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阁楼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带着陈年木料特有的潮湿气息。谢骁然举着手机照明,光束扫过堆到天花板的旧物箱,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像被惊动的星子。他是来翻找高中课本的——母亲说当年的笔记或许能帮他跟上进度,可指尖拨开积灰的蓝布时,却先触到了个冰凉的铁盒。
盒子是“小熊饼干”的包装罐改的,马口铁表面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银白的底色,唯独角落贴着的贴纸还鲜亮——是只歪头笑的兔子,怀里抱着颗红苹果,耳朵上歪歪扭扭写着个“宁”字。谢骁然的指尖顿了顿,忽然想起这是陆时宁十岁生日那天,攥着饼干罐冲进他家时的模样:“骁然哥哥,我把最喜欢的饼干分给你,你把这个盒子送给我好不好?”
他掀开盒盖,铁锈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玻璃珠或弹弓,只有个矮胖的玻璃罐头,瓶身蒙着层薄灰,却挡不住标签上张扬的色彩。左边用红水彩笔写着“这是时宁的味道(妈妈说像葡萄柚)”,字迹圆滚滚的,末尾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右边用蓝笔写着“这是骁然哥哥的味道(像院子里的茉莉花)”,笔画比红笔工整些,却在“哥哥”两个字上反复描过,墨色深得发暗。
谢骁然的指腹抚过标签边缘,那里留着浅褐色的褶皱——是十二岁那个梅雨季,陆时宁抱着罐头在雨里追他,被淋透后留下的痕迹。当时小家伙举着罐头冲进他怀里,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标签上,却笑得一脸得意:“你看,我把我们的味道都锁进去了!以后就算你去了国外,打开罐头就能闻到我!”
他捏着罐头对着天窗透进来的光晃了晃,玻璃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粒灰尘在光柱里浮沉。记忆却突然被拽回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空气里飘着刚割过的青草味,陆时宁攥着张体检报告从医院跑回来,白色的纸张被捏得发皱,书包带子歪在肩上,见到他的瞬间就扑了过来。
“我是omega……”小家伙的脸埋在他校服第三颗纽扣的位置,声音闷得像被捂住的铃铛,带着浓浓的鼻音,“医生说omega很弱小,不能像哥哥一样当alpha,不能保护别人了……”
那天陆时宁哭了很久,眼泪把他的衬衫浸湿了一大片,像块吸满水的海绵。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肩膀在怀里剧烈地抖,像片被狂风卷住的叶子。蝉在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烫得人发慌。
“谁说omega不好?”谢骁然拍着他的背,把这个罐头塞进他汗湿的掌心,“你的味道我替你记着,是葡萄柚味的,甜甜的,比院里的茉莉好闻多了。”他故意低下头,鼻尖蹭过陆时宁的颈窝,像只认真嗅闻的小狗,然后一本正经地宣布,“你看,我闻到了,很浓的葡萄柚香!以后我当你的‘信息素探测器’,好不好?”
陆时宁当时抽噎着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用力点了点头,攥着罐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抵着他的掌心,像握住了什么救命的信物。后来那个夏天,他们总把罐头揣在兜里,跑过三条街去买葡萄柚汽水,陆时宁喝一口,就往罐头里倒一点,说要“存满我的味道给哥哥”。
阁楼的木板在脚下轻轻震颤,谢骁然把罐头放回铁盒,指尖划过标签上被反复描摹的“骁然哥哥”四个字,忽然觉得喉间有点发紧。五年前机场分别时,陆时宁攥着他的衣角,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他手背上,问“会不会忘了我的味道”,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在害怕了。害怕被忘记,害怕那个说要当他“探测器”的人,转头就闻不到他的存在了。
手机在牛仔裤口袋里震动起来,闷闷的“嗡”声惊飞了檐角的鸽子。谢骁然直起身,膝盖撞到身后的木箱,发出“咚”的闷响。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陆时宁的名字,背景是片模糊的樱花海——是他从朋友圈偷存的图。
消息很短:“晚上有篮球赛,一起?”后面跟着个不太熟练的笑脸表情,嘴角歪向一边,像被人狠狠拽了一下,透着股明显的犹豫。
谢骁然盯着那个笑脸看了三秒,忽然想起下午在教室的场景。陆时宁把薄荷糖放在他桌上时,耳尖红得像颗被晒透的樱桃,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转身离开时,校服左侧口袋里露出半截淡蓝色的管子——他认得那个包装,是便利店货架最底层的omega专用抑制剂,瓶身印着“温和抑制信息素波动”的字样。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个“好”,发送的瞬间,听见楼下传来母亲的声音:“骁然?找到课本了吗?”
“就来!”谢骁然扬声应着,把手机塞回口袋,视线却又落回铁盒里。罐头旁边还压着张照片,是十二岁那年拍的。他和陆时宁蹲在葡萄柚树下,手里举着这个罐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照片里的葡萄柚树刚挂果,青绿色的果子藏在叶间,像颗颗没成熟的星星,而陆时宁的另一只手,正偷偷拽着他的衣角。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风穿过阁楼的窗棂,带来院子里茉莉的清香,混着远处人家做饭的烟火气,在空气里酿出种温柔的暖。谢骁然把铁盒盖好,塞进旧物箱最深处,上面压了本厚厚的《辞海》——像藏起个不能说的秘密,又像在守护件易碎的珍宝。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大概是陆时宁发来的篮球场地址。走下阁楼时,夕阳正把院子里的茉莉染成金红色,花瓣边缘泛着透明的光,像被镀了层蜜。谢骁然回头看了眼院角的葡萄柚树,枝桠比九年前粗壮了许多,今年的新果已经挂在枝头,青绿色的,圆滚滚的,像极了陆时宁此刻藏着心事的模样。
篮球赛吗?谢骁然勾了勾唇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也好,正好看看这位被传“二次分化成alpha”的少年,在球场上会不会像只炸毛的猫,连信息素都藏不住。会不会跑着跑着,就露出点葡萄柚的甜,像小时候那样,连藏都藏不好。
他走出老宅大门时,晚风卷着茉莉香缠上他的衣角。谢骁然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指尖传来屏幕的温度,像握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葡萄柚,青绿色的皮底下,藏着慢慢发酵的甜,顺着血管,悄悄漫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