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意外之后,锐点广告的十九楼,空气里漂浮着一种诡异的、粘稠的、名为“极度尴尬”的物质。它比老周连续加班三天后的体味还难以驱散。
程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回自己销售部的独立隔间的。门“砰”地一声甩上,力道大得让隔壁工位正在偷吃薯片的陈大路差点被噎死。
“咳咳咳…锐、锐哥?”陈大路拍着胸口,惊恐地看着隔间那扇还在嗡嗡作响的磨砂玻璃门,“你…你被林总监气疯啦?还是茶水间蟑螂成精了?”
隔间里一片死寂。
程锐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像个失控的马达,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他抬起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地、反复地蹭着自己的嘴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致命的、需要立刻清除的剧毒。
那感觉…那该死的、温热的、带着搏动的触感…阴魂不散!林屿喉结的轮廓,皮肤下血管的跳动,还有那股清冷的、该死的松针混着冷杉的味道…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感官神经上。
“操!”程锐低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外面的陈大路又是一哆嗦。
“锐哥!你冷静!冷静啊!为了林屿那个冰块脸气坏身子不值当!”陈大路在外面焦急地拍门,声音都带了哭腔,“老周说了,再破坏公物要扣奖金的!”
程锐充耳不闻。他冲到自己的迷你小冰箱前,粗暴地拉开,抓出一瓶冰得刺骨的矿泉水,拧开盖子,狠狠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流顺着食管流到胃里,激得他一个哆嗦,但那股从心底里烧起来的、莫名其妙的燥热和慌乱,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他眼神无意间瞥向隔间外面。
斜对面,隔着开放办公区,就是策划部的区域。林屿的独立办公室,那扇百叶窗此刻严丝合缝地合着,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
程锐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百叶窗,想象着林屿此刻在里面可能的样子——大概正一脸嫌恶地用消毒湿巾疯狂擦拭他那截被“玷污”的脖子?或者干脆在联系医院做皮肤移植手术?
这个想法让程锐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但紧接着,那股诡异的麻痒感和加速的心跳又卷土重来,让他烦躁得想拆房子。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程锐喃喃自语,又狠狠灌了一大口冰水,试图把那荒谬的感觉压下去。
*
策划部总监办公室内,气氛同样凝重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林屿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阳光刺眼,却无法穿透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寒冰。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但仔细看,那垂在身侧、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的脖颈,那片被程锐的嘴唇“袭击”过的皮肤,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烫过,残留着一种极其陌生、极其令人不适的触感——温热、湿润、带着对方毫无章法可言的粗重呼吸。还有那清晰得可怕的、来自程锐胸腔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递过来……
林屿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中断这可怕的回忆回放。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程锐身上那股运动香水混合着阳光汗水的、极具侵略性的味道。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他转身,快步走向办公桌角落那个低调的恒温恒湿柜。拉开玻璃门,里面整齐摆放着几瓶不同香调的定制香氛。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一瓶标签写着“凛冬松林”的深蓝色磨砂瓶,对着自己周身,尤其是脖颈区域,用力按下了喷头。
“呲——呲——呲——”
清冽到近乎凛冽的松针、雪杉、薄荷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覆盖掉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程锐残留”。冰冷的雾气落在皮肤上,带来短暂的麻痹感,似乎也稍稍冻结了那点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慌的异常触感。
做完这一切,林屿才拉开自己的真皮座椅,坐了下来。他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映出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却线条紧绷的脸。他点开邮箱,几十封未读邮件安静地躺在那里。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最上面一封关于“焕颜”项目媒体排期调整的邮件上,手指放在键盘上。
三分钟过去。
一个字都没敲出来。
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然后又飞快地移开。耳朵,仿佛被装了高敏雷达,不受控制地捕捉着办公室外开放区域传来的任何一点稍大的动静——尤其是销售部那个方向。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林屿几乎是立刻坐得更直了,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收紧,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他的助理苏蔓探进头来。苏蔓是个眉眼精致、眼神犀利的姑娘,此刻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小心翼翼和强烈八卦欲的复杂表情。
“老大,‘焕颜’项目组那边问,下午三点关于KOL筛选的会…还开吗?” 苏蔓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林屿脸上扫视,重点似乎停留在他今天格外高耸、被衬衫领口和一丝不苟的领带严密包裹住的脖颈区域。
林屿瞬间明白了苏蔓眼神的含义。一股被窥探的恼怒混合着更深的尴尬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强压下情绪,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开。准时。”
“好的老大!”苏蔓飞快地点头,准备关门退出去,却又停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问了一句:“那个…老大,你…没事吧……”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林屿放在桌面下的手猛地攥紧。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苏蔓:“苏助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能把人冻伤的寒气,“你的工作,只是关心我的会议安排!”
苏蔓被他看得浑身一凛,八卦之火瞬间被扑灭,只剩下一片冰渣子。她立刻挺直腰板,表情恢复专业:“明白了老大!我这就去通知项目组三点准时!”说完,飞快地关上门溜了。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死寂。林屿靠在椅背上,抬手,极其烦躁地、用力地扯了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结,仿佛那领带勒得他喘不过气。他需要空气,冰冷的空气。
他起身,再次走向窗边,这次干脆“唰”地一下将百叶窗全部拉开。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涌进来,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狼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
整个下午,十九楼的气氛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的平衡之中。
程锐把自己关在隔间里,像一头困兽,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销售数据报表发呆,眼神却空洞地飘向策划部方向。他破天荒地没去茶水间续命咖啡,渴得喉咙冒烟也只让陈大路给他倒白开水。他甚至有点神经质地避开了所有需要经过林屿办公室门口的路径,宁可绕远路去洗手间。
而林屿,则化身为一台精准、高效但气压极低的工作机器。他准时出现在三点钟的项目组会议上,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敲定了KOL名单,语气平静无波,眼神却冷得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温都下降了三度。他全程没有看销售部方向一眼,仿佛那个方向是一片真空。会议结束,他第一个离开,目不斜视,步履如风。
这种刻意的、全方位的“视而不见”和“物理隔绝”,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同事们连八卦都不敢大声,只敢在微信小群里疯狂刷屏,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和模糊不清的“现场目击报告”满天飞。
【吃瓜前线小分队 (5)】
[前台-Amanda]:报!!!程经理回办公室后砸柜子了!巨响!估计气疯了!
[技术-小张]:我…我好像看见…程经理扑倒了林总监…在茶水间…姿势…呃…难以描述…[惊恐.jpg]
[财务-李姐]:真的假的?!小张你详细说说![吃瓜]
[技术-小张]:别问!不敢说!林总监出来时那眼神能杀人!程经理脸红得像猴屁股!
[设计-阿Ken]:卧槽!世纪大和解?还是世纪大爆炸?[瑟瑟发抖]
[销售-陈大路]:锐哥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一下午没骂人!还喝白开水!天要塌了![裂开]
这种诡异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临近下班。
程锐终于被堆积的邮件和报表逼得不得不离开他的“安全屋”,去公共打印机那边取一份急需的文件。他低着头,脚步匆匆,像做贼一样穿过开放办公区,祈祷千万别撞上那个瘟神。
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他快要走到打印机旁时,策划部的玻璃门开了。林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显然也是要去打印东西。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灰色西装,但程锐一眼就注意到了不同——林屿的脖子上,今天多了一条丝巾!
一条质地极好的、深灰底银色暗纹的桑蚕丝丝巾,被他以一种极其讲究、一丝不苟的方式系在颈间,巧妙地、严密地覆盖住了喉结和脖颈的大片区域,只露出一点点冷白的下巴和下颌线。那丝巾的结打得优雅又冷硬,像一道无声的防御工事,充满了拒人千里的冰冷宣告:此地禁入!闲人勿近!
程锐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那条丝巾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织物,看到下面被他“玷污”过的皮肤…还有那根该死的、会跳动的血管…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恼怒和被嫌弃的强烈情绪猛地冲上程锐的头顶。他妈的!至于吗?!戴个围脖?当自己是中世纪修女还是怎么的?老子是病毒吗?!
林屿显然也看到了程锐。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程锐只是空气里一粒碍眼的尘埃。他径直走向打印机,目不斜视,姿态挺拔,那条深灰色丝巾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像一面无声的胜利旗帜,又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程锐的脸上。
一股邪火“噌”地烧尽了程锐最后一点理智。就在林屿与他擦肩而过,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凛冬松林”香氛气息再次霸道地钻入鼻腔的瞬间,程锐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伸出手!
目标不是林屿,而是那条在他眼前晃动的、无比碍眼的深灰色丝巾!
“林屿你他妈——”伴随着一声恼羞成怒的低吼,程锐的手指带着蛮横的力道,精准地、狠狠地揪住了丝巾垂落的一角!
“嘶啦——”
一声布料被猛然拉扯的、并不响亮却异常刺耳的裂帛声,骤然响起在刚刚安静下来的办公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