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难以突破的就是铁链,手脚一解缚,破旧民房在两个大小伙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正门就两扇木头,外面上了锁,只是一道生锈的粗铁链。拉住门闩往里一拽,木轴嘎吱响,缝隙足可以钻进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当然成年男人是想都别想了。
原本也没想着走正门,两人又回到被关押的屋子,尝试开窗,怎知这房子年久失修,窗框早已腐朽得比棉絮强不到哪儿去,敖小鱼想去拔插销,不小心劲儿使大了,咣当一声,窗框整个朝两人扑过来。
敖小鱼反应不慢,拉住白学逸闪到墙角,与破烂窗户擦肩而过,只是烂木屑和灰尘实在躲避不开,随着扑通的一声,两个人同时捂住嘴咳嗽不止,白学逸还不忘捧场:“敖哥,咳咳咳……威武,太威武了,徒手拆窗。”
敖哥让他夸得不好意思:“咳咳咳……你上……你也能拆。”
窗户成了大洞,进出随便,敖小鱼探出头去看了看,院墙早就塌了,不用出去也能清晰望见远处景物,院子外就是一条土路,道路两边都是跟他们所处一样的破旧土房,能看得出早期这里没什么规划可言,是地儿就盖,有房就住,空屋子稀稀拉拉散落在山坳里,土坡上,全无章法,后来人们统一迁进新建的镇子,这里也就荒废了。
怪不得叫荒棘镇,看来以前是真的荒。
敖小鱼撑着窗台跳出去,回头朝白学逸伸手:“走,去看看,声音别太大啊,给人看见就坏了。”
白学逸跟上,走出好远才想起问来:“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
两人一前一后,敖小鱼毫无紧迫感,散步似的走走停停,看见空房子就进去搜一搜,问一句有人吗,没人就换下一座,直到目之所及全都看过一遍才答道:“看看有没有关着别人啊,如果有的话说明这镇子本身就有问题,凡是来参加招商的都会被他们抢劫之后关起来,如果没有其他受害者,那就说明咱俩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白学逸道:“那都看过了,没有啊,咱俩到底哪儿跟别人不一样?”
敖小鱼道:“你我是不知道,至于我吗,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不是来做买卖的,我是来找人的,我还只问了镇长一句而已,其他什么都没说呢他就着急忙慌把我撂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他肯定知道我要找那人的下落,没准儿就是被他给害了呢。其实就算他说不认识,我也不会往别处想,最多也就去下一个镇子问问呗,但他敢阴我,我还真跟他死磕到底了。”
白学逸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你在找谁?”
敖小鱼道:“一个男的,听说特别好看。”
好看的男的,白学逸摸摸自己的脸:“我吗?”
敖小鱼道:“二十年前的人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
白学逸:“那么久远啊,那你找他干什么。”
敖小鱼停下来,往远处看了半天,不知不觉叹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或许……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只是一种最理想的可能性,敖小鱼希望如此,可实际上是仇人也说不定,更有可能的是,人家就是个过路的,目睹车祸,随手帮忙叫了辆救护车,还给看了一会儿孩子,谈不上有恩还是有仇。只是敖小鱼心中有些问题从小到大都想不明白,也许只有那个人能给他答案,出来找找,图个心安罢了。
真相如何,恐怕只有找到那个人才能说清楚。
他又转了几圈,确定一无所获,喃喃道:“没人了,就咱俩,看来这招商会是真的。”
“他刚一听说我来找人就要害我,那肯定跟二十年前那男的有过节。”
“白学逸,该不会你也是来找那个人的吧?要不然怎么也给暗算了呢?”
身后无人应答,之前老老实实缀在耳边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敖小鱼到这会儿才发现,心中一凉,回头没看见人,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踪,高喊:“白学逸——”
“白学逸——”
“白学——”
“这儿呢,”白学逸听见喊声,从不远处几棵大树后现身跑过来:“小鱼哥,这里有好多……”
“你去哪儿了啊?”敖小鱼看见了人,松一口气之余怒气分毫未消:“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你到处乱跑什么?再被人撂倒了我去哪儿找你啊,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呢。”
白学逸不知为什么敖小鱼变脸比翻书都快,让他吼得瑟缩一下,怯怯举起手里的东西:“对……对不起,我只是太饿了,那个饼太小我没吃饱,我看到那边有蘑菇,也不远,我就……”
敖小鱼又打断他:“什么蘑菇啊你就敢摘?野外的蘑菇能随便吃吗?万一有毒怎么办?回头别人没害死你,你就自己给自己毒死了那得多冤?”
说着,他目光落到白学逸手里的蘑菇上,声音戛然落地:“这……这是蘑菇吗?这好像是灵芝吧?”
来这里之前他曾搜过灵芝的资料,白学逸手里拿的所谓“蘑菇”,碗口大小,呈深褐色还带一圈一圈的褶皱,形状跟两扇猪腰子差不多,怎么看怎么像灵芝。
他顾不得再骂人,问道:“在哪儿摘的?”
白学逸一指:“那边大树底下,到处都是。”
敖小鱼:“过去看看。”
山中多树,但路边疏疏几棵还称不上林子,他跟随白学逸去树下转了一圈,果然见灵芝一撮一蓬地到处乱长,石头缝下都能钻出几棵来,真比蘑菇还有活力。他不懂灵芝的成色,只觉得看上去扇盖饱满,光泽温润,颜色赤红深紫浅褐皆有,拿到市面上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怪不得荒棘镇沉寂多年又火起来了,还成立什么灵芝人工培育基地,合着是消失多年的灵芝又长出来了?
看过一遍后,敖小鱼道:“扔了吧,别乱吃野外的东西。”
白学逸十分听话,又蹲下把灵芝插回地里,还找了两块石头一左一右支撑,做出一种灵芝还好好活着的假象,只是说话时依依不舍:“那好吧,我可以再忍忍。”
敖小鱼听他说得委屈巴巴,蹲在地上也像根蘑菇似的,伞盖都塌下来,可可怜怜的,顿时怒气四散,还觉得有几分好笑。他四处看看,选中一条路:“算了算了,出去看看。”
白学逸跟上:“不等天黑了?”
敖小鱼:“不等了,出去找找吃的,反正见过我们的人应该不多,外面有好多来参加招商会的人,混进去也没人会注意咱俩。”
不对,他自己是没问题,只见过卖炸串大姐和镇长,尽量避开这两个人就没问题,白学逸可就不一定了。沉吟一下,他脱掉身上浅驼色冲锋衣递给白学逸:“咱俩换换外套,我衣服帽檐儿深,你戴上能挡一挡。”
白学逸也不多问,迅速拿过来跟他换了,罩上兜帽,可秋天风大,帽子总也裹不住,时不时就会被撩开,他只能一手拉着。敖小鱼看得不耐烦,伸手将人拽过来,拈起帽子两边的扣带,咔哒一声扣好,又拽了拽确定不会松开,这才问他:“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脑子都不动呢?失忆还能连这些生活常识都忘了?”
白学逸脸小,兜帽一戴,带子扣紧,上下都遮个严实,就剩一双眼睛还在闪。他直直看着敖小鱼,眨眨眼睛,还是一推二六五:“我不知道啊,可能我以前没穿过这么高档的衣服?”
一件冲锋衣而已,几百块钱的东西,哪有什么高档不高档,敖小鱼道:“我说的不光是衣服。”
白学逸:“啊?那还有什么?”
还有哪里却说不清了,总之白学逸这个人处处透着一种空白茫然的气质,像是山野精怪第一天做人,行走世间处处都带着好奇和新鲜。但仔细一想他的年龄,十九岁刚好是个愚蠢又清澈的大学生,又觉得无比正常,或许他就是哪所大学的学生,出来做课题,因为误会而被镇长抓起来也说不定。
不过真有哪个大学生敢在野外生啃蘑菇吗?
敖小鱼不想再解释,转身就走:“没什么,你别光想着吃,自己也到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熟悉的地方,没准儿能想起什么来。”
白学逸刚被吼了一顿,哪里还敢离开敖小鱼,紧紧跟上,恨不得抓住他衣服:“哦,但是我真的没吃饱,你给我的那个饼吧,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几口就没,我还想吃。”
他嘴上念叨不停,脚下试图跟上敖小鱼的脚步,快要小跑起来,谁知敖小鱼突然停下,白学逸来不及刹车,咚一声撞到他身上,晕头转向下忙伸手扶住敖小鱼。
敖小鱼“嘘”一声:“别说话,有人来了。”
这条大路再往前是下坡,白学逸掀开阻挡视线的兜帽,就见大路尽头有人正往上走,双方距离不近不远,再耽搁几秒就要迎头撞上。幸亏那人只顾闷头上坡,没看见他们,这边两人连商量的时间都没有,敖小鱼一拉白学逸,闪身躲在路旁大树后。
感谢这里荒废已久,土路无人打理,就算没有大树,荒草都能掩盖住两个尽量伏低的身子。方才只一瞥眼间没看太清,两人屏住呼吸等待许久才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慢慢走过来,长相十分普通,看穿着打扮不过是个寻常山里人,但不寻常的是,他肩膀上扛了个昏迷的男人。
那人手脚都绑着铁链,很显然是继白学逸和敖小鱼之后的第三个倒霉鬼。
待那人走过去,确认距离足够远不会被听见,白学逸快要把嗓音压成一道薄片:“救不救?”
敖小鱼答非所问:“你会打架吗?”
白学逸:“我不知道啊。”
不是救不救人的问题,镇子里又打晕一个,肯定要送去土屋子里关起来,到时候这人一看他俩不在,那不就全都露馅儿了?这位镇民大哥一旦摇人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他俩还往哪儿跑?
只可惜时间紧紧迫,来不及解释,敖小鱼指指那两人的背影:“先跟着。”
先看看这人要干什么,实在万不得已,他俩联手还能打不过一个吗?到时候反客为主也把人绑起来一藏,至少还能拖个一两天。
两人在跟踪方面并不专业,为了不被发现只能保持在十几米远的范围里,好在对方更业余,压根儿就没察觉到后面有人狗狗祟祟跟着。那人体力也不怎么样,每走出几步就要停下歇歇,显然扛着个一百多斤的汉子走那么远的路,也不是个容易差事。
没走多久,那片荒屋子又出现在眼前,白鱼两人远远看着,心脏都禁不住揪得跟包子一样,暗忖只要这人去他们逃出来的房子里一看,还不立马露馅儿了。
怎知那位镇民大哥根本就没往里边走,而是走进一栋距离大路最近的空屋子,再出来时已然卸货一身轻,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不知发给谁,还附带一条语音消息,粗声粗气快要震碎屏幕。
“镇长,位置发你了啊,回头你来的时候自己找吧。”
敖小鱼和白学逸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这些人关押“犯人”的规律。他们刚刚出来的那栋房子在另外一条路的路口,也是上来第一间,敢情地方从不讲究,都是随机挑的,哪里方便扔哪里?果然作为绑匪,这些人真是既不专业,又爱偷懒。
听这意思,等有时间镇长还得亲自过来提审他们?那想救人就只能尽快了,谁知道镇长那老头儿什么时候腾出空来。
白鱼二人又专心等待那人离开,谨慎到甚至跟着那人往山下走了一段,确认他真的不会再调头回来时,同时扭头疯跑,蹿向关着新来那位倒霉鬼的房子。
路上白学逸还不忘跟敖小鱼商量:“小鱼哥,我们给他取个外号儿吧,要不然他一直不醒,咱俩总不能叫他那个男的。”
敖小鱼:“取吧。”
白学逸:“他是第三个,就叫三哥吧。”
“可以,”敖小鱼又问:“那我醒过来之前,你心里该不会在叫我二哥吧?”
白学逸一笑:“倒也没有。”
敖小鱼:“那你叫我什么?”
白学逸神神秘秘道:“不告诉你。”脚下加速,冲进门里去了。
三哥看上去二十多岁,最多不超过三十,虽被扔在土屋角落又昏迷着,略显委顿,仍能看得出眉目俊朗,身姿挺拔。他穿一身深灰色西装,头发也打理过,一副商务精英范儿,应该是来参加招商会的,不知怎么竟然也会被抓起来,敖小鱼心中嘀咕,难道先前推测全是错的?
白学逸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已付诸行动,解开铁链远远一扔,拼命晃动三哥,推得他脑袋直往墙上撞:“喂,三哥,醒醒醒醒。”
墙面砰砰响,直往下落灰,敖小鱼生怕三哥本来没事,被白学逸误打误撞给磕死了,阻止道:“温柔点儿吧?像你叫我的时候那样儿?”
白学逸道:“但我不想咬他,要不我抽他两巴掌?”
这是没等把人救活就要先结仇了,敖小鱼无奈道:“你让开,我试试吧。”
电视上救醒昏迷的人都是掐人中,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敖小鱼学着电视剧桥段,朝三哥人中处使劲按下去,第一次,没管用,第二次,三哥手动了动,第三次,就听三哥呻吟一声:“啊……”
白学逸突然激动:“小鱼哥你好厉害啊,你怎么什么都会?”
敖小鱼:“……”
白学逸以前是拉拉队的吗?怎么这么会给人捧场?他被夸得不太好意思,红着脸咳嗽一声就去问候三哥:“三哥,三哥,还识数吗?一加一等于几啊?”
三哥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像是一时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好半天才注意到眼前还有两个人在,顿时浑身戒备:“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快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