥住他的手臂,毫不融挣脱,正是当时驾车送他上山的人。两人下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到最底,漆黑监牢只有铁栅栏闪烁。 “四弟。”漆黑深处有人说,“皇后跟太子大哥都在这儿,还有孤月姐姐。”耑皑想走向声音源头,却被沈叔延按倒在台阶上。 转角后,高脚凳上绑着头戴九珠翠玉冠的男子,便服男子横在中央,其后是皇后与众女子,可她们或是毁了容,或者伤了手,更有甚者少了半只耳朵。 “太子殿下,你的妻妾都在这里,有什么话想说吗?” 座上男子抖了抖,目光却依旧凶狠:“没有。” “好。”便服男子笑了笑,把布包重新塞回他口中,“孤月姐姐,你先来?” 身着嫁衣的貌美女子从墙上取下一根铁锥,对太子道:“皇弟,当年你陷害我夫君,三把长枪贯穿他胸口,今天姐姐还你一根。” “孤月!”皇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何至于此!耑展,你要让她手染鲜血吗?” 耑展接过孤月递来的铁锥:“母后别怕,我只要你看着。我姨母身上有二十六根金钉,皇后娘娘,你看好了。” 铁锥扎入手腕,顺着骨头划开皮肉,拔出再刺瞎,从手腕到胸口。太子口中白布深处血滴,只听见皇后一声声喊着:“系儿,系儿……” 耑皑被沈叔延死死扣在地上,粗暴挣扎磨破了面颊,大哥的妻妾从身侧走过,迅速又安静。他只能听见母亲的哭嚎,叫着“系儿,系儿……”久到他不再妄图挣脱桎梏,眼泪顺着石阶纹路流淌,忽然没了声音,他知道,大哥走了。他不曾训斥过自己,却是他人口中的杀人魔。 “小子,快醒醒!” 耑皑泪眼朦胧,发现叫他的竟是那只三脚金蟾。 “有人来了。”它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妖兽说话?孤陋寡闻。” 耑皑便看见怀里多了一块黑石头,滑腻光泽,就是玄铁了。 “快走快走!”它催促道。 耑皑见天色已晚,沿着石壁爬上吊桥,快步离去。他直接赶往界碑,远远便见巨石下围着各派修士,八角凉亭更是水泄不通。大约可分两体,一体是锤让为首的封云众,另一体则是蓬莱弟子。这才是第二天傍晚,两派争端且聚集这么多弟子,想必不妙。 “暮紫师姐,发生什么事了?”耑皑站在最后方,问。 暮紫望向锤让身边的外门弟子,说:“他是当初通报同门被鬼火捉去的伊阳山弟子。据他所说,他师弟与一名素不相识蓬莱弟子关系密切,最后一天也是三人一同去的鬼火之地。就是站在陆天青身后那个。” 那人一身黑衣,也不抬头,只唯唯诺诺在师兄护下躲避他人视线。耑皑见过他,就在中央山洞里,也是獐头鼠目的样子。他想起楚不惊曾说有魔修在侧,便问道:“师姐,如何知道他人是不是魔修。” “探他灵脉即可,怎么了?” “若为天生魔种呢?” 暮紫警惕起来,再望向那弟子,观察道:“天生魔种灵力纯粹他人难及,也因此常常难以为继,便肃杀周身灵气为己用,此为己愿修魔。” 此时陆天青忽然出扇,将那伊阳山弟子打倒在地,道:“伊证,我蓬莱是有搜魂术,可此等禁术五十年前就不再传授更不准人用,今日给你个教训,不要再提第二次。”他抓住身后弟子的衣领拽到身前,说:“锤让,蓬莱与封云世代交好,夏之尘也已被师叔祖逐出蓬莱。你仔细想想,魔修能冒充他伊阳山之人,就不能假扮成我这师弟?” “那他见了我为何要逃?”伊证捂着胸口站起身,“那日也是,两人一同进的林子,只有我师弟被鬼火抓走,我一露面他就跑了。” 锤让挡在两人中间,道:“陆师兄,你才该冷静,他身为外门弟子却能随行入封云进秘境,咱们吵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此重重疑点,你究竟为何阻拦?” “他有何问题,是蓬莱自己的事。” “借过,借过。”有一撑伞人拨开人群,素衣高冠,“我一进来就看见你们吵,吵来吵去也没个结果,不如让在下来做决断,免得耽误大家的行程。” “你是谁?” “鄙人姜忆,出师澄明阁,现今在乾坤盟做事。”他以黑白双色的令牌示以众人。 锤让先行礼:“盟中掌事的决断,弟子自当听从。” “弟子也一样。”陆天青道。 姜忆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那弟子道:“报上名来。” 他不为所动,蓬莱一名女弟子推开陆天青,“见过姜师叔。”随后转身对那弟子,声色俱厉道:“我在蓬莱三十年余,却不曾见过你,各位师弟师妹有人认识他吗?” “何豫,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陆天青,自始至终都是你在包庇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拿同门之谊做借口,也得他是同门才行。”她转头向姜忆:“师叔,请您继续裁决。” 第8章 他人他界 我情我伤 “你这姑娘,要说的都说完了,又叫我来问。”姜忆拍了拍她肩头,“封云劫难,举世震怒,盟主在华山召集诸派魁首严查此事,此人牵涉颇多,不如让在下带回盟中。两位师侄可信得过我?” “锤让不敢异议,只是长老那里不好交代。” “我自然会告知两位长老。” 锤让与陆天青拱手赞成,后者虽面有难色,也没再说什么。 姜忆取出一幅手铐,那弟子戴上后便浑身僵硬,嘭一声倒在地上。他拍了拍手道:“都散了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片刻,除几派带队弟子,便只剩下耑皑了,就见姜忆扫视一圈把他唤了过去。 “弟子修为浅薄,怕耽误师叔行事。”耑皑推辞,他还没听师兄的话稳固修为。 “够用了,跟我走。”他甩手伸出一条银链扣在不能动的蓬莱弟子脖子上,后者自行动起来,“别愣着,御剑。” 怪不得说够用,就是让他带人,不过飞的高度也是耑皑如今的极限了。约一刻钟,三人向南停在一处山崖,崖下是万顷松林,崖边也是一颗白松,石块堆积间松枝堆积,他们便躲在树丛中。 “师叔,我们在等什么?”耑皑问。 “急什么?欲速则不达。” 不多时,晚霞如焚,红光垂天,一只雄壮麋鹿甩着尾巴从山下款款走来,口中衔着一块石头,便在白松树下卧坐,舔舐那块墨蓝色圆石。 耑皑看得入神,姜忆竟已走过去,作揖行礼,道:“这位鹿爷,在下求几滴血,望您成全。” 牡鹿发出低沉叫声,后蹄挫地。姜忆也没有多说,腰间横笛转了几转,曲调高昂停云静风,却见牡鹿腿边一道银光,血珠飘出悬在空中,转眼消失,出现在姜忆手握的琉璃瓶中。他另一手以竹笛甩出一道灵气,牡鹿凌空跃起躲避,姜忆又不知何时取出的油纸伞,轻轻一跃随风而起,传声让耑皑先跑。 耑皑拉着蓬莱弟子的银链子御剑离去,待回头看不见人影才停下来。“师叔?姜忆师叔?”没有回音。正犹豫,便听见下面传来人声:“陆天青偏袒的毫无道理,最后却毫不阻拦,乾坤盟有这么大的面子?” “我也觉得奇怪。”两人在树下,正好看不见耑皑,“我们分明已经告诉过陆师兄,去封云的弟子里没有这个人。虽说平日他专断孤行了些,也不会这么不讲理。” “哼!陆天青仗着自己是长老之子指挥我们也就算了,还想让人家封云也听他的,指不定就是下一个夏之尘。” “你说他会不会是……私生子?就跟夏之尘一样。” “当心你的舌头,天快黑了,结阵休息。” 耑皑悄悄离开,又向前行了一段,竟看见姜忆站在一颗罗汉松上张望,肩头虽有血痕,却并非他自己的。“快走,我被那只鹿盯上了。” “你取人家的血,理当如此。”耑皑想。姜忆却没向界碑走,而到了雪山。“在这儿等着。”说罢他走上吊桥。不久谷中传来打斗声,碎石冲上了天际。耑皑拿出秘籍找此处秘宝,除了玄铁也没别的,姜忆跑出来时却没拿东西,反倒浑身湿漉漉的。 “把我衣上的水收集起来。”他把琉璃瓶递给耑皑,“别这么嫌弃,金蝉唾可修复元神,只是性如弱水难以用灵力取得,就诱那金蝉攻击我了。” 耑皑一声不吭地挤唾液,一言不发地把琉璃瓶还给姜忆,蹲在一旁掐诀洗手。转过头来姜忆也换了一身衣服,笑道:“你这小子还有脾气,叫什么?师承何人?” “白岂,没有师承。” 姜忆却神色有疑,仔细瞧了瞧说:“不像,你灵脉运转周正,灵气无一丝杂疴。虽说长期服用丹药也能如此,可灵府难免狭仄。你这样的,必有大能拓经洗髓。” 耑皑笑答:“你说的是我师兄,可他并非什么大能,只是封云一个普通弟子。”姜忆没再多问,拱手道谢,甚是正式。 到界碑后,他汇聚灵力往两人高的巨石上打了一掌,黑色缝隙越裂越打,展开成一面水镜,正牵着银链往里走,便听有人唤他名字。 来者也撑着伞,身穿素色麻衣,头戴束巾,不像修士倒像个老农。“哎,你怎么绑了个人?东西到手了吗?” “说来话长,东西拿到了,你呢?”姜忆问。 “我一进来就看见你御剑飞过,就跟过来了。”他过去瞅那蓬莱弟子,“别忘了师兄叫你求见木春真人。” “忘不了。白岂你过来。”姜忆拍了拍耑皑的肩,说,“这小弟子帮了我不少忙,你带他一起去见见世面。” 两人作揖,“在下段晨,事乾坤盟。”“段师叔好,弟子白岂。” “你可有福了,我是来取美酒的。”他与耑皑共乘一只葫芦,照着地图往北,却不见“莲花山”,而有一片海。“稀奇,今年地势变化如此之大。”两人走在沙滩上,张望寻找曾经的高山。 “白岂,你看那里的礁石像不像半盏莲花?” “像,且似是利刃切割而成,在这秘境中,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你就问对人了。”段晨取出一支毛笔,凌空写画,道:“两百年前,覆手秘境不过三亩地,清明现世,白芍氤氲,南华阁便会取一些做药材。而百年前随落英仙子降世,秘境年年沧海桑田,仙草灵芝奇珍异兽层见叠出,才有如今之气象。” “真是神奇,说不定咱们所在的世界也曾是一颗种子。” “师侄才思敏捷,有许多人也这么想。咱们边走边说。”两人坐着葫芦漂浮在海上,“落英仙子下凡,当时的南华阁主周远不仅禁止门人跟风朝拜,且与落英订约,南华阁为主,仙为客。” “周远阁主岳峙渊渟,功在千秋,想必当时受人非议。” “正是如此,落英仙子最厌弃的就是谄媚逢迎之徒,她直言不见任何求道者,作为在南华居住的还礼,将秘境交由南华阁管理。” “覆手秘境不是两百年就出现了吗?” “这就是‘种子’说。”两人登上莲花礁石,“落英仙子说这秘境本是她内府中的一道灵气,天门不开她只能将灵气送下来。如一颗种子,破土发芽,让她寻到间隙下凡。此后不少大能都探访此道,想探知咱们这界是否也是一颗种子。在这秘境中,她为创世主,故可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耑皑了然,叹道:“世间竟有神人生养一方土地,人外有人,有人自天外之天来。白岂听此等奇妙之事,胸中江天澄霁,不敢不朝乾夕惕追赶圣人。” 段晨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倍感欣慰,他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把古琴,临潮而奏,碧水荡漾,星汉灿烂。 一曲罢,耑皑接过琴弦,先为轻抚再力拨,上下起伏变化不绝,令人心潮澎湃觉生豪情壮志。再温婉而下,哀转久绝…… “白小友琴艺高超,在下叹绝。”他拱手道,勾手从沙石下取出一坛酒,两人各满饮一殇。段晨学叹他的音调,问:“这曲可有名字?” “不瞒您说,这首曲子出自一本残书,共有十二首谱曲,可惜没有一首完整。且作者是个怪人,曲名不知所云,这首叫作‘翼火’。” “翼火、翼火,细品也其韵味。作者叫什么?” “梁过,栋梁之梁,过错之过。” “澄明阁藏书十万,改日我找到线索,给白小友写信。” “静候佳音。” 两人在界碑前分别,耑皑犹豫再三,还是问:“先前师叔说要求见木春真人,意思是他还活着?” “这不是什么辛密,可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我只能说木春真人的确曾经断绝生机,落英仙子以秘法维持了他的性命,可清明一过就说不准了,这也许是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覆手秘境第三日午时过,大部分弟子已到达界碑附近,有的故友见面相谈甚欢,有的讲述历险娓娓动听,有的指点秘籍修改地图,有的还在争夺秘宝。还有的,再找失踪的弟子。“你们都没见过溯迁?”锤让问,众弟子摇头,面面相觑,“暮紫,你看好众师兄弟,你们两个跟我去找他。” 一个时辰后,暮紫安排众弟子去各派打听溯迁的下落,从一名散修处得知他已经出去了。“绝对没看错,当时我还疑惑封云弟子为什么带兜帽,被他的同伴瞪了一眼。” “是什么时候的事?”暮紫问。 “昨天傍晚你们在这儿吵的时候。” “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说不眨眼。”这次问话的却是伊阳山的伊证,“不呼吸、不聚焦。” 散修有些犹豫,看了眼不远处的陆天青,点头说:“确实像……傀儡术。哎哎哎你别急眼!”他退后到暮紫身边,对陆天青说。 此时集结完毕的宗派大都已经出了秘境,陆天青冷冷看着众人,发话让蓬莱弟子离开,伊阳山带队师姐也叫走了伊证:“有什么机巧师长们自然会查,用不着你出风头。暮紫师侄,得罪了。” 出秘境后,锤让与暮紫稚轮长老汇报情况,耑皑则问同门什么是傀儡术,可众弟子竟都不清楚,还是暮紫回来后讲解的: “蓬莱有一种可摄人心魄的邪术,它不伤使用者的元神,且用的是被附身者的灵力。被寄生者如同木偶,故称傀儡术。使用者可探查其元神,故又称搜魂术。” “我看宗门大比时魔修用的定是此禁术。”一弟子气愤道,“看陆天青遮遮掩掩的样子,分明是不打自招。” “说是不打自招也太过明显。”另一弟子说。 “好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回咱们得院子去。”暮紫道,“大家都留个心眼,晚上谁也别出去。” “是。” 天空澄澈如洗,地面也潮湿,山脚新绿生机勃勃,清明雨下得一定很大。 晚上不准出门,耑皑只好现在去找稚轮:“我想见木春真人。” 第9章 轻浮真仙 后入刑堂 白发修士正与南华阁主交谈,笑了笑说:“你是个懂分寸的孩子,找木春真人有什么要紧事?” 耑皑答不上来,心想:“他要是想见我早就找人寻来了,哪里轮得到我求见他。” “我看这样,”阁主道,“今晚落英真君回来后,乾坤盟的两位道友要会见木春真人,到时候让白岂一块儿跟着不就好了。” “不可。”稚轮决绝道,“木春喜静,人多了他烦。” 正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小姑娘款款走来,不着声色,一身绿裙不知是哪里的奇装异服,稚轮与南华阁主却恭敬行礼:“见过落英真君。” 修士不老,容貌也在二十五岁上下,眼前的姑娘却是二八芳华,明眸皓齿,如一朵牡丹含苞待放。她挥挥手让两人起身,问:“唐离下来过吗?” “木春真人不曾露面。”阁主答,“另外,乾坤盟的姜忆和段晨求见木春真人,说是您同意了的。” “嗯,有事用他们。” 见她要走,耑皑脑袋一热出口道:“落英真君,我也想见木春真人。” “嗯?你是谁家的小孩儿?”她转头笑问。 稚轮真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失礼,这是才入门的小弟子。” “我问他呢,你叫什么?” 耑皑想了想,答:“白岂。” “你为什么想见木春真人?” 耑皑补完了礼,笑答:“早春时我见一人背影落寞神伤,明明不认识却觉得似曾相识,后来得知那竟然就是木春真人。段晨告诉我他可能命绝清明,可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话。” 落英掩面而笑:“满口谎话。”三人俱惊,就听她又说:“给唐离解闷也不错,跟我走吧!” 姜忆与段晨就看见方才谈及的小弟子跟着落英仙子就来了,神色如常,且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颇有风骨。 两人没敢在落英仙子面前问,默默跟着乘云上了飞阁。飞阁没有大门,前院围着半人高的栅栏,种着许多篾竹。后院在高台之上,两面青砖墙,一面切巨石长着一颗梅花树,树下石桌石凳,两只奶猫正躺着晒太阳。 门敞开着,白纱帘随风婆娑,琥珀色珠帘发出清脆碰撞声。三人跟着落英进殿,就见屏风后一道人影侧躺在罗汉床上,轻轻咳嗽。 “唐离!”落英去探他手腕,皱眉道:“你是不是出去了?” 唐离笑着摇摇头,神色柔和,落英便不再追究,介绍说:“这两位是乾坤盟的,接下来二十年你都要在我这里静养,所以让他们给你假死做个证。” 姜忆震惊,拱手道:“真君,此消息一出,修界必定大乱啊!” 段晨补充:“盟中原先的打算就是秘而不宣,待盟主厘清关系后再做打算,真人既然无事,何必要假死?” “无事?”落英稍有愠色,“我的唐离死过一次了!” 唐离捂着胸口咳得厉害,见状落英给他输送灵力。后者面色煞白,汗水浸透发丝粘连在脸颊上,长睫颤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耑皑默念了句“我见犹怜”,开口道:“两位顾全大局。世人所争夺不外乎利益,我猜就与宗门大比有关,如秘境中大宗联合,小派尚能拾遗,散修当如何?魔修更无出路。” 段晨点头:“封云宗门大比初定秘境名额,寰宇角冠大会调遣人事,夏之尘正是不满此道。” “只要木春真人活着,凌撄那帮造反者必定先针对他。”耑皑上前几步,“换句话说,是真正操盘手的挡箭牌。天下第一在,成仙之路就有人挡在前面,千万修士便不得不以其为高山景行,以其为道。不是修界离了他才乱,是离了他才敢明着乱。” 姜忆有些羞愧,还是说:“确如你所说,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水坝坍塌所毁不止一村一庙,流民往何处去?庄稼在哪里长?天理去谁那里寻?” “可这不是木春真人的义务。”耑皑转身面向两人,“若当初不补水坝,而是挖新渠……哪有当初呢?既然仙路只给一人开,叫他假死任人猜疑争夺不也是一计?” “争端生祸事,战必伤道。”段晨道,“自四十年前辛巳蜀山之难,修界只出了夏之尘一位大乘,灵气衰微之下,各宗派也只得少收弟子,这就是天罚啊!” “什么天罚!”落英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万物莫非天之万物,生死莫非万物死生?你乾坤盟所做,皆是杞人忧天!” 两人敢怒不敢言,又去看木春真人。唐离淡淡笑着,依旧在看耑皑,见他们向自己求助才开口:“即便唐离想要当尧舜,现在也有心无力,我一人真死假死,于世间能有多大的影响,不过快些慢些。二位可将我所说转告给云洛,他会明白。” “等等!”落英飞出一片竹叶,姜忆接住,“我可不管唐离说了什么,要是你们云盟主的决定叫我不满意,我不介意毁了主客之约。”说罢那竹叶从姜忆指尖滑走,悠悠飘向空中,待两人回到华山就会看见,竹叶正落在云洛肩头。 姜忆与段晨一走,大殿顿显空阔。落英却见耑皑脸色沉下来,只侧身望着唐离,久久才开,竟是一句“告辞”。 “什么?”落英的好奇心完全没满足,“这就走了?” “耑皑,你心中恨意是否有所消解?” 耑皑站住脚步,转身面对他,落英才发现这小子瞥过自己的目光也带着不屑,便听他说:“凌撄在你胸口捅的刀子,你能忘记?” 两人一在榻上,一在门外,遥遥相望。 “若你愿意放弃仇恨,我可将灵府与你。” “那你不就死了!”落英插嘴。 耑皑又生出怒气:“唐离,你我果然不同道。” “我都要死了,管我是什么道。不是要报仇?”他咳得厉害,声音嘶哑,“何必谈大道理,达到目的不就够了。” 耑皑将指尖剑鞘都捏碎,借木春真人之手报仇,这的确曾是心中所想,可那是唐离回答的是“不”,而现在,他不愿意接受:“我不明白你。” 唐离口中溢出鲜血,神色却不变,只说:“是你不明白自己。” 落英点他几处穴,又开始疗伤。耑皑趁机转头离去。 不知道云气何时聚集的,耑皑淋着雨回到封云弟子所在的院落,稚轮真人正在东堂等他。“白岂,皑。”他冷笑,“掌门当日只刻了一个字,你倒是会投机取巧。” “要罚便罚。”耑皑心中郁闷,一时耍起了性子,不过这却是他旧日的真脾气,索性不找补。 “那就去刑德堂领罚吧。” 九盍没有随行回封云,耑皑没有熟人,一路无言,进了封云界碑便向稚轮长老拱手致谢,御剑去了二柄山刑德堂。悦林长老看着他的弟子牌沉默一阵,还是叫来了枢夜。 “此事可大可小,如今掌门闭关疗伤,就全凭我一句话。”悦林与枢夜同样是出窍境暗紫道袍,只多了一层纱衣、两条绶带。 “依弟子看,假名事小,不尊事大,就按冒犯师长施鞭扑吧!” 一百鞭下去叫耑皑三天没下得床,同住的几名弟子关心少八卦多,他一个都不想搭理。转眼半月过去,纪中跟随月映真人从蓬莱归来,夏之尘教魔修傀儡术的消息也传遍了修界。而乾坤盟发布了通缉名单,第一位赫然是大乘散修江煜,接着便是木春真人的死讯。 耑皑攥着宗门下发的白麻布条,不知不觉回到了唐山。“你是假死还是真死了?”竹叶潇潇,风卷珠帘,他站在枯死的梅花树下,回忆那天段晨说的话,“你们都有计划,有安排,你也一定是。”回忆最终落在唐离沾血的那抹笑容上。 荡魂钟声响彻云霄,朝霞中雷云滚滚,排鹤口衔白绫飞过封云七十二峰,昭示真人陨落。 “四殿下。”一人从后园拱门走来,穿着山下才有的红色圆领袍,让人恍如隔世。 “半月国师。”耑皑习惯性叫他,后者也习惯性作揖行礼。 “木春真人收留我在后园,昨晚结界溃散,我才得以到前院来。”他解释道,看向远空鹤影,问:“所以……真人仙去了?” 耑皑还没去过后园,入眼是莲花石塘,荷叶尖尖圆圆,开成了一幅画。石塘两侧更是花木成堆,鸟雀呼晴。北面则是两层的小阁楼,露台栏杆间隙漏下青藤,铺在茅草长檐上,开着朵朵粉嫩的喇叭花,门匾上书“霜晚阁”。 两人推门而入,屏风绣双鹧鸪,红木案几堆着竹简,床榻倒是干净,只有雕祥云的玉枕。木架上端正摆着一把三尺不到的短剑,剑鞘无他,只是剑身质地独特:通体光滑晶莹,色泽金黄,触如玉。旁侧剑谱名“残荷”,耑皑都放进了顽石。转头问:“你的‘天机’怎么样了?” “木春真人为我止住了五衰。”他点上香薰,惊讶道:“这气味我曾闻过,是在你宫中,似乎是叫落梅流霰。” “我怎么不记得?” “香坊所供甚多,不记得也正常。”半月无所谓地说,话头又转回去:“如今真人不在,恐怕还是要去香山。” “追杀你的人是谁?”两人相继上楼。 “四殿下记不记得我手腕上的刺青?” “凌霄花。”二楼竟全是藏书,耑皑随手抽出几本,俱是诗集。 “凌霄花是四象山庄的血奴标记,那天追我的就是‘主人’。”他取出那半幅面具盖在脸上,“银月面具在山庄内并不稀奇,外人不得而知,才误以为我模仿时魅。有了魅影之名,索性做了套同样的衣服,他人畏惧更易得手。” “卷宗写魅影二十年间行盗多起,你身为国师却做小人之事,实乃大庸不幸。” 半月嗤笑,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叫你一句四殿下,你别当真了啊!” 耑皑面有惊色,百年王朝,于修士不过朝夕,功名荣辱身外事,心意只在出世求仙,所竞为天,何论情义。 半月拿出一封信,火漆为梧桐叶,是他外祖姜家族印,已经断裂。“决定离开封云的时候再打开。” “为什么?这是姜颖淮给你的?” 半月却不答,说:“殿下,你胸中是市侩之心,妄修道。” “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半月打断他的话,“不过我们还是就此分别得好。” 第10章 二入刑堂 逐出山门 转眼时至五月中旬,阴雨连绵杏儿黄,云重水高,人都有些倦怠。掌门出关,聚集众弟子宣布拜师大会即日开始。 耑皑又跟东鸢分在了一个巡逻组,这回没有九盍那么财大气粗的师兄,带队的是履正长老的弟子连理,上来让众人齐念门规,边说:“要是掌门听我师父的话,早用仙人贴,宗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伤亡?这行走世间,最重要的不是修为多高深,是要认清自己几斤几两,不要自不量力……” 午休时东鸢气的砍树:“哼!上梁不正下梁歪,狗仗狗势!” “歇会儿吧师妹,下午还得巡山。”一人道,连忙按住东鸢的嘴,竟然是连理来了。他打量众人,目光落在东鸢身上,清了清嗓子说:“唐维师兄他们日理万机,晚上咱们替他巡视物与山,你们大堂弟子对这儿熟,自行分区,巡完都来找我报告。”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想答应。 “干什么!”连理敲桌子,“平日养着你们这帮闲人,还敢推三阻四?” “是。”众弟子有气无力道。 “东鸢,你跟我去检查结界。”他上前拉住东鸢手腕,“现在就去。” 午后,云青青欲雨,耑皑顺路回寝室拿伞,听见无名水榭中传来叫喊,竟是东鸢在求救,欺辱她的就是连理。 耑皑一时怒极,提剑便砍,剑锋割开小臂肌肉卡进骨骼,发出吭吭摩擦声。连理尖叫,东鸢哭啼,血水流了满地。 “我去找医修。”耑皑说。 “我跟你一起。”东鸢握住他的手,擦掉泪水,“别让我自己在这儿。” “嗯。”耑皑取出长袍披在她身上,背着她小跑去药园。 纪中叫来女医修替东鸢梳洗,与耑皑赶往水榭却不见人影。 “他应是被人带走了。”纪中有些为难,“不过你还是先去刑德堂报备得好,履正长老虽不至于不讲理,护短也是真的。” 耑皑点头,御剑去二柄山。今日当值的是耑皑认识的颐删,他听完事情经过先去物与山探查了东鸢的情况,却不曾想履正长老携一众弟子也在药园中。 “颐删,你来的正好。”履正睨着耑皑说,“有人伤了我徒弟,还污蔑他欺辱女弟子。”殿中一片寂静,耑皑争辩道:“我亲眼看见他……” “亲眼?”履正放出威压,耑皑顿时吐出一口血。他转身看向东鸢:“她可曾破身?”纪中身旁的女弟子胆怯地摇了摇头。“那,连理如何欺辱你了?” “他脱我的衣服。”东鸢出声解释。 “不要脸的贱人!”连理手臂裹着纱布,却摆出一副委屈嘴脸:“分明是你勾引我,要我的剑谱。” “我没有!是你说要给我剑谱把我骗到水榭。” “师父,大行剑谱就在她身上,真相一看便知。” 履正伸手取来东鸢的顽石,强行破开结界取出内容,灵石衣物落得满地,还有黑色封皮的“大行剑谱”。“颐删,你还不把这两人带回地牢。” “履正师叔,事出有因,白岂也是一时冲动才伤了人。” “好啊,你自断一臂我就不再追究。” 颐删脸色冷下来,一转语气说:“此事复杂,待弟子禀明师尊后再做定夺。白岂,东鸢,跟我回二柄山。” 纪中连忙上前扶起耑皑,出了门才喂了他一颗丹药,低声道:“护好自己,我去找师父帮忙。” 月映真人亲自前往地牢,见了人却是一惊:“我认得你,木春的弟子,你不是叫皑吗?白岂?”她掩嘴笑了笑,“原本我打算将你收做弟子,可你曾有师承,还愿转投于我吗?” “为何要收我?”耑皑不解。 “履正自然不会为难我的徒弟。” “多谢真人,可我并不想拜师。”他行礼,“耑皑今日所为问心无愧,封云风气一向公正严明,相信悦林长老会查清真相。” 月映轻轻叹了口气:“傻小子,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三日后纪中来探监,最先问的就是他为什么不愿意拜师,苦涩道:“东鸢被罚三年清修,你……逐出山门,即刻下山。” 耑皑失语,百感交集却只觉心中麻木,半晌才点了点头:“因为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他交还了弟子服和令牌,在界碑处与纪中道别,嘱咐他见到唐与可告知他事情经过,便撑伞往山下去。 自入山以来,常听诸弟子说明心镇三教九流聚集,奇人异事无数,他迫于掌门设的结界离不开封云,没想到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出结界。 “公子,这位公子到哪儿去啊?”风月小姐攀上来,“天色已晚,不如在香华楼住下,一解疲惫啊!” 耑皑推开她,默然向前走。 “哼!死人脸,笑都不会笑!” 他找了家客栈,久违地吃了顿热饭,拿出了半月国师给的信:“年腊月初九,乃知长兄殁,半病之躯奔丧尚难,遑论争权。国师待耑芒,有师之恩,友之情。国师之为人,向疾强梁,物彻疏明,今芒困穷,敢请分劳,他日定当相报。话宜从简: 其一,幺弟皑心思单纯,恐难保性命,请先生偷渡苍梧。其二,前丞相义子,受父皇之惠,曾留仙人贴一副,可救国于危,今附在信中,请转交父皇。” 信封中还有一章半月的回信:“恭敬熠王,仙人贴已带到。令弟固执,顶撞三殿下多次,难脱身。请待腊月二十三前后,有船至洞庭,扶摇相见。” 喜上眉梢,耑皑拔地而起,便往渡口奔去。“船家,这船去哪儿?”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问:“你去哪儿?” “洞庭。” “去四象山庄啊!”他搓手变出算盘,噼里啪啦打出一串数字,笑道:“灵石陆佰贰扒,银钱取个整三万七千两。” “多少?!” “嫌贵?嫌贵坐什么飞船!”他似是早有预料,点了点胸口调笑道:“把衣上的破洞补补先。” 耑皑一看,是钩藤刺伤的位置,他摩挲着往回走,停在“慕容典当”处,看店的伙计上下一扫,笑说:“玄铁重剑,我们老板正收呢!” “这个不卖。”耑皑从顽石里取出两颗冰参。伙计叫他稍等,去后院叫来掌柜估价,那掌柜蓄短须,双目炯炯有神,从袖中取出一片玻璃镜,鉴道:“覆手秘境的玄天冰参。道君尊姓?” “免贵姓白。” “白道友,药材没有典当一说,在下收了这冰参便会拍卖出去,按行情价一棵是一百灵石,阁下意下如何?” 不等耑皑回答,便有一封云女弟子踏进门槛,道:“慕容老板何必坑害一个小孩儿?落英仙子已布告天下往后秘境十年一开,依我看这玄天冰参也该是往年的十倍。” 老板赔笑作揖,道:“泽君说的是,可十倍未免夸张,玄天冰参也不算奇珍。” 这位女修士正是耑皑曾见过的连涛,她但笑不语,目光扫过柜台陈列的超期物品,落在一把剑鞘上。 “泽君好眼光,这把金丝楠木剑鞘工整轻巧,伴有异香,雕刻加固法阵,实属难得一见。” “不过是个观赏品。”她又看向一旁的翠玉手镯。 “这玉镯苍翠通透,形制典雅,非泽君无以相配。” 连涛失笑:“我就爱听你说话。玄铁剑的事怎样了?” “替您打听过了,四大行都没见过断刃玄铁剑。” “老板,白道君就有一把。”伙计笑道。 耑皑早就听出端倪,双手奉剑愧疚道:“连涛师姐,魔修大战那日我捡到了断刃玄铁剑,误以为是殒身弟子所落,请还!” 连涛接过重剑,问:“你重铸过了?” “是。”耑皑点头,见连涛面有怒色,更低下了头。 “把冰参也给我。” 耑皑看向摆在桌上的莹蓝冰参,点头称是。 “慕容老板,算上剑鞘跟玉镯,统共一千灵石你看行吗?” 老板依旧笑意盈盈:“泽君所言在下自当遵从。” 耑皑面色铁青地走出当铺,决定再也不跟姓慕容的人说话。 “喂,跑得这么快?”不知道连涛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她抬手将玄铁剑丢给耑皑,说:“太重了。”说完便头也不转地上了飞船,熟稔地跟船家打招呼。耑皑一直看到她身影不见,飞船周身亮起数百道阵法,拔地而起。 “这位道君可是要坐船?”布衣打扮的男子道,指了指不远处一艘扁平飞船,劳工来来回回正在往船上搬货,“我家主人做皮货生意,正缺镖师,要是您不嫌弃乘货轮,不妨以劳抵船费。” 耑皑惊喜:“不知贵司前往何处?” “我等一路向西南至大理,沿途逢码头便停。” “承蒙赏识,在下愿做护卫。” “好,那就请您先去船室等待,稍后我家主人会与您详谈。” 耑皑随他到了飞船中后方舱内,远远就听见琵琶声,十多个跟他一样的年轻男子闻声看来,迅速转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弹奏琵琶的男子面色憔悴,半靠在窗户上,轻声唱道:“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 不久船主便现身,拱手道:“各位道君,在下宋梦台,荆楚人士,先谢过各位慷慨相助。不过镖师危险,多有死伤,还是要各位签一张生死令,如有万一,宋某也能给诸位的师长一个交代。” “若不签呢?” “道君说笑了,向来镖师就是要签生死令的。若您不愿意,还请下船。” 此话一出也就没有人再问。 “姓名,宗派,去哪儿?”一身黑衣的事务官横眉冷目,抬笔问。 “白岂,散修,去四象山庄。” “四象山庄?”他停笔皱眉,“做什么?” “游历。” “那儿可不好进。”他继续写,袖口摩擦间露出手腕上一抹红痕。 耑皑按手印时刻意抹在他衣袖上,“抱歉。”他拿出纱巾递过去,看清了那半朵凌霄花。眼前人跟半月国师一样是四象山庄的血奴。 第一部分完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二入刑堂 逐出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