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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作者:口说无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焕颜”新品线下推广活动主会场——市中心流光广场。


    清晨七点,天光未亮透,巨大的充气拱门和舞台桁架在薄雾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蛰伏的钢铁巨兽。一夜的狂风暴雨刚刚停歇,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尚未散尽的、淡淡的臭氧味。场地一片狼藉:搭建了一半的装饰被吹得七零八落,防雨布像破败的旗帜耷拉着,地面积水倒映着惨白的应急灯光,几个早到的工人正骂骂咧咧地清理着满地泥泞的狼藉。


    程锐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水里,溅起的泥点毫不客气地染脏了他昂贵的裤脚。他顾不上这些,对着手机嘶吼,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我不管你是飞过来还是爬过来!桁架!桁架连接件!九点!九点前必须给我焊死在位置上!晚一分钟,老子把你供应商的招牌拆了当柴烧!” 他狠狠掐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


    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像一记重锤,把精心筹备了数周的活动砸得摇摇欲坠。物流受阻,设备进水,搭建延期……更致命的是,那批好不容易在凌晨三点运抵现场的、关键的舞台桁架连接件,在工人卸货时,因为地面湿滑泥泞,手推车一个打滑,整箱沉重的金属部件“哐当”一声,全部砸进了场地边缘一个深及脚踝的泥水坑里!


    程锐接到电话时,感觉天灵盖都要炸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现场,就看到几个工人正手忙脚乱地从泥汤里往外捞那些沾满污泥、裹着塑料袋的连接件。那一刻,他杀了供应商的心都有。


    “锐哥!锐哥!”陈大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脸上蹭着泥,声音带着哭腔,“策划部林总监那边……在催舞台承重数据!说全息设备马上要进场调试了,没有最终承重确认,他们不敢开机啊!”


    程锐烦躁地抹了把脸,冰冷的泥水沾了一手。他抬眼望向场地中央那座尚未完全搭好、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脆弱的主舞台。就在那堆钢铁骨架旁边,一个身影格外醒目。


    林屿。


    他不知何时到的,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沾了点点泥渍,裤脚也未能幸免。他没打伞,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有几缕不太服帖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正微微蹙着眉,半蹲在泥泞的地上,用一块干净的白色软布,极其仔细地擦拭着一个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沾满污垢的连接件。他擦拭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那不是一块冰冷的金属,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艺术品。旁边堆着几个已经被他擦得锃亮、在应急灯下反射着冷光的部件。


    那副与周遭混乱泥泞格格不入的、近乎偏执的“洁癖式”认真,像根刺,猛地扎进程锐疲惫混乱的神经。都他妈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还在擦这些破玩意儿?!一股无名火“噌”地又蹿了上来。


    “催催催!就知道催!”程锐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泥水在他脚下飞溅,“没看见东西刚从泥坑里捞出来吗?!擦!擦干净就能直接上天了?!”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夜未眠的暴躁和迁怒,几乎是指着林屿的鼻子吼。


    林屿擦拭的动作顿住。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缓缓抬起头。雨水打湿了他的镜片,模糊了后面的眼神,但程锐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穿透水雾,平静地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林屿站起身,将那枚擦得光亮的连接件轻轻放在旁边干净的木板上,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摸出另一块干净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上的水珠。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的目光变得清晰而锐利,直直地看向程锐。


    “程经理,”林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丝的沙沙声和远处的嘈杂,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承重数据,关系到价值数百万的全息设备安全和现场人员安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锐沾满泥污的裤脚和暴躁的脸,“在抱怨之前,不如先管好你的现场管理。如果工人能在干燥、安全的环境下卸货,这种低级失误根本不会发生。”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戳在程锐的痛处——昨夜暴雨突袭时,他确实因为过于关注其他几个外围场地,对主舞台这边的卸货细节叮嘱不够。


    程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愤怒,一半是被戳穿的无地自容。“你他妈——”他刚想爆发,林屿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旁边一个刚被工人拖出泥坑的、更大的设备箱。


    那箱子又沉又滑,两个工人正吃力地想把它挪到干燥处。林屿走过去,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挽起湿漉漉的衬衫袖子,露出那截冷白劲瘦的小臂,双手稳稳地托住了箱子的一角。


    “这边,抬起来。”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工人愣了一下,连忙配合。三人合力,终于将那沉重的箱子从泥泞里抬了出来,放到了垫高的木板上。林屿放下箱子,气息微喘,额角沾着汗水和雨水的混合物,镜片也再次蒙上水汽。他毫不在意,只是再次拿出那块白布,开始擦拭箱子表面厚厚的污泥。


    程锐僵在原地,看着林屿那沾着泥点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的、在冷湿空气中微微绷紧的小臂肌肉线条,看着他专注擦拭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头那股邪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滋啦”一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涌了上来。他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低吼一声,转身冲向那几个还在泥坑里奋斗的工人:“都他妈给我快点!手脚麻利点!擦什么擦!先搬到干燥地方再弄!九点!九点搞不定大家全喝西北风!”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程锐化身人形自走咆哮机,在泥泞的场地里疯狂穿梭,吼工人,催物流,协调电力恢复,嗓子彻底报废。而林屿则带着策划部的人,在临时搭起的防雨棚下,争分夺秒地检查、擦拭、测试那些被泥水浸泡过的关键设备部件。他依旧沉默寡言,但每一个指令都清晰高效,带着一种临危不乱的定力。偶尔,程锐在指挥的间隙,目光会不由自主地穿过混乱的人群,瞥向防雨棚下那个专注的侧影,心头那股憋闷感似乎会奇异地减轻一点点。


    上午九点零五分。


    最后一批擦净、测试无误的连接件,终于在程锐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被工人小心翼翼地焊接到主舞台的桁架结构上。沉重的全息投影设备基座,在吊机的轰鸣声中,稳稳地落在舞台中央,严丝合缝。


    一直守在设备旁、浑身湿透的技术员小杨,对着对讲机激动地大喊:“承重点OK!基座锁定!设备安全!”


    防雨棚下,林屿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实时数据图,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对着耳麦沉声道:“A组,启动预热自检。”


    程锐悬了一夜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肚子里。他感觉浑身脱力,背靠着一根冰冷的钢柱,滑坐到满是泥水的地上,也顾不上脏了。他大口喘着气,喉咙火烧火燎。


    就在这时,一瓶矿泉水递到了他眼前。


    程锐下意识地抬头。


    是林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雨已经停了,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他依旧穿着那件沾着泥点的西装外套,裤脚和皮鞋狼狈不堪,头发也有些凌乱。但那张脸,在晨光中却显得异常清晰,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深处,似乎也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程锐愣住了,看着那瓶递过来的水,没动。喉咙干得冒烟,但他脑子里却莫名闪过自己强塞给林屿那杯蜂蜜柚子茶和速溶咖啡的蠢样,还有对方那句冰冷的“好意心领了”。一股强烈的尴尬和别扭感瞬间攫住了他。


    林屿见他没接,也没收回手。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程锐沾满泥污、甚至有些地方被粗糙金属边缘划破渗出血丝的手背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程锐差点从地上弹起来的动作——


    林屿将那瓶水轻轻放在程锐身边还算干净的一块木板上。紧接着,他竟又从自己同样沾着泥点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小包……独立包装的、印着卡通柠檬图案的蜂蜜柚子茶粉?!


    那包小小的、颜色鲜艳的茶粉,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和那瓶矿泉水并排放在一起,在狼藉泥泞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又……刺眼。


    程锐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见了鬼。他看看那包茶粉,又猛地抬头看向林屿,脸上写满了“你他妈在逗我?”的震惊和荒谬。


    林屿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投向远处正在紧张调试设备的团队,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他仿佛只是随手放了两样东西,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平常的工作:


    “嗓子废了,就少吼两句。”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之前那种冰冷的锋锐,只剩下纯粹的陈述,“活动还没开始,程经理。别真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拖累整个团队。”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调试设备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步履沉稳,仿佛刚才那包蜂蜜柚子茶只是程锐被泥水糊了脑子产生的幻觉。


    程锐呆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像个被施了石化咒的傻子。他死死盯着身边那瓶水和那包在晨光下甚至有点反光的、无比扎眼的蜂蜜柚子茶粉,大脑彻底宕机。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真实无比。


    那包茶粉……也真实无比。


    林屿刚才的话……更真实无比。


    一股极其复杂的、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头顶,比之前的任何怒火都要汹涌。混杂着被看穿的羞耻,被“施舍”的恼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诡异的、该死的酸涩和悸动!


    他猛地抓起那瓶水,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冲刷着灼痛的喉咙,却丝毫没能浇灭心头那股邪火。


    他妈的!林屿!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程锐攥紧了水瓶,塑料瓶身在他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盯着那包小小的茶粉,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像是跟谁赌气似的,一把抓起来,粗暴地撕开包装,将那些淡黄色的粉末,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剩下的半瓶水里!


    他胡乱地摇晃了几下瓶子,看着浑浊的液体,恶狠狠地拧上盖子,然后像揣着个炸药包一样,把那瓶自制的、浑浊的蜂蜜柚子茶,狠狠地塞进了自己同样沾满泥污的外套口袋里!


    动作幅度太大,口袋边缘蹭到了旁边冰冷的钢柱,发出“嗤啦”一声轻响,布料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程锐毫不在意,只是撑着膝盖,有些狼狈地从泥水里站起来。他抹了把脸,甩掉手上的泥水,目光扫过远处正在忙碌的林屿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鼓囊囊的口袋。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涌了上来。


    行!林屿!你牛逼!


    老子倒要看看,这活动,这“焕颜”,还有我们俩……最后到底能折腾成什么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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