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每天都在逼我心动》 第1章 第 1 章 清晨八点五十分,“锐点”广告公司的写字楼里,空气还带着点未散尽的消毒水味,混着新鲜咖啡的焦香。销售部的程锐,像一颗刚出膛的、裹着昂贵西装的人形炮弹,挟着一股风冲进了十九楼的玻璃门。他动作太大,撞得门板哐当一声闷响,惹得前台的姑娘眼皮都没抬一下——习惯了。 “早啊,程经理!”几个相熟的销售部同事扬手招呼,声音里带着点揶揄的活力。 程锐胡乱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目光却像雷达一样精准地扫向斜前方茶水间的方向。他长腿迈开,两步并作三步就冲了过去,目标明确——咖啡机里仅剩的那点深褐色的液体,正散发着诱人犯罪的香气。最后一杯美式! 胜利在望,程锐嘴角刚咧开一个得意的弧度,手都伸到了半空。 “不好意思,程经理。” 一个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金属冷感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精准地浇在他刚冒头的得意上。 程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视线猛地往旁边一挪。 林屿。 策划部的林总监。正稳稳地站在咖啡机侧前方,骨节分明、干净得过分的手指,刚刚好按在“取杯”键上。那杯冒着热气、命运多舛的最后一杯美式,正顺从地滑落到他手中那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纯白骨瓷杯里。他今天穿了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地待在它们该在的学术位置上,整个人透着一种实验室无菌台般的整洁和……欠揍。 程锐心里那点小火苗“腾”地就烧成了三昧真火。冤家路窄!从幼儿园抢那块红色积木开始,林屿这个人,就仿佛被老天爷设定成专门来克他的程序,走哪堵哪,阴魂不散。 “林总监,”程锐强行把冲到嘴边的国骂咽回去,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拔高了几度,带着故意为之的浮夸,“挺早啊?这杯咖啡看着就……特别符合您的气质。”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毫不客气地在林屿身上刮了一遍,仿佛在鉴定一件实验室标本。 林屿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程锐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旁边的小银勺,极其精准地往杯子里加了小半勺糖,然后以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姿态,匀速、均匀地搅拌着。那姿态,不像在调咖啡,倒像是在进行某种精密的化学滴定。 “嗯,”林屿终于吝啬地给了个单音节回应,搅拌的动作一丝不乱,“程经理过奖。不过,早起避免拥堵,顺便处理点工作,总好过某些人……”他顿了顿,搅拌勺在杯沿轻轻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叮”,目光这才缓缓抬起,落在程锐因为赶路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和额角一点细汗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踩着点来,制造噪音。” 程锐的拳头在身侧硬了。制造噪音?他妈的!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火力全开,把这二十多年积攒的“问候语”一股脑儿倾泻出去—— “程锐!林屿!进来开会!就差你俩了!”项目经理老周那颗毛发稀疏的脑袋从会议室门口探出来,吼了一嗓子,及时打断了一场即将爆发的茶水间血案。 程锐狠狠剜了林屿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算你走运!他气咻咻地一甩头,大步流星地朝会议室冲去,西装下摆都跟着带起一阵风。 林屿面无表情,端着那杯“符合他气质”的咖啡,步履平稳地跟在后面,仿佛刚才的硝烟与他毫无关系。 * 九点整,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空气中漂浮着咖啡因和熬夜加班的混合气息。轮到林屿讲解他负责的“焕颜”系列新品上市策划案。 林屿起身,走到幕布前。他身形挺拔,姿态从容,指尖在激光笔上轻轻一点。幕布亮起,清晰的标题、严谨的数据图表、富有美感的视觉呈现……一切都完美符合他一贯的“精准控”人设。 他开口,声音清冽,条理清晰,正准备切入核心的媒体投放策略分析。 就在这时—— 幕布上的画面毫无预兆地一闪! 严谨的图表、优雅的排版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占据了整个屏幕的、贱兮兮的、戴着墨镜的柴犬狗头表情包!那狗头歪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旁边还配着一行加大加粗的骚粉色艺术字:“就问你服不服?!”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从幕布转向林屿,再转向坐在靠后位置、此刻正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可疑地疯狂抖动的程锐。 林屿握着激光笔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站在原地,身形依旧挺拔,但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线条绷得死紧,像覆了一层薄冰。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飞刀,精准无比地钉在程锐那颗还在疯狂抖动的脑袋上。 那眼神,足够把整个会议室瞬间冻成冰窖。 程锐终于从臂弯里抬起了头。他脸上还残留着憋笑憋出来的红晕,嘴角咧到耳朵根,眼神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毫不掩饰的得意光芒,简直像个刚炸了邻居家烟囱的坏小子。 “哎呀呀!”程锐夸张地一拍脑门,声音洪亮,充满了浮夸的歉意,“林总监,实在不好意思!手滑!绝对是手滑!刚才检查设备的时候,不小心点错了文件!”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笑嘻嘻地看着林屿那张寒冰脸,火上浇油地补了一句,“不过……您别说,林总监,这图,这气质,跟您今天这身精英范儿,还挺搭的哈?绝配!不服不行!” 他最后那句“不服不行”,尾音拖得老长,充满了挑衅。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几个胆子小的已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项目经理老周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林屿没说话。他甚至没再看程锐。他只是静静地、极其缓慢地转回身,面对着那张硕大的、嘲讽力满格的狗头表情包。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众人以为林总监要爆发或者拂袖而去的时候,林屿动了。他极其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激光笔,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然后,他迈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的座位,就在程锐斜前方。 林屿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多余。然后,他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还冒着袅袅热气的、刚刚在茶水间抢来的、纯白骨瓷杯装着的咖啡。 程锐还沉浸在恶作剧成功的得意里,咧着嘴,准备欣赏林屿的下一波反应。 下一秒,林屿那只端着咖啡杯的、骨节分明的手,手肘似乎极其“不经意”地向外一拐。动作幅度很小,速度极快。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 程锐放在桌沿的那只印着骚包豹纹的马克杯,连带着里面喝了一半的、同样骚包的焦糖玛奇朵,应声落地!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开来,在浅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丑陋的污渍。陶瓷碎片像炸开的弹片,溅得到处都是。 程锐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表情空白。 林屿这才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程锐那张写满惊愕和愤怒的脸上,仿佛在看一件刚刚摔碎的实验器皿。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抱歉,程经理。”他甚至还微微颔首,做了个极其敷衍的道歉姿态,“手滑。”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地上那摊狼藉的咖啡渍和碎片,再慢悠悠地抬起来,对上程锐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补上了那精准无比、杀人诛心的后半句,“看来,有些东西,和程经理的智商一样,都挺……易碎的。” “噗嗤!”不知是哪个没憋住的同事,漏出了一丝气音。 程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到红,最后涨成了猪肝色。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噪音。 “林、屿!”程锐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带着火星子,“你他妈故意的!” 林屿已经转回了头,姿态优雅地拿起自己那杯完好无损的咖啡,轻轻啜饮了一口,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再分给暴跳如雷的程锐一点,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项目经理老周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重重拍在会议桌上:“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程锐!立刻!马上!把你那狗头给我换掉!林屿!你……你……”老周看着地上那摊污渍,气得嘴唇哆嗦,“散会!下午两点,重新开!谁再搞事,这个季度的奖金都别想要了!” 老周吼完,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然而,没有人管奖金到底如何。 会议室里只剩下一片低气压和两个目光在空中“噼啪”对撞、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凌迟处死的男人。 * 下午两点,重新召开的会议在一片低气压和诡异的平静中结束。程锐和林屿再没直接交锋,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冻住了,眼神碰撞间都是无形的刀光剑影。同事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程锐第一个冲出会议室,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急需找个出口。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咖啡!必须再来一杯,双份浓缩,浇灭心头的燎原大火!目标直指茶水间。 刚冲进茶水间门口,程锐的脚步就钉在了原地。 又是他! 林屿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正背对着门口,微微弯着腰,专注地看着咖啡机上的操作面板。那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他清瘦却比例极佳的腰背线条,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一段冷白的手腕。咖啡机发出轻微的嗡鸣,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弥漫开来。 程锐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又蹿了上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目标明确——咖啡机出水口下方,那个接咖啡的凹槽。 “让开!”程锐没好气地低吼一声,伸手就要去扒拉林屿的胳膊,准备抢占有利地形。 林屿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在程锐的手即将碰到他手臂的瞬间,身体极其敏捷地朝旁边一侧,同时手臂一抬,格挡开程锐伸过来的爪子。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防备。 “程经理,”林屿转过身,眉头微蹙,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冰,“先来后到,不懂?” “后到?”程锐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林屿,“这机器写你名儿了?老子渴了,现在就要喝!”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咖啡机出口,那褐色的液体正缓缓滴落,汇聚成诱人的一小杯。最后一杯美式!又是最后一杯!程锐觉得这破机器和林屿一样,都在跟他作对。 “强词夺理。”林屿冷冷吐出四个字,身体却纹丝不动地挡在咖啡机前,像一尊门神。他伸出手,不是去拿咖啡杯,而是稳稳地扶住了咖啡机侧面那个精致的玻璃壶——里面盛着刚煮好的新鲜咖啡液,是给多人份准备的。他的姿态充满了宣告主权的意味。 程锐看着林屿那只碍眼的手,再看看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咖啡出口,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不管不顾地再次伸手,这次目标直接是林屿扶在玻璃壶上的手,想把它扒拉开。 “你给我起开!”程锐低吼,手指带着蛮力抓向林屿的手腕。 林屿眼神一凛,手腕猛地一沉一翻,极其巧妙地卸开了程锐的力道,同时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护住那只玻璃壶,防止被撞翻。他的反应迅捷而精准,完全是身体的本能防御。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哎哟卧槽!”一声惊呼从程锐背后传来。 一个端着空马克杯、睡眼惺忪的年轻程序员大概是刚熬完夜,迷迷糊糊地走进茶水间,脚下不知怎么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叫着就朝程锐的后背撞了过来! 程锐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林屿的角力上,根本没防备身后。一股巨大的冲力猛地撞在他后腰上,他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像个被大力抽射的足球,直直地朝前方——也就是林屿身上——扑了过去! “呃!”林屿闷哼一声,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正全力应对程锐的蛮力,下盘并不算太稳,被程锐这炮弹似的一撞,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 一切都发生在零点几秒之内。 混乱中,程锐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清冽的、带着点冷杉气息的味道猛地灌入鼻腔。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嘴唇狠狠磕在了一个带着体温、微微凸起的、有点硬又有点韧性的东西上。 “砰!”林屿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置物架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阵叮当乱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茶水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咖啡机完成任务的“嘀嘀”提示音,单调地响着。 程锐整个人都懵了。他僵硬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林屿近在咫尺的、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再往上,是对方凸起的、微微滑动的喉结。而他的嘴唇……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尴尬的角度,死死地、严丝合缝地贴在那个该死的喉结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处皮肤的温度,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细微的、急促的脉搏跳动!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清晰地传递到他僵硬的唇瓣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恶心、荒谬和……一丝极其陌生的麻痒感,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程锐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林屿显然也懵了。他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唯一能动的似乎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脖颈上快速滑动的喉结。几秒钟后,一声压抑着极致震惊和滔天怒火的低吼,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 “程锐!你属狗的吗?!给我起来!”那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这一声吼像是一道惊雷劈醒了程锐。他触电般猛地向后一挣,动作大得差点把自己再次带倒。他踉跄着站稳,满脸通红,眼神慌乱又惊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林屿的脖子,语无伦次地吼了回去,声音比他平时高了八度,充满了虚张声势的羞愤: “我……我都还没嫌恶心呢!” 旁边,那个罪魁祸首的程序员小哥,手里的空马克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惊恐地在衣衫不整、面红耳赤、一个捂着脖子一个指着对方像斗鸡似的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咖啡机那不合时宜的“嘀嘀”声,还在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程锐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扫过林屿的脖颈。那截冷白的皮肤上,被他磕到的地方,似乎……微微泛了点红?像雪地里落下的一瓣不合时宜的桃花。而皮肤下,那根淡青色的血管,还在急促地搏动着,一下,又一下。 该死!程锐猛地扭开头,心脏在胸腔里像发了疯的鼓槌,擂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滩下午开会时林屿“手滑”制造的、已经干涸变色的咖啡渍污迹,试图把那该死的喉结和血管的影像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但那股清冷的、带着点雪后松针般的气息,却顽固地萦绕在鼻尖。还有嘴唇上残留的、那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脉搏跳动感…… 第2章 第 2 章 茶水间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意外之后,锐点广告的十九楼,空气里漂浮着一种诡异的、粘稠的、名为“极度尴尬”的物质。它比老周连续加班三天后的体味还难以驱散。 程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回自己销售部的独立隔间的。门“砰”地一声甩上,力道大得让隔壁工位正在偷吃薯片的陈大路差点被噎死。 “咳咳咳…锐、锐哥?”陈大路拍着胸口,惊恐地看着隔间那扇还在嗡嗡作响的磨砂玻璃门,“你…你被林总监气疯啦?还是茶水间蟑螂成精了?” 隔间里一片死寂。 程锐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像个失控的马达,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他抬起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地、反复地蹭着自己的嘴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致命的、需要立刻清除的剧毒。 那感觉…那该死的、温热的、带着搏动的触感…阴魂不散!林屿喉结的轮廓,皮肤下血管的跳动,还有那股清冷的、该死的松针混着冷杉的味道…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感官神经上。 “操!”程锐低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外面的陈大路又是一哆嗦。 “锐哥!你冷静!冷静啊!为了林屿那个冰块脸气坏身子不值当!”陈大路在外面焦急地拍门,声音都带了哭腔,“老周说了,再破坏公物要扣奖金的!” 程锐充耳不闻。他冲到自己的迷你小冰箱前,粗暴地拉开,抓出一瓶冰得刺骨的矿泉水,拧开盖子,狠狠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流顺着食管流到胃里,激得他一个哆嗦,但那股从心底里烧起来的、莫名其妙的燥热和慌乱,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他眼神无意间瞥向隔间外面。 斜对面,隔着开放办公区,就是策划部的区域。林屿的独立办公室,那扇百叶窗此刻严丝合缝地合着,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 程锐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百叶窗,想象着林屿此刻在里面可能的样子——大概正一脸嫌恶地用消毒湿巾疯狂擦拭他那截被“玷污”的脖子?或者干脆在联系医院做皮肤移植手术? 这个想法让程锐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但紧接着,那股诡异的麻痒感和加速的心跳又卷土重来,让他烦躁得想拆房子。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程锐喃喃自语,又狠狠灌了一大口冰水,试图把那荒谬的感觉压下去。 * 策划部总监办公室内,气氛同样凝重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林屿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阳光刺眼,却无法穿透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寒冰。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但仔细看,那垂在身侧、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的脖颈,那片被程锐的嘴唇“袭击”过的皮肤,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烫过,残留着一种极其陌生、极其令人不适的触感——温热、湿润、带着对方毫无章法可言的粗重呼吸。还有那清晰得可怕的、来自程锐胸腔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递过来…… 林屿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中断这可怕的回忆回放。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程锐身上那股运动香水混合着阳光汗水的、极具侵略性的味道。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他转身,快步走向办公桌角落那个低调的恒温恒湿柜。拉开玻璃门,里面整齐摆放着几瓶不同香调的定制香氛。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一瓶标签写着“凛冬松林”的深蓝色磨砂瓶,对着自己周身,尤其是脖颈区域,用力按下了喷头。 “呲——呲——呲——” 清冽到近乎凛冽的松针、雪杉、薄荷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覆盖掉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程锐残留”。冰冷的雾气落在皮肤上,带来短暂的麻痹感,似乎也稍稍冻结了那点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慌的异常触感。 做完这一切,林屿才拉开自己的真皮座椅,坐了下来。他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映出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却线条紧绷的脸。他点开邮箱,几十封未读邮件安静地躺在那里。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最上面一封关于“焕颜”项目媒体排期调整的邮件上,手指放在键盘上。 三分钟过去。 一个字都没敲出来。 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然后又飞快地移开。耳朵,仿佛被装了高敏雷达,不受控制地捕捉着办公室外开放区域传来的任何一点稍大的动静——尤其是销售部那个方向。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林屿几乎是立刻坐得更直了,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收紧,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他的助理苏蔓探进头来。苏蔓是个眉眼精致、眼神犀利的姑娘,此刻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小心翼翼和强烈八卦欲的复杂表情。 “老大,‘焕颜’项目组那边问,下午三点关于KOL筛选的会…还开吗?” 苏蔓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林屿脸上扫视,重点似乎停留在他今天格外高耸、被衬衫领口和一丝不苟的领带严密包裹住的脖颈区域。 林屿瞬间明白了苏蔓眼神的含义。一股被窥探的恼怒混合着更深的尴尬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强压下情绪,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开。准时。” “好的老大!”苏蔓飞快地点头,准备关门退出去,却又停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问了一句:“那个…老大,你…没事吧……”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林屿放在桌面下的手猛地攥紧。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苏蔓:“苏助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能把人冻伤的寒气,“你的工作,只是关心我的会议安排!” 苏蔓被他看得浑身一凛,八卦之火瞬间被扑灭,只剩下一片冰渣子。她立刻挺直腰板,表情恢复专业:“明白了老大!我这就去通知项目组三点准时!”说完,飞快地关上门溜了。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死寂。林屿靠在椅背上,抬手,极其烦躁地、用力地扯了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结,仿佛那领带勒得他喘不过气。他需要空气,冰冷的空气。 他起身,再次走向窗边,这次干脆“唰”地一下将百叶窗全部拉开。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涌进来,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狼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 整个下午,十九楼的气氛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的平衡之中。 程锐把自己关在隔间里,像一头困兽,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销售数据报表发呆,眼神却空洞地飘向策划部方向。他破天荒地没去茶水间续命咖啡,渴得喉咙冒烟也只让陈大路给他倒白开水。他甚至有点神经质地避开了所有需要经过林屿办公室门口的路径,宁可绕远路去洗手间。 而林屿,则化身为一台精准、高效但气压极低的工作机器。他准时出现在三点钟的项目组会议上,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敲定了KOL名单,语气平静无波,眼神却冷得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温都下降了三度。他全程没有看销售部方向一眼,仿佛那个方向是一片真空。会议结束,他第一个离开,目不斜视,步履如风。 这种刻意的、全方位的“视而不见”和“物理隔绝”,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同事们连八卦都不敢大声,只敢在微信小群里疯狂刷屏,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和模糊不清的“现场目击报告”满天飞。 【吃瓜前线小分队 (5)】 [前台-Amanda]:报!!!程经理回办公室后砸柜子了!巨响!估计气疯了! [技术-小张]:我…我好像看见…程经理扑倒了林总监…在茶水间…姿势…呃…难以描述…[惊恐.jpg] [财务-李姐]:真的假的?!小张你详细说说![吃瓜] [技术-小张]:别问!不敢说!林总监出来时那眼神能杀人!程经理脸红得像猴屁股! [设计-阿Ken]:卧槽!世纪大和解?还是世纪大爆炸?[瑟瑟发抖] [销售-陈大路]:锐哥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一下午没骂人!还喝白开水!天要塌了![裂开] 这种诡异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临近下班。 程锐终于被堆积的邮件和报表逼得不得不离开他的“安全屋”,去公共打印机那边取一份急需的文件。他低着头,脚步匆匆,像做贼一样穿过开放办公区,祈祷千万别撞上那个瘟神。 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他快要走到打印机旁时,策划部的玻璃门开了。林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显然也是要去打印东西。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灰色西装,但程锐一眼就注意到了不同——林屿的脖子上,今天多了一条丝巾! 一条质地极好的、深灰底银色暗纹的桑蚕丝丝巾,被他以一种极其讲究、一丝不苟的方式系在颈间,巧妙地、严密地覆盖住了喉结和脖颈的大片区域,只露出一点点冷白的下巴和下颌线。那丝巾的结打得优雅又冷硬,像一道无声的防御工事,充满了拒人千里的冰冷宣告:此地禁入!闲人勿近! 程锐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那条丝巾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织物,看到下面被他“玷污”过的皮肤…还有那根该死的、会跳动的血管…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恼怒和被嫌弃的强烈情绪猛地冲上程锐的头顶。他妈的!至于吗?!戴个围脖?当自己是中世纪修女还是怎么的?老子是病毒吗?! 林屿显然也看到了程锐。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程锐只是空气里一粒碍眼的尘埃。他径直走向打印机,目不斜视,姿态挺拔,那条深灰色丝巾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像一面无声的胜利旗帜,又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程锐的脸上。 一股邪火“噌”地烧尽了程锐最后一点理智。就在林屿与他擦肩而过,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凛冬松林”香氛气息再次霸道地钻入鼻腔的瞬间,程锐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伸出手! 目标不是林屿,而是那条在他眼前晃动的、无比碍眼的深灰色丝巾! “林屿你他妈——”伴随着一声恼羞成怒的低吼,程锐的手指带着蛮横的力道,精准地、狠狠地揪住了丝巾垂落的一角! “嘶啦——” 一声布料被猛然拉扯的、并不响亮却异常刺耳的裂帛声,骤然响起在刚刚安静下来的办公区! 第3章 第 3 章 “嘶啦——” 那声不算响亮却异常刺耳的裂帛声,像根针,猛地扎破了十九楼午后粘稠的、充满诡异尴尬的空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程锐的手指还死死揪着那块深灰色桑蚕丝丝巾垂落的一角,触感冰凉丝滑。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声清晰的撕裂声在耳膜里嗡嗡回响,像是对他刚才那番冲动愚蠢行径的绝妙嘲讽。 林屿的脚步也骤然停住。他微微侧着头,脖颈依旧保持着挺拔的弧度,但程锐能看到,他那截露在破损丝巾边缘的、冷白的下颌线,瞬间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镜片后的眼睛,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即将喷发的、被当众羞辱的滔天怒火。 周围的空气彻底冻住了。几个还没来得及下班的同事,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塑,手里端着的水杯、捏着的文件都僵在半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两个仿佛下一秒就要同归于尽的男人身上。打印机还在“嗡嗡”地尽职工作,吐出一张张无人理会的纸张。 程锐的血液“轰”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触电般猛地松开手,那块被他扯裂的丝巾一角软软地垂落下来,挂在林屿线条优美的颈侧,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罪行。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和闯下大祸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 “我…我赔你!”程锐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不就是条破围脖吗!老子赔你十条!金的都行!”他语无伦次,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再看林屿那张寒冰覆盖、随时可能碎裂的脸。 林屿没有立刻爆发。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回头,正面看向程锐。那目光,不再是冰锥,而是淬了毒的寒刃,带着一种要将人凌迟的审视和…深重的、无法理解的荒谬感。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上下剧烈地滚动了一次,似乎在用尽全力压制着什么。 下一秒,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林屿抬起手,不是去整理那条破损的丝巾,而是极其精准、用力地一把扯下了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深灰色的丝巾被他攥在手里,揉成一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再看程锐一眼,也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人。他径直转身,将手中揉皱的丝巾,连同另一只手里一直拿着的文件夹,以一种极其压抑的、却又带着毁灭性力量的姿态,“啪”地一声,狠狠摔在了旁边空置的办公桌桌面上! 文件夹的塑料壳应声裂开一道缝隙,里面的纸张散落出来几页。那团丝巾像被遗弃的抹布,软趴趴地躺在散乱的文件上。 整个办公区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林屿这无声却雷霆万钧的爆发震慑住了。这比直接怒吼更让人心惊胆战。 林屿做完这一切,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他挺直脊背,仿佛刚才那个失控摔东西的人不是他,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朝着打印机的方向走去,仿佛只是去完成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工作任务。 程锐僵在原地,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林屿那摔东西的动作,比任何谩骂都更具杀伤力。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耳光抽过。他看着林屿挺直的、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背影走向打印机,又看着那张桌子上被遗弃的、揉皱的丝巾和散落的文件,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逃离地球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转身,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逃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区域。他甚至忘了自己来打印机是要干什么。 * 程锐把自己重新塞回那个小小的销售隔间,反锁了门,像一只受惊过度缩回壳里的蜗牛。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狂跳,一半是残余的羞愤,另一半……是连他自己都拒绝深究的、对林屿刚才反应的惊悸。 那家伙,居然也会失控?虽然只是摔了个文件夹和一条破丝巾,但这对永远像精密仪器一样运转、表情管理堪称教科书的林屿来说,无异于山崩地裂了。 程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自己埋进一堆销售报表里。不行,不能再想了!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锐哥?锐哥!”陈大路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玻璃门传来,带着浓浓的八卦和担忧,“你…你跟林总监…又干啥了?我刚好像听见好大动静?他是不是…把你打了?”陈大路的想象力显然已经朝着动作片的方向狂奔而去。 “闭嘴!干活!”程锐没好气地吼回去,声音闷闷的,“老子好得很!再吵扣你绩效!” 外面立刻噤声了。但程锐能感觉到,整个十九楼的空气都变了。那种无形的、粘稠的尴尬和窥探感,比之前更甚。他烦躁地切换着电脑窗口,点开又关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下午四点,销售部和策划部被临时召集开一个关于“焕颜”新品线下推广活动的投标碰头会。会议室里,气氛微妙得像雷区。程锐故意磨蹭到最后才进去,挑了个离主位最远、靠近角落的位置,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林屿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坐在策划部那侧的中心位置,深灰色西装熨帖平整,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脖颈上……空空如也。那片冷白的皮肤暴露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没有任何遮挡。程锐的视线刚一触及那片区域,就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心脏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项目经理老周顶着巨大的压力主持会议,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一倍,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酷刑。 轮到策划部阐述活动核心创意。林屿站起身,走到幕布前。激光笔的红点稳稳落在PPT上。他开口,声音清冽平稳,条理清晰,仿佛下午那场荒谬的冲突从未发生。专业素养无可挑剔。 程锐强迫自己盯着幕布,努力把那些图表和文字塞进脑子里。但眼角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像被磁石吸引一样,悄悄溜向林屿的方向。 林屿正在讲解一个关于“光影互动体验区”的构想,手臂抬起,激光笔指向一个设计图。随着他的动作,衬衫袖口微微上移,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腕骨清晰,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随着他说话的节奏,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地搏动着。 一下,又一下。 程锐的呼吸猛地一窒。茶水间里那种温热的、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如同幽灵般瞬间回笼,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唇上。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耳根发烫。他猛地低下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实则胡乱画着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 “程经理?” 老周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疑惑。 程锐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抬头:“啊?什么?”他一脸茫然。 老周皱起眉:“林总监刚才提到,这个体验区需要销售部这边提前和场地管理方沟通好电力负荷的问题,你们这边预估的最大瞬时功率是多少?有数据支撑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程锐身上,包括……林屿的。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地扫过来,带着纯粹的工作询问,却让程锐感觉像是被探照灯锁定,无所遁形。 “功率?呃…这个…”程锐脑子一片混乱,下午根本没心思看邮件,哪里记得具体数据。他下意识地避开林屿的视线,胡乱在桌面上摸索着,想找那份该死的场地文件。手忙脚乱中,他的脚不知怎么绊到了桌子底下连接投影仪的电源线插板。 “啪嗒!” 一声轻响,插板上的开关被他的脚尖精准地踢到了“OFF”的位置。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投影仪的光束熄灭,幕布上的PPT消失无踪,只剩下天花板上几盏应急灯发出幽暗的光芒。 “啊!” “怎么回事?” “停电了?”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和疑惑。 程锐僵在座位上,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他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正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地跳动,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会议室都能听见!更要命的是,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瞬,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林屿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似乎在他绊到插线板时,极快地、带着一丝了然和…讥诮?扫了他一眼?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的脸烧得能烙饼。 “谁!谁踢的插板!”老周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小张!快看看!” “来了来了!”技术部的小张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电筒,摸索着桌子底下去检查插板。几秒钟后,“咔哒”一声,光明重现。 投影仪重新启动,幕布亮起。会议室里恢复了光亮,但气氛更加诡异了。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飘向角落里那个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的程经理。 程锐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笔记本,仿佛上面突然开出了一朵绝世奇葩。他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咳,”林屿的声音在重新亮起的会议室里响起,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我们继续。关于电力负荷问题,会后我会让助理把详细参数要求发给销售部。程经理,”他顿了一下,程锐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请务必确保数据准确,避免活动现场出现…‘意外断电’。” 最后四个字,林屿咬字清晰,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程锐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程锐猛地抬头,正对上林屿看过来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讥讽,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公事公办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出了故障、需要返修的设备。 一股混杂着憋屈、愤怒和无处发泄的羞臊猛地冲上程锐的头顶。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吼回去,但下午扯坏人家丝巾的理亏和刚才自己制造的断电乌龙,让他所有的底气都泄了个干净。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硬邦邦的、带着浓浓火药味的字: “知、道、了!” 会议在一种极度低压的气氛中草草结束。程锐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会议室的,脚步快得像逃命。他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颊泛红、眼神慌乱又带着点狼狈的自己,简直像个情窦初开却搞砸了一切的毛头小子。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 “程锐!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吼。 就因为不小心啃了那混蛋一口?就因为那混蛋戴了个碍眼的破围脖?就因为看到了那混蛋手腕上的血管?他的冷静和战斗力呢?被狗吃了吗?! 他烦躁地抽出纸巾擦脸,动作粗鲁。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 林屿走了进来。 空气瞬间再次凝固。 程锐擦脸的动作僵住,从镜子里看着那个走进来的人。林屿依旧面无表情,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他慢条斯理地冲洗着双手,仿佛旁边杵着的程锐是空气。 程锐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被吸引——林屿冲洗的动作很仔细,水流滑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手腕,还有……那截暴露在外的、没有任何丝巾遮挡的脖颈。 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 程锐的心跳,又不合时宜地、重重地擂了一下!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胡乱地把擦过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转身就要走。 就在他即将擦着林屿的肩膀走出洗手间门的瞬间,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手。” 程锐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只见林屿已经关上了水龙头,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张擦手纸仔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他没有看程锐,目光落在自己修长干净的手指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下次,管好你的手。”他顿了顿,将擦完手的纸巾精准地投入垃圾桶,这才微微侧过脸,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程锐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还有你的脚。以及…你的嘴。”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越过僵在原地的程锐,走出了洗手间。留下程锐一个人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羞耻和憋屈的邪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点燃。 “操!林屿!老子跟你没完!”他对着空荡荡的洗手间门口,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 第4章 第 4 章 程锐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封来自老板的邮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发件人:周扒皮(老周)。标题:【紧急】焕颜项目联合攻坚小组。正文核心内容:鉴于项目复杂度及时间压力,现决定成立临时联合项目组,由策划部林屿与销售部程锐共同牵头负责,务必精诚合作,确保万无一失! 精诚合作?程锐感觉后槽牙都在隐隐作痛。这四个字跟“程锐”和“林屿”放在一起,其荒谬程度堪比要求哈士奇和布偶猫一起跳芭蕾——不把舞台拆了算他输!他仿佛已经看到林屿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在读到这封邮件时,嘴角可能、大概、也许……会极其轻微地向下撇那么0.5毫米?那大概就是林氏愤怒的极限表达了。 他烦躁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旁边的陈大路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薯片差点撒了。 “锐哥?咋了?老板又催命了?” 陈大路小心翼翼地问,眼神瞟向程锐那阴云密布的脸。 程锐没理他,抓起桌上的马克杯——不是原来那个骚包豹纹的,那个英勇就义了,换了个纯黑的,猛灌了一大口水,试图浇灭心头那簇名为“林屿”的邪火。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洗手间里林屿那句冰冷的警告:“管好你的手。还有你的脚。以及…你的嘴。”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小针,扎得他又羞又恼。 “妈的!” 程锐低咒一声,把杯子重重顿在桌上。合作?行!他倒要看看,那个洁癖精、控制狂、行走的冰山,要怎么跟他“精诚合作”! * 与此同时,策划部总监办公室。 林屿的指尖停留在邮件界面的“发送”键上,悬停了足足三秒。屏幕上正是他刚起草好的《焕颜项目联合工作组首次会议通知》,收件人名单里,“程锐”两个字格外刺眼。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端起桌角的骨瓷杯,里面是温度刚刚好的清茶。抿了一口,清冽微苦的茶香在舌尖蔓延,却丝毫没能抚平他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合作。和程锐。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林屿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那个莽撞、粗鲁、破坏力堪比人形自走灾难发射器的家伙……喉结处仿佛又传来那荒谬的、温热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极其细微地拂过领口上方的皮肤,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放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邮件。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字:“请准时出席,勿迟到。” 点击发送。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 做完这一切,他靠向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办公室里只剩下恒温恒湿柜细微的运转声,以及他自己……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的心跳声?林屿眉头微蹙,将这归结为对即将到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合作的……厌恶。纯粹的厌恶。 * 下午三点,小会议室。 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干燥得让人嗓子发痒。长条会议桌两侧,泾渭分明。左边,林屿带着他的策划部精锐苏蔓和一个数据分析师,三人坐得笔直,面前摊开的笔记本、平板、文件夹排列得像接受检阅的士兵。右边,程锐带着他的哼哈二将陈大路和一个销售骨干,四个人……嗯,坐姿比较随意,程锐更是大马金刀地靠在椅背上,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眼神飘忽,就是不看对面。 老周坐在主位,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场:“咳咳,那个……焕颜项目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时间紧任务重,所以才需要你们两个部门通力合作,优势互补……” 他说着场面话,眼神在程锐和林屿之间小心翼翼地梭巡。 “互补?”程锐嗤笑一声,终于把目光投向对面,精准地锁定林屿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林总监的‘优势’是手滑摔人杯子?” 林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修长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滑动,调出一份文件投影到幕布上,声音平稳无波,直接忽略了程锐的挑衅:“这是场地勘测的基础数据,包括空间尺寸、承重、电力接口位置。销售部需要在一周内,根据我们提供的活动人流预估模型,完成所有合作商户的最终确认和合同签订,确保场地使用权限无虞。”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扫过程锐,没有任何情绪,“尤其是电力增容部分,程经理,请务必亲自盯紧,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意外断电’影响设备调试。” “意外断电”四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程锐感觉额角的青筋蹦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放心,林总监,保证亮堂得跟手术室似的!不过……”他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手指点了点幕布上那堆密密麻麻的数据,“您这预估模型,靠不靠谱啊?别到时候人来得太少,场子空得能跑马,甲方爸爸的脸往哪搁?还是说,您这模型也跟您人一样,看着光鲜亮丽,实际……嗯?”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挑衅意味十足。陈大路在下面偷偷拽他袖子,被他一把甩开。 林屿的目光终于从平板屏幕上移开,落在程锐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却让程锐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只见林屿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程经理的担忧很有建设性。不过,我们的模型基于过去三年同类型活动数据、目标客群画像及市场热度加权计算得出,误差率控制在5%以内。”他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身边的数据分析师,“小杨,把数据支撑文件发给程经理团队,尤其是风险评估部分,重点标注。” “好的老大!”小杨立刻应声,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 林屿的目光重新回到程锐身上,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程经理可以慢慢研究。毕竟,理解数据需要时间。如果实在有困难,”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我可以让助理给你准备一份……带插图的简化版?” “噗——”陈大路没忍住,笑出了半声,又在程锐杀人的目光中硬生生憋了回去,脸憋得通红。 程锐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带插图的简化版?当他程锐是幼儿园没毕业吗?!他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拳头在桌子底下攥得死紧。该死的林屿!杀人不用刀,诛心于无形! “不、劳、费、心!”程锐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每个字都带着火星,“老子看得懂!就怕某些人纸上谈兵,模型做得花里胡哨,真到执行的时候抓瞎!”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林屿从容接招,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了一下,“所以,场地最终的人流引导和客户体验环节,需要销售部的同事们根据现场情况灵活应变。这部分,”他看向程锐,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程经理的‘实战经验’丰富,想必不会出纰漏。只要……”他再次微妙地停顿,“……管好现场秩序,别让热情的客户把我们的体验设备当沙包锤就行。” “你!”程锐气得差点拍案而起。这混蛋是在暗讽他手下都是只会用蛮力的莽夫吗?! 眼看着火星又要燎原,老周赶紧出来灭火:“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都是为了项目!分工明确了就赶紧行动!林屿,你们策划这边抓紧出最终方案!程锐,场地和商户给我盯死了!散会散会!” 老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剩下两边人马大眼瞪小眼,气氛比散会前更僵。 程锐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恶狠狠地瞪了林屿一眼,那眼神仿佛要把对方生吞活剥。林屿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平板和文件,动作优雅,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走!”程锐一挥手,带着自己人呼啦啦地往外冲,像一阵裹着怒气的风。 林屿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他走到门口,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程锐刚才坐过的椅子上——椅背上搭着一件皱巴巴的、深蓝色的运动外套。 林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强迫症让他无法容忍这种随意和邋遢。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件外套上可能沾染的汗味、灰尘,还有……属于程锐的那种极具侵略性的、阳光混合着汗水的味道。 一股强烈的、想要远离的冲动涌上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身,以一种极其谨慎、仿佛在躲避放射性物质的姿态,迅速绕开了那张椅子和那件碍眼的外套,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 接下来的几天,十九楼的气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冷战”模式。说是合作,但程锐和林屿的交流基本靠邮件和各自的助理苏蔓、陈大路进行中转。邮件内容公事公办,措辞严谨,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莫挨老子”的寒气。 程锐憋着一股劲,带着团队疯狂扫荡目标商户,电话打得飞起,合同签得手软。每次看到邮件里林屿那边发过来的、排版精美得像艺术品的进度报告和新增要求,他就忍不住对着电脑屏幕无声地骂几句“事儿逼”、“控制狂”,然后更加卖力地干活,试图用实打实的业绩砸碎那张冰山脸。 林屿则化身工作狂魔,带着策划部昼夜打磨方案细节。每当程锐那边传来场地协调的进展邮件,他都会第一时间点开,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字,寻找可能存在的漏洞或敷衍。偶尔看到程锐邮件里措辞生硬但效率惊人的汇报,他握着鼠标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随即又松开,回复邮件时依旧冷静克制,只是要求更加细化。 两人唯一的“近距离”接触,发生在茶水间门口。那天程锐熬夜搞定一份棘手的场地补充协议,渴得嗓子冒烟,冲进茶水间找咖啡续命。刚接好一杯滚烫的美式转身,差点撞上同样进来倒水的林屿。 两人同时刹住脚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热量。 程锐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剧烈地“咚”了一下!手里的咖啡杯晃了晃,几滴滚烫的液体溅出来,烫得他手背一缩。他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进林屿看过来的视线里。那双眼睛,在茶水间顶灯的照射下,瞳仁的颜色显得格外深邃,像冰冷的黑曜石。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程锐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凛冬松林”气息,混合着咖啡的焦香,霸道地钻进鼻腔。他的耳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林屿的视线在程锐被烫到的手背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程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从林屿让开的空隙中挤了出去,心脏在胸腔里像个失控的弹力球,疯狂蹦跶。直到冲回自己的隔间,灌下大半杯咖啡,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悸才稍稍平复。 “神经病!”程锐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林屿,还是骂自己那颗不争气的心脏。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加班时间。程锐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最后几家商户的合同细节,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陈大路发来的微信,一张照片。 点开一看,程锐愣住了。 照片背景是策划部的开放办公区,灯光有些昏暗,显然大部分人都下班了。焦点是林屿的工位。林屿背对着镜头,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修改着什么。而在他摊开的笔记本旁边,赫然放着一小盒……胃药?旁边还有半杯喝剩的清水。 陈大路的文字紧跟其后:【卧槽锐哥!我刚路过策划部送文件,看到冰山脸好像不太舒服?桌上放着胃药呢!啧啧啧,工作狂魔也有扛不住的时候啊![吃瓜][吃瓜]】 程锐盯着那张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林屿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肩膀的线条似乎不像平时那么紧绷。那盒小小的胃药,刺眼地摆在那里。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终于抓到对方把柄的、幼稚的幸灾乐祸;有看到强大对手显露疲态的、微妙的……同情?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诡异的担心?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这乱七八糟的情绪归咎于加班加傻了。他点开回复框,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恶狠狠地敲下一行字: 【关你屁事!干活!少特么八卦!再偷拍扣你奖金!】 发送。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强迫自己继续看合同。但屏幕上的字迹仿佛在跳舞,林屿低头看文件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那盒小小的白色药盒,总是不合时宜地在他脑海里闪现。 “操!” 程锐低骂一声,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他冲进茶水间,不是倒咖啡,而是翻箱倒柜找出一包不知道哪个同事留下的、还没过期的……蜂蜜柚子茶。他粗暴地撕开包装,把粉末倒进自己的马克杯,接了满满一杯热水,胡乱搅了几下。 端着这杯甜腻腻、热腾腾的玩意儿,程锐像个即将去执行自杀式任务的壮士,脸色阴沉地走向策划部。开放办公区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看到他端着杯奇怪的东西气势汹汹走过来,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程锐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林屿的工位旁。 林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和被打扰的不悦,当看清来人是程锐和他手里那杯可疑的黄色液体时,眉头瞬间拧得更紧。 “有事?” 林屿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和惯常的冰冷。 程锐被他那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咚”地一声把那杯热气腾腾的蜂蜜柚子茶重重放在林屿的笔记本旁边,力道大得溅出了几滴,差点弄湿了摊开的文件。 林屿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立刻伸手护住了自己的文件,看向程锐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看疯子般的愠怒。 “喝!” 程锐硬邦邦地甩出一个字,脸色臭得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眼神凶狠地瞪着林屿,“少在这里装病西施耽误项目进度!赶紧喝了干活!省得传出去说我们销售部虐待合作伙伴!”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极其丢脸的任务,也不等林屿反应,转身就走,背影僵硬,脚步飞快,活像后面有鬼在追。 林屿僵在原地,看看那杯还在冒着热气、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可疑液体,又看看程锐消失在门口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自己差点遭殃的文件…… 他向来精密运转、逻辑清晰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彻底的宕机。 第5章 第 5 章 那杯被程锐“投掷”在林屿工位上的蜂蜜柚子茶,像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一个无声的炸弹,在锐点广告十九楼的空气中留下了经久不散的诡异余波。 接下来的几天,“程经理深夜给林总监送爱心蜂蜜茶”的劲爆八卦,以光速在小范围内悄然流传。版本迭代速度堪比病毒传播: 1.0版:程锐良心发现,主动示好。 2.0版:程锐被林总监加班时的病弱美色所震撼,心生怜惜。 3.0版:程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试图用一杯甜腻的茶水挽回林总监的心。 …… 最终稳定在陈大路信誓旦旦的“真相”:锐哥那是怕林总监真病倒了耽误项目进度!绝对的事业心!纯纯的! 程锐听到这些离谱的传言时,差点把新换的黑色马克杯再次捏碎。他对着陈大路那张写满“我懂我都懂”的八卦脸,从牙缝里挤出杀气腾腾的威胁:“再特么瞎传,老子就把你调去给林屿当助理,天天给他泡蜂蜜柚子茶!” 陈大路瞬间噤若寒蝉。 而风暴中心的另一位当事人,林屿,则展现出了令人发指的定力。他仿佛完全没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依旧准时出现在工位,步履沉稳地穿梭于办公室和会议室之间,衬衫领口依旧一丝不苟,脖颈光洁如初——那条深灰色丝巾再没出现过。只是,当有人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桌面时,偶尔能瞥见那盒白色胃药,位置悄然从笔记本旁移到了不起眼的抽屉角落。 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由邮件和助理构建的“防火墙”,似乎因为那杯“意外”的茶,变得更加厚重冰冷。交流仅限于最必要的工作对接,措辞比之前更加精简、客套,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连陈大路和苏蔓这两个“人形中转站”都感觉到了压力山大。 * “焕颜”线下推广活动的筹备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巨大的压力像实质的乌云,沉沉压在联合项目组每个人的头顶。程锐带着销售部的人几乎住在了几个核心场地上,协调搭建、沟通商户、确认物料进场时间,手机打到发烫,嗓子吼到沙哑。林屿则带着策划部熬红了眼,方案细节抠了又抠,视觉设计改了又改,全息投影设备的调试更是要求苛刻到令人发指。 这天下午,距离活动正式启动只剩三天。程锐刚从市中心最难搞的一个商场物业处“厮杀”回来,带着一身疲惫和终于拿到的关键区域使用许可,风风火火地冲回公司。他需要立刻把这份许可扫描上传共享给策划部,确保他们最后的动线设计能落地。 刚走到自己隔间门口,就听见里面陈大路对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焦头烂额: “对…对…我知道!林总监那边急用!但是锐哥亲自去盯场地了还没回!那份许可原件在他那儿!……什么?设备进场时间卡着?必须今天确认?……好好好!锐哥一回来我马上催!马上!” 程锐推门进去,陈大路像看到救星一样扑过来:“锐哥!你可算回来了!策划部苏蔓那边催命一样!林总监要那份中心舞台区域的最终使用许可原件扫描件!说全息设备进场安装时间卡死了,必须今天下午四点前确认好尺寸和承重点!不然整个光影效果要崩!” 程锐眉头拧紧,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他一边从文件袋里抽出那份宝贵的许可文件,一边烦躁地骂:“催催催!就知道催!老子是神仙会飞吗?刚跟那帮孙子磨完嘴皮子!苏蔓人呢?” “她说林总监在设备调试间那边盯着,走不开,让我扫描好了直接发林总监邮箱,抄送她。”陈大路语速飞快。 “调试间?”程锐愣了一下。公司十九楼尽头有一个专门用来测试大型互动设备的独立小间,隔音效果很好,平时很少人用。 “行,知道了。”程锐把文件塞给陈大路,“赶紧扫!扫完发我邮箱,我直接过去找他!省得邮件转来转去耽误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决定亲自跑一趟。大概是被催得火气上头,想当面把文件甩给那个吹毛求疵的冰块脸?或者……纯粹是嫌邮件太慢? 程锐拿着陈大路飞速扫描好的PDF文件,脚步生风地冲向走廊尽头的设备调试间。厚重的隔音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幽蓝的光线和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 他抬手,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板,不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推门而入。 调试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组大型投影设备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在空中交织出复杂的光束网络。空气中弥漫着新设备特有的、微弱的电子元件和塑料气味。林屿背对着门口,站在调试台前,微微弓着背,专注地盯着面前几块闪烁着数据和图像的屏幕。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冷白的小臂。调试台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而专注的侧影。 “喂,林屿!”程锐的声音在安静的调试间里显得有点突兀,“你要的文件!”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那份扫描件。 林屿似乎被惊动,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头。他的手指在调试台的触控面板上快速滑动了几下,似乎在保存某个进度。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转过身。 幽蓝的光线映在他脸上,让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更加冷峻,甚至有些苍白。镜片后的眼睛看过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熬夜后的疲惫血丝。他的目光在程锐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他举着的手机屏幕上,微微颔首:“发我邮箱。” 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邮箱多慢!这不现成的!”程锐没多想,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想把手机屏幕直接杵到林屿眼前。调试间的地面为了布线有些凹凸不平,他又走得急,脚下不知被什么线缆还是凸起绊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朝着调试台和林屿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卧槽——!” 林屿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踉跄的程锐,但程锐冲过来的力道太大,两人距离又近,结果就是—— “砰!”一声闷响。 程锐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屿身上,林屿的后腰重重磕在调试台坚硬的边缘! “呃!”林屿痛得闷哼一声,眉头瞬间拧紧,脸色更白了几分。 程锐也撞得七荤八素,但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倒下的瞬间,他的嘴唇,再一次!精准地!蹭过了林屿的……耳廓下方、靠近脖颈的那一小片皮肤! 温热、细腻的触感,带着林屿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凛冬松林”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熬夜后的汗意,瞬间席卷了他的感官!比上次在茶水间碰到喉结更加清晰、更加……要命! 时间再次凝固。 程锐手忙脚乱地撑着调试台想把自己撑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脸颊滚烫。他能感觉到被他压在身下的林屿身体瞬间绷紧得像块钢板,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股清冷的气息混合着刚才那一瞬间触碰的温热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对…对不起!”程锐几乎是弹跳着站直身体,慌乱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眼神飘忽,不敢看林屿,声音干涩发紧,“地…地上线多!没…没注意!” 林屿一手撑着后腰被撞痛的地方,一手扶着调试台边缘,慢慢直起身。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挡了部分表情。程锐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那截在幽蓝光线下、被他嘴唇蹭过的、耳廓下方到脖颈的皮肤,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了一小片极其浅淡的红晕?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尴尬、羞耻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的热浪,再次席卷了程锐。他感觉自己像个连续两次掉进同一个坑里的蠢货! 林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着什么。他没有抬头看程锐,只是伸出了手,声音比刚才更哑,也更冷,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手机。文件。” “哦…哦!给!”程锐像扔烫手山芋一样,飞快地把自己的手机塞进林屿伸出的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对方微凉的掌心,那触感又让他触电般缩回手。 林屿接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专注地查看那份许可文件上的关键数据。调试间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嗡鸣和他指尖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程锐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林屿低垂的侧脸上,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心,落在他专注查看屏幕时轻轻颤动的睫毛……还有,耳廓下方那片尚未完全消退的、可疑的浅红。 该死!程锐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旁边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复杂设备。但林屿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还有刚才嘴唇擦过皮肤时那瞬间的温热触感,却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尺寸和承重没问题。”林屿终于看完了,将手机递还给程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冰冷,仿佛刚才那场混乱的肢体接触从未发生。只是他递还手机时,指尖刻意避开了与程锐的任何接触。 程锐接过手机,指尖残留着对方手机壳微凉的触感。“那…那我走了。”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他快要窒息的地方。 “等等。”林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锐脚步一顿,心又提了起来。难道还要算账? 林屿却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调试台的屏幕上,手指快速操作着,调出另一组数据图。他的声音透过设备运行的嗡鸣传来,清晰而冷淡: “B区互动屏的备用方案,需要销售部协调供应商明天上午十点前确认最终样机参数。邮件我十分钟后发你。另外,”他终于侧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程锐,“下次进调试间,注意脚下。以及……”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在程锐的嘴唇上停留了零点一秒,快得像错觉,随即移开,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管好你的重心。” 第6章 第 6 章 “焕颜”新品线下推广活动启动倒计时24小时。 锐点广告十九楼,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咖啡因混合的气息,像一座高速运转、随时可能过载的精密仪器。临时搭建在开放办公区中央的联合项目指挥部,被各种图纸、样品、设备参数表和喝空的咖啡杯淹没。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讨论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交响乐。 程锐感觉自己像颗被反复捶打的钉子,从几个核心场地连轴转地巡视回来,刚踏进这片喧嚣的中心,就被各种问题瞬间包围。 “锐哥!D区那个网红奶茶店临时加价!说咱们活动人流太大影响他们生意,要补偿!” “程经理!安保公司那边说咱们报备的人数超了预案上限,要加钱加人,不然不敢签确认单!” “老大!舞台桁架供应商刚通知,有一批关键连接件物流延误,最快也要明早十点才能送到!” 程锐一个头两个大,沙哑着嗓子吼回去:“奶茶店加价?让他们老板直接来找我!安保那边人数按我们最终核准的来,合同早签了,现在加个屁钱!让他们负责人半小时内给我回电话!桁架…操!让供应商给我开视频,我要亲眼看到那批连接件在哪儿!告诉他们,十点不到,尾款别想要了!” 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在混乱中强行劈开一条通道,精准地扑向自己的临时工位,抓起桌上半瓶矿泉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他抹了把脸,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指挥部另一侧——策划部的临时阵地。 林屿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块巨大的场地全息投影沙盘前。幽蓝的光线勾勒出他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侧影。他微微俯身,指尖在沙盘边缘的触控屏上快速滑动,几个代表全息投影设备的光点随之移动、缩放。苏蔓和一个技术员站在他身旁,神情紧张地记录着他的指令。 “……A3区光影矩阵的角度再下调15度,投射范围必须精准覆盖互动区,避免散射干扰观众视线。B区主屏的备用信号源切换测试再做一遍,我要看到万无一失的冗余方案……”林屿的声音透过嘈杂的背景音传来,清冽、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像混乱战场上一道稳定的坐标轴。 程锐看着那专注的背影,听着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令,心头那股被各种突发状况拱起的邪火,莫名其妙地平息了一点点。但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不服输和“凭什么他能这么冷静”的别扭情绪又涌了上来。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正好对上陈大路递过来的、充满同情和崇拜的眼神。 “锐哥,喝口热的?”陈大路小心翼翼地把一杯刚冲好的速溶咖啡推过来,杯口还冒着热气。 程锐刚想骂“这玩意儿能喝?”,眼角余光却瞥见林屿那边似乎结束了沙盘推演。林屿直起身,对苏蔓交代了几句,然后拿起自己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保温杯? 那是一个通体银灰、线条简洁、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保温杯。林屿拧开盖子,一股极其清淡、带着点药草清苦的茶香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程锐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盯在那个保温杯上。蜂蜜柚子茶的惨烈记忆瞬间回笼,混合着调试间里那该死的、嘴唇擦过耳后皮肤的温热触感……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恼怒猛地冲上头顶。 他妈的!那家伙!肯定是嫌弃他那杯廉价的速溶柚子茶!现在端着这高级货显摆给谁看呢?!一股邪火“噌”地烧光了程锐本就不多的理智。 他一把抓起陈大路推过来的那杯热气腾腾、气味浓烈的速溶咖啡,像个即将冲锋的战士,大踏步地朝着林屿的方向走了过去。脚步又重又快,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煞气。 林屿刚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清茶,眉头微蹙,似乎在感受茶汤的温度和口感。听到身后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他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将保温杯的盖子慢条斯理地拧紧。 程锐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林屿手里的保温杯,眼神凶狠得像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都小了下去。几个策划部的同事和苏蔓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紧张地看向这边。陈大路在后面急得直搓手。 林屿终于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程锐脸上,扫过他手里那杯冒着热气、散发着廉价咖啡香气的纸杯,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写满了“老子很不爽”的眼睛上。 “有事?”林屿的声音和他杯里的茶一样,没什么温度。 程锐被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他猛地将手里那杯滚烫的速溶咖啡往前一递,动作幅度大得咖啡液都晃出来几滴,溅在光洁的地面上。 “喝!”程锐硬邦邦地甩出一个字,声音因为愤怒和熬夜而更加沙哑,“提提神!省得一会儿在甲方爸爸面前打瞌睡,丢了我们锐点的人!”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苏蔓捂住了嘴,陈大路痛苦地闭上了眼。 林屿的眉头终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着那杯几乎要怼到自己胸口的、散发着劣质香精和焦糊味的咖啡,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重的、无法理解的荒谬感,以及一丝……疲惫?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那杯碍眼的咖啡,直直地看进程锐的眼底。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将程锐此刻所有混乱、别扭、无处发泄的情绪都剖开来看个清楚。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林屿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 “程经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的好意,心领了。”他微微停顿,目光落在程锐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不过,”他的视线再次回到程锐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与其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挑衅上,不如去盯紧你的桁架连接件。” 说完,他不再看程锐和他手里那杯可笑的咖啡,转身,拿着自己的保温杯,步履沉稳地走向另一个正在调试设备的技术小组,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程锐僵在原地,手里那杯滚烫的咖啡变得无比沉重,像个巨大的讽刺。周围同事那些或同情、或惊愕、或看戏的目光,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羞耻和无处发泄的憋屈的怒火,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他死死瞪着林屿走向技术小组的挺拔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操!”他低吼一声,猛地转身,将手里那杯咖啡狠狠地、泄愤似的砸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纸杯扭曲变形,褐色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巨大的声响吓得周围人又是一哆嗦。 程锐看也不看,像一头受伤暴怒的野兽,撞开挡路的人,大步冲出了指挥部,冲进了消防通道。厚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目光。 消防通道里一片寂静,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程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幕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林屿那冰冷的眼神,那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话语,还有自己那愚蠢至极、像个跳梁小丑般的举动…… “妈的!林屿!你他妈就是故意的!”程锐一拳砸在墙壁上,指关节传来刺痛,却远不及心里的憋闷和羞耻来得尖锐。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和厌恶。他到底在干什么?像个青春期没脑子的毛头小子一样,用最幼稚的方式去吸引…或者说激怒那个冰块脸?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他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尼古丁也没能压下那股在心底深处悄然蔓延的、冰冷的恐慌——他好像,真的越来越不对劲了。因为那个该死的林屿! * 指挥部里,气氛依旧凝重。 苏蔓担忧地看着林屿走向技术小组的背影,又看看那个被程锐砸得一片狼藉的垃圾桶,小声嘀咕:“老大…程经理他…” 林屿脚步未停,声音透过设备的嗡鸣传来,听不出情绪:“通知桁架供应商,连接件延迟交付的违约金条款,按合同最高比例执行。另外,让安保公司负责人十分钟内联系我。” “是,老大!”苏蔓立刻应声,不敢再多问。 林屿走到技术小组旁,专注地看着他们调试一组复杂的信号转换器。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掌控全局的模样。只有站在他侧后方的技术员小杨,在递工具时,无意间瞥见林屿握着保温杯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杯身光滑的金属表面,清晰地映出他紧抿的、没有一丝弧度的唇线。 小杨赶紧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老大……好像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时间在紧张和压抑中一分一秒滑向活动启动前的最后一夜。 深夜十一点,程锐终于接到了供应商的视频电话。画面里,那批关键的桁架连接件确实已经装车,正在开往活动现场的路上,司机拍着胸脯保证明早九点前一定送到。程锐对着屏幕骂骂咧咧地警告了半天,才疲惫地挂断电话。 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走出消防通道。指挥部里灯火通明,人比之前少了一些,但核心人员还在奋战。策划部那边,林屿依旧站在全息沙盘前,正对着几个屏幕上的数据图低声和数据分析师讨论着什么,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程锐的脚步顿了顿。他下意识地想避开,但回自己工位必须经过那边。他硬着头皮,低下头,加快脚步,只想当个隐形人赶紧溜过去。 就在他快要走过林屿身后时,林屿似乎结束了讨论,微微侧身,准备去拿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西装外套。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程锐正低着头疾走,心思也完全不在这儿。 于是—— “砰!” 一声闷响。 程锐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屿的胳膊肘上! 力道不小。 林屿猝不及防,被撞得身体一晃,手里刚拿起的保温杯差点脱手!杯子里的液体剧烈晃动,几滴深色的茶汤溅了出来,落在他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袖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 程锐也撞得肩膀生疼,猛地抬头,正对上林屿看过来的视线。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审视,而是充满了实实在在的、被冒犯的愠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仿佛在问: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空气瞬间凝固。周围的几个同事都停下了动作,屏息看着这“事故”现场。苏蔓捂住了额头。 程锐看着林屿袖口上那刺眼的茶渍,再看看对方那压抑着怒火的冰冷眼神,一股强烈的“怎么又是我”的憋屈感和无处发泄的烦躁瞬间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那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林屿的目光从程锐脸上移开,落在自己袖口的污渍上,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嫌恶。他放下保温杯,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条质地极好的深灰色手帕,极其用力地、反复擦拭着那片污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洁癖的偏执。 那“沙沙”的、用力的擦拭声,在安静的指挥部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把小锉刀,反复刮擦着程锐本就脆弱的神经和所剩无几的尊严。 林屿擦了几下,发现污渍晕染开,反而更大了。他停下了动作,看着那片污渍,眉头拧得更紧,脸色也更冷了几分。他不再擦拭,只是将那条沾染了茶渍的手帕,用一种极其嫌弃的姿态,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仿佛那不是一条价值不菲的手帕,而是一块沾染了致命病毒的抹布。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程锐脸上。这一次,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彻底的疏离和疲惫。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和那个依旧干净的保温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总监办公室的方向,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程锐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路边的石像。他看着废纸篓里那条被丢弃的深灰色手帕,又看看林屿消失在办公室门后的冰冷背影,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刺耳的擦拭声。 一股冰冷的、前所未有的难堪和孤立感,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第7章 第 7 章 “焕颜”新品线下推广活动主会场——市中心流光广场。 清晨七点,天光未亮透,巨大的充气拱门和舞台桁架在薄雾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蛰伏的钢铁巨兽。一夜的狂风暴雨刚刚停歇,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和尚未散尽的、淡淡的臭氧味。场地一片狼藉:搭建了一半的装饰被吹得七零八落,防雨布像破败的旗帜耷拉着,地面积水倒映着惨白的应急灯光,几个早到的工人正骂骂咧咧地清理着满地泥泞的狼藉。 程锐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水里,溅起的泥点毫不客气地染脏了他昂贵的裤脚。他顾不上这些,对着手机嘶吼,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我不管你是飞过来还是爬过来!桁架!桁架连接件!九点!九点前必须给我焊死在位置上!晚一分钟,老子把你供应商的招牌拆了当柴烧!” 他狠狠掐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 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像一记重锤,把精心筹备了数周的活动砸得摇摇欲坠。物流受阻,设备进水,搭建延期……更致命的是,那批好不容易在凌晨三点运抵现场的、关键的舞台桁架连接件,在工人卸货时,因为地面湿滑泥泞,手推车一个打滑,整箱沉重的金属部件“哐当”一声,全部砸进了场地边缘一个深及脚踝的泥水坑里! 程锐接到电话时,感觉天灵盖都要炸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现场,就看到几个工人正手忙脚乱地从泥汤里往外捞那些沾满污泥、裹着塑料袋的连接件。那一刻,他杀了供应商的心都有。 “锐哥!锐哥!”陈大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脸上蹭着泥,声音带着哭腔,“策划部林总监那边……在催舞台承重数据!说全息设备马上要进场调试了,没有最终承重确认,他们不敢开机啊!” 程锐烦躁地抹了把脸,冰冷的泥水沾了一手。他抬眼望向场地中央那座尚未完全搭好、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脆弱的主舞台。就在那堆钢铁骨架旁边,一个身影格外醒目。 林屿。 他不知何时到的,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沾了点点泥渍,裤脚也未能幸免。他没打伞,细密的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有几缕不太服帖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正微微蹙着眉,半蹲在泥泞的地上,用一块干净的白色软布,极其仔细地擦拭着一个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沾满污垢的连接件。他擦拭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那不是一块冰冷的金属,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艺术品。旁边堆着几个已经被他擦得锃亮、在应急灯下反射着冷光的部件。 那副与周遭混乱泥泞格格不入的、近乎偏执的“洁癖式”认真,像根刺,猛地扎进程锐疲惫混乱的神经。都他妈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还在擦这些破玩意儿?!一股无名火“噌”地又蹿了上来。 “催催催!就知道催!”程锐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泥水在他脚下飞溅,“没看见东西刚从泥坑里捞出来吗?!擦!擦干净就能直接上天了?!”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夜未眠的暴躁和迁怒,几乎是指着林屿的鼻子吼。 林屿擦拭的动作顿住。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缓缓抬起头。雨水打湿了他的镜片,模糊了后面的眼神,但程锐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穿透水雾,平静地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林屿站起身,将那枚擦得光亮的连接件轻轻放在旁边干净的木板上,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摸出另一块干净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上的水珠。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的目光变得清晰而锐利,直直地看向程锐。 “程经理,”林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雨丝的沙沙声和远处的嘈杂,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承重数据,关系到价值数百万的全息设备安全和现场人员安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程锐沾满泥污的裤脚和暴躁的脸,“在抱怨之前,不如先管好你的现场管理。如果工人能在干燥、安全的环境下卸货,这种低级失误根本不会发生。”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戳在程锐的痛处——昨夜暴雨突袭时,他确实因为过于关注其他几个外围场地,对主舞台这边的卸货细节叮嘱不够。 程锐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愤怒,一半是被戳穿的无地自容。“你他妈——”他刚想爆发,林屿却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旁边一个刚被工人拖出泥坑的、更大的设备箱。 那箱子又沉又滑,两个工人正吃力地想把它挪到干燥处。林屿走过去,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挽起湿漉漉的衬衫袖子,露出那截冷白劲瘦的小臂,双手稳稳地托住了箱子的一角。 “这边,抬起来。”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工人愣了一下,连忙配合。三人合力,终于将那沉重的箱子从泥泞里抬了出来,放到了垫高的木板上。林屿放下箱子,气息微喘,额角沾着汗水和雨水的混合物,镜片也再次蒙上水汽。他毫不在意,只是再次拿出那块白布,开始擦拭箱子表面厚厚的污泥。 程锐僵在原地,看着林屿那沾着泥点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的、在冷湿空气中微微绷紧的小臂肌肉线条,看着他专注擦拭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头那股邪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滋啦”一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涌了上来。他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低吼一声,转身冲向那几个还在泥坑里奋斗的工人:“都他妈给我快点!手脚麻利点!擦什么擦!先搬到干燥地方再弄!九点!九点搞不定大家全喝西北风!”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程锐化身人形自走咆哮机,在泥泞的场地里疯狂穿梭,吼工人,催物流,协调电力恢复,嗓子彻底报废。而林屿则带着策划部的人,在临时搭起的防雨棚下,争分夺秒地检查、擦拭、测试那些被泥水浸泡过的关键设备部件。他依旧沉默寡言,但每一个指令都清晰高效,带着一种临危不乱的定力。偶尔,程锐在指挥的间隙,目光会不由自主地穿过混乱的人群,瞥向防雨棚下那个专注的侧影,心头那股憋闷感似乎会奇异地减轻一点点。 上午九点零五分。 最后一批擦净、测试无误的连接件,终于在程锐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被工人小心翼翼地焊接到主舞台的桁架结构上。沉重的全息投影设备基座,在吊机的轰鸣声中,稳稳地落在舞台中央,严丝合缝。 一直守在设备旁、浑身湿透的技术员小杨,对着对讲机激动地大喊:“承重点OK!基座锁定!设备安全!” 防雨棚下,林屿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实时数据图,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对着耳麦沉声道:“A组,启动预热自检。” 程锐悬了一夜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肚子里。他感觉浑身脱力,背靠着一根冰冷的钢柱,滑坐到满是泥水的地上,也顾不上脏了。他大口喘着气,喉咙火烧火燎。 就在这时,一瓶矿泉水递到了他眼前。 程锐下意识地抬头。 是林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雨已经停了,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他依旧穿着那件沾着泥点的西装外套,裤脚和皮鞋狼狈不堪,头发也有些凌乱。但那张脸,在晨光中却显得异常清晰,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深处,似乎也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程锐愣住了,看着那瓶递过来的水,没动。喉咙干得冒烟,但他脑子里却莫名闪过自己强塞给林屿那杯蜂蜜柚子茶和速溶咖啡的蠢样,还有对方那句冰冷的“好意心领了”。一股强烈的尴尬和别扭感瞬间攫住了他。 林屿见他没接,也没收回手。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程锐沾满泥污、甚至有些地方被粗糙金属边缘划破渗出血丝的手背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程锐差点从地上弹起来的动作—— 林屿将那瓶水轻轻放在程锐身边还算干净的一块木板上。紧接着,他竟又从自己同样沾着泥点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小包……独立包装的、印着卡通柠檬图案的蜂蜜柚子茶粉?! 那包小小的、颜色鲜艳的茶粉,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和那瓶矿泉水并排放在一起,在狼藉泥泞的背景中,显得格外突兀又……刺眼。 程锐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见了鬼。他看看那包茶粉,又猛地抬头看向林屿,脸上写满了“你他妈在逗我?”的震惊和荒谬。 林屿却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投向远处正在紧张调试设备的团队,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他仿佛只是随手放了两样东西,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平常的工作: “嗓子废了,就少吼两句。”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之前那种冰冷的锋锐,只剩下纯粹的陈述,“活动还没开始,程经理。别真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拖累整个团队。”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调试设备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步履沉稳,仿佛刚才那包蜂蜜柚子茶只是程锐被泥水糊了脑子产生的幻觉。 程锐呆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像个被施了石化咒的傻子。他死死盯着身边那瓶水和那包在晨光下甚至有点反光的、无比扎眼的蜂蜜柚子茶粉,大脑彻底宕机。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真实无比。 那包茶粉……也真实无比。 林屿刚才的话……更真实无比。 一股极其复杂的、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头顶,比之前的任何怒火都要汹涌。混杂着被看穿的羞耻,被“施舍”的恼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诡异的、该死的酸涩和悸动! 他猛地抓起那瓶水,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冲刷着灼痛的喉咙,却丝毫没能浇灭心头那股邪火。 他妈的!林屿!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程锐攥紧了水瓶,塑料瓶身在他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盯着那包小小的茶粉,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像是跟谁赌气似的,一把抓起来,粗暴地撕开包装,将那些淡黄色的粉末,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剩下的半瓶水里! 他胡乱地摇晃了几下瓶子,看着浑浊的液体,恶狠狠地拧上盖子,然后像揣着个炸药包一样,把那瓶自制的、浑浊的蜂蜜柚子茶,狠狠地塞进了自己同样沾满泥污的外套口袋里! 动作幅度太大,口袋边缘蹭到了旁边冰冷的钢柱,发出“嗤啦”一声轻响,布料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程锐毫不在意,只是撑着膝盖,有些狼狈地从泥水里站起来。他抹了把脸,甩掉手上的泥水,目光扫过远处正在忙碌的林屿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鼓囊囊的口袋。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涌了上来。 行!林屿!你牛逼! 老子倒要看看,这活动,这“焕颜”,还有我们俩……最后到底能折腾成什么鬼样子! 第8章 第 8 章 流光广场,“焕颜”新品线下活动主会场。 上午十点整。 厚重的云层被阳光撕开一道口子,金灿灿的光柱笔直地投射在主舞台中央。暴雨留下的满地狼藉已被奇迹般地清扫、修复,取而代之的是色彩明快的品牌主视觉、精心布置的互动体验区,以及如潮水般涌入的、兴奋好奇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新品的淡雅花香、爆米花的甜腻,以及巨大的人声喧哗。 程锐像一尊泥塑的守护神,叉着腿站在主控台侧后方临时搭起的铁架高台上。这里视野绝佳,能俯瞰整个会场。他身上那件沾满泥污的外套皱巴巴地敞着,里面是同样没换的、领口被扯松的衬衫,袖口胡乱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已经结痂的细长划痕。他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捏着半瓶浑浊的自制蜂蜜柚子茶,时不时仰头灌一口,甜腻的味道混合着廉价柠檬香精的冲劲,滑过他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对讲机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锐哥!A区互动屏人流有点堵!需要加两个引导!” “程经理!外围奶茶店排队超长,有人抱怨,安保请求支援!” “老大!B区那个网红打卡点道具被玩坏了一个!备用件马上送过去!” 程锐沙哑的嗓子像破锣,吼回去却依旧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彪悍:“A区加人!让小李带两个兼职过去!奶茶店排队长说明生意好!让安保维持好秩序别起冲突!道具坏了就换!备用件不够从C区先调!手脚麻利点!别特么给我掉链子!” 他吼完,又灌了一大口那浑浊的甜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全场。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主舞台侧翼吸引过去。 林屿正站在那里。 他换了件干净的浅灰色衬衫,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但裤脚和皮鞋上残留的泥渍依旧显眼。他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舞台上方正在做最后调试的全息投影设备集群。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专注的侧影。一个技术员正拿着图纸,急切地指着设备对他汇报着什么。 程锐听不清内容,但能看到林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嘴唇微动,似乎在快速下达指令。技术员连连点头,转身跑开。林屿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些复杂的设备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看着那副沉静又强大的模样,程锐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他捏紧了手里的塑料瓶,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妈的,装!接着装!他恶狠狠地想着,仰头把瓶底最后一点浑浊的液体灌了下去。甜腻的味道在舌根处变得有点发苦。 就在这时—— “嗡——” 一阵低沉、不祥的共振声,突然从舞台上方传来!紧接着,覆盖着主舞台核心区域的那片巨大、绚丽的“花瓣”形全息光影,极其突兀地闪烁了几下,边缘出现明显的噪点和扭曲,随即“啪”地一声,彻底熄灭!只剩下几束杂乱的基础灯光,孤零零地打在空荡荡的舞台上。 人群瞬间发出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 “投影坏了?” “搞什么啊!专门来看这个的!” 原本井然有序的舞台前方区域,立刻出现了一阵骚动和抱怨。 主控台这边瞬间炸了锅!对讲机里传来技术员小杨惊恐变调的声音:“林总监!林总监!主花瓣矩阵信号源崩溃!备用链路切换失败!是…是核心交换机过热保护了!重启需要至少五分钟!怎么办?!” 五分钟?!程锐的心猛地一沉。在这种人潮汹涌的大型活动里,核心舞台效果停滞五分钟,无异于一场灾难!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屿的方向。 只见林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程锐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混合着震惊、愤怒和巨大压力的苍白。他几乎是立刻对着自己的耳麦低吼:“立刻强制降温!手动切换备用三号信号通路!给我物理降温!冰!找冰来!” 他的声音失去了惯常的平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促。 技术员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有人冲去找冰,有人徒劳地拍打着那个冒着微弱热气的交换机铁盒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骚动在舞台前蔓延,不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程锐站在高台上,看着林屿那边乱成一团,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额角渗出的细汗,看着他强自镇定却难掩焦灼的眼神……一股强烈的冲动猛地攫住了程锐!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对讲机,切换到一个很少使用的、直通现场DJ的备用频道,对着话筒嘶吼道: “DJ!DJ老刘!听得到吗?我是程锐!立刻!马上!给我切到Plan B!热场音乐!最大音量!把场子给我燥起来!快!” 主控台的人都愣住了,看向程锐。Plan B?什么Plan B?活动流程里没这玩意儿啊! 舞台侧翼的林屿也听到了这声嘶吼,猛地转头看向高台,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惊愕和不解。 下一秒,震撼的、充满动感的电子音乐毫无预兆地炸响在整个广场上空!巨大的声浪瞬间压过了人群的骚动和抱怨!强劲的节奏像电流一样击中每个人的神经! 与此同时,程锐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工作人员,一步跨到主控台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抢过控制主舞台两侧巨型LED屏幕的平板电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练。 “大路!死哪去了!”程锐对着对讲机吼。 “在在在!锐哥!”陈大路的声音气喘吁吁。 “把你手机里存的那些,我们之前扫街拍的、最搞笑的、最奇葩的顾客试用‘焕颜’的表情包!还有产品研发部那帮技术宅跳‘焕颜’魔性舞的视频!全给我!现在!立刻!传到主屏后台!”程锐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啊?哦哦哦!马上!”陈大路虽然懵逼,但执行命令毫不含糊。 几秒钟后,主舞台两侧那两块巨大的、原本应该播放精美宣传片的LED屏幕上,画风突变! 一张张被刻意放大、加了搞笑文字和特效的顾客试用“焕颜”新品时挤眉弄眼、表情失控的照片,轮番轰炸! 紧接着,一段画质粗糙、但魔性十足的视频跳了出来: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瓶底厚眼镜的研发部宅男,在公司实验室里,伴随着动感音乐,僵硬地扭动着身体,跳着自创的“焕颜”主题舞,动作笨拙滑稽到令人喷饭! “噗——哈哈哈!” “哎哟我去!那是张博士吗?笑死我了!” “这什么鬼!太魔性了吧!” 原本骚动不满的人群,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接地气的沙雕画风击中笑点!哄笑声、口哨声、拍照声此起彼伏!场子瞬间被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Plan B”点燃了!气氛从抱怨直接跳到了欢乐的顶峰! 混乱中,程锐眼角的余光瞥见林屿那边——技术员终于把一桶冰块狠狠浇在了过热的交换机上!一阵白气升腾! “林屿!信号!”程锐对着对讲机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屿猛地回神,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高台上那个像土匪头子一样掌控着全局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对着耳麦沉声下令:“三号通路,手动强启!NOW!” “嗡……” 轻微的电流声响起。 舞台上空,那片巨大的、绚丽的“花瓣”光影,如同浴火重生般,带着细微的涟漪,重新、稳定地、完美地绽放开来!流光溢彩,美轮美奂!与两侧大屏幕上还在欢快播放的魔性舞蹈和表情包,形成了奇妙的、极具冲击力的混搭效果! “哇——!!!” 人群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更真诚的惊叹和欢呼!掌声雷动! 活动,以一种谁也没预料到的、充满戏剧性的方式,被强行拉回了正轨,并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 程锐看着台下沸腾的人群,看着那重新亮起的完美光影,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他靠着冰冷的铁架,长长地、嘶哑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喉咙痛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想再喝一口那难喝的柚子茶压压惊,却摸了个空——瓶子早空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上了高台。 林屿。 他走到程锐面前,脚步沉稳。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空气中还残留着刚才混乱的硝烟味和程锐身上浓烈的汗味、泥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的柠檬甜香。 林屿的目光落在程锐疲惫不堪、沾着泥灰的脸上,又扫过他手里那个空瘪的、瓶身被捏得变形的塑料水瓶。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愕,还有一种……程锐从未见过的、极其陌生的东西。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两人之间紧张地梭巡。死对头在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后,会怎样? 林屿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喧嚣,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公事公办: “Plan B。”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程锐的眼睛,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技术报告,“效果……超出预期。” 他刻意避开了“很好”、“很棒”这类带有强烈感**彩的词,选了个最中性、最安全的评价。 程锐愣了一下,随即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点混不吝的痞笑。 林屿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程锐脸上,那眼神更深邃了几分。 他看着程锐,非常认真地、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 “还有,谢谢。”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清晰、简短,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程锐疲惫不堪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无声的涟漪。 程锐脸上的痞笑僵住了。他捏着空瓶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一个干涩的“呃”声。 林屿说完,没再停留。他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步履沉稳地走下高台,重新投入到活动后续的指挥中。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绝对冰冷。 程锐站在原地,捏着那个空瘪的塑料瓶,看着林屿消失在下方忙碌的人群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句清晰无比的“谢谢”,还有更早之前,在泥泞的清晨,那句“别真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一股极其复杂的、滚烫的情绪,混杂着巨大的疲惫、残留的肾上腺素、被肯定的别扭满足感,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该死的酸涩和悸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心里最后那道摇摇欲坠的堤坝。 他猛地抬手,用沾满泥污的袖子狠狠蹭了一下眼睛,不知道是想擦掉汗水还是别的什么。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铁架,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高台下方,活动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欢呼声、音乐声震耳欲聋。 而他,程锐,坐在一片狼藉和疲惫的顶端,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空了的、廉价的蜂蜜柚子茶瓶子,像一个刚刚打完一场惨烈胜仗、却茫然不知所措的士兵。 他妈的…… 这感觉……真他妈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