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的尾音还在走廊里荡,谢骁然跟着班主任走进高二(3)班时,教室里的喧闹像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带着好奇、探究,还有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直白打量。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黑色直筒裤,肩上挎着黑色双肩包,步子迈得稳,目光淡淡扫过课桌间的缝隙,最终落在靠窗第三排的位置——陆时宁就坐在那里。
“谢骁然,你暂时先坐这儿。”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胳膊,指了指陆时宁正后方的空位,“跟陆时宁同学做个伴,你们小时候就认识,正好互相照应。”
陆时宁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练习册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像颗没干透的泪痕。他的脊背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后颈的发梢微微颤动,连带着椅腿都在瓷砖地上磨出了细不可闻的轻响。
谢骁然拖着椅子坐下,金属腿蹭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刻意往前挪了挪凳子,膝盖几乎要贴上陆时宁的椅背,能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葡萄柚香顺着布料缝隙飘过来——比在樱花道上更淡了,像被水洗过的糖,甜意里浮着层薄薄的涩,是信息素抑制剂的味道。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推导三角函数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樱花香气,在空气里酿出种昏昏欲睡的暖。谢骁然摊开课本,视线却越过书页边缘,落在前排的背影上:陆时宁的头发比照片里软,发尾微微卷着,随着低头的动作蹭过校服领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切下来,在那片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他悄悄旋松了手腕上的信息素控制阀。
清冽的茉莉香像被揉碎的月光,顺着两人之间的空隙漫过去。很淡,是刻意收束过的浓度,像初夏清晨沾着露水的花枝,带着点草木的微苦,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甜。这缕香气没什么攻击性,却精准地落在陆时宁的后颈上,像羽毛似的,轻轻扫过那块最敏感的皮肤。
前排的人瞬间僵住了。
陆时宁握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带着肩膀都绷成了拉满的弓弦。他的脊背在晨光里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得摇晃的葡萄柚枝,连呼吸都乱了半拍——谢骁然能看到他校服后领随着吸气轻轻起伏,比平时急促了不少。
有意思。谢骁然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五年前在老宅院子里,他刚分化那会儿,信息素还不稳,总爱偷偷往陆时宁身上蹭。小家伙每次都被那股茉莉香裹得发红,却偏要梗着脖子说“才不怕你的味道”,转身却偷偷把他的枕套换去当自己的坐垫。那时候的葡萄柚味多鲜活啊,像刚剥开的果子,甜得能掐出汁来。
过了大约十几秒,才有一缕极淡的香气从前面飘过来。
是葡萄柚的甜,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像被裹在玻璃罐里,甜意透出来时,已经混了层信息素抑制剂特有的苦涩,像撒了药粉的糖。这味道太微弱了,断断续续的,像是从校服口袋里漏出来的,带着点慌乱的仓促感,连颤抖都藏不住。
谢骁然挑了挑眉,指尖在课本边缘轻轻敲了敲。
真正的alpha遇到同类释放信息素,要么会立刻释放更强的气息反击,像狮子亮出爪子宣示领地;要么就彻底无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摆出“你不配让我动气”的傲慢。可陆时宁呢?紧张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连信息素都控制不住地发抖,还要拼命往回缩,生怕被人闻出破绽。
他想起三个月前刷到的那条评论——“恭喜时宁二次分化成alpha啊”,又看了看前排那道紧绷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alpha”,当得可真够心虚的。
整节课,陆时宁都没敢回头。他的背始终挺得笔直,却能看出那是强撑的镇定:握笔的手换了三次姿势,脚在桌下碾着地面,连课本翻过的页数都比平时慢了半拍。谢骁然则乐得清闲,一边听老师讲着柯西不等式,一边不动声色地调控着信息素的浓度,像逗弄一只胆小的宠物,看他在前面悄悄绷紧又放松,乐此不疲。
下课铃刚响,陆时宁几乎是弹着站起来的。他转身的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新、新同学,欢迎你。”他把一瓶绿色包装的薄荷糖往谢骁然桌上一放,声音有点发紧,像是提前对着镜子练过好几遍,尾音还带着点没稳住的颤。阳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耳尖还没褪尽的红,像被樱花染过似的,睫毛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视谢骁然的眼睛。
谢骁然看着那瓶薄荷糖。包装纸上印着“强劲清凉”四个白字,和他小时候总偷偷塞给陆时宁的那种一模一样。那时候陆时宁怕黑,每次两人在老宅院子里捉完迷藏,天擦黑了,小家伙就会攥着他的衣角不敢动,他就往对方口袋里塞几颗,说“含着糖就不怕鬼了,甜的”。
他的目光落在糖纸的褶皱里——那里沾着点淡黄色的碎屑,星星点点的,像没擦干净的果肉。是葡萄柚的。
谢骁然拿起糖瓶晃了晃,薄荷的清凉气息混着那点若有似无的果香漫出来,在鼻尖萦绕。“谢了。”他抬眼看向陆时宁,故意让声音里带上点笑意,尾音拖得轻轻的,“不过我更爱吃甜的,比如……葡萄柚味的。”
陆时宁的脸“唰”地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下颌,像被泼了半杯葡萄柚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喉结滚了滚,最终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教室外走。步伐快得像在逃,连掉在地上的蓝色橡皮都忘了捡,校服下摆随着动作扫过课桌边缘,带起一阵极淡的、发慌的葡萄柚香。
谢骁然看着他几乎要同手同脚的背影,弯腰捡起那块橡皮。橡皮上印着只卡通兔子,长耳朵缺了个角——和九年前陆时宁弄丢的那块,一模一样。那时候小家伙哭了半宿,说那是“跟哥哥的定情信物”,最后还是他用零花钱重新买了块,才哄好。
他把橡皮塞进笔袋,指尖碰到那瓶薄荷糖,冰凉的塑料触感透过皮肤传过来,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陆时宁总爱偷拿他的茉莉花香皂,洗澡时往身上搓得泡泡满天飞,说要让自己也染上“哥哥的味道”;而他则喜欢抢陆时宁的汽水,看小家伙气鼓鼓地叉着腰骂他“强盗”,却在他递过瓶盖时,乖乖地张开嘴等着被喂。
窗外的樱花还在落,风卷着花瓣扑在玻璃上,像无数双眼睛在悄悄窥视。谢骁然旋紧信息素阀门,将那缕清冽的茉莉香收回来,唇角的笑意却没散。
他拧开薄荷糖的盖子,倒出一颗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像吞了口碎冰,却盖不住那点藏在糖纸褶皱里的、属于陆时宁的甜。
看来这场迟到了五年的重逢,会比他想象中更有趣。谢骁然嚼着糖,目光再次投向教室门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樱花,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像谁撒下的、等待被拾起的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