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意咬他脸,实在情非得已。
叫醒他的是个年轻男人,具体年纪瞧不出,说十几岁大了点儿,说二十几岁又小了点儿,介于两者之间,长得也不赖,最夺人目光的是眼睛,内眼角尖尖地垂下来,绘成一双极勾人的凤目,眼睫毛长而浓密,说话时忽闪忽闪的,总让人担心下一秒便掀起一阵清风,鼻梁高挺,线条流畅,敖小鱼很好奇他是如何突破鼻子的阻碍咬到自己脸上来的。
不是敖小鱼特意要观察那么细致,实在是两人距离太近,想不看都不行。他睁眼那一刻,这张脸凑过来都快跟他亲上了,敖小鱼总觉得再不醒,这人的血盆……这人那双形状姣好的嘴唇又要张开,给他再来一口。
醉酒加下药,又不知昏迷后受了什么罪,他嗓子疼得厉害,声音虚弱:“你是谁啊,离我远点儿。”
那人果真拉开距离,说话时兴奋不已:“你终于醒啦。”
敖小鱼脸上还黏糊糊的,应该是那人的口水,他低头在对方衣服上蹭干净,问道:“你咬我干什么?”
“我也没办法啊,”那人又用肩膀在敖小鱼身上推了推:“我被绑上啦,只能这样叫你了。”
敖小鱼这才想起应该活动一下手脚,怎知四肢麻木,手脚冰凉,几乎快要感觉不到,显然是血脉不太通畅,低头一看,得,自己也是头五花大绑的羔羊。镇长还挺瞧得起他,用的是铁链,小指粗细,在手腕和脚踝处缠了两三圈,稍微一动就叮叮乱响,不知剧烈挣扎时的动静,会不会引来人。
真是太过分了,难道普通麻绳他就能挣断了吗?
或许真的能。
他抬头环视四周,见已不在镇长家气派的中式自建别墅里,眼前是一座废弃民房,土坯垒成,窗玻璃就没有一块儿完整,还有几个窗框干脆空荡荡,风直往里灌,头顶是光秃秃的房梁,房角还塌了一块儿,数块瓦片掉落在地,蒙着一层干泥,房间里连张桌子都没有,真正的家徒四壁,瓦灶绳床,他和另外一个人就这样被随便扔在墙角,也不怕他们呼救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镇长知道呼救也没用,喊破大天去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们,要么这里远离人群,罕有人至,声音传不了那么远,要么周围都是自己人,听见也不会管,更可怕的是,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敖小鱼四处看过一圈,放弃思考,问道:“这是哪儿?”
那人答:“不知道啊。”
敖小鱼问:“你怎么也被绑来了?你干了什么?”
那人答:“不知道啊。”
敖小鱼问:“你来了多久了?”
那人答:“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敖小鱼简直快被他气笑了:“你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你是傻子吗?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
那人答:“这我知道,我叫白学逸。”
敖小鱼:“……”这么老实的回答,他是真听不出来自己在跟他表达不满吗?
他沉默一会儿,人家如此诚恳,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再跟他生气了,落到这种地方又不是他害的,两个人同病相怜,应该先统一战线,商量出个对策才是正理。敖小鱼道:“我叫敖小鱼。”
“敖小鱼……敖小鱼……”白学逸念叨两声,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名字啊。”
敖小鱼:“……香也不能咬我啊。”
白学逸道:“我又不是想吃你,我是想把你叫醒。”他说着说着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什么美食:“不过你咬起来也挺香的,能让我再咬一口吗?”
敖小鱼立刻顺着墙根往旁边蹭:“想都别想。”
白学逸一脸委屈:“你那么害怕干什么,我又不想对你怎么样,我只是太饿了。”话一说完,就听肚子咕噜一响,像是生怕敖小鱼不信,紧赶着证明一下。
敖小鱼信了,问他:“他们不给你送饭吗?”
“没有啊,”白学逸气道:“从我醒过来到现在,别说有人送饭了,连个鬼都没见着,就昨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有两个人抬着你送进来,我让他们放我出去他们不搭理我,让他们给我点儿吃的他们也不管。气死我了,别让我再看见这两个人,否则我非得把他们生啃了不行。”
他两腿一伸,踹得一瓶矿泉水咕噜噜滚远:“倒是给我扔了瓶矿泉水,但是都不给我拧开,也不说喂喂我,让我怎么喝啊,他们就是想把咱俩扔这儿自生自灭,给咱俩饿死拉倒。”
“不对,”敖小鱼仔细听他说完,怔怔看着那瓶水,分析道:“他们如果真想让咱俩死,没必要那么麻烦,一刀杀了往山里一扔,或者直接活埋都行,反正都不会有人发现的。这么大费周章给咱俩关起来还不给饭吃,但是给水喝……我猜可能是想问话,先饿几天,给水喝是因为镇子上有活动,一时照顾不到,怕咱们真死了,等他们忙完,咱俩刚好特别虚弱,那时候就好拿捏了。”
他说完后,许久没听见白学逸答话,转过脸才见他愣愣望着自己,既震惊又惧怕:“你……你好可怕啊,你对这种事怎么会那么熟练?你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你该不会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只是正常猜测而已,连这一层都想不到的人智商是有多低?敖小鱼气道:“是啊,我是卧底,他们安排我来套你话的。”
白学逸十分着急:“那你让他们给我口吃的啊,只要让我吃饱了我什么都招。”
敖小鱼道:“你可真有骨气。”
白学逸道:“不用羡慕我,再过两天你会跟我一样有骨气的,现在谁能给我口吃的,让我叫他爸爸都行。”
敖小鱼:“……”他暂时不想当爸爸,但忽然想起,他还真有吃的。
从医院里出来后早过中午,还要赶往荒棘镇,他没浪费时间去饭馆解决午餐,在医院门口买了个手抓饼准备路上吃。谁知这手抓饼不知用了什么新配方,口感和味道还比不上鞋底子蘸老干妈,敖小鱼咬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想隔着窗户扔出去又觉得浪费,随地乱扔垃圾也不好,只好随手装进衣兜,想着等饿得不行了或许可以吃下去。
这一放就放忘了,中间又在镇长家蹭了顿饭,更是用不上,要不是白学逸提起,也许要等放馊了闻见味儿才能想起来。
敖小鱼道:“我有,就是可能放酸了,毕竟都隔了一天一夜。”
白学逸眼睛瞬间亮了,当场表演一个饥不择食:“要饭的还嫌什么饭馊?爸爸快炫我嘴里。”
敖小鱼侧了侧身子:“就在我右边衣兜里,你自己掏吧。”
白学逸晃晃背在身后的胳膊,铁链子丁玲桄榔直响:“你看我掏得出来吗?就算能掏出来,我怎么吃啊。”
说的也是,敖小鱼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白学逸:“爸爸您说。”
敖小鱼道:“从现在开始,不管你看见什么,都别大惊小怪的,还有,我一会儿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得照实回答,最后,别叫我爸爸,我是丁克。”
白学逸肚子又咕咕叫了几声,催命一样:“没问题敖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不是记不清了,我家祖坟在哪儿我都能指给你看。行了快拿出来吧,我真的,我快饿吐了。”
说完就看见敖小鱼站起身,蹦到屋子中央,这里宽敞,方便发挥。他先活动活动肩颈,像是在热身,被反剪绑在身后的胳膊慢慢伸直,一点一点往上抬,直到跟肩部平齐。大多数人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除非专业舞蹈演员,但敖小鱼的胳膊似乎还能往上,又过几秒钟已经举在头顶,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白学逸注意到他脸色发白,冷汗直冒,不知是不是疼的。
敖小鱼停顿一下,深呼吸几次,胳膊狠狠心往前一压,就听咔嚓一声,白学逸都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就这么硬生生把胳膊转了一整圈,直接掰到身前。
白学逸看呆了,忍不住喊了一声:“我的天,你是练瑜伽的还是练跳舞的?”
敖小鱼虽能做到,却并不游刃有余,他成功后歇了足足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喘着粗气说道:“都不是,我就是比较坚强。”
白学逸一脸敬佩:“那你也太坚强了。”
他又想到什么,惊慌道:“你不会脱臼了吧?可是我不会接骨啊,你自己会吗?”
几句话的时间里,敖小鱼已经恢复如常,手腕虽还被铁链绑着,但足够活动自如,肩肘亦没见受伤迹象,他朝白学逸伸手:“我帮你解开,你自己拿。”
“来不及了敖哥,等你解开我就真饿死了,”白学逸往他身边蹭一蹭:“你喂我吧,喂完了再解。”
敖小鱼也不跟他争,趁着行动还算自由,到右边衣兜里摸出凉透的手抓饼,撕开塑料袋递到白学逸嘴边。
他是真的饿惨了,顾不得好吃不好吃,兜头一口下去,半个饼立马没了。
咬是咬下来了,嚼就得费些时间,敖小鱼看他腮帮子鼓着,一耸一落,忍住想捏他脸的冲动,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被绑到这里来的?”
白学逸嘴里塞满手抓饼,说话含含糊糊,好在尚能分辨出说话内容:“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当时是白天,喊了半天也没喊来人,还给自己累够呛。晚上想睡会儿觉吧,又隐约听见脚步和说话声,我被吵醒之后,看见他们把你抬过来扔下了,那会儿我就叫过你一次,没叫醒,反正昨天一整晚我醒了就咬你一口,咬不醒就接着睡,睡醒了再咬一口,刚刚终于把你叫起来了。”
敖小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来之前总得有个过程吧?比如你来了这儿干过什么,接触了什么人,又因为什么被放倒?一点儿印象都没了吗?”
白学逸又咬一口手抓饼:“我不记得了,不光你说的这些事,我甚至不记得我从哪儿来,以前都经历过什么,有没有家人朋友,只知道醒过来就在这儿,过往都是一片空白,我怀疑他们给我下过什么药,破坏了我的记忆。”
敖小鱼思考一下:“我觉得不是,一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不伤害脑子只破坏记忆的药,二来就算真有这么高端的药,也不会出现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退一万步讲就算这里有,也不值得用在你身上,你应该没那么重要,再者我也是被迷晕绑起来的,我怎么就没事儿?我琢磨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可能你身体不好,脑子受过伤,一不小心就会犯病失忆之类的,但绝对跟药没有关系,估计咱俩用的就是同一种药,安眠药□□之类的。”
白学逸到第三口时已然把手抓饼吃个干净,愣愣看着他,问道:“那你是为什么被抓的?你偷他们东西了,还是说跟他们有仇?”
“都不是,”敖小鱼扔了塑料袋,又捡起矿泉水拧开喂给白学逸:“我就跟他们打听了个人,镇长请我吃了个饭,然后就被你咬醒了。”
白学逸只喝了三分之一就不舍得再喝,剩下的示意敖小鱼收起来,生怕那些人把他们忘了,如果真要自生自灭,之后的日子还要靠这半瓶水生存。
他听敖小鱼开始翻旧账,低低“啊”了一声:“我也是没办法,不咬你只能踹你了,那就有点儿不尊重人了吧?”
吃饱喝足终于有力气想别的,他艰难转过身去:“给我解开,然后我再帮你。”
铁链没法打结,接口处都是拿铁丝一圈圈缠上去的,敖小鱼弯腰低头,手腕还捆在一起,不方便做这么细致的活儿,足足十几分钟才解开细铁丝,不禁感叹幸亏不是拿锁锁起来的,否则真要被活活困死了。
铁链叮当落地的那一刻,白学逸一口怨气呼出胸口,只觉得全身血液冰消雪融,重新奔涌而起,四肢也缓缓活了过来。先前被捆太久全身都快麻了,再这么下去真要手脚不保。
他一刻不敢耽搁,转头给敖小鱼卸下手脚上的铁链,两人获得自由后也顾不得地上全是泥土,四仰八叉一趟,半天不愿动弹。
但总还是要动起来的,望一会儿房梁,白学逸侧过身看着敖小鱼,问他:“敖哥,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敖小鱼闭目养神:“别叫我哥,我不一定比你大。”
白学逸道:“我十九。”
敖小鱼道:“你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合着之前都诓我呢?我就说正常人哪有那么容易失忆。”
“只记得名字和年龄,别的真全忘了,”白学逸推推他:“敖哥,你多大?”
敖小鱼沉默一下,没正面回答:“算了,还是叫哥吧。”
白学逸又问:“那我们是不是先跑了再说?”
敖小鱼道:“你走吧,路上小心点儿,别让人再抓回来。”
白学逸道:“你不走?”
敖小鱼:“我事儿还没办完呢,先不走,糊里糊涂被人弄晕了绑在这儿,总得知道原因吧?”
白学逸道:“那我也不走,我跟你一起,你救了我,我还丢下你一走了之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绑我,我跟你一起查。”
敖小鱼道:“随便你,别拖我后腿就行了。”
他又不说话了,躺着也不耽误在身上乱翻,从裤子到上衣,内兜外兜全翻了个遍,果然全是空的。
敖小鱼对这个结果早有猜测,还觉得这些人挺善良的,手机钱包什么的都搜走了,竟然把手抓饼给他留下,这是生怕他饿死吗。
白学逸也跟着敖小鱼学,在身上四处翻找一通,同样毫无收获。他衣物简单,上面就一件卫衣,外罩牛仔外套,连个衣兜都没有,下面休闲裤,两只口袋全翻出来,找不到任何一点私人物品,想来昏迷之后也被搜过身。
他又问敖小鱼:“敖哥,我们下边该干什么?”
敖小鱼道:“歇会儿,天黑之后先离开这儿,去找镇长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