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只是在工作》 第1章 荒棘镇 “你打听的这个事儿,我还真记得挺清楚的,至于为什么那么清楚,我待会儿跟你说。” “我算算啊……可不是吗,到现在整二十年了。那天晚上急诊刚好是我值班,拉过来的时候,那对夫妻其实早就断气半天了,连抢救室都没来得及进。” “不过我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这种事见得多了,可惜归可惜,也没觉得怎么样,天亮那会儿我就快交班了,然后有个人过来跟我说话,我这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还有个人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就是一直没怎么说过话。” “我刚才说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因为那个人,那是个男的,长得挺高的,跟你差不多……哎你多高啊?” 敖小鱼静静听着,闻言答道:“185,不过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不重要,就是随便问问,哈哈,”四十几岁的护士阿姨摆摆手,继续讲下去:“想跟你说具体点儿吗不是,主要是那个男的留长头发,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姑娘呢,他手里还抱了个孩子,估计换了谁乍一看都得认错。” “孩子?”敖小鱼听到关键处,问道:“多大的孩子?” 护士阿姨道:“看着没多大,怀里抱着的那种,最多也就七八个月吧。你说他长头发,还长得那么好看,跟个电影明星似的,真不怪我看错了,我还以为那人是孩子他妈呢,结果一说话就听出不对来了,声音好听是好听,但还是粗,而且也太高了,姑娘家能长那么高的真没几个,又不是模特。不过长得是真漂亮啊,比模特可漂亮多了,明星都不一定有那个人漂亮,估计也就小说和画儿里才有。” 敖小鱼不想再听这个人有多好看,反正自己也想象不出,又问:“那他叫什么?跟你说的什么。” “哎呦你瞧瞧我,又扯远了,”护士阿姨笑了几声:“他没说自己叫什么,我们也没必要问家属的名字,他就是问我那孩子为什么一直哭,我那时候刚进医院没多久,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儿懂带孩子,就跟他说孩子是不是饿了,要不然去产科病房问问看,哪位产妇有多余的奶粉给他冲点儿喝,那人问产科病房在哪儿,我指路之后他跟我道了谢就走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因为是车祸肯定有警察过来,警察来的比他晚,进来的时候也是抱着那个孩子,那孩子抱着个奶瓶子正吃奶呢。那仨警察还问说我门口怎么有个孩子,我一看这不就是刚才那小孩儿吗,那男的怎么给扔门口就走了呢。” “我跟警察出去找了一圈儿也没找着人,调监控只能看见他把孩子放外边就走了……哦,临走前还亲了一口,看着还挺喜欢孩子的,怎么就那么狠心说扔就扔呢。” “后来警察调查清楚了,人家跟这事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个过路的,看见有车祸就给打了120,又跟来医院里帮忙交了钱,那孩子也是车祸里那对夫妻的,那人就是帮忙抱一会儿,悄悄走了可能是不想惹麻烦吧。” 敖小鱼又问:“你确定那小孩儿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护士阿姨道:“确定啊,警察说的能有错吗?” “不对啊,”敖小鱼道:“那么严重的车祸,那对夫妻当场死亡,孩子怎么会没事儿?还能知道饿呢?” 护士阿姨道:“我当时也觉得不对,但那孩子的确看起来一点儿事都没有,当时还是夏天,那孩子穿的少,有伤也能一目了然,医院里也好及时处理不是?可小孩儿看着挺有精神的,除了一直撇着嘴哭,不太听话,真没什么大毛病,有可能是吓着了。那孩子也好看,长得白白嫩嫩的,往那人怀里一抱,真跟母子俩一样。可能是幸运吧,也许老天都看不过去,想留这孩子一命,而且地震的时候不也经常有母亲用身体护住孩子吗,就当老天爷开眼了。” 敖小鱼点点头,不想争辩这些,心中却知道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他早就去保险公司和交警队查过了,根据事故现场报告,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转弯时直接撞上一辆汽车,小汽车司机和副驾驶乘客当场死亡,车子变形严重。车上没装儿童座椅,孩子由坐在副驾驶的母亲抱着,这种情况下,孩子连活下来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怎么会毫发无伤? 他点点头,接着问下去:“你说的那个长头发男的,从此就没再回来过?” 护士阿姨道:“没有,往后也没见过了,你说人一辈子有几次机会能看见明星呢?虽然那人的长相我记不太清了,但是要让我再见一次,我绝对能认出来。” 敖小鱼点开手机看了一眼录音时间,问道:“请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什么都可以说。” 护士阿姨低头沉思一会儿,缓慢摇摇头:“没有了,哎,对了,感觉算吗?我当时为什么总觉得那是他儿子呢,就是因为孩子很听他的话,你想想几个月大的小孩儿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而且又跟那男的不熟,可他俩出去的时候,那孩子哭声越来越响,那男的就说了一句别哭了,也不是特别严厉,还挺温柔的,我要是自己带孩子我可没这么好的耐心,孩子立刻就没声儿了,真跟认识一样。” 敖小鱼想了想护士阿姨描述的场景,总觉得哪里透着诡异,一句话让婴儿止住哭声,这哪里温柔了?很可怕的好吧?他又问了几句,再也没有什么新的信息,站起身礼貌告辞,临走前还抽出几张粉色钞票塞给护士阿姨以示感谢。 也许是钞能力总能迅速拉近距离,护士阿姨顿时瞧着敖小鱼变得眉眼亲切不少,禁不住反向打听几句:“那么多年前的案子,怎么保险公司又想起查来了?” 敖小鱼随口搪塞:“案子有问题,怀疑有人谋杀骗保。” 荒棘镇地如其名,真挺荒的,虽然顶了个“镇”的头衔,但比起村子来也大不了多少。来的路上,敖小鱼打听过,据说这里在过去的一段时期很是兴旺,因山里出产野生灵芝,一度到只要进山就绝不会空手而归的地步。镇民靠采卖灵芝,几年之内一个个迅速富裕起来,人虽不多,但家家户户起屋盖房,全镇人民直奔小康,真正做到了靠山吃山。 可惜好景不长,二十年前不知发生了什么,山里的灵芝一夜消失,连块残渣都没留下。镇民不甘心,一次又一次进山,几乎快要把周遭几座大山土地一寸一寸翻个遍,却再也找不出一颗新的来。 镇长请来专家给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专家四处考察一遍,检测过土壤成分和水质、地势、光照、气候等等一系列条件,也查不出症结所在。 山里人迷信,不知道谁说,那就请个风水先生看看吧,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风水先生一来,身穿黄色道袍,左手罗盘,右手掐诀,脚踏四方步,闭着眼睛漫山遍野瞎转,口中念念有词,到最后猛地一声大喝,睁开眼睛,说刚刚联系上了山神,山神托我给你们带个话。 镇民面面相觑,心里直嘀咕,镇长问带的什么话啊。 风水先生说,山神的意思是,以前看你们不容易,为了保佑你们才施法让地里长灵芝,谁知道你们不懂祂的一片苦心,光知道摘,也不给点儿回报,他后续法力跟不上,只能让灵芝绝种了。 镇民一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只好陪着小心跟风水先生说,以前是我们不懂事,现在知道错了,劳烦您给问问山神,现在上供还来得及吗,只要能让灵芝重新长出来,我们保证从此一定按时祭祀,绝不短了山神的嘴……不是,是不能寒了山神的心。 风水先生说,要来的香火算什么香火,怎么做你们看着办,那是你们的心意,山神不管,现在山神累了要睡觉,一切都等祂醒了再说吧。 说完收起镇民给他凑的红包,扬长而去。 山神一睡就是二十年,山里再也没有长出过半颗灵芝。 以前整个镇子都靠采灵芝为生,这生计一朝断绝,镇民却还是要生活的,慢慢有人等不下去了,开始寻找其他活路,除了一些老人回去重新种地,打理果园,做起了以往累而收入不高的活计,年轻人大多选择外出务工,再加上出去上学的一般不会再回来,镇子也就越来越空,曾经盖起的青砖大瓦房不能跟随主人走出大山,只剩老人们等在里面空守,守来守去,人和房子都跟荒山融为一体,人成了活着的山,山成了死去的人。 村里荒,周围也荒,此处距离最近的县医院都有几十里路,这还只是直线距离,真正走起来的话,开车时间总是要比纸面上成倍增长。幸亏这些年政府一直在给山里修路,水泥路面虽弯弯绕绕却不难走,像是一条盘山而上的巨大蟒蛇,敖小鱼跟随导航一路开进去,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一大片房子,或者说镇子。 这里是距离二十年前车祸地点最近的一个镇子。 荒棘镇。 一进镇子才发现,其实人还挺多的,全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荒凉。正是傍晚,夜市初起就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摆摊卖东西的,砍价买菜的,跑来跑去买零食的小朋友,更有很多人看穿着打扮跟他很像,显然也是外来者,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发生,值得那么多人特意跑一趟。 敖小鱼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停车,旁边刚好有卖炸串的摊子,他过去随便捡起几串,付钱时跟摊主大姐搭了个话:“还挺热闹的哈。” 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真刻意啊。 好在摊主大姐常年做买卖,是个健谈的,没察觉哪里不对,熟练将炸好的串串撒上孜然辣椒面,油纸包裹一层,放进塑料袋里递给敖小鱼,说道:“可不是吗,那么大的事儿,年轻人能回来的都回来了,又来了好些个参加仪式的企业代表,当然就热闹了。” 摊主说着仔细打量敖小鱼几眼,问他:“小伙子看着面生啊,你是哪个公司的?” 敖小鱼听不懂,只能顺嘴胡说:“自己单干,听见信儿先来考察考察,有机会刚好可以谈合作。” 摊主道:“那你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可着全国你就问去吧,这说起灵芝啊,论产量,论质量,就没几个能比得过我们荒棘镇的。” 不是说二十年前就不产灵芝了吗,怎么又突然间长出来了?而且听这意思都形成产业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散户采卖,这是准备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敖小鱼虽觉奇怪,倒也并未深想,他来这里又不是真为了倒腾灵芝的,产不产都与他无关,只先打听正事:“大姐,你从小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大姐道:“是啊,生下来就没离开过,嫁人都是嫁的对门儿。” 敖小鱼道:“那我跟您打听个人。” 大姐道:“什么人啊,超过三十年的我可能就不知道了。” “没那么久,”敖小鱼道:“就是大概在二十年前左右吧,镇子里有没有来过一个人,是个男的,长得还怪好看的,跟我差不多高,长头发。” 摊子位置偏僻,半天只有敖小鱼这一个客人,大姐手中空闲,听完后半抬着头,认真回忆一会儿,为难道:“哎呦,那么久的事儿我可记不清了,要不然你去镇长家里问问,他年纪大,镇子上有什么事儿都找他,应该比我知道的多。” 这也在理,哪有那么巧的事,问的第一个人就刚好见过?敖小鱼笑了笑:“那请问镇长家在哪儿住啊?” 大姐指着这条路的尽头:“一直往前开,开到头右转,有座三层小楼,那就是了。” 敖小鱼感激道:“谢谢,那就先不打扰了。” 汽车缓缓开走,敖小鱼却没看到,大姐擦擦手上的油,拿起手机对准他的车牌拍了张照片,低头不知发给谁,又打了半天字,直到有下一个客人过来才重新笑着招呼:“要点儿什么呀?” 摆摊大姐说的地方很好找,一整条街就这么一栋三层小楼,中式装修,白瓷砖,青瓦片,高门楼,在一整排平房中鹤立鸡群,气派又威严。 镇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身板敦实,谈吐质朴,一听敖小鱼说是为了买灵芝而来,高高兴兴接待了他,且因为他来得太巧赶上饭点儿,还留他吃了顿晚饭。席间越聊越投机,镇长频频劝酒,敖小鱼来者不拒,只道聊事儿都在酒局上,喝到位了才方便打听事,如此一来没过多久两人都喝得面酣耳热,再喝下去只怕要当场拜把子了。 酒过三巡,敖小鱼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这才重新问起那长发男人的事,镇长听后思索片刻,说道:“好像还真有那么个人来过。” 敖小鱼抓住一道曙光,追问:“那他来干什么?是一个人来的吗?后来去哪儿了?” 镇长看着他,笑得有些憨厚:“小敖,看你年纪不大,二十年前应该还没出生吧?怎么会知道这个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是……” 来之前敖小鱼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辞,就按照那位护士的话往下套,说自己是长发男人的儿子。那是个渣爹,年轻时凭借美貌迷得他妈神魂颠倒,可两人一夜**后渣男不知所踪,她妈却不小心怀了孕,从此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如今得了重病躺在医院里,临终前还对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念念不忘,总念叨着如果能再见见他爹,那就死也瞑目了。敖小鱼虽然恨这个爹却不想母亲留下遗憾,只能靠母亲描述的一星半点儿线索出来找找,希望能让爸妈见上一面,了却母亲这桩愿望。 真惨啊,他自己编着编着都快感动了,仿佛冥冥中真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爸,恋爱脑一辈子的妈,四分五裂的家,剩下一个破碎的他。这么悲惨的故事,但凡是个有良心的,没有人会不动容吧?更何况山里人性格淳朴,心地善良,一定会帮他的。 故事的确是好故事,只可惜没来得及说出口,敖小鱼酝酿好情绪,摆出架势,正要开讲,忽觉眼前漫起一层层闪着火星子的黑雾,精神很快涣散起来,他立刻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说了一句:“你给我……” “下药”两字都没说完,只觉浑身力气迅速流失,敖小鱼一头栽倒下去,昏睡之前唯一记得的,是镇长憨笑的脸。 梦中不知过去多久,他是被人叫醒的,朦胧之际有人在不停推他肩膀:“喂,快醒醒。” 敖小鱼的意识里,他已经用了极大力气去挣脱满脑子混沌,可在外界看来,他连手指都没动一动,只有眼皮疯狂乱跳,分明是在拼命跟意识做抵抗,想醒却醒不过来。 他能感觉出有人一直没放弃过,一下一下推他肩膀,他想回答,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下一刻忽觉右脸上漫开一阵湿热,尖锐疼痛穿透皮肤,借着这个刺激,敖小鱼蓦地睁开眼睛。 他大爷的,哪个天才叫醒别人的方式是去咬人家脸啊? 第2章 相识 不是故意咬他脸,实在情非得已。 叫醒他的是个年轻男人,具体年纪瞧不出,说十几岁大了点儿,说二十几岁又小了点儿,介于两者之间,长得也不赖,最夺人目光的是眼睛,内眼角尖尖地垂下来,绘成一双极勾人的凤目,眼睫毛长而浓密,说话时忽闪忽闪的,总让人担心下一秒便掀起一阵清风,鼻梁高挺,线条流畅,敖小鱼很好奇他是如何突破鼻子的阻碍咬到自己脸上来的。 不是敖小鱼特意要观察那么细致,实在是两人距离太近,想不看都不行。他睁眼那一刻,这张脸凑过来都快跟他亲上了,敖小鱼总觉得再不醒,这人的血盆……这人那双形状姣好的嘴唇又要张开,给他再来一口。 醉酒加下药,又不知昏迷后受了什么罪,他嗓子疼得厉害,声音虚弱:“你是谁啊,离我远点儿。” 那人果真拉开距离,说话时兴奋不已:“你终于醒啦。” 敖小鱼脸上还黏糊糊的,应该是那人的口水,他低头在对方衣服上蹭干净,问道:“你咬我干什么?” “我也没办法啊,”那人又用肩膀在敖小鱼身上推了推:“我被绑上啦,只能这样叫你了。” 敖小鱼这才想起应该活动一下手脚,怎知四肢麻木,手脚冰凉,几乎快要感觉不到,显然是血脉不太通畅,低头一看,得,自己也是头五花大绑的羔羊。镇长还挺瞧得起他,用的是铁链,小指粗细,在手腕和脚踝处缠了两三圈,稍微一动就叮叮乱响,不知剧烈挣扎时的动静,会不会引来人。 真是太过分了,难道普通麻绳他就能挣断了吗? 或许真的能。 他抬头环视四周,见已不在镇长家气派的中式自建别墅里,眼前是一座废弃民房,土坯垒成,窗玻璃就没有一块儿完整,还有几个窗框干脆空荡荡,风直往里灌,头顶是光秃秃的房梁,房角还塌了一块儿,数块瓦片掉落在地,蒙着一层干泥,房间里连张桌子都没有,真正的家徒四壁,瓦灶绳床,他和另外一个人就这样被随便扔在墙角,也不怕他们呼救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镇长知道呼救也没用,喊破大天去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要么这里远离人群,罕有人至,声音传不了那么远,要么周围都是自己人,听见也不会管,更可怕的是,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敖小鱼四处看过一圈,放弃思考,问道:“这是哪儿?” 那人答:“不知道啊。” 敖小鱼问:“你怎么也被绑来了?你干了什么?” 那人答:“不知道啊。” 敖小鱼问:“你来了多久了?” 那人答:“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敖小鱼简直快被他气笑了:“你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你是傻子吗?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那人答:“这我知道,我叫白学逸。” 敖小鱼:“……”这么老实的回答,他是真听不出来自己在跟他表达不满吗? 他沉默一会儿,人家如此诚恳,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再跟他生气了,落到这种地方又不是他害的,两个人同病相怜,应该先统一战线,商量出个对策才是正理。敖小鱼道:“我叫敖小鱼。” “敖小鱼……敖小鱼……”白学逸念叨两声,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名字啊。” 敖小鱼:“……香也不能咬我啊。” 白学逸道:“我又不是想吃你,我是想把你叫醒。”他说着说着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什么美食:“不过你咬起来也挺香的,能让我再咬一口吗?” 敖小鱼立刻顺着墙根往旁边蹭:“想都别想。” 白学逸一脸委屈:“你那么害怕干什么,我又不想对你怎么样,我只是太饿了。”话一说完,就听肚子咕噜一响,像是生怕敖小鱼不信,紧赶着证明一下。 敖小鱼信了,问他:“他们不给你送饭吗?” “没有啊,”白学逸气道:“从我醒过来到现在,别说有人送饭了,连个鬼都没见着,就昨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有两个人抬着你送进来,我让他们放我出去他们不搭理我,让他们给我点儿吃的他们也不管。气死我了,别让我再看见这两个人,否则我非得把他们生啃了不行。” 他两腿一伸,踹得一瓶矿泉水咕噜噜滚远:“倒是给我扔了瓶矿泉水,但是都不给我拧开,也不说喂喂我,让我怎么喝啊,他们就是想把咱俩扔这儿自生自灭,给咱俩饿死拉倒。” “不对,”敖小鱼仔细听他说完,怔怔看着那瓶水,分析道:“他们如果真想让咱俩死,没必要那么麻烦,一刀杀了往山里一扔,或者直接活埋都行,反正都不会有人发现的。这么大费周章给咱俩关起来还不给饭吃,但是给水喝……我猜可能是想问话,先饿几天,给水喝是因为镇子上有活动,一时照顾不到,怕咱们真死了,等他们忙完,咱俩刚好特别虚弱,那时候就好拿捏了。” 他说完后,许久没听见白学逸答话,转过脸才见他愣愣望着自己,既震惊又惧怕:“你……你好可怕啊,你对这种事怎么会那么熟练?你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你该不会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只是正常猜测而已,连这一层都想不到的人智商是有多低?敖小鱼气道:“是啊,我是卧底,他们安排我来套你话的。” 白学逸十分着急:“那你让他们给我口吃的啊,只要让我吃饱了我什么都招。” 敖小鱼道:“你可真有骨气。” 白学逸道:“不用羡慕我,再过两天你会跟我一样有骨气的,现在谁能给我口吃的,让我叫他爸爸都行。” 敖小鱼:“……”他暂时不想当爸爸,但忽然想起,他还真有吃的。 从医院里出来后早过中午,还要赶往荒棘镇,他没浪费时间去饭馆解决午餐,在医院门口买了个手抓饼准备路上吃。谁知这手抓饼不知用了什么新配方,口感和味道还比不上鞋底子蘸老干妈,敖小鱼咬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想隔着窗户扔出去又觉得浪费,随地乱扔垃圾也不好,只好随手装进衣兜,想着等饿得不行了或许可以吃下去。 这一放就放忘了,中间又在镇长家蹭了顿饭,更是用不上,要不是白学逸提起,也许要等放馊了闻见味儿才能想起来。 敖小鱼道:“我有,就是可能放酸了,毕竟都隔了一天一夜。” 白学逸眼睛瞬间亮了,当场表演一个饥不择食:“要饭的还嫌什么饭馊?爸爸快炫我嘴里。” 敖小鱼侧了侧身子:“就在我右边衣兜里,你自己掏吧。” 白学逸晃晃背在身后的胳膊,铁链子丁玲桄榔直响:“你看我掏得出来吗?就算能掏出来,我怎么吃啊。” 说的也是,敖小鱼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白学逸:“爸爸您说。” 敖小鱼道:“从现在开始,不管你看见什么,都别大惊小怪的,还有,我一会儿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得照实回答,最后,别叫我爸爸,我是丁克。” 白学逸肚子又咕咕叫了几声,催命一样:“没问题敖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不是记不清了,我家祖坟在哪儿我都能指给你看。行了快拿出来吧,我真的,我快饿吐了。” 说完就看见敖小鱼站起身,蹦到屋子中央,这里宽敞,方便发挥。他先活动活动肩颈,像是在热身,被反剪绑在身后的胳膊慢慢伸直,一点一点往上抬,直到跟肩部平齐。大多数人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除非专业舞蹈演员,但敖小鱼的胳膊似乎还能往上,又过几秒钟已经举在头顶,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白学逸注意到他脸色发白,冷汗直冒,不知是不是疼的。 敖小鱼停顿一下,深呼吸几次,胳膊狠狠心往前一压,就听咔嚓一声,白学逸都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就这么硬生生把胳膊转了一整圈,直接掰到身前。 白学逸看呆了,忍不住喊了一声:“我的天,你是练瑜伽的还是练跳舞的?” 敖小鱼虽能做到,却并不游刃有余,他成功后歇了足足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喘着粗气说道:“都不是,我就是比较坚强。” 白学逸一脸敬佩:“那你也太坚强了。” 他又想到什么,惊慌道:“你不会脱臼了吧?可是我不会接骨啊,你自己会吗?” 几句话的时间里,敖小鱼已经恢复如常,手腕虽还被铁链绑着,但足够活动自如,肩肘亦没见受伤迹象,他朝白学逸伸手:“我帮你解开,你自己拿。” “来不及了敖哥,等你解开我就真饿死了,”白学逸往他身边蹭一蹭:“你喂我吧,喂完了再解。” 敖小鱼也不跟他争,趁着行动还算自由,到右边衣兜里摸出凉透的手抓饼,撕开塑料袋递到白学逸嘴边。 他是真的饿惨了,顾不得好吃不好吃,兜头一口下去,半个饼立马没了。 咬是咬下来了,嚼就得费些时间,敖小鱼看他腮帮子鼓着,一耸一落,忍住想捏他脸的冲动,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被绑到这里来的?” 白学逸嘴里塞满手抓饼,说话含含糊糊,好在尚能分辨出说话内容:“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当时是白天,喊了半天也没喊来人,还给自己累够呛。晚上想睡会儿觉吧,又隐约听见脚步和说话声,我被吵醒之后,看见他们把你抬过来扔下了,那会儿我就叫过你一次,没叫醒,反正昨天一整晚我醒了就咬你一口,咬不醒就接着睡,睡醒了再咬一口,刚刚终于把你叫起来了。” 敖小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来之前总得有个过程吧?比如你来了这儿干过什么,接触了什么人,又因为什么被放倒?一点儿印象都没了吗?” 白学逸又咬一口手抓饼:“我不记得了,不光你说的这些事,我甚至不记得我从哪儿来,以前都经历过什么,有没有家人朋友,只知道醒过来就在这儿,过往都是一片空白,我怀疑他们给我下过什么药,破坏了我的记忆。” 敖小鱼思考一下:“我觉得不是,一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不伤害脑子只破坏记忆的药,二来就算真有这么高端的药,也不会出现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退一万步讲就算这里有,也不值得用在你身上,你应该没那么重要,再者我也是被迷晕绑起来的,我怎么就没事儿?我琢磨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可能你身体不好,脑子受过伤,一不小心就会犯病失忆之类的,但绝对跟药没有关系,估计咱俩用的就是同一种药,安眠药□□之类的。” 白学逸到第三口时已然把手抓饼吃个干净,愣愣看着他,问道:“那你是为什么被抓的?你偷他们东西了,还是说跟他们有仇?” “都不是,”敖小鱼扔了塑料袋,又捡起矿泉水拧开喂给白学逸:“我就跟他们打听了个人,镇长请我吃了个饭,然后就被你咬醒了。” 白学逸只喝了三分之一就不舍得再喝,剩下的示意敖小鱼收起来,生怕那些人把他们忘了,如果真要自生自灭,之后的日子还要靠这半瓶水生存。 他听敖小鱼开始翻旧账,低低“啊”了一声:“我也是没办法,不咬你只能踹你了,那就有点儿不尊重人了吧?” 吃饱喝足终于有力气想别的,他艰难转过身去:“给我解开,然后我再帮你。” 铁链没法打结,接口处都是拿铁丝一圈圈缠上去的,敖小鱼弯腰低头,手腕还捆在一起,不方便做这么细致的活儿,足足十几分钟才解开细铁丝,不禁感叹幸亏不是拿锁锁起来的,否则真要被活活困死了。 铁链叮当落地的那一刻,白学逸一口怨气呼出胸口,只觉得全身血液冰消雪融,重新奔涌而起,四肢也缓缓活了过来。先前被捆太久全身都快麻了,再这么下去真要手脚不保。 他一刻不敢耽搁,转头给敖小鱼卸下手脚上的铁链,两人获得自由后也顾不得地上全是泥土,四仰八叉一趟,半天不愿动弹。 但总还是要动起来的,望一会儿房梁,白学逸侧过身看着敖小鱼,问他:“敖哥,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敖小鱼闭目养神:“别叫我哥,我不一定比你大。” 白学逸道:“我十九。” 敖小鱼道:“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合着之前都诓我呢?我就说正常人哪有那么容易失忆。” “只记得名字和年龄,别的真全忘了,”白学逸推推他:“敖哥,你多大?” 敖小鱼沉默一下,没正面回答:“算了,还是叫哥吧。” 白学逸又问:“那我们是不是先跑了再说?” 敖小鱼道:“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儿,别让人再抓回来。” 白学逸道:“你不走?” 敖小鱼:“我事儿还没办完呢,先不走,糊里糊涂被人弄晕了绑在这儿,总得知道原因吧?” 白学逸道:“那我也不走,我跟你一起,你救了我,我还丢下你一走了之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绑我,我跟你一起查。” 敖小鱼道:“随便你,别拖我后腿就行了。” 他又不说话了,躺着也不耽误在身上乱翻,从裤子到上衣,内兜外兜全翻了个遍,果然全是空的。 敖小鱼对这个结果早有猜测,还觉得这些人挺善良的,手机钱包什么的都搜走了,竟然把手抓饼给他留下,这是生怕他饿死吗。 白学逸也跟着敖小鱼学,在身上四处翻找一通,同样毫无收获。他衣物简单,上面就一件卫衣,外罩牛仔外套,连个衣兜都没有,下面休闲裤,两只口袋全翻出来,找不到任何一点私人物品,想来昏迷之后也被搜过身。 他又问敖小鱼:“敖哥,我们下边该干什么?” 敖小鱼道:“歇会儿,天黑之后先离开这儿,去找镇长算账。” 第3章 第三人 真正难以突破的就是铁链,手脚一解缚,破旧民房在两个大小伙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正门就两扇木头,外面上了锁,只是一道生锈的粗铁链。拉住门闩往里一拽,木轴嘎吱响,缝隙足可以钻进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当然成年男人是想都别想了。 原本也没想着走正门,两人又回到被关押的屋子,尝试开窗,怎知这房子年久失修,窗框早已腐朽得比棉絮强不到哪儿去,敖小鱼想去拔插销,不小心劲儿使大了,咣当一声,窗框整个朝两人扑过来。 敖小鱼反应不慢,拉住白学逸闪到墙角,与破烂窗户擦肩而过,只是烂木屑和灰尘实在躲避不开,随着扑通的一声,两个人同时捂住嘴咳嗽不止,白学逸还不忘捧场:“敖哥,咳咳咳……威武,太威武了,徒手拆窗。” 敖哥让他夸得不好意思:“咳咳咳……你上……你也能拆。” 窗户成了大洞,进出随便,敖小鱼探出头去看了看,院墙早就塌了,不用出去也能清晰望见远处景物,院子外就是一条土路,道路两边都是跟他们所处一样的破旧土房,能看得出早期这里没什么规划可言,是地儿就盖,有房就住,空屋子稀稀拉拉散落在山坳里,土坡上,全无章法,后来人们统一迁进新建的镇子,这里也就荒废了。 怪不得叫荒棘镇,看来以前是真的荒。 敖小鱼撑着窗台跳出去,回头朝白学逸伸手:“走,去看看,声音别太大啊,给人看见就坏了。” 白学逸跟上,走出好远才想起问来:“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的?” 两人一前一后,敖小鱼毫无紧迫感,散步似的走走停停,看见空房子就进去搜一搜,问一句有人吗,没人就换下一座,直到目之所及全都看过一遍才答道:“看看有没有关着别人啊,如果有的话说明这镇子本身就有问题,凡是来参加招商的都会被他们抢劫之后关起来,如果没有其他受害者,那就说明咱俩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白学逸道:“那都看过了,没有啊,咱俩到底哪儿跟别人不一样?” 敖小鱼道:“你我是不知道,至于我吗,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不是来做买卖的,我是来找人的,我还只问了镇长一句而已,其他什么都没说呢他就着急忙慌把我撂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他肯定知道我要找那人的下落,没准儿就是被他给害了呢。其实就算他说不认识,我也不会往别处想,最多也就去下一个镇子问问呗,但他敢阴我,我还真跟他死磕到底了。” 白学逸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你在找谁?” 敖小鱼道:“一个男的,听说特别好看。” 好看的男的,白学逸摸摸自己的脸:“我吗?” 敖小鱼道:“二十年前的人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 白学逸:“那么久远啊,那你找他干什么。” 敖小鱼停下来,往远处看了半天,不知不觉叹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或许……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只是一种最理想的可能性,敖小鱼希望如此,可实际上是仇人也说不定,更有可能的是,人家就是个过路的,目睹车祸,随手帮忙叫了辆救护车,还给看了一会儿孩子,谈不上有恩还是有仇。只是敖小鱼心中有些问题从小到大都想不明白,也许只有那个人能给他答案,出来找找,图个心安罢了。 真相如何,恐怕只有找到那个人才能说清楚。 他又转了几圈,确定一无所获,喃喃道:“没人了,就咱俩,看来这招商会是真的。” “他刚一听说我来找人就要害我,那肯定跟二十年前那男的有过节。” “白学逸,该不会你也是来找那个人的吧?要不然怎么也给暗算了呢?” 身后无人应答,之前老老实实缀在耳边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敖小鱼到这会儿才发现,心中一凉,回头没看见人,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踪,高喊:“白学逸——” “白学逸——” “白学——” “这儿呢,”白学逸听见喊声,从不远处几棵大树后现身跑过来:“小鱼哥,这里有好多……” “你去哪儿了啊?”敖小鱼看见了人,松一口气之余怒气分毫未消:“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你到处乱跑什么?再被人撂倒了我去哪儿找你啊,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呢。” 白学逸不知为什么敖小鱼变脸比翻书都快,让他吼得瑟缩一下,怯怯举起手里的东西:“对……对不起,我只是太饿了,那个饼太小我没吃饱,我看到那边有蘑菇,也不远,我就……” 敖小鱼又打断他:“什么蘑菇啊你就敢摘?野外的蘑菇能随便吃吗?万一有毒怎么办?回头别人没害死你,你就自己给自己毒死了那得多冤?” 说着,他目光落到白学逸手里的蘑菇上,声音戛然落地:“这……这是蘑菇吗?这好像是灵芝吧?” 来这里之前他曾搜过灵芝的资料,白学逸手里拿的所谓“蘑菇”,碗口大小,呈深褐色还带一圈一圈的褶皱,形状跟两扇猪腰子差不多,怎么看怎么像灵芝。 他顾不得再骂人,问道:“在哪儿摘的?” 白学逸一指:“那边大树底下,到处都是。” 敖小鱼:“过去看看。” 山中多树,但路边疏疏几棵还称不上林子,他跟随白学逸去树下转了一圈,果然见灵芝一撮一蓬地到处乱长,石头缝下都能钻出几棵来,真比蘑菇还有活力。他不懂灵芝的成色,只觉得看上去扇盖饱满,光泽温润,颜色赤红深紫浅褐皆有,拿到市面上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怪不得荒棘镇沉寂多年又火起来了,还成立什么灵芝人工培育基地,合着是消失多年的灵芝又长出来了? 看过一遍后,敖小鱼道:“扔了吧,别乱吃野外的东西。” 白学逸十分听话,又蹲下把灵芝插回地里,还找了两块石头一左一右支撑,做出一种灵芝还好好活着的假象,只是说话时依依不舍:“那好吧,我可以再忍忍。” 敖小鱼听他说得委屈巴巴,蹲在地上也像根蘑菇似的,伞盖都塌下来,可可怜怜的,顿时怒气四散,还觉得有几分好笑。他四处看看,选中一条路:“算了算了,出去看看。” 白学逸跟上:“不等天黑了?” 敖小鱼:“不等了,出去找找吃的,反正见过我们的人应该不多,外面有好多来参加招商会的人,混进去也没人会注意咱俩。” 不对,他自己是没问题,只见过卖炸串大姐和镇长,尽量避开这两个人就没问题,白学逸可就不一定了。沉吟一下,他脱掉身上浅驼色冲锋衣递给白学逸:“咱俩换换外套,我衣服帽檐儿深,你戴上能挡一挡。” 白学逸也不多问,迅速拿过来跟他换了,罩上兜帽,可秋天风大,帽子总也裹不住,时不时就会被撩开,他只能一手拉着。敖小鱼看得不耐烦,伸手将人拽过来,拈起帽子两边的扣带,咔哒一声扣好,又拽了拽确定不会松开,这才问他:“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脑子都不动呢?失忆还能连这些生活常识都忘了?” 白学逸脸小,兜帽一戴,带子扣紧,上下都遮个严实,就剩一双眼睛还在闪。他直直看着敖小鱼,眨眨眼睛,还是一推二六五:“我不知道啊,可能我以前没穿过这么高档的衣服?” 一件冲锋衣而已,几百块钱的东西,哪有什么高档不高档,敖小鱼道:“我说的不光是衣服。” 白学逸:“啊?那还有什么?” 还有哪里却说不清了,总之白学逸这个人处处透着一种空白茫然的气质,像是山野精怪第一天做人,行走世间处处都带着好奇和新鲜。但仔细一想他的年龄,十九岁刚好是个愚蠢又清澈的大学生,又觉得无比正常,或许他就是哪所大学的学生,出来做课题,因为误会而被镇长抓起来也说不定。 不过真有哪个大学生敢在野外生啃蘑菇吗? 敖小鱼不想再解释,转身就走:“没什么,你别光想着吃,自己也到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熟悉的地方,没准儿能想起什么来。” 白学逸刚被吼了一顿,哪里还敢离开敖小鱼,紧紧跟上,恨不得抓住他衣服:“哦,但是我真的没吃饱,你给我的那个饼吧,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几口就没,我还想吃。” 他嘴上念叨不停,脚下试图跟上敖小鱼的脚步,快要小跑起来,谁知敖小鱼突然停下,白学逸来不及刹车,咚一声撞到他身上,晕头转向下忙伸手扶住敖小鱼。 敖小鱼“嘘”一声:“别说话,有人来了。” 这条大路再往前是下坡,白学逸掀开阻挡视线的兜帽,就见大路尽头有人正往上走,双方距离不近不远,再耽搁几秒就要迎头撞上。幸亏那人只顾闷头上坡,没看见他们,这边两人连商量的时间都没有,敖小鱼一拉白学逸,闪身躲在路旁大树后。 感谢这里荒废已久,土路无人打理,就算没有大树,荒草都能掩盖住两个尽量伏低的身子。方才只一瞥眼间没看太清,两人屏住呼吸等待许久才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慢慢走过来,长相十分普通,看穿着打扮不过是个寻常山里人,但不寻常的是,他肩膀上扛了个昏迷的男人。 那人手脚都绑着铁链,很显然是继白学逸和敖小鱼之后的第三个倒霉鬼。 待那人走过去,确认距离足够远不会被听见,白学逸快要把嗓音压成一道薄片:“救不救?” 敖小鱼答非所问:“你会打架吗?” 白学逸:“我不知道啊。” 不是救不救人的问题,镇子里又打晕一个,肯定要送去土屋子里关起来,到时候这人一看他俩不在,那不就全都露馅儿了?这位镇民大哥一旦摇人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他俩还往哪儿跑? 只可惜时间紧紧迫,来不及解释,敖小鱼指指那两人的背影:“先跟着。” 先看看这人要干什么,实在万不得已,他俩联手还能打不过一个吗?到时候反客为主也把人绑起来一藏,至少还能拖个一两天。 两人在跟踪方面并不专业,为了不被发现只能保持在十几米远的范围里,好在对方更业余,压根儿就没察觉到后面有人狗狗祟祟跟着。那人体力也不怎么样,每走出几步就要停下歇歇,显然扛着个一百多斤的汉子走那么远的路,也不是个容易差事。 没走多久,那片荒屋子又出现在眼前,白鱼两人远远看着,心脏都禁不住揪得跟包子一样,暗忖只要这人去他们逃出来的房子里一看,还不立马露馅儿了。 怎知那位镇民大哥根本就没往里边走,而是走进一栋距离大路最近的空屋子,再出来时已然卸货一身轻,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不知发给谁,还附带一条语音消息,粗声粗气快要震碎屏幕。 “镇长,位置发你了啊,回头你来的时候自己找吧。” 敖小鱼和白学逸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这些人关押“犯人”的规律。他们刚刚出来的那栋房子在另外一条路的路口,也是上来第一间,敢情地方从不讲究,都是随机挑的,哪里方便扔哪里?果然作为绑匪,这些人真是既不专业,又爱偷懒。 听这意思,等有时间镇长还得亲自过来提审他们?那想救人就只能尽快了,谁知道镇长那老头儿什么时候腾出空来。 白鱼二人又专心等待那人离开,谨慎到甚至跟着那人往山下走了一段,确认他真的不会再调头回来时,同时扭头疯跑,蹿向关着新来那位倒霉鬼的房子。 路上白学逸还不忘跟敖小鱼商量:“小鱼哥,我们给他取个外号儿吧,要不然他一直不醒,咱俩总不能叫他那个男的。” 敖小鱼:“取吧。” 白学逸:“他是第三个,就叫三哥吧。” “可以,”敖小鱼又问:“那我醒过来之前,你心里该不会在叫我二哥吧?” 白学逸一笑:“倒也没有。” 敖小鱼:“那你叫我什么?” 白学逸神神秘秘道:“不告诉你。”脚下加速,冲进门里去了。 三哥看上去二十多岁,最多不超过三十,虽被扔在土屋角落又昏迷着,略显委顿,仍能看得出眉目俊朗,身姿挺拔。他穿一身深灰色西装,头发也打理过,一副商务精英范儿,应该是来参加招商会的,不知怎么竟然也会被抓起来,敖小鱼心中嘀咕,难道先前推测全是错的? 白学逸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已付诸行动,解开铁链远远一扔,拼命晃动三哥,推得他脑袋直往墙上撞:“喂,三哥,醒醒醒醒。” 墙面砰砰响,直往下落灰,敖小鱼生怕三哥本来没事,被白学逸误打误撞给磕死了,阻止道:“温柔点儿吧?像你叫我的时候那样儿?” 白学逸道:“但我不想咬他,要不我抽他两巴掌?” 这是没等把人救活就要先结仇了,敖小鱼无奈道:“你让开,我试试吧。” 电视上救醒昏迷的人都是掐人中,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敖小鱼学着电视剧桥段,朝三哥人中处使劲按下去,第一次,没管用,第二次,三哥手动了动,第三次,就听三哥呻吟一声:“啊……” 白学逸突然激动:“小鱼哥你好厉害啊,你怎么什么都会?” 敖小鱼:“……” 白学逸以前是拉拉队的吗?怎么这么会给人捧场?他被夸得不太好意思,红着脸咳嗽一声就去问候三哥:“三哥,三哥,还识数吗?一加一等于几啊?” 三哥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像是一时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好半天才注意到眼前还有两个人在,顿时浑身戒备:“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第4章 八卦 三哥昏迷时,只看外表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一说话口音立刻不对了,短短几个字就能听出,有些字眼儿他舌头总也伸不直,有种常年说英语,切换到中文后用得不大熟练的滞涩,但好在已经尽力准确发音,双方交流起来问题不大。 白学逸直奔主题:“三哥,你有吃的吗?” “没有,不是,谁是你三哥?”三哥道:“你们是谁啊?是你们绑我来的吗?” 敖小鱼道:“你也失忆了?你不记得是谁打晕你的了?” 三哥道:“有人从背后偷袭我,一棍子把我敲晕了,醒来我就在这儿了,不是你们吗?” “不是,”敖小鱼道:“我们也是给人打晕了扔在这儿的,刚逃出来就看见有人扛你上山,觉得大家同病相怜顺手救了你,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他一拉白学逸:“走吧,别管他了。” 三哥这才知道误会了别人,急忙要追,一动才感觉后脑勺上的钝痛火辣辣散开,捂住脑袋痛呼一声:“等等,先别走。” 白学逸又转回来:“现在有吃的了?” 三哥道:“你们要去哪儿,能不能带我一个,等我出去了给你们钱买吃的还不行吗?” 敖小鱼又蹲到他面前:“带你可以啊,但是光请吃饭不行,你得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有一句不对劲的,我可就要扔下你不管了。” 三哥道:“你问,能说的我一定说。” 白学逸:“还有不能说的?” “倒也不是,”三哥道:“能说是能说,就怕你们不信。” “你管我信不信,”敖小鱼道:“有什么说什么,是真是假我自有定夺。” 三哥道:“那你问吧。” 敖小鱼:“你叫什么?” 三哥:“Thomas。” 敖小鱼:“就没有个中国人能用的名字吗?可能是习俗不同,我们这里不说鸟语。” 三哥道:“有是有。” 他仔细想了片刻,才一字一字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名字:“温习羽。” 怎知这发音对他来说实属艰难,敖小鱼和白学逸听了半天也只能听清楚一个“温”字,只能退而求其次:“会写汉字吗?写给我看。” 三哥捡起块瓦片,在地上一笔一划把这三个字写出来,三颗脑袋凑到一起念:“啊——温习羽。” 温习羽跟着点头:“对对对,温习羽。” 敖小鱼又问:“哪国人啊?来我们中国干什么?” 温习羽道:“中国人。” “中国人?”敖小鱼不信:“中国人连中国话都说不利索?蒙谁呢你?” 温习羽道:“第一次回中国,你要让我习惯一下啊,但我真的是中国人,不信的话,我掏出来给你看看?” 白学逸一愣:“掏什么?” 温习羽道:“身份证啊,还能是什么?” 敖小鱼道:“你未必掏得出来。” “你怎么那么不相信人呢?” 温习羽还真不信了,精神一恢复手脚就利索不少,伸手往右边衣兜掏去,下一刻面色尴尬,显然掏了个空。又往左边掏,还是没有,最后上衣和裤子,内兜连着外兜全摸了个遍,内衬都翻出来,就差没检查内裤了,除抖落几片路上蹭下的树叶外,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出来,什么手机钱包汽车钥匙家门钥匙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个纸片都没给他留。 他终于接受现实,叹口气道:“我被打劫了。” “我就说吧,”敖小鱼道:“我们俩也是。” 温习羽道:“他们为什么要打劫我们啊?这里是黑镇吗?” 白学逸没听懂,以为是他家乡的专有名词:“黑镇?” “是啊,黑镇,”温习羽道:“电视上打劫客人的是黑店,但这里不是店,那就只能是黑镇了。” 敖小鱼心中禁不住感叹,他说汉语虽然发音不准确,但应用还挺灵活的,黑镇,这小词儿用的,真是生动形象且质朴,真的黑,就是个黑镇。 他答道:“也不是每个人都劫,到目前为止只劫了我们三个,你干过什么引人注意的事吗?比如瞎打听,问这里有没有特别好看的人之类的。” 温习羽道:“没有啊,我是来找东西的,就随便找人问了问这里有没有一个泥娃娃。” 他伸手比划一下:“大概这么高,做成一个小婴儿的样子,看不出男女,那个人就说有啊有啊,还带我去看,然后我们到了一个庙里,他说就在殿里摆着,我往前走的时候,还没进殿呢,突然有人给了我一棍子,我……醒了我就看见你们了。” 这状况始料未及,敖小鱼和白学逸同时愣怔半天,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齐齐点头:“啊——” 温习羽略带低落:“算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信的。” “没说不信,我们信啊,”白学逸安慰道:“你说的那庙在哪儿?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我们俩闲着也是闲着。” 温习羽十分惊喜:“真的?你们愿意陪我去找,那太好了快走。” 他蹭一声站起来,起得太猛,脑子里嗡地疼了一下,眼前一黑又要倒,幸亏敖小鱼一把拉住他:“哥们儿,咱也没那么急,你刚晕过,可以再歇会儿。” 温习羽捂住脑袋上被敲过的地方摆摆手:“不不不,马上就得去,很急,特别急。” 敖小鱼道:“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欲速则不达知道吗?” 温习羽摆脱一阵眩晕,宁定许久眼前才重新清晰起来,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劲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我要拿了那个泥娃娃去救人。” 真是一句比一句听不懂,白鱼两人干脆放弃理解,又是异口同声:“啊——” 温习羽才站稳,抬脚就走:“别啊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信。” 不是不信,是信息量太大,给的线索又太少,不知道从何信起,干脆不问了,反正不关自己的事,还是别浪费脑细胞思考。 之前这里大致范围上,敖小鱼和白学逸趟过一遍,一共两条下去的小道,说不清楚哪一条更安全,直接就近原则,选方才那位镇民大哥离开的路,只要小心些,藏着点儿,别再撞上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太大危险。 走了很长一段才发现,这纯属想太多,土屋子那一片很明显荒废已久,要不是为了关押他们三个,只怕都不会有人接近,一路行去别说人了,狗都没见过一条,这种荒山上也没有安装监控的条件,根本无需躲藏。 山路崎岖难行,高高低低,走在陌生的地方,又刚经历过暗算,三个人心里都不踏实,也就不怎么说话,赶路时只绷紧精神听周围动静,心提得跟钓鱼佬那根鱼线似的,生怕话一多警惕性疏懒,身后多出来个人都发现不了。 好在不知多久后,远远的已能看见镇子的大致轮廓,青色房屋起伏错落,建镇时应提前设计过,一栋栋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道路纵横交错,建筑物跟田里的麦苗一样,高处一望,屋顶青瓦犬牙交错,一波又一波,仿佛风过麦田。 白学逸走着走着,蓦地停下脚步,像是发现了什么:“咦?” 敖小鱼道:“怎么了?” 白学逸指着镇子方向:“你看,这镇子建成了八卦形哎。” 另外两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八卦不八卦的是看不出来,但镇子的形状远远一看的确是个走形略扁的正八边形,道路从中心点辐射开去,将镇子平均分成八个部分,想来如果动用专用设备去航拍一张照片,定然就是个标准的八卦盘了。 看来先前想的没错,这里在建设之初还真的提前规划过,而且还是统一搬迁,镇民从老房子挪进了新落成的镇子,所以高处那一大片才荒废多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建成这种模样,难不成设计师是个风水爱好者?敖小鱼惊喜道:“你还懂这个?不是说什么都忘了吗?” 白学逸道:“不记得过去不代表什么都忘了,感觉这些事儿就跟长在脑子里一样,张嘴就说出来了,没准儿这是知识点,学校里教的呢。” 温习羽看着这两人,目光满是赞叹:“咱们中国就是厉害,国外的学校都不教这个。” 敖小鱼赶紧澄清:“别误会,国内的学校也不教这个,这些都是专业人士才学习的,比如我就不会。” 他又问白学逸:“还看出什么来了?” 白学逸伸指在空中虚虚画了几道,觑着眼睛看去:“嗯……像是后天八卦图,别的地方看不出什么来,不过……震位上那座房子怎么高出来一块儿啊,这不是等着遭雷劈吗。” 另外两人立刻顺着看过去,果见排布整齐的荒棘镇,正东方向耸立一座形似宝塔的建筑,显得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青红相映,跟好好一张脸上凸出颗青春痘一样,明显不是为了美观。 温习羽看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没去吗?这就是我说的那座庙啊。”他又仔细看了几眼:“没错,我记得那座庙挺高的,外观也是红色。” 看来这座庙对荒棘镇十分重要,极有可能也是他们之所以被抓起来的根源所在,先前还犹豫的话,现在就不得不过去看看了,三人走出去时,敖小鱼道:“白学逸,我可能猜到你的身份了。” 白学逸问他:“什么身份?” 敖小鱼道:“你或许是某座道观里的在逃小道士,等我们离开这里之后就到附近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道观丢过人。” 温习羽听得诧异:“所以咱们中国人真的人人都会法术吗?丢了人都去道观问?我还以为丢人要找警察呢。” 敖小鱼:“……警察也是要找的,道观也可以问问,多方打听准没错,我们中国人主打一个两手准备,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话说回来,你是哪个国家的?” 温习羽道:“欧洲那边的,小国家,说了你也不认识。” 敖小鱼道:“欧洲人跑到我们中国来找泥娃娃,你丫该不会是个间谍,打着救人的旗号来偷我们文物的吧?我可跟你说啊,你给我老实点儿,真让我发现你不对劲的话,立刻去警察局举报你,到时候我领五十万,你可是要坐牢的。” 从小温习羽的妈妈就告诉他,他们生活在国外只是逼不得已,早晚还是要回中国的,他从头至尾里里外外都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炎黄子孙,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故而温习羽长这么大总是在跟周围人强调他是中国人,在北欧是老外,在中国周围则全是同胞。 怎知才回中国没多久,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先被人不明不白打晕抢劫,后又有敖小鱼三番两次怀疑他的身份,一瞬间心头火气,忘了这俩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怒道:“有完没完啊你们,说了多少次我是中国人,长在国外那是生活所迫没办法,谁愿意有家不能回啊,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你怎么老是怀疑我?我现在是条件所限没法儿证明,否则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你看看,我这颗心是红的,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我是外国人,这不是骂人吗?我从醒了到现在,除了不能说的,一句假话没有,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白学逸眼看温习羽生气了,上前安抚:“相信的相信的,你别听小鱼哥胡说八道,他逗你玩儿呢。话说你在中国也有家吗?” “我……”温习羽一时语塞,沮丧道:“我妈说了,我在中国还有个舅舅,舅舅家就是我家,但是我舅舅失踪了,找不到了。” 敖小鱼道:“所以你说拿了泥娃娃去救人,就是你舅舅?” “不是的,”温习羽沉吟片刻才道:“我要救的是我妈,我和我妈是被人绑架到这边来的。” 白鱼二人再次呆住:“啊——” 清风拂过,树叶哗啦啦响了一会儿,遮去三道各怀鬼胎的呼吸声。三人共同沉默,敖小鱼想起之前对温习羽的怀疑,句句挤兑他,后悔到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过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问候一句:“那阿姨现在……” 温习羽勉强笑了笑:“放心吧,没有生命危险,我要拿到那个泥娃娃去换她出来,然后或许留在中国,或许回北欧去,还要听听我妈怎么说。” 白学逸道:“可是……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呢?你就不怕我们也跟你抢那个泥娃娃?” 温习羽道:“谁知道呢?可能因为你们是我来中国之后唯一两个对我好的人,其他的不是用我妈威胁我,就是偷袭抢劫我,我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天,又害怕又寂寞,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同伴,总想多说几句话。你们看着都是好人,应该不会骗我吧?” 敖小鱼越听越心酸,艰难道:“别……别说了。” 再说他就要被愧疚压弯脊梁,真要他跪下给温习羽谢罪才行吗? 白学逸听得难过:“你……你别伤心了,我帮你去找泥娃娃好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救你妈妈。” 温习羽低下头:“真的吗?那太好了。” 白学逸道:“小鱼哥你呢?” 温习羽叹口气道:“唉,我家里的事,怎么好意思麻烦那么多人。” “别说了,真别说了,”敖小鱼仿佛被扔进道德的锅里煎炒烹炸,举手投降:“我去还不行吗?” 温习羽语声低沉:“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网上说了,真诚是最好的必杀技,果然诚不我欺,帮手这不是说来就来了吗?还一来就是两个,虽说看上去都不怎么伶俐,但只要能帮得上忙就比单打独斗要好多了不是? 温习羽平复下心绪,虽觉得对不住这两位小兄弟,但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了,在这片陌生土地上靠他一个人还真不行,就拿那什么八卦盘来说,没有白学逸的话,到下辈子他也发现不了端倪。 镇子其实不大,建成这样也才几百户,到了富庶地域也就是个村子的规模,最近一阵子本该正热闹才对,谁知先前那些参加招商会的客人不知道去哪儿了,路上只偶尔跑过几个玩游戏的小朋友。 敖小鱼随便拉住一个路过的小男孩,还没开口问,那孩子却说话了:“你们也是来开大会的老板吗?大会要开始了,你们怎么还不去?” 怪不得没人,看来这是正赶上好时候,招商会开始了,敖小鱼顺口接道:“正要过去,只不过我们迷路了,开会那里怎么走啊。” 小男孩一指:“顺着这条路就走呗,都能走到中央,就在镇中央的广场上。” 第5章 玉娃娃 这句话在三个人耳朵里听来就是,只要不直走,就能避开大会场地,是以仨人道谢离开,避过热心小男孩儿的视线后,撒丫子拐弯儿就跑,恨不得离那招商会会场越远越好。 这是什么天赐的好时机,招商会正开着呢,他们都能时不时听见镇上大喇叭里的声音随风荡过耳际,什么“技术成熟”“历史悠久”“土质肥沃”“专家指导”“物产丰富”“品质优良”之类的,包括镇长在内的重要人物此刻应该都等着在大会上讲话,想去探庙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之前在山上看过,大庙在镇东方向,镇子不大,道路更是简单好记,横平竖直没有小路,顺着大道硬跑就够了,没过半个小时,三人已经隐隐看见庙院大门出现在不远处,高门楼上悬挂黑底牌匾,三个漆金大字闪闪发光,“雷公祠”。 白学逸兴奋地叫一声“看见了看见了”,正要上前,忽地被人一拽,是温习羽一手一个,拉他和敖小鱼藏到路边大树后。 不得不说这荒棘镇绿化做得真好,一路跑来两旁苍翠欲滴,参天古树遮云蔽日,倒是方便三人隐藏行踪,途中一见有人冒头便往树后一躲,待人走远了再行出发,因而并未有特殊状况发生,也没跟镇民正面遇上,一切还算顺利。 白学逸以为又有人来,小声道:“我没听见别人的脚步声啊。” 温习羽没像他一样压低嗓子,只是指指庙门方向,语气透着商量意味:“我是想说,我那会儿走到正门就被人打晕了,是不是说明他们在这里是有防备的,不想让人进去?兴许门口有监控呢,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进?” 敖小鱼道:“那就只能翻墙了。” 他探出头去目测一下:“这墙得四五米高吧?你俩能行吗?反正我是够呛。” 温习羽道:“翻墙当然不行,爬树应该没问题吧?你们没发现吗,这庙外面种着一圈树,从树上就能过去。” 白学逸道:“有监控又怎么了,打晕你的是带你来的人,不是看了监控才赶过来的,现在这里明显没人看守,咱们进去抢了你说的那个泥人儿就跑,等他们看见监控找过来,咱们都快下山了,还用怕他们?” “我觉得不行,”敖小鱼道:“这庙看着得有个七八层高吧?你怎么知道那泥人儿在第几层放着?看他们那么紧张,总不能是在眼面儿上?而且就算你真拿到了,你以为那么好跑呢?这是人家的地盘儿,周围都是山路,我车和车钥匙都让他们扣下了,没有工具跑不了几里地就得给逮回来。” 他又想起什么,问温习羽:“三哥你怎么来的?” 温习羽道:“我车在停车场那边,停车场就在他们的广场附近,现在过去的话会被发现吧,而且我也没有车钥匙。” 白学逸道:“那怎么办?等着?等他们大会散了,到山上去发现咱们跑了出来找?” 敖小鱼思索一下:“我觉得可以先去庙里,一边找泥人儿一边藏着,到天黑再跑。” 温习羽也同意:“刚好,我车上有备用钥匙,晚上趁着没人,直接把车窗砸了。” 二比一,白学逸反对无效,只能同意跟在他们身后找路去翻墙,正要鬼鬼祟祟出发时,又停下问道:“等等。” 温习羽一心想着他的小泥人儿,颇不耐烦:“又怎么了大小姐?” 白学逸不理他,做出个“嘘”的手势,支起耳朵听了片刻,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像是婴儿在哭。” 温习羽和敖小鱼不自觉互看一眼,也侧了头倾听一会儿,同时开口:“没听见。” 虽说如此,但两人也并不怀疑白学逸听错,来的路上他们就发现了,白学逸五感异于常人,每次都能精准听出哪个方向有人出现,有时连数量都可以说得一清二楚,另外两人从最初的怀疑,到惊讶,最后敬佩之下对他的种种感觉已然深信不疑,他说有小孩儿哭,那就一定是了,虽然他们压根儿就什么都听不见。 温习羽朝四周看了看,试探道:“这是个镇子啊,有刚出生的婴儿很合理吧?” 敖小鱼也跟着点头:“合理,特别合理。” 合理是合理,但白学逸目光逡巡一遍,见离他们最近的建筑就是十几米外的雷公祠,再往远处,只能看见那些民宅影影绰绰隐在大树后,里面婴儿的哭声真能传那么远吗? 多猜无用,白学逸干脆也不难为自己,迈步就走:“算了,爱哭就哭吧,咱们也没法儿去给孩子喂奶啊。” 真像温习羽说得那般,雷公祠周围密植一圈大树,树冠如云,直直飘进雷公祠院子里去,快要合成一座绿色盖顶,三人爬到树杈处,攀着粗壮枝干进院毫不费力,咚咚咚三声钝响过后,三个人在七层宝塔背面落了地。 宝塔远看气派,近看精致,檐牙高啄,雕梁画栋,朱红色木柱上刻着花纹繁复的上古神兽,不过以温习羽和敖小鱼的水平,认是认不出来的,想问问白学逸这位专业人士,一抬头却见他已然推开窗子跳进去,正朝两人招手:“快来快来,这里有吃的。” 敢情这孩子全然忘了先前答应过温习羽的事儿,这是觅食来了。 宝塔第一层高阔巍峨,既然是雷公祠供奉的自然是雷公电母,一男一女两位神仙足有三米高,手持法器俯瞰众生,横眉怒目神态威严,誓要将世间一切罪恶劈做齑粉。 鉴于自己是来偷东西的,先天底气不足,温习羽敖小鱼两人抬头看向雷公电母,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就觉心里发颤,立刻心虚地移开目光,白学逸却丝毫不受影响,跑到香案前看见几碟贡品,两眼放光,拿起一个半张脸大的红苹果,“咔嚓”咬了一口,想了想又往冲锋衣两边的兜里各塞了一个,回头问道:“你们吃不吃?好甜啊。” 跑到人家家里偷东西,还连吃带拿的,温习羽和敖小鱼实在没有长出这么厚的脸皮,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吃吧。” 白学逸饿得狠了,又跑了这半天,一个手抓饼早就耗空,几口吃完一个大苹果,又拿起一个橘子剥着,这才想起问来:“三哥,你要找的泥娃娃是他们两个吗?” 温习羽让他气得想笑:“明显不是啊,他俩哪里像娃娃了?你见过这么大的娃娃吗?” 敖小鱼道:“这里这么大,可以去楼上找找,不过真有这么容易吗……” 他看着温习羽:“三哥,你确定娃娃就在这里吗?那个人不会是骗你的吧?反正他也没安好心,可能就是只想找个地方偷袭你呢。” 温习羽点点头:“其实也有这个可能,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咱们来都来了……” 白学逸听着听着,噗嗤笑出声:“我现在信了,你一定是中国人,中国人的美德你是一个不少。” 话才说完,白学逸倏然变了脸色,问道:“那小孩儿又哭了,你们听见了吗?” 这次不等他说,敖小鱼和温习羽就算是个聋子也该发现了,因为婴儿哭声比起先前来响亮不少,分明就炸在头顶,呜呜哇哇哭得甚是委屈,让三颗心都跟着这娃娃的嗓门儿紧紧揪在一起,恨不得赶紧将其抱起来哄一哄亲一亲,再唱个摇篮曲,只为给他一丝安抚。 敖小鱼听得身上发寒,颤着嗓子问:“三哥,你跟我们说来偷小泥人儿我才跟你来的,你也没说是活的孩子啊,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咱可不能干啊,拐卖妇女儿童在咱们中国是违法的,外国人也不行。” 温习羽比他更害怕:“我……我是真不知道他们让我找的这娃娃是活的,我……我……我要是去自首能得到宽大处理吗?” 敖小鱼看温习羽苍白的脸色,觉得再逼下去他可能就快哭了。 山沟沟里的镇子,一座无人看守的雷公祠,传来婴儿哭声,怎么想怎么都能脑补出一场大型违法犯罪纪录片。 白学逸压根儿不知道两人在害怕什么,无所谓道:“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万一是个孩子,照这么哭下去,该哭出病来了。” 这种时候就只能胆儿大的压阵,敖小鱼温习羽同时做个请的手势:“你……你带路。” 白学逸又抄起一个橘子:“我先就我先。” 宝塔虽有七层,但有那小孩儿的哭声作为指引,根本不必每层停留寻找,三人直奔第七层,途中还算放心,因为那孩子的的哭声听上去高亢嘹亮,鼓得人血管都跟着嗡嗡直响,比他们三个大人精神头儿足多了,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 一至顶层,立刻看到对面墙边又摆着一座香案,却无神仙塑像,只在墙上挖进一座高约一米的佛龛,哭声真真切切便是从中传来。 白学逸脚步不停,直直跑过去,剩下两人略一犹疑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到了这种地步,管他是什么都要亲自去看看了。 走近了才看清,佛龛里并未供着什么神仙佛祖菩萨金身,反而放着个小小的笼子,里面坐着一个白玉雕刻而成的小娃娃,通身晶莹似雪,两颊透出淡淡粉色,瞳仁似是镶嵌了两颗黑珍珠,随着三人走近能看出眼珠闪烁微光,像是活过来一般。 白玉娃娃精雕细刻,无一处不是比照真人而来,头顶扎了个小抓啾,两只手腕上竟还戴着银手镯,胸前挂一把长命锁,锁上刻着两个字:十七。 三人直愣愣看了许久,一度连呼吸都屏住,不知该作何反应,回过神时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娃娃明显不是人,看他身体质地应为玉雕,可是他……他竟然还是活的。一见三人过来,娃娃哭得更大声,坐在笼子里朝他们伸手做出要抱的姿势,屁股一起一落敦个不停,俨然就是生下来没几个月,刚刚学会坐的小婴儿。 敖小鱼浑身发凉,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跟这娃娃一起哭,温习羽则呆呆看着,惊得嘴都合不拢,手抚到额头上擦了几次冷汗,白学逸仍是一副不知害怕为何物的懵懂相,弯下腰去跟那娃娃说话,嗓音都夹起来:“你叫十七呀,你是不是想出来呀?” 这话或许说中了十七的心事,那小婴儿哭得更大声了,胳膊拼命朝他伸直,胖乎乎的小手一开一合,仿佛想抓住什么。白学逸想给他打开笼子,却被敖小鱼一把攥住手腕,听他说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吗你就敢放出来?没准儿是妖怪呢?放出来害了我们怎么办?” 白学逸认真回答:“他不会的,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敖小鱼道:“你们认识?” 白学逸道:“不认识,但是他看上去挺听话的。” 又一阵哭声骤然拔高,像是要刺穿三个人的耳膜,很显然小十七急得不行,只想让三个人救他出去,敖小鱼也顾不得害怕了,说道:“你听听,这像个听话的样子吗?” 白学逸道:“放出来就听话了。” 敖小鱼见他屡劝不听,只能想办法拉拢盟友:“三哥你说,你找的是这个小泥人儿吗?这这这……这也不是小泥人啊,这是小玉人儿吧?” 三哥回过神来,一说话如同被白学逸附体:“我不知道啊。” 对方也没告诉他要找的这玩意儿不但是活的,还会哭啊。但除此之外,其他细节倒是都对得上,而且格局打开的话,玉这种东西跟泥土也是同出一脉,或许还真的算呢? 白学逸道:“那你要不要把他拿走?要不要都赶紧做决定,照这么个哭法马上就要引来别人了,到时候可就跑不了了。” 眼前一切毫无头绪,但温习羽此行就是为了这个小娃娃而来,管他死的还是活的,救人要紧,亲妈还等着呢,一瞬间下定决心:“先带走再说吧。” 他说着往旁边看,想找找是不是有什么能打开笼子的钥匙:“得放出来,不能连笼子一起带,太麻烦。” 白学逸得到一票支持,回过头看着敖小鱼,可怜巴巴的:“小鱼哥……” 敖小鱼让他这眼神一晃,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烦躁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爱救救吧,反正我又不会死,我都是为了你们好。” “谢谢小鱼哥。”白学逸欢呼一声,回头毫不犹豫,一巴掌拍到笼子上,就听哗啦一声,那黑沉沉的笼子禁不住他这一下,当场散落四周。十七一得自由,立刻紧紧攥住白学逸衣角不肯松手,哭声倒是减弱下去。 白学逸托着十七腋下将他抱起,说道:“好了别哭了,笑一个。” 十七果然不再啼哭,小嘴一咧,含着眼泪嘻嘻笑出声,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两个目瞪口呆的人。 温习羽被一波接一波的诡异景象洗礼,反倒不想再探究十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对白学逸无比钦佩:“你……你是天生神力吗?这笼子是铁的吧?” “是木头的,”白学逸把孩子交到左手上,拿起一截断木头闻了闻又扔下:“这是雷击木,不是铁。” 那笼子乌沉发黑,光泽凛冽,乍一看上去的确像是铁制,听白学逸一说,另外两人也跟着拈起掂了掂,才发现入手甚轻,触手生热,的确是木头。 敖小鱼彻底放弃思考,既然身边有隐藏大佬在,那就跟着走算了,他自打摸进这座雷公祠简直就是个小脑萎缩,处处看不懂,样样帮不上,还是一切听白学逸的最为轻松,因而又问道:“白学逸,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白学逸掏出一个苹果塞给十七抱着,想了想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了,来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这座庙在震位上,震为雷,这里又是雷公祠,供奉雷公电母,这笼子也是雷击木的,我猜**概是怕雷,他们做这些布置,都是为了困住十七。” 敖小鱼忍不住暗自感叹,没脑子真幸福,以后还是应该做个伸手党。这一串分析虽然听不懂,但跟着捧场就对了,连连说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可真厉害。” 白学逸一笑:“没有你救我,再厉害也没用。” 温习羽度过最初的慌乱后,用最快速度接受了十七,脱下西装外套给他在身上包裹一圈,做成个婴儿襁褓的形状:“光着身子怪难看的,快让他穿上点儿,小孩子的自尊心要从小培养。” 第6章 谈判 泥人儿……玉人儿到手,何去何从犯了难,白学逸主张即刻就走,只因十七虽已脱困,但仍身处八卦震位,楼下就是雷公电母,这娃娃不哭是不哭了,可紧紧攀在白学逸胸口不肯动弹,一张小脸埋在温习羽给他裹上的西装里,瑟瑟着不敢露面,似乎始终恐惧不已,再待下去怕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 温习羽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出去未必是个好时机,最好还是等到天黑再行动,敖小鱼……敖小鱼还是无法接受十七:“白学逸,你就不觉得你抱着的这玩意儿挺瘆人的吗?” 白学逸道:“不会啊,我感觉还行,他不就是个小孩儿吗?” 敖小鱼怒道:“你见谁家的小孩儿长这样了?我就没见过这种小孩儿的,白化病啊?” 温习羽道:“我懂,小敖你肯定是陷入了恐怖谷效应,明知道十七不是人,但他偏偏长得像个人,所以你害怕。” “废话,我能不怕吗,我是唯物主义者啊,”敖小鱼道:“你不怕吗?你们国外的学校应该不教这个吧?” 温习羽经他一问,倏然低落下去:“顾不上怕不怕了,要是你妈给人抓起来了,就算是个鬼你也得上。” 敖小鱼干笑一声,听上去满不在乎:“我没有妈妈。” 温习羽一噎:“呃,对不起……” “没事,二十年前就没有,也没太大创伤了,”敖小鱼笑道:“我理解你,毕竟我早就没有任何软肋了,这世上还真没什么事能威胁到我。” 白学逸道:“那你爸呢?” 敖小鱼道:“我也没爸爸,跟我妈一样,都没了。” 白学逸叹口气:“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爸爸妈妈。” 敖小鱼安慰他:“我觉得咱们三个应该不至于倒霉到这种地步,你一定有,也许出去之后就会发现他们正贴寻人启事,到处找你呢。” 安慰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让对方知道自己没那么惨,因为还有更惨的,虽说这么想很阴暗,但温习羽一瞬间觉得,他比起来还算幸运的,终归还有个妈妈等着他去救呢,眼前这两个人想找都不知道去哪儿找。 比完惨还是要紧着正事儿,温习羽看看白学逸怀里那孩子,见它半天没动静,又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十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敖小鱼:“问他。” 白学逸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温习羽十分震惊:“可他分明认识你啊,他都只让你抱,不理我们两个。” 方才给十七穿衣服后,温习羽想着这孩子早晚要交到他手上,不如提前培养一下感情,想顺手接过,谁知十七抵触不已,身子扭来扭去就是不愿让温习羽碰,躲不过去时就张开嘴试图咬他手指。敖小鱼不信邪,也想过去试试,十七恰好张着嘴等了半天,咔嚓一口咬到他手背上。 幸亏嘴里没牙,一点儿痕迹都留不下,跟几个月大的婴儿磨牙时一模一样,又软又硬,唯一不同处就是没有湿乎乎的口水,只感觉凉丝丝,是独属于玉器的触感。 两人试过几次终于承认,十七不是看见他们三个就激动,他只看见白学逸激动,至于另外两人只是刚好在身边而已。 敖小鱼问白学逸:“你跟十七就没点儿心灵感应之类的?或许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呢?只是你不小心忘了而已。” 白学逸果真照他所说,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几分钟后放弃:“没有,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十七没有恶意。” 不过也正常,一个小婴儿能有什么特殊想法,如果不是像鬼故事里的那种,以害人为乐的鬼胎恶婴,那他不管是什么玩意儿也只是个婴儿,婴儿无非就想着两件事,让妈妈抱和吃奶,现在妈妈有了,那是不是…… 敖小鱼灵光一现:“三哥,你有奶吗?” 温习羽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过来:“啊?” 中文实在博大精深,这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听不懂敖小鱼和白学逸在说什么,但那两个人就能无障碍交流,温习羽羡慕之余也知道文化积累需要底蕴,非一两日能恶补的,只能摇摇头:“我是男的啊。” 敖小鱼不管他能不能理解,自顾自说下去:“这孩子总得给你是吧,不能一直让白学逸这么抱着,实在不行回头你沏点儿奶粉哄哄,可能他就找你了,有奶就是娘知道吗。” 白学逸道:“十七这种情况……应该不用吃东西吧?” 第七层的佛龛前连点儿贡品都没有,显然镇上的人也不会那么好心定时来给十七送饭,他不知孤零零地在这里被关了多久,要真需要吃东西才能活,只怕早就活活饿死了。 敖小鱼皱眉思索:“不用吃不代表不能吃,小孩儿哪有不馋的,吃上一次就知道甜头儿了,试试又怎么,又试不坏。” 温习羽顿觉有理:“我觉得……可以。” 敖小鱼道:“其实也不用管他是什么,坐这儿瞎想也想不出来,反正你家里人既然让你出来找,那他们肯定知道十七是什么东西,到时候咱们可以问问。” 温习羽摇摇头:“他们未必会告诉我,而且那也不是我家里人,我都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就敢绑架,还用你妈的……用令慈的命威胁你,”白学逸怒道:“还有没有王法?” 敖小鱼不知他这是什么逻辑:“认识的也不能随便绑架啊,这很不礼貌。” 温习羽低头看地面:“可不是吗,他们真是一点儿道理都不讲,还说跟我是一家人,让我从此留在他们家,我才不信呢,我还是得带我妈走,我妈说了,我在中国除了一个舅舅之外,没有别的亲人。” 敖小鱼心道不对,赶紧丑话说在前头:“我说三哥,你妈的……令慈命在旦夕,我既然赶上了可以帮你救人,但是你舅舅我就爱莫能助了啊,救出你妈我就得走了,不能再陪你去找舅舅。” 温习羽朝他笑了笑:“我明白的,我已经很感激你们了,舅舅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们。” 这里还没脱困,就聊起各奔东西来了,温习羽惨归惨,至少有目标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白学逸却是连要去哪儿都不知道,跟这两人一分手就成了流浪儿,还是年龄太大福利院都不接收的那种,只能先找个人傍上:“小鱼哥,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找道观打听我的身世吗?” 这里怎么还有个甩不掉的,敖小鱼叹口气:“记着呢,不会把你扔了的。” 白学逸登时又支楞起来:“我就知道你一定说话算话。” 聊久了才想起一天都没怎么吃饭,敖小鱼和温习羽饿急了也顾不得矜持,楼上楼下搜罗一圈,把能吃的贡品全都带到七楼,就算不一定能吃饱,至少也可以恢复些体力,好在这期间十七再也没哭过,窝在白学逸怀里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只要不试图将他抱离白学逸身边就乖得不行,只有敖小鱼始终克服不了心理上对十七的膈应,尽量不去看他,全当他是一坨空气。 深秋时节天色黑得早,太阳一落山塔里光线就暗下来,几人吃饱喝足,温习羽往窗外一望,说道:“现在招商会应该散场了,做买卖的那些人正告别出山呢吧,咱们混进去估计不显眼,要不一起走?” 敖小鱼一点头:“可以,抓紧。” 白学逸在孩子背后拍了拍,身体一前一后摇晃,的像是在哄十七入睡,笑道:“走不了啦,我说白天走,你们非不听,现在咱们已经被围起来啦,周围一圈儿都有人,你们还想往哪儿去?” 敖小鱼、温习羽:“啊?你怎么不早说?” 白学逸道:“我也是刚听见。” 不知是不是有队友在身边的原因,敖小鱼倒没觉得慌,还有心思调侃:“看来是招商会一散,镇上的人就赶紧上山去看咱们三个,一见人没了就来找。” 说着哈哈笑了一声:“没想到咱们还挺重要的啊。” 温习羽蹭一下站起:“那怎么办啊,还能跑的出去吗?”早知道就应该先找个开阔的地方躲到天黑,至少来人了还能找机会跑,眼下待在这栋楼里不是给人瓮中捉鳖吗? 人在陌生的环境中就总想找个有墙有屋顶的地方藏身,以为这样能有片刻安全,殊不知这虚假的安全感,恰恰成了危机来临时的牢笼,阻住了逃生的机会。 这可真是脑子用时方恨少,但后悔也没用了。 白学逸抱起孩子,悠悠闲闲往下走:“去看看呗,我小鱼哥不是还要找人吗,没准儿镇长知道呢。” 敖小鱼一愣,没想到他醒来时随口说的一句话,白学逸竟然还放在心上,也就不再多说,起身跟着走了下去。 这庙里装修挺现代化的,墙上装饰的琉璃宫灯,头顶吊着的壁画都连着电,可以用来照明,此刻只有一楼亮堂起来,上面几层仍然隐在黑暗中。三人才走几步,就听脚步声愈发壮大,一群人陆续涌进大门,但一层虽然宽敞,到底盛不下一整个镇子的青壮年劳动力,镇长带着十几个手拿工具的汉子闯进来,门外吵吵嚷嚷不知还有几层,三人一娃显然是找不到机会逃走了。 他们走到四层便不再往前,只扶着栏杆看下去,敖小鱼打了声招呼:“李镇长,你好呀,又见面了。” 借着黑暗掩饰,三人走动的脚步又甚轻,走过来时竟无人发觉,敖小鱼一开口打招呼,镇长立刻朝身后叫一声:“他们在楼上,抓下来。” 很快有人往楼梯上跑,下一秒却听有人喊道:“别动,谁敢过来,我摔了你这破娃娃。” 竟是白学逸,他先前还跟个老母亲一样,疼十七疼得如同心肝肉,抱在怀里不撒手,柔声细语哄睡觉,此刻却借着西装外套把十七随手包成个包袱,只露出颗头来证明所说不假,提着孩子送至半空,只消一松手,四楼的高度哪怕隔着衣服也足够将玉娃娃摔成数块,更奇的是十七,离开白学逸一臂远也不哭不闹,就这么乖乖看着他,时不时还撇嘴一笑。 敖小鱼心道,还笑呢,傻孩子,你妈不要你了。 白学逸这话果然起了作用,有人惊呼一声冲到三人所站下方,盯住十七的位置,伸出胳膊准备去接,先前要往上冲的人脚步一顿,回头看看镇长,又望一望三个人的方向,显然进退两难。 白学逸一笑:“接着有什么用啊,我又不一定往地上摔,扔对面能砸得更碎,你们想看就来试试。” 这话更让人心惊胆战,镇长挥手制止要上来的那几个人,又急又怒喊道:“你们到底是谁啊,荒棘镇哪儿惹你们了,让你们三番五次来抢山神大人?” 敖小鱼听出关键所在:“什么三番五次,我还是头一次来这儿,我也不认识什么山神大人,怎么就抢你的了,明明是你们抢我东西才对吧?我就想跟你打听个人而已,你凭什么打晕我还把我东西全拿走?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这属于抢劫,还是群体作案,等着坐牢吧你们。” 人群中有人喊着“跟他们废什么话,弄死他们得了”“镇长,这次可不能再放走了”……镇长似乎尚在犹豫,说道:“你还说你不知道,不知道你打听那个姓梵的干什么,还不是跟他一样,来抢山神大人的?” 他手指转了个方向,一指白学逸:“还有你,姓白的,二十年前你跟姓梵的一起抢走了山神大人,现在又来,你真当你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本来还想留你们一条命钓出那个姓梵的一起弄死,现在我先送你上路。” 白学逸更是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我姓白?还有我二十年前还没出生呢,你记错了吧大哥?” 两人简直鸡同鸭讲,莫非镇长打晕白学逸只是因为认错人了?敖小鱼哭笑不得:“合着你们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呗?还有到底什么是山神啊,你们哪儿有山神?就一个雷公电母,这两口子什么时候不管打雷下雨,改包山头儿了?” 一边温习羽拍拍他,小声道:“小敖,他说的山神,该不会是十七吧?” “啊……啊?” 敖小鱼默默朝还吊在半空的十七看过去,惊觉还真有可能是这么回事儿,看这些人对十七的紧张神情,很明显这小娃娃有大用处,但又没办法彻底收服,只好用各种方式将其镇压在此。 反正十七愿不愿意不重要,只要他能发挥作用就是了,而十七出现之后,当地的异像的确明显,首先就是灵芝破土,四季不衰,就连花草树木都比其他地方长势好得多,怪不得一路走来处处绿化,看来不是设计师注重环保,而是只要十七在此坐镇,大地就可生出感应,草木贲华,万物生长,的确当的起一句“山神大人”。 原来这玩意儿还是个神物?敖小鱼暗自往十七那里看一眼,立马收回目光,真是想象破灭,神怎么能长这样呢?不说多威武,好歹也该是个成年人形象吧? 若是十七在这儿就能种什么长什么,还长得比别处都好,那就能理解这些人二十年来为何要花无数心血布置困局,山里人生活可不就靠山吃山吗,有了十七就有大把钱财源源不断,当然要拼命守住。 不过当地到底经济落后,看守也不专业,让他来的话,怎么也得给这雷公祠装个最先进的安保系统,再调专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巡逻才行,看这里布置如此仓促简陋,还让他们三个随随便便就闯进来,大概率是才得到十七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上高科技。 镇长见这三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似乎态度有所松动,开始缓和语气谈判:“小伙子,之前的事可能是个误会,最近镇子里开会,人来得又多又杂,我看你们一来就乱打听,还以为你们是趁乱来偷东西的,这才抓了你们,是我想错了。幸亏没有闹出人命,还有商量余地,不然这样,你们留下山神大人,我把东西还给你们,你们拿回自己的东西赶紧走,只要别把这里的事儿说出去,以后咱们就当没见过,你看怎么样?” 这可真是极其讲道理了,要不是说这话的同时,镇长身后有几位大哥正悄悄举起镰刀锄头斧子钢管,三个人都快信了。 温习羽明知这只是对方的缓兵之计,心里紧张时还不忘乐观一把,低声耳语:“幸亏中国禁枪,否则咱们可能真跑不了了。” 话刚说完,就见一人急匆匆冲进庙里,端起一把土枪指着三个人。 敖小鱼:“……” 白学逸又在旁边喊:“好啊,说话算话,你先把我们的东西都拿来,等我们进了自己的车就放人……放神,一手交车钥匙一手交山神,谁也别吃亏。” 第7章 中枪 镇长派人去取他们个人物品时,三个人丝毫不敢放松,一个盯着那把土枪,一个看着楼梯口,还有一个继续抱孩子。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敖小鱼决定还是再了解些情况,哪怕只言片语的信息也能有帮助,故而又问道:“镇长,你说二十年前就见过这个姓白的,你确定你没认错人吗?” 镇长道:“你少在这儿搅浑水,姓白的和姓梵的抢走了山神大人,化成灰我都认识。” 敖小鱼道:“都二十年了,就算他真是姓白的,也不可能还这么年轻吧?至少得有四十岁了,你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镇长道:“谁知道他们是个什么妖怪,反正肯定不是人。”他想了想又问白学逸:“那姓梵的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提前死了吗?” 白学逸听不懂,但气势不能输:“你管得着吗?他不想来。” “可惜了,”镇长冷笑一声:“本来还想等你们两个都来齐了一把火烧死你们,谁知道他这次没胆子来了。” 白学逸身上一寒,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察觉不对,镇上的人不由分说就把他们三个绑起来,这是要用火刑来对付他们,如此具有历史特色,这是真把他们当妖怪看了。荒棘镇的镇民果然朴实无华且出手果决,要不是提前逃跑,此刻三个人已经被绑上火刑架,烧成焦炭了。 怪不得要等招商会过去才上山去找他们,烧死三个人可不是小事,烟熏火燎,气味儿又大,万一没等人走就动手,火头一起有热心人打了119,消防员来这儿一看烧的是他们三个,那荒棘镇的麻烦不就大了? 温习羽也听得直冒冷汗,没想到现如今还有这么野蛮又凶恶的地方,喊道:“你们无法无天了吗?这是违法的啊,你凭什么要烧死我们。” 镇长道:“二十年前,要不是你们这伙人来抢走了山神大人,荒棘镇怎么会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次好不容易重新把山神请回来,你们还要再抢一次吗?想都别想。” “你们那是请吗?谁家请了神需要关起来的,你们也是抢的吧?”敖小鱼说完又转头低声劝道:“三哥你冷静点儿,我们也是来抢人家东西的,也不合法啊。” “呃……”三哥沉默一下,说道:“其实我刚到的时候是想花钱买的,价钱随便开,他们没给我这个机会。” 双方正对峙,先前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手里提了三个背包,敖小鱼和温习羽立刻辨认出自己的,白学逸却不知那里到底有没有他的,但反正认不出来,不要白不要,说道:“你给我们拿上来,我们检查过了没少东西,再进行下一步,我怕你拿个空的忽悠我们。” 镇长示意:“给他们。” 提包的是个十几岁小女孩,在众人目光聚焦中怯怯上了四楼,试探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神情惊慌,像是生怕三人爆起要伤她,离近了把包朝他们脚下一推扭头就跑,白学逸依旧提着十七做出要扔下去的姿势,说道:“你俩自己检查一下,没少东西的话,我们就下楼。”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看太仔细,手机钱包充电器车钥匙都在,其他的有没有也就不重要了,两人没发现少东西,各自背上包,温习羽又顺手拎起白学逸的,三人一起朝楼下走去。 真正艰难的部分才刚刚开始,白学逸拎着十七举在胸前,说道:“你们想做什么小动作的,尽可以试试,不管是开枪还是动刀,我保证你们先打到的都是这破娃娃,我要是活不成,就跟你们这山神同归于尽。” 破娃娃并不知道他妈在骂他,竟然还咯咯笑了两声,笑得敖小鱼汗毛倒竖,真想把这孩子还回去,在他眼里镇上这些人的威胁至少都在物理范围内,就算死也能死个明白,而十七这东西的存在,以他的知识水平来看,科学还真解释不了。 温习羽走第一个,敖小鱼第三个,两人一前一后护着白学逸在中间,镇民将他们团团围住,只隔一两米距离,随时等待抢夺十七,白学逸却觉得距离太近没有安全感,命令道:“离我们远点儿,十米以外。” 镇民犹豫一下,陆续往后退,有没有十米不一定,但三个人周围明显宽敞不少,眼看走出雷公祠的范围,踏上来时那条大路,外面没有路灯,大树环绕下白天看着清幽静雅,夜晚却黑得吓人,月光被枝叶筛成碎片,疏疏落落,连人影都照不清。 白学逸突然停下不走,转身对敖小鱼道:“背包给我。” 敖小鱼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此刻也不是问的时候,只能脱下递给他,就见白学逸小心接过去,又转身递给温习羽,说道:“我现在不想走了,你拿着我们三个的包去找你的车,开过来接我和小鱼哥。” 温习羽没料这一变故,隐隐担心:“一起去吧,你俩在这里,我不放心。” 白学逸颇不耐烦:“快去,我们在这里等你,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反正一个小时内你回不来,我就摔碎这破娃娃。” 他又抬头看看不远处的镇长,扬了扬手里西装裹成的包袱:“镇长,我俩就在这儿等,你没意见吧?你可别趁他落单就派人偷袭他,反正他好好的,你们的娃娃就能好好的,他要是一去不回,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就算你杀了我们仨,你这破娃娃也拼不回去了。” 镇长不置可否:“好,让他去。” 温习羽不再坚持,一人拿三个包,背后一个,胸前一个,手里还提着一个,狠狠心大步朝前方走去。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没人跟上,更无人出声,只头顶树叶簌簌轻响。眼看他离人群愈来愈远,一米,十米,十几米,几十米,黑黑一道影子逐渐模糊,慢慢被夜色融化洇开,敖小鱼在心里计算,按照白天时看见的路程,再过几米就到拐弯处,那就彻底看不见了。 明知危机还未过去,敖小鱼仍不自觉松了口气,至少温习羽比他们两个安全多了。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听见咔哒一声,像有石子落地,他霎时间想到什么,脑子里轰然亮起一道光芒,想都没想,扑到白学逸背后抱住他,还没来得及趴下,砰然枪响炸开在耳边。 只顾目送温习羽走,竟忘了去看那把土枪。持枪人不知何时绕到白学逸身后不远处,这个距离和角度,开枪只杀人,不伤娃。 第一时间竟没能感知到疼痛,只觉得像是一块烧红的铁板重重拍上后背,满后背先是滚烫,几秒钟后剧痛疯狂涌上来。 敖小鱼站都站不稳,靠白学逸支撑才没扑倒下去,胸腔里翻江倒海泛起浓烈腥甜,一张嘴竟吐了口血。疼痛蚕食人的精神,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冒出一个荒诞念头,这些人还真敢开枪啊? 他疼得失去力气,感官模糊,意识随着冷汗蒸腾而去,只隐隐约约听见白学逸喊得嗓音都快嘶哑:“别回头,别管我们,跑——” 人群终究乱了,脚步声潮水一样漫延开,有人去追温习羽,但更多人朝他们两个围拢而来,包围圈瞬间缩小,无数道声音喊着“别让他们跑了”“杀了他们”。 敖小鱼想说“你也跑”,可浑身无力,张了张嘴竟没能发出声,只又一口血喷在地上。他腿软难支,想彻底倒下去,却偏不能如意,白学逸一手架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是什么,最后一声爆喝:“晴空飞霜,新月惊雷,劈。” 声音一落,头顶即刻传来轰隆震响,像是有雷雨云正在堆积,敖小鱼听见人丛惊呼声,身子一轻,有人背起他就跑。天际滚雷越来越密,下一刻眼前一片紫光划过,倏然照亮半个荒棘镇,惊雷声从天而降,不知落到何处。 再往后就想不起来了,这雷太大,轰得耳膜鼓鼓作响,又伴随土木砸下的房屋倒塌声,好长一段时间里敖小鱼整个脑子都萦绕乱七八糟的嗡嗡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又在往哪儿去,只记得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喊:“小鱼哥,小鱼哥你可别睡啊,小鱼哥。” “小鱼哥……” “小鱼哥……” “小鱼哥……” 声音断断续续,但绝不稍停,敖小鱼意识虽有短暂模糊,却从未涣散过,如同一缕烟雾,飘飘忽忽,不断不绝,熬过最初那阵疼痛后便渐渐清醒,背上的伤也没那么难受了,疼归疼,尚且能忍,艰难回应一句:“别喊了。” 白学逸听见他的答话,激动到眼泪都快落下来:“小鱼哥,你疼吗?” 敖小鱼咳嗽几声,歪歪头吐出淤血,说道:“还行,你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我歇会儿就能好。” “我知道,”白学逸道:“我们去那片土房子,方便跟他们躲。” 敖小鱼道:“不行,最好找个有水的地方,帮我把子弹抠出来,再洗洗伤口,要不然一会儿愈合,子弹该长里边了,还得再挖一次,受二茬罪。” 先前只顾逃命,到这时才发觉不对,敖小鱼精神头儿未免也太好了些,哪里像是受伤的?照常理而言,那么近的距离,后背中枪,就算不死也该陷入昏迷,这怎么不但没死还聊上天了?他声音虽虚却没有气力不济之态,明显正在好转。 白学逸又是一阵担忧:“小鱼哥,你不太对劲儿吧,你怎么还有力气说话,你是不是快死了回光返照啊?” 敖小鱼道:“死不了,一两句解释不清,先按我说的做,还有,我现在自己能走了,你放下我吧。” 白学逸急道:“那怎么行?” 敖小鱼道:“我真没逞强,你背着我走不快。” 又跑了一段儿,身后再无追兵的影子,听敖小鱼声音的确不像有生命危险,白学逸这才尝试放他下来搀扶他走,速度果然快了不少,说话时仍旧难掩焦急:“你干吗要给我挡枪啊。” 敖小鱼到底流了那么多血,体力跟不上,□□:“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保护妇女儿童。” 白学逸道:“可我不是妇女啊。” 敖小鱼道:“但是你怀里有儿童啊。” 他恍然间想起两人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喊道:“坏了,十七呢?” 白学逸道:“早就转移了,我给三哥递包的时候,把十七塞里边了,剩下的就是件儿西装。” 敖小鱼夸奖他:“你真聪明。” 白学逸道:“我心里不踏实,总感觉这里的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看他们不就开枪了吗?” “是啊,”敖小鱼叹口气:“没想到他们还真敢杀人,你说会不会我想找的人早就被他们给杀了。” 白学逸思考一下,摇了摇头:“不会的,听镇长说话的意思,二十年前那两个人应该是安全离开了,没给他们抓住,所以他们才怀恨在心,一见到咱们就失去理智了。” 敖小鱼道:“我真没想到还有第二个人在,而且推测一下的话,第二个人应该跟你长得很像,那我只能想到两点,第一,你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原因,不是巧合,第二,你可能是二十年前那个人的儿子,镇长不是说那个人也姓白。” 白学逸沉吟一下:“你是觉得我跟你一样,也是来找人的?找的人极有可能是我爸?” 敖小鱼道:“以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反正我肯定是来找人的,我找的是姓梵的,你找的是姓白的不也说得过去。” 白学逸道:“那你跟姓梵的什么关系?你父母不在了,那你就不是来找爹妈的,姓梵的人给你留过什么话吗?” “没有,我以前也不知道有姓梵的人存在,”敖小鱼叹口气:“他有可能是我的救命恩人,二十年前这里附近出过一场车祸,一对夫妻当场死亡,只剩下一个婴儿毫发无伤。” 他顿了顿:“那个婴儿就是我。” 白学逸“哦”了一声:“姓梵的救了你?” 敖小鱼道:“不是很清楚,我找到当初车祸之后我爸妈被送去的医院,值班护士说有一个长头发,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报了警,送我们去医院,还抱着我哄,但是她没提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也许姓白的人当时刚好去办别的事了,”白学逸道:“先不用管这些,总之他俩一定是一起的。那你时隔二十年,为什么突然想起查这件事来了?” 敖小鱼说话逐渐恢复力气:“你也看到了,我身上有点儿异于常人的地方。” 白学逸深以为然,跟着点头,心道何止异于常人,简直堪称神奇,那么重的伤,才用了这点儿时间就能挨过去,还活蹦乱跳的,这都快成仙儿了吧? 敖小鱼自顾自说下去:“我不会受伤,或者说就算受了伤也很快就能好,不会留下痕迹。在土房子里你看到的其实不是瑜伽或者什么失传的武功,我也疼啊,但是骨头错位一下,马上自己就长好了。小时候吧我以为我天赋异禀,是什么要拯救世界的人,后来迟迟没找到拯救世界的机会,也就没当回事儿了,可前一阵子我姥姥去世,我去寺庙里给她供奉往生牌位,一个小和尚看见我,跟我说了一句话。” 白学逸听得无比认真:“什么话。” “他说我出生八个月的时候就该死了,不知为什么会活到现在,”敖小鱼转头看着白学逸:“我姥姥说,我父母出事的时候,我就是八个月。” 像是在听一段传奇故事,白学逸入了迷,说道:“所以你怀疑你的异能跟那场车祸有关?好神奇啊。” “你更神奇,”敖小鱼笑了笑:“你还会引雷呢,这我只在电视上见过。” 白学逸嘿嘿一笑,不太好意思:“我那是赶巧了,震位的雷公祠,这么好的位置不引个雷来送给他们多可惜呀,我当时一见你受伤,脑子都懵了,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想把他们全都劈死算了,还好你没事。” 他说着说着又想到别处:“雷公祠烧起来了,带你逃跑的时候,看那些人都先去救火,可能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咱们,不知道三哥跑没跑出去,他可千万别被抓住啊。” 敖小鱼抬头看了看月亮:“不会的,我们要对三哥有信心,不过难为十七这次离开你没有哭啊。” “哭了,是你没听见,”白学逸道:“就你中枪之前几分钟我听到了,怪我只听十七的哭声,忘了有枪,希望三哥能把他哄住吧。” 第8章 钓鱼佬 一露坠叶,夜风乍起,十里星坠,天河浮月。夫诸牵着坐骑,一头老黄牛,沿河边走出好远才选定位置。这条河不错,河水清澈,少有人至,关键是用神识扫过一遍发现,河里鱼挺多的。 人间的钓鱼佬比起神界来实在太多,想找个好地方可真不容易,前一阵子刚寻摸到一片野湖,买来鱼食打了窝,今天正想痛痛快快夜钓一次,也不知道哪个神经病在附近哐啷引了个大雷来,这下好了,整个窝子全都惊了。 一时半会儿的,野湖是废了,鱼受了惊,现在重新打窝也没用了,夫诸把渔具往老黄牛身上一挂,只能再找下一个钓点。 这河不错,支好钓台,甩了杆子,夫诸刚坐下,就听有脚步声走过来,两个人男人,一沉稳一虚浮,其中一人听上去身上有伤。 那两人走到河边停下,其中一人说:“就这儿吧,这么偏应该不会有人过来,除非是鬼。” 另一人说:“你快把衣服脱了。” 先一人道:“不行,我没劲儿了,你帮帮我。”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服声,没过多久两人又开始聊。 “啊,看到了,好大……一片,流血了,但是流得不多。” “你仔细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有就帮我挖出来。” “可是我没有照明设备啊,看不见,这么多得一一找。” “用手摸也行,能摸到的,反正快点儿挖吧我受不了了太难受了。” “哦哦,我来了啊,你忍忍。” “歪了歪了,往哪儿摸呢方向错了。往左边靠靠……右边点儿……对,就是这儿……用点儿劲儿。” “啊,疼,你轻点行不行你想捅死我是吗?” “忍忍吧我以前又没干过这事儿。” “啊……呃……嘶……” “不行轻不了,太轻了碰不到,那里进的太深啦。” “行那你继续,我尽量忍着。” “咦,出血了出血了,啊啊啊啊,有没有东西来堵一下啊,流出来了小鱼哥,流出来了。” “没事儿,一会儿就不流了,帮我撩水冲冲,不用包扎。” 夫诸原本还想假装自己不在,但很快就听不下去了,现如今人类的年轻人都那么狂放吗,这么晚还到这种地方来打野战?打就打吧,也不知道收敛一二,万一声音太大,惊了他的窝怎么办?今天真是出师不利,到哪儿都能被打扰。 听见水声响起,应是在清洗什么,夫诸轻轻咳嗽一声表明这里还有人,立刻听一人冷冷问道:“是谁?” 夫诸站起身,笑道:“打扰二位了,我在这儿钓鱼,比你们来得早。” 这一起身才看清,先前误会了他们,河边是两个年轻男孩儿,一人光着上身背对河面而坐,另一人正给他撩水清洗后背,地上扔着破破烂烂的牛仔外套和脏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T恤,血迹浸染,淡蓝色布料紫红发黑,不知流了多少血。 今晚月色不太亮,又刚打过雷,原是看不了那么清晰的,但夫诸不受任何限制,他眼里的世界一清二楚,像是特意向他敞开表相,露出本质,他可以看清任何他想看的东西,包括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比如这两个少年,没有一个算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类。 那两人听他说完,脸色古怪地对看一眼,同时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表示疑议,转而继续忙自己的事。 这也太淡定了点儿,夫诸见这两人明显遇到什么困难,难得发一发善心:“需要帮忙吗?” 衣着整齐的少年朝他笑了笑:“谢谢啦,但是不用。” 夫诸指指光着上身的少年:“但是你这位朋友……” 朋友抬起头,朝他一笑:“我没事啊,谢谢关心,惊了你的窝儿实在抱歉,我们马上就走。” 他说着就去扒拉那堆衣服,可一共两件,都又脏又破穿不得了,只能悻悻叹口气,随手抄起两块石头裹进衣服里,朝河里远远一抛,听见箜的一声水响后,心疼道:“可惜了,你这外套还是个潮牌儿,得大几万吧。” 衣着完好的少年道:“没事,反正我也不记得了。”他说着脱下冲锋衣给另一人披上,自己只着单衣,手脚匆忙:“穿你自己的,咱俩一人一件。” 夫诸似乎看明白了,衣服上有血,这两人应是在毁灭证据,莫非他是目睹了什么人类杀人案发现场,眼前两个是凶手?那他到底要不要管管?不过按照规定,没有上级指示是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事的,只好暂时按下好奇心,看看再说。 那两人不想打扰他钓鱼,正要离开,忽听远处传来狗叫,这声落,那声起,一声回应一声,声声连成线,织成网,来自好几个方向,正围涌过来,似乎要将两人一网打尽。他们一下子变了脸色,喊道:“他们放狗找了,快快快快跑,一会儿该过来了。” 喊完拉起手就往夫诸身后的方向冲,路过他身边时,那穿冲锋衣的少年一把拽住夫诸:“快走快走,这里危险。” 夫诸被他们一带,脚下不由自主跟着踉跄跑起来:“可是……” 少年道:“别可是了,这镇子有问题,他们会杀人的。” 夫诸道:“我的鱼。” 少年道:“命都快没了还管鱼呢,钓鱼佬真是永不空军。” 夫诸道:“还有我的……” 少年道:“行了行了牛也别管了,牛没了能再买,命没了就真没了。” 夫诸一怔,牛?他是牵着牛来的没错,但正常而言,这两人看到的应该不是牛,而是一辆普普通通的电三轮。 事情愈发乱了,夫诸不再多问,只能随他们跑,另外一个少年道:“你是在玩儿Cosplay吗?没见有摄影师啊。” 夫诸道:“啊?” 那少年百忙中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嚼着,说话模糊不清:“你这长袍脱了吧,这里那么多树不好跑,刮坏了多心疼啊?还有你这假发……算了也来不及了,一会儿再说吧。” 夫诸张了张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忽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夜风一刮忽近忽远,不绝如缕,两个少年欢呼一声:“三哥,是三哥。” “三哥没事,太好了。” “快去找他。” 温习羽的不安在接过背包那一刻达到顶峰。背包重得不正常,人在紧张时头脑会异常清醒,他刹那间明白,白学逸把十七装进了包里,要让他带走。 他不知道白学逸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给了他最重要的东西,又让他一个人走,虽然口中说着让他开车来接,但就算他不按约定回来,白学逸和敖小鱼对他也没有任何办法,甚至在事后都不会知道该去哪儿找他。 如果他们还能活下来的话。 更大的可能是镇长等人迟迟见不到他回来,狂怒下将这两人绑起来烧死,而温习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反正早就跑远了。 背包太重了,温习羽将藏着十七的背包背在胸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这包死沉死沉,坠得他几乎走不稳路。他硬着头皮按白学逸所说去找车,心中暗暗祈祷,十七你千万别哭啊,你一哭可就全露馅了。 怕什么来什么,走到半路时,背包突然一阵晃动,十七似乎不舒服,挣扎着要爬出来,又察觉出离开白学逸越来越远,像是小孩子有了分离焦虑,不顾场合,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温习羽如同耳膜被针尖刺了一下,头皮一麻,冷汗一瞬间就从额头淌到下颌。 完蛋了,被发现了,那些人会打死他们的,他有种闭眼等死的冲动,但身后那些人就像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温习羽虽没回头看,却可以想象出那些人盯着他背影的模样,真真是如芒在背。 这种时候不该立刻发现不对,冲上来跟他抢孩子吗?怎么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 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一种可能,或许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别人是听不见十七哭声的,甚至不知道十七是活的,否则白天里十七在雷公祠哭得那么响亮,怎么镇上也没人循声来寻呢?又不是所有人都去参加招商会了,总有那么一两个会路过雷公祠吧? 想明白之后,他脚步没有片刻凝滞,毫不犹豫继续朝前走,装得像是什么异常都没出现。 但变故还是发生了,眼看马上就要转弯,他听到了枪响。一定是出事了,温习羽来不及思索,本能就要回去救人,却在同一时刻听到那句变了调的“别回头,别管我们,跑——”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有人来追他了,温习羽知道他现在回去于事无补,还会跟那些人撞个正着,一咬牙冲了出去,怎知没跑多远,就听头顶有惊雷炸开,像是将这座封闭的镇子轰开一道缺口,世界全乱了。 这镇子果然不正常,敢烧人,敢开枪,还能引雷电杀人,先前白学逸怎么说的来着,什么震位为雷,还有雷公祠,他们布置这个局这一定是阴谋,是荒棘镇镇民借此杀人的阴谋。 又是枪又是雷的,那两个人恐怕凶多吉少。 温习羽不敢有片刻停顿,可是跑着跑着眼泪就落了满脸,说到底他跟身后那两个人只是萍水相逢,认识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他们却为了护他出去连命都搭上了,那么小的年纪就横死在荒山野岭,这一切都是受他连累。 他跟那些追过来的镇民之间有几十米距离,这是白学逸和敖小鱼拿命换的,他不能意气用事,让他们白白牺牲,更不能真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就算身后此刻真的只剩两具尸体,他也要回来给他们收尸。 活着才有收尸的机会。 他体力不算差,在国外时乱七八糟的防身术也学过不少,恐惧加上肾上腺素,竟真让他越跑越快,跟后面的人逐渐拉开更大距离。 身后的人追不上就开始扔东西攻击,什么镰刀砖头石块几次朝他飞过来,温习羽顾不上躲,反正有背包挡着也伤不到要害,但仍然有把刀子擦着他的耳朵直飞过去,刀尖划破脸颊皮肤那一刻,温习羽想都没想,一把握住刀刃抄在手里,总归也算是个武器,万一有人赶上来还能搏斗一下。 万幸的是来参加招商会的人早就走了个干净,停车场上只有他这一辆车孤零零停着,没有阻碍更无遮挡,他开门上车启动,动作一气呵成,直到冲出去,始终没人追上他,只是又有一块砖头呼啸而来,擦着车尾飞过,不知车漆给划成什么样了。 无所谓,又不是他自己的车。 一进车里暂时有地方藏身,温习羽有了喘口气的机会才感觉肺都快跑炸了,可现在还远不到放松的时候,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摸出手机连上蓝牙打电话,对面响一声就接起:“喂,少爷。” “别他妈叫我少爷,”温习羽吼道:“带上所有人上山来跟我汇合,车上不是有你们的定位吗,找我的位置,我就在车里,立刻马上。” 他连哭带吼,语声失真,对面也知道情况紧急,无暇多问:“是少爷,我们马上就到。” 温习羽又道:“都连上麦,保持联系听我指挥。” 蓝牙耳机里陆续传来响应声,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身后有人接应,温习羽心中踏实不少,汽车一调头又朝雷公祠开过去,他还得赶着收尸呢。 这次也顾不得躲人了,反正汽车再怎么小心也藏不住,倒不如跟他们鱼死网破,谁来就撞死谁,都去给他那俩队友陪葬算了。谁知镇上的人也跟他想到了一起去,一路上竟没见到有人阻拦,哪怕出现人影也不是奔着他来的,只远远朝雷公祠跑过去,嘴里喊着“着火了快去救火”。 温习羽心中冷笑,真是活该啊,雷是你们引来的,火不也是你们自己放的吗,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最好一把火把这破镇子都烧了算了。 他开车远远跟随去救火的人,没等开到雷公祠,就见一群人牵着狼狗冲到大路上,往好几个方向跑去,途中有人迎面相遇时匆忙交谈几句,说些什么听不大清,他毕竟没有白学逸那么灵敏的听力,但关键字词还是捡到一些,比如“跑了”“去老房子那里看看”…… 温习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巨大的惊喜之下,浑身竟止不住微微发抖。那两个人没死?他们一定还活着而且成功跑了出去,否则这么多人不去救火,牵着狗乱蹿什么?狗当然是为了找人的。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就算落个重伤残废,不是还能治吗,他一口气松下来才发觉身上抖得厉害,眼下还不是放心的时候,温习羽只调整了不到一分钟,即刻在耳机里指挥:“所有人散开,都去给我找人,两个男人,跟我差不多高,比我小几岁,一个穿牛仔外套,一个穿冲锋衣,一个姓敖,一个姓白,有任何发现立刻去帮忙,就说你们是三哥的人,然后跟我汇报。他们可能受伤了,准备好医疗包,都听到了吗。” 耳机里“收到”声纷纷响起,温习羽分不清哪个对哪个,也没心思多管,马上驱车赶往老房子所在之处,希望能在荒棘镇镇民之前找到他们。 但话又说回来,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地方,那两人未必想不到,他们看着不像没脑子的人,大概率不会去自投罗网,不过看看总没坏处。 温习羽放慢车速,途中除了看路还要时不时盯着路边草丛树林,希望不知哪一刻那两人就从黑暗里窜出来,朝他挥手,喊一句“三哥”。 不过他们到底为什么叫自己三哥啊。 平静下来之后,先前忽略的所有细节又悄悄浮上心头,温习羽这时才注意到,十七哭了半天找不到白学逸,似乎接受现实,声音渐渐弱下去,不再拼命制造噪音,只是偶尔抽噎一下,以示委屈。他听着听着,虽没心情哄孩子,却又冒出一个馊主意。 他找不到白学逸和敖小鱼,可以让他们主动过来啊,只要他们能知道自己在哪儿不就解决了?装着十七的背包还在胸前挂着,片刻不敢离身,他一手探进背包,摸到十七光溜溜的屁股上,使劲拧了一把,十七不堪疼痛,“嗷”一嗓子又嚎起来,声音之高之尖,温习羽心脏都跟着颤了颤。 此刻这声音在他听来无比悦耳,他拍了拍十七头顶,哄道:“乖,再哭大点儿声,等救了你爸你妈之后,叔叔给你沏奶粉喝。” 他哄了孩子几句,打开车窗让哭声传远一些,正要继续开车四处去转转,忽然一停,低头看看手上的血迹,怔在驾驶座上。 方才逃跑时徒手抓过刀刃,手指和手心攥出极深的伤口,可一路上太过紧张,鲜血流满方向盘都没察觉到疼痛。他又低头看向背包,十七正哭个不住,朝他伸手要抱,温习羽小心翼翼托在十七腋下,将它提出背包,轻轻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