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姜采盈被他压在温泉池边,氤氲的水汽将他眼眸中的欲气晕染,卫衡的手掌顺着她湿透的衣衫滑入。
她崩直身体,握住他下移的手,“去床榻上。”
背脊触上光滑的被衾,高大的身影随之笼罩下来。卫衡炽热的掌心按住她,劲腰一沉。
他倏然仰首,喉结滚动间,眸色化作翻涌的情潮。
滚烫的汗水顺着紧绷的肌理滑落,卫衡扣住她的手腕,动作又凶又急。
情动时,她一只手撑在他的胸膛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再次抚上小腹。
感受到她微妙的变化,他动作骤然停住。
“怎么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未褪的情欲,眼神却已锐利如刀。姜采盈心跳漏了一拍,别过头去,“没什么”
她试图移开手,却被卫衡一把扣住手腕。
“这里?”卫衡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护住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疼?"
汗滴从他发梢滴落,悬在唇边。姜采盈看着那滴水珠,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如果,卫衡知道她有了身孕
不,她不能让孩子在仇恨中降生。
“不疼,”姜采盈猛地抬头,她双手攀上他的肩膀,随后吻落在他喉结上,炽烈的肌肤触碰,让两个人都浑身一震。
姜采盈趁机挣脱他的钳制,反客为主将他压在身下。丝滑的衣衫半褪,露出如玉的肩颈。
身下的躯体紧绷,炙热。
她听到卫衡喉间溢出的闷哼,随后俯身在他耳边轻语,“今天让我来”
姜采盈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缠绕在两人之间。她的唇一路向下,在他锁骨处啃咬着,毫无章法,反而越来越乱。
卫衡的手插入她发间,狠狠吻住她的唇。而后一个翻身,将她重新压在身下。他攻势凶猛,姜采盈仰起脖颈承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月光透过纱幔,将交缠的身影投射在朦胧的夜色里。指甲陷入他结实的背肌,姜采盈闭着眼,眼角却再次滑落一滴泪
进入之前,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仿佛有只小手在拼命撕扯她的血肉,疼得她眼前发黑。
“不”她手一抖,用力撑在卫衡胸膛之上。
卫衡的动作停住。
腹中的挣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绵长的脉动,像在哀求。姜采盈颤抖着抚上小腹,眼眶中续起水雾。
卫衡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目光如刃,一寸寸掠过她潮红未消的脸颊,“昌宁,你有事瞒我?”
眸光犀利,冷峻。
姜采盈紧张地全身不自觉缩了一下,卫衡的脸色立即变沉,周身气氛开始骤冷。
卫衡捏住她下巴,眼波流转间,他的眸色化作浓墨,漆黑地骇人,手轻轻抵上她的小腹,然后手掌握成拳,试探性地加重力道。
姜采盈本能地护住小腹,用戒备的视线盯他,慢慢后退。
卫衡捏住她后颈,凌厉的视线压过来,一字一顿,“你怀孕了,是不是?”
眼眶中积聚的水雾,此刻如潮水般汹涌,顺着脸颊滚落,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喜悦,震撼和不可置信,交织在一起。
卫衡下意识伸手想触碰她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们血脉相连的骨肉
可手却在半空中停住,卫衡忽然想起什么,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原来如此…”
卫衡的手指缓缓收回,攥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失望和恨意如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最初的喜悦。
“你刚才,是想杀了我们的孩子?”他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刺穿。
姜采盈的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连心跳都变得艰涩。
“你就这么恨我?”卫衡低笑出声,握住她的双肩,赤红的眼底翻涌着怒和痛,“恨到连自己的骨肉都要作践?”
“不是”双肩剧烈抖动着,姜采盈下意识反驳。
倏地,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她锁骨上。姜采盈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住。
卫衡,竟然哭了。那个她以为,就算是被刀斧加身,万箭穿心都不会皱眉的男人,此刻正赤红着眼。
晶莹的泪珠顺着下颌线滚落,在烛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连带着她整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卫衡微微晃动着头,又挤出一抹笑,只不过笑得很难看,“昌宁,你方才停下来是因为你也不忍心,是不是?”
他明知答案,却仍固执地问着,像在亲手掐灭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姜采盈一定会用高傲决绝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他,然后语气淡漠地说:“没错,卫衡,本公主怎么可能会生下与你的孩子?你不配成为它的父亲”
这时,姜采盈嘴唇轻轻颤抖,在卫衡逐渐灰暗的目光中,终于轻声吐出一个字:“是。”
“果然”卫衡的手缓缓松开,指节泛着青白。他眼底翻涌的阴霾浓得化不开,像暴风雨前最沉郁的天色。
可下一秒,她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我骗不了自己了”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我下不了手,卫衡。这个孩子还有你,都在我心里”
原本绝望失神的眸子,此刻愣怔地颤动,“你说什么?”他连指尖都在发颤,却不敢碰姜采盈,生怕这只是他绝望时产生的幻想。
泪水在她的脸颊斑驳成一道一道的痕迹,姜采盈胸腔起伏着,心跳动的频率很快,“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在玉溪山上你的适时出现,也许是从断崖边你的深情相拥,又或者,是从你日复一日对我从未犹疑过的爱开始”
“那夜,我捅破了关于我们之间仇恨的窗纱纸,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就该就此结束”姜采盈轻轻叹息,“可没想到,那些被恨意裹挟着的爱,也随之倾泻。”
她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可我的心却”
话音未落,她的脸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卫衡的胸膛剧烈起伏,双臂箍得她生疼,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
“昌宁,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俯下身,额头和她的额头轻轻碰着,眸子的光还不可置信地抖着,“只要你只要你心里有我”
什么,都不是问题。
姜采盈的心止不住颤着,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指腹,“卫衡,关于我的父皇害死了你父母”她哽咽着,有些语无伦次,“即使我知道一句‘抱歉’难以抵消你的痛可我还是要替父皇”
卫衡看着着姜采盈,眼神颤动,随后他摇了摇头,“昌宁,也许我们都想错了。先帝,并没杀死我的父亲。”
姜采盈神情微愣,随之而来的是激动,“你说什么?”
卫衡的目光看向窗柩上那一小格一小格的月光,喉咙滚了滚,他声音沙哑,“还记得,此处汝城事变后入京述职的锦州刺史周子龙吗,他是我母亲的远方表亲,他约我见了一面,交予了我一个母亲的遗物。”
“是什么?”姜采盈抓住卫衡的手,胸腔里涌动着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急切。
“是一个我娘随身携带的长命锁,锁内有一小暗格,只有我娘才能打开。只是,娘小时候常为我唱一首童谣,那童谣的谜语便是解开暗格的钥匙。”
“前不久,我将这暗格打开,竟发现里面有一封信。信中写道,我父亲之死乃是死于官员派系斗争才惨死于狱中。”
卫衡的双拳在袖中微微蜷着,“他的死,比乌桐官案事发灭口只早了一日。事后统计时,只是误算入了其中。”
“真的!”姜采盈胸中情绪起伏,“信呢,我想看看。”
卫衡转换了一下阴沉的眸光,随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带在身上,改日给你看。”
“我现在就要。”
卫衡抬眼看了看外面,“现在天色太晚,你得休息了。”
“好吧。”姜采盈不再强求,只是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卫衡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害我平白担心了这么久。”
卫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一丝坏,“你都铁了心要与我和离了,我当然不能让你好过。”
“你!”姜采盈咬牙,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嗔视他,却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怔住了。
卫衡在笑。
不是往日那种带着讥诮的冷笑,也不是朝堂上虚与委蛇的假笑,而是真真切切、畅快淋漓的笑。他眼角微微弯起,笑声清朗悦耳。
姜采盈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卫衡这般,连眉梢眼角都染着鲜活气息的模样。
“怎么?”见她发愣,卫衡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眼神宠溺,“被为夫的俊容给迷住了?”
“说什么浑话?”姜采盈拿手肘去碰他的腰腹,手却被他牢牢握住。卫衡似想起什么,恨得牙痒痒,“是本王好看,还是安礼弘好看?”
姜采盈:“”
卫衡不依不饶,“说话。”
他出声威胁,“不说的话,明日我便派人在朝上参他一本,让他做不成这鸿胪寺卿。”
“好好好,你好看,行了吧。”
姜采盈有些无奈,头转向一边。
卫衡忽然扣住她的下巴,薄唇贴近她泛红的耳垂,嗓音低哑带笑:“我不光比他好看”他强势地握住她的手腕,沿着锁骨一路向下,“还比他好摸。”
掌心下的肌理紧实滚烫,随着呼吸起伏,块垒分明的腹肌在她指尖下微微绷紧。
姜采盈指尖发颤,收回手时,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卫衡俯身过来,幽幽地问,“怎么样?”
姜采盈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道:“不知道,没摸过安少卿的。”话音未落,卫衡脸色阴沉,难看地厉害,“你还想摸他的?”
“是你自己要问的,我没摸过,自然”余下的话,被卫衡狂热的吻给堵住,灼热的气息渐渐在室内弥散。
身上的衣衫一褪,她下意识地去抓,“不行我还怀着孕。”
卫衡口里含糊着,“那就用手。”
姜采盈喘着气,“你行么?”
闻言,卫衡手中的动作一顿,他低笑着,须臾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乐于伺候着她
第62章 第62章
起初,卫衡还有些生涩,可越往后两人越渐入佳境。情欲攀上高峰,泻下后,她的胸腔剧烈起伏,口干舌燥。
“水”
卫衡起身,亵裤的衣料在暗夜里发出微响。来回一次,温凉液体如甘泉,汩汩地从喉间吞咽下去。
洗过后,卫衡又将她轻轻抱上床榻。屋外天光见明,姜采盈困得不像话。
这一晚过得似乎很长,又很短。
卫衡从背后将她拢入怀中,温热的体温透过寝衣传来,“昌宁,往后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了。”
姜采盈迷糊之中翻了个身,她眼眸半睁着,与卫衡对上。她伸手摸着卫衡的脸,“恐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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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衡呼吸一滞。
窗外泛起鱼肚白,几缕晨光透过纱帐照在姜采盈脸上,她的神色渐渐清明,嘴唇轻轻动着。
“不行。”卫衡眉头紧皱,“说来说去,你还是要与我和离?”
姜采盈纠正他,“是假和离。”
“假的也不行。”卫衡烦躁地翻过身去,语气闷闷的,“谁知道以后你会不会翻脸”
“转过来。”
姜采盈轻声命令,含着怒。
须臾后,卫衡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眉眼间愁郁之色化不开。姜采盈伸出手指,轻轻地为他抚平褶皱,“卫衡,我知道你在谋划什么。夜秦的军情,不能被延误。想要引出他们,就不得不这么做。”
“我比你更懂军情。”
卫衡摇摇头,似在自说自话,“昌宁,再等我一段时日,相信我。”
“你有什么办法?”
卫衡眸光深远,他拉过姜采盈的手,“办法是有的,只不过需取你一点血。”
姜采盈猛然回神,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你还是要开承瑄姐姐的棺?”大云朝最重礼法,逝者为尊,掘墓开棺这等大逆之举,轻则折损阳寿,重则祸及子孙。更何况那是皇室陵寝,动一抔土都是欺君之罪。
晨风穿过窗棂,将她未束的青丝吹得纷乱。
卫衡伸手为她拂开脸颊上散落的碎发,宽慰道:“放心,我已命人安排好了一切。明日,我便动身前往皇陵一趟。”
姜采盈眼皮有些狂跳,“一定要亲自去么?”
“兹事体大,交给别人去,我不放心。”姜采盈咬牙,她知道他是不想让他的部下去做这种可能折损阳寿的事。
“我和你一起去。”
她为皇室中人,承瑄姐姐若是在天有灵,应该会宽恕她的吧。卫衡粗粝的手掌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你还怀着身孕呢。”
“没关系。”
“不行。”卫衡的语气强势,“听话。”
姜采盈也不甘示弱,“谁听谁的话?”
卫衡最终还是半妥协,“好,我们听大夫的。若大夫说你的胎稳,我便让你同行,如何?”
姜采盈嘴唇欲动,可转眸看向卫衡,他的态度同样同样强硬。她只能咬牙,应承下来,心里祈祷身体安康并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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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和乔生分别伺候他们梳洗,用过早膳后,府中的大夫应召而来,只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语重心长道:“府君,夫人体质本就虚弱,如今胎儿尚未足月,需得万分谨慎才是。”他顿了顿,略显尴尬地压低声音:“这房事上头,更要把握分寸,切莫”
后半句话,说得姜采盈脸颊上浮上红晕。卫衡一把揽过她,圈在怀里,欣赏着她的神态。
“听到了么,夫人?”他在姜采盈脸上轻啄了一口,语气不容置喙,“安心在府中等我回来。”
姜采盈抬眸望他,深知不可能扭转卫衡的心意,于是轻叹,“去多久?”
卫衡收起笑容,眸色沉沉地望着她。
该怎么形容呢?被深爱的人惦记的感觉。
他像踩在了云端。
“十日,最多半个月。”
“好,我等你。”
晚上,他们二人又好好温存了一番。不过一二回,卫衡的指法已经如火纯青,她羞得通红,偏偏卫衡还不饶她。
药浴过后,两人相拥而眠。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感受不到骨子里透出来的沁骨的寒意。这会儿被卫衡这样抱着,她竟还觉得身体微微发汗。
“你放开些。”姜采盈试着挪动了一些身子,可他的手臂环在她腰间,手掌微微摩挲着,“不放。”
“昌宁,这…当真不是梦罢?”卫衡语声低徊,似问非问。
姜采盈辗转相向,与他四目相对。月华流转,给卫衡的眸子映上点点细碎清辉。
她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一碰,“如此,可还觉是梦?”哪知他眸光微闪,透着更大的委屈,点了点头,“是。”
姜采盈复又俯身,这回吻得重了些,唇齿间“啧”地一声清响,在静夜里分外明晰。
卫衡半支起身,手指挑起她下巴,气息灼热交缠。这个吻渐渐加深,直至许久方休。
他恋恋不舍地凝视着她,“昌宁,我只是…不敢信你会突然倾心。”
“何来突然?”姜采盈轻抚心口,平复着紊乱的气息,“少时你我本即交好,后来…”她顿了顿,“我误入养心殿听得父皇密谋,一时无法接受方才与你刻意疏远。”
她分明感到卫衡身形微滞,多年疑问在这一刻消逝。
年少的他并不清楚,为何昨日还与他亲密无间的公主,转眼之间就把尊卑贵贱放在嘴边,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我自私地守着这个秘密,日久年深,我愈不敢直面你。之后你开始总揽朝纲,我更害怕你知晓真相后会做出不利陛下、有损大云之事…”
再抬眼时她的眸光很坚定,“如今误会解开,且我心已决。这情意,从来不是骤然而起。只是,卫衡,我如今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你说。”
姜采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定定望入他眼底:“卫衡你可曾想过,登上那九五之位?”
话音方落,满室骤寂。
卫衡静默不语。
姜采盈纤睫微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锦衾,一颗心悬在喉间,仿佛他唇齿间将吐露的只言片语,便能定她生死。
许久之后,他才轻叹道:“想过。”
姜采盈心中失落片刻,又听他道:“在陛下为你和李漠赐婚的时候。”忆起那时,卫衡的眼眸中的阴郁浮上不少,“他怎么敢肖想”
姜采盈握住他的手,眸光灼灼,“我只问现在,你可还存此心?”
卫衡指腹轻抚她脸颊,轻叹一声,“若争那至尊之位的代价,是再度与失去你昌宁,我宁可不要。”
“当真?”她黛眉轻蹙,“卫衡,你何至于为我至此?”
卫衡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眼底情意缱绻,“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
姜采盈眼波微动,“可我至今不解,你这份深情从何而起?自少时初见,你便待我格外不同,这情根究竟深种何时?”
闻言,卫衡的眼波微动。姜采盈心绪被他的神情牵动,继续追问,“卫衡,我只要你的真话,莫要再骗我。”
卫衡的眼底深沉,静默须臾,方低声道:“我说了,你可不许恼。”
姜采盈的手放在他劲腰上,表情严肃,“纵使你要说的话会惹我生气,我也定要听个明白。”
卫衡眸色渐深,低声道:“说来玄妙昔年在锦州时,我便常做一个梦。”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衣袖,”梦中的女子面容朦胧,偏生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她是我此生至爱。"
“我原只当是荒唐梦一场,谁知蓟州兵变后,我被押解入京,那年武安坛初见”卫衡目光灼灼望进她眼底,“那梦中人的容貌忽然清晰,竟与你分毫不差。”
姜采盈闻言脸色骤沉,一把推开他,“卫衡,你如今还用这等虚言来哄我?”
“如有半句虚言,叫我遭五雷轰顶,万箭穿心。”
姜采盈定定地看着,卫衡眸色认真,半点不似虚言。她却更加惊异,“梦是现世的映照,你在见到我之前,又怎会先在梦中见过我的模样?”
卫衡没解释,“所以自那日之后我便对你格外留心,甚至想尽办法让陛下选我为特使,掌皇城安全。”
姜采盈眯着眼,“如此说来,我不过是梦中那女子的替身,只因为我们长着相似的脸。”
卫衡却很确定地摇头,“不,昌宁,我很确定那就是你。只是”他指尖轻抚她眉梢,“神韵之间,有些细微的不同。”
“昌宁,我曾经在古书典籍中读到,若人死后执念未消,灵魂便可能脱离□□踏出重生之旅我宁愿相信,那是前世的我们在冥冥中指引,要我今生务必寻到你。”
闻言,姜采盈身子猛地一颤,半晌无言。卫衡见她呆滞,自嘲一笑,“不过这般荒诞之言,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信。”
她突然打断,眼中噙着泪光,字字铿锵。这转世重生之说,于她而言,本是亲身经历。
夜渐渐深,姜采盈拥住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翌日。
晨雾未散,府门前的灯笼还凝着一层薄露。
姜采盈披着件杏色外衣,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素净简单。她抬手为他正了正衣襟,“路上当心。”
卫衡握住她的手,体温交缠着。他忽然想起数月前率军驰援甘州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晨雾中,他频频回望府门,却只有他的影子孤零零地映在青石板上。
他翻身上马,马蹄声在空荡的长街上显得格外空灵刺耳。
今夕不同于往日,卫衡与她执手,在府门前依依缱绻。直到时候不早,“大人,该启程了。”吴悬牵着马在不远处催促。
“去吧。”姜采盈放开他。
卫衡翻身上马,扬鞭踏马前,还是依依不舍地拥过她,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姜采盈仰着头,闭眼被他揽住后颈,直到脖子有些酸。卫衡放开她,“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郭钦,我不在京城,府中一切便都交给你了。”
郭钦微躬身,“是。”
话毕,他夹紧马肚,马蹄声踏开清晨的浓雾。姜采盈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缓缓抬手,碰了碰尚有余温的眉心。
她回身欲进府,却见郭钦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公主,恭祝您和主上重修旧好。”
姜采盈向他点点头,迈开步子。
经过他身边时,她隐隐地听到郭钦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在彻底放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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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衡不在京的日子里,陵都城里并不太平。
姜采盈听着揽月的汇报,说安礼弘联合礼部,户部和吏部一众上书弹劾卫衡,控告他把持朝政,礼法难容,要求陛下立即将收回卫衡官印,彻查他经手之漕运练兵之事。
陛下为难,御史台则撞柱死谏,故技重施。被一众官员拦下之后,陆执安和太傅丁仪又引经据典,恳切谏言良久,陛下才“迫不得已”应承下来,想必诏令很快就会传到府中。
姜采盈从贵妃椅上坐起,背脊挺直,“礼部户部便算了,那吏部的顾翀不是卫衡的人么,怎么如今帮着他们说话?”
揽月急道:“公主,如今还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如今陛下有令,府君却不在京城,恐怕事情对他不利啊。”
“是啊。”
姜采盈眉心紧蹙,“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几日没收到他的回信了。”
正这么说着,庭院外脚步匆匆,人影攒动。姜采盈眼皮跳动着,心中浮起不安。
乔生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是跪趴着在地上,他惊惶不已,还没开口便已经开始高声恸哭起来。
“不好了,公主!府君他……”
第63章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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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生的恸哭声还未落下,府外已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的声响。姜采盈指尖掐进掌心,抬眼便见安礼弘身着紫袍玉带,手持明黄诏书踏入庭院。
他身后跟着一队禁军,刀鞘上的寒光刺得人眼眶生疼。府中仆从,皆战战兢兢地向后,唯有姜采盈一人迎面而上。
“安大人,你这是何意?”她挡在正厅阶前,月华裙在风中纹丝不动。
安礼弘在五步外站定,目光扫过她发间微微颤动的步摇,向她行礼。礼毕之后,他将诏书向前一递,府中众人皆仓皇下跪接旨。
“回禀公主,我奉陛下旨意彻查大司马五年来经手的漕运练兵一切事宜,不知大司马如今是否在府上,可否请他出来接旨?”
“请人接旨,便要带着持剑的禁军么?”姜采盈的目光并不和善,“安礼弘,你这是硬闯。”
不用想也知道,如今淮西李氏倒台,京中势力一家独大。
各世家新贵迎合陛下心意,才在朝上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御史撞柱,忠臣劝谏的感人场面。
安家身为世家之首,必然参与其中。
陛下顺水推舟,皆大欢喜。
感受到她的敌意,安礼弘嘴唇抿着,语气尽力淡漠,“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姜采盈的目光如炬,“那你去问问陛下,三年前漕运改道是谁替朝廷省下百万两白银?去岁冀州大旱又是谁开仓放粮?”
安礼弘语气淡漠,言语之中隐有不齿之意,“漕运改道,开仓放粮都是基于他与淮西李氏争权做给天下人看的,有何可值得人称道?”
“我只知道,凡是论迹不论心。他既做了这样有利于民生的事情,那么不管他初衷如何,都不至于遭人贬低至此。”
她意有所指看着他,安礼弘眸色一变,“可是公主此话,是你自己三年前随太傅在博林讲坛说的,难道你忘了么?”
姜采盈心中一滞,回忆渐渐涌进脑海。
好像,是有那么个事儿。
三年前,她还迷恋着淮西李氏的英姿,而对于积怨已久又是李氏威胁最大的对手的卫衡没有半分好感。
于是,在众学子殷切期盼中,她饱含个人情感地痛斥了卫衡之举。
姜采盈有些语塞,“我”
没想到三年前她说的话,竟然还有人记得。难道那场博林宴会他也在场?
她一点印象也无了。
见她语塞,安礼弘叹了一口气,转而道:“既然大司马不在府中,那么就请公主殿下代为移交他的官印。”
“倘若本公主不呢?”
安礼弘神色严肃,眼神扫过身后身负寒铁的禁军,“公主,请不要为难下官。”
言语之中不卑不亢,隐隐还有威胁之意。
可姜采盈也不是好惹的,“既然是要人接出印信,那便该寻个他在府的日子。今日,安大人还是请回吧。”
安礼弘咬牙,再次强调,“公主,臣是奉陛下旨意。”
“你少拿陛下压本公主。”
姜采盈脸色阴沉,“你身为礼部侍郎,当知即便是有陛下圣旨,你今日带兵无端闯入朝廷重臣府邸的行为,仍是逾矩。若陛下想查封,收缴卫府任何一物,那便请拿出证据来,并由刑部下发盖印的抓捕文书,方可施行。”
闻言,安礼弘不语。
他今日前来,其实是有私心的,前几日卫衡在盛怒之中从他家中带走她,他很是担心。
收缴官印一事,本不是安礼弘的职权范围。可他软磨硬泡,才以正礼为名向陛下争取到了这个差事,为的就是能够名正言顺地来看看她。
他来得急,并未完全按照章程办事。
只是他没想到,拦住他质疑他的人,并不是卫衡,而是姜采盈。
安礼弘默了默,向她作揖行礼,“是下官冒犯了,请公主恕罪,可今日,卫府的官印我一定要带走。”
他说毕,眼神示意身后的禁军。玄铁甲胄发出铮铮声响,寒气如刃,他们兵分几路,已经迈开了步伐。
“我看谁敢动?”姜采盈大呵着,胸中一口气郁结,揽月连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安礼弘的脚尖微微朝着她,脚步止于三步之内,他微微倾身,流露出关切与担忧,却被姜采盈随之抬眸的冷漠给浇灭。
她凝视着她,说:“安大人,若你心中还有忠义正直可言,便不该任由陛下如此任意妄为,失了为臣的劝诫本分。”
闻言,安礼弘面色愠怒,“任意妄为?公主,难道您看不清楚究竟是谁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大云朝有今日,皆是拜他等权臣专权弄政所赐,如今陛下大权旁落,我朝国祚不兴,百姓怨声载道。若再不革除此人奸臣,则社稷危矣。”
“砰”地一声,一盏茶砸碎在安礼弘脚前,姜采盈有些心虚,“放肆,大云朝之国运,岂容你如此唱衰?”
瓷片飞溅中,安礼弘的官靴下意识后退半步。他攥紧衣袍袖子一角,神色之间被刺痛,语气不卑不亢,“即便是在陛下面前,臣此话也不会改动分毫。”
“你”
姜采盈气急,“你敢说你全然没有私心?”
闻言,安礼弘目光有些滞住。须臾之后才缓缓开口,“不错,我确有私心。”
姜采盈似松了口气,她正欲开口辩护,却见安礼弘目光灼灼望向她,“公主,我”
那种殷切中含着爱意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姜采盈头皮有些发麻,“安大人可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本公主。”
“不错。”
闻言,姜采盈身形一顿。???
安礼弘的目光变得悠长,少年国子监时期,他本性格孤僻,不爱同人来往,所以朋友不多。
他才华凛然优于皇子,又得丁太傅多次声誉。父亲整日忧心,屡屡诫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在学堂低调处事,他因此变得更加孤僻。
直至公主的出现。
她笑闹时掷来的纸团,促狭间藏起的书卷,于他看来并非戏弄,反是照进他孤僻内心里的一缕暖阳。
那一年,上元夜的绫罗街灯火如昼,人潮涌动如沸。先帝政令推行,引发了民间一些教众不满,于是在上元夜策划了一场刺杀。
流弹击中了平民,箭矢齐发,人群霎时尖叫四散。
当时,安礼弘耳畔“嗖”的一声锐响,整个人立于原地动弹不得。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命丧于这慌乱的人流中时,眼前却倏然出现了一抹鹅黄色的纤柔身影。
彼时的公主身材娇小,却毫不犹豫地向他张开双臂,那支流箭就这样,“咻”地擦过她飞扬的衣袖。
然后,两个人齐齐倒在了地上。
姜采盈跌在糖人摊前,掌心蹭满糖渣。事后,他惊恐地爬起来,想要去拉她。
她却自己爬起身来,漫不经心地拍打着裙摆上沾的灰,安慰道:“安世子,没事了。”
“公主”他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后来,宫中的侍卫将她从他身边带走而安礼弘却在原地站了很久。
看着那支本该贯穿自己咽喉的箭尾死死地钉在身后的木板,从此他心底仿佛也扎进一根拔不出的刺
“原来如此”
姜采盈喃喃道,重活一世后,很多记忆重叠错乱,她反倒对于很多事情开始模糊。
安礼弘稍稍从回忆中抽身,“公主,自从八年前上元夜起,我便我便对你倾心不已,只是那时候的我不敢”
他表情有些痛苦,“后来,年初探春宴上你说要与我契约结婚,我那时的心情便如踩在云端,只是那一次,大司马不知与我父亲说了什么”安礼弘咬咬牙,“我再次失去了机会”
“南下治水后,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深感情缘不易。公主,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
安礼弘向前一步,言辞有些激动,“公主,大司马权倾朝野多年,陛下深恶痛绝。如今陛下羽翼渐丰,正有除去他之意,可你为陛下胞姐,只要你与他和离,陛下必然不会牵连与你。”
“臣已经得了陛下首肯,若你们和离”
“安大人,慎言。”姜采盈完全回过神来,厉声打断他,“莫说本公主还未与卫衡和离,即便是我与他已为陌路,你又凭什么认为本公主就会倾心于你?”
“公主,我绝非让你倾心于我,只是”
“没有只是”姜采盈眼神清澈,冷静,“当年本公主并非救你,不过是失足跌倒罢。”
闻言,安礼弘呼吸一滞,“什么?”
姜采盈那年十五岁,她正踮脚去够摊上的一盏兔子灯,想要送给当时奉命在京过年的李漠。人群涌动,她与侍卫走散。
忽地后背被人猛推了一把,姜采盈才踉跄着往前扑去。爬起来之后,她见安礼弘袖口被箭锋撕裂,只死死盯着她,脸色煞白,她才出言安慰。
事后,他们交集并不多。
姜采盈甚至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从未想过,竟有人将这样的乌龙事件记了整整八年。
“你我之间仅有年少同窗之谊,并无其他。”姜采盈后退半步,玉簪上的珍珠穗子纹丝不动,“还望安大人,莫再执迷。”
“不”
安礼弘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
姜采盈看着他,厉色道:“本公主还未说清楚么?你从未有过机会,我不喜欢你,从来都是。”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出的卫府,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丢下禁军,丢下圣命,仓皇离去的。
“不”
安礼弘身形一晃,后退几步。他踉跄后退时,腰间鱼袋撞在石栏上,金线绣的云纹顿时散了线头。
姜采盈立在廊下,“安大人还未听明白么?你从未有过机会。”她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本公主对你,从来都是——绝无可能。”
安礼弘脸色惨白,突然感到一种残忍。那支八年前擦过她衣袖的箭,此刻仿佛终于扎穿了他的咽喉。
他转身时,连乌纱帽歪了都未察觉。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站在长街的喧嚣里,身后的禁军面面相觑
待他走后,姜采盈才深呼一口气。
府中奴仆皆噤声不敢言语,毕竟那可是圣旨诏令啊
“公主,这样会不会不妥?”揽月面露忧色,光是一个抗旨不遵就足以将卫府置于风口浪尖。
陛下盛怒之下追查下来,不仅会让全府遭殃,府君不在京城的消息也会被走漏。若是他们知道,府君此行是为了开棺
揽月打了个寒颤。
姜采盈目光如刃,看着远处,“本公主就是要将此事闹大”她眉心忧虑浓稠地像一团化不开的云,“只有这样,他才有活路”
第64章 第64章
十月初,陵都城下了一场暴雨,彻底浇灭了夏日的暑气。
据灵泽传来的奏报,卫衡是在开棺取走夜秦军机图时遭到了夜秦的埋伏,至今他已经失踪了十日。
当晚子时时分,有一人全身染血,犹如鬼魅般扣开了府门,也带来了卫衡的消息。
火把,喧叫声隐隐地从府门前厅传来,还未等揽月脚步焦急地叩开她的房门,姜采盈已经穿戴好衣物。
又或者说,她还未睡下。
“公主,申青回来了!!”
姜采盈心中大喜,“卫衡呢?”
作为卫衡的暗卫,申青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与卫衡形影不离的,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那卫衡肯定也无大碍。
揽月有些不敢看公主的眼睛,于是低下头。
见状,姜采盈眼眸中的光亮渐渐暗下去,袖中双拳紧紧握住,她尽力稳住心神。
“走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夜晚月光清冷,星辉如针,刺得姜采盈眼底发涩。她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心悸从何而来,只是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后厅的卧房内灯火通明,一踏入门槛,浓重的血腥味儿便扑面而来。
姜采盈心中不由地一沉,郭钦向她行过礼,为她拨开人群。
申青伤得很重。
他脸上血污结成大片血诟,发丝凌乱地糊在半张脸上,只留一双眼睛警惕着,眼珠深深地陷进眼眶血窟里。
胸膛之上,两支带钩子的玄铁箭箭尾狰狞地插在他的左胸和右下肋骨。
他整个人奄奄一息,陵都城方圆几十里的一场大雨,将他身上的伤口泡发腐烂,显得触目惊心。
见到姜采盈,他心中防备减下去几分,极其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书信,是申青拼死保住的夜秦军机图。
姜采盈心口一紧,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卫衡呢”
闻言,申青的面目突然一变,他嘴里呜咽着,神色也变得激动紧张,最终牵动伤口,开始血流不止。
大夫额上大汗淋漓,“快,按住他。”
…….
汹涌忙乱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姜采盈怔怔地往后退…最终,申青晕死过去,什么也没说。
##
翌日,议事堂内。
议事堂内,姜采盈将手中奏报放下,脸色沉得难看。
郭钦在旁奏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着,若有所思。
前几日,姜采盈与安礼弘这么一闹,京中消息已然传开。
百姓对于卫衡莫不痛骂,大多数见风使舵的朝臣更是不遗余力地对他进行口诛笔伐。
卫衡若再不出现,陵都城中的局面即将失控。可申青还昏迷不醒,所有人都只能干等着,焦躁不安。
夜秦人是如何知道卫衡前往灵泽县的行踪的?又是如何知道承瑄姐姐的陵寝中藏着夜秦军机图?
除却吴悬和陈林外,卫衡手底下的人大多都留在了京城。很明显,府中出了叛徒。
她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堂下的这些幕僚,众人皆忧心忡忡不敢言语,同时感受到一股锐利的视线压迫。
卫衡不在,姜采盈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姜采盈袖中双拳攥紧,强迫自己冷静,“你们先退下吧。郭钦,贺阶留下。”
众人互看一眼,各怀心事。
他们纷纷领命,向她行礼退下。
门一关,姜采盈的情绪便彻底有些绷不住,“郭钦,你们可有怀疑的人选”
她一只手搭在案桌边缘,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夫人切莫动怒,小心腹中胎儿。”郭钦拱手关切,一旁的贺阶也附和着,他与郭钦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盘算。
“回禀夫人,这几日我们命人暗中观察过府中动向,仅有两人有过擅自出府之举,嫌疑最大。”
“谁?”
贺阶眼观鼻鼻观心,语气淡淡,“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揽月,还有”
“不可能。”姜采盈立即打断贺阶的话,“揽月与本公主知根知底,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贺阶心中轻斥几声,面上无波。姜采盈见状,脸色骤黑。郭钦连忙也在一旁打圆场,“夫人身边人的品性,夫人自然最清楚。我看揽月那姑娘,平日里都遵规守矩的,人也机灵护主,想来并不会做出这等事。”
贺阶的语调有些上扬,“那就只有那位辛夫人了。”
“什么”
闻言,姜采盈头皮有些发麻。
贺阶补充,“这几日,那位辛夫人借着替公主置办婴儿之物名义,偷溜出府。为了不引人耳目,又多次趁府中守卫换勤时归来。”
贺阶面色不悦,“上一次主上心慈才饶过她一命,不曾想她竟恩将仇报”
“贺阶!”
郭钦摇头制止,“没有证据的事情,休得胡说。”
贺阶看在他的面子上收敛了些,可心中不忿止不住嘀咕着,“本来就是。”
姜采盈见状被气得有些发笑,她胸腔起伏连连,当即拍案而起,“贺阶,你身为卫衡的幕僚,不想着为卫衡分忧却日日龟缩于府上,对于本公主后院之事,倒是观察地仔细。”
此话一出,连郭钦脸色也变了三分。他立即用眼神示意贺阶要注意措辞。贺阶才敛住心性,颇有些不情愿地给她道歉。
“不必。”姜采盈丝毫不承情,脸色和语气里都像淬了冰一样冷,“本公主算是看出来了,从始至终你们就没有信任过本公主往后搭救卫衡之事,本公主不会再管。”
“反正,我与卫衡不过一纸契约,和离是迟早的事情。”
郭钦这时劝道:“夫人,您消消气,莫说气话啊。”
“什么气话?”姜采盈冷笑一声,似乎被气得不轻。她抄起案桌上的茶盏,重重地便往那门口处砸去。
滚烫的茶汤四溅,惊得那房外的人影一闪,匆匆而去。
姜采盈与剩下二人迅速交换一个眼神,“郭钦,贺阶,此事就交给你们了。”
“嗯。”贺阶朝她深深一揖,“夫人,方才属下多有冒昧”
姜采盈却摆摆手,“不必说这些,如今揪出叛徒救下卫衡才是最重要的。”
“属下定不辱使命。”贺阶抱拳,方才门一关,他便注意到了门外的人影。
为了不让叛徒疑心他们是在演戏,姜采盈随即出了房门。
##
晚膳过后,郭钦与贺阶避开耳目,进了姜采盈的后院。
见他们踯躅于院中不进来,姜采盈叹了口气,“非常时刻,二位不必拘泥于此。”
他二人相视一眼,也没多矫情。
虽是如此,揽月还是在姜采盈和他二人之间设下一道屏风,郭钦与贺阶心中也松下口气安然落座,揽月则为他们看茶。
屏风那头,姜采盈端坐于首,身姿影影绰绰,略显单薄。她正色道:“你们可有查到那人的来历?”
贺阶:“此人名为顾蕴,是吏部尚书顾翀的侄子,当年他进卫府也是顾翀极力推荐。”
姜采盈眉心紧皱,暗感不妙。“顾翀为何倒戈?”
“目前暂时不知。”
如今朝中,世家与新贵对卫衡已经成围剿之势;朝堂之外,边境各敌又虎视眈眈。
倘若卫衡失势,大云朝便岌岌可危。
偏偏陛下不知,朝中各臣也陷于对卫衡的口诛笔伐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见姜采盈脸色难看,郭钦出言安慰,“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既然揪出了叛徒,我们只需在暗处盯住他,敌人总会露出破绽的。”
姜采盈心中烦躁,手指搅成一团,“可如今已经过去十日,卫衡现在究竟在哪儿,他是生是死?”
闻言,屏风外两人呼吸也一滞,表情有些凝重。须臾之后,郭钦抚着白须,缓缓道:“在属下看来,主上未必没觉察出叛徒。”
“郭钦,此话怎讲?”姜采盈指尖微微收紧。
郭钦从怀中取出一封奏报,双手奉上:“夫人请看这印鉴。前几封皆端正清晰,唯独这最后一封”他的手指轻点左下角,“此处墨迹虽晕染,细看却是刻意为之。”
姜采盈凝神细看,忽见那团墨渍中隐约透出几道极细的划痕。她心头一跳,立即命人取来清水,以笔尖轻蘸,沿着痕迹描摹——竟渐渐显出一朵多瓣莲。
“这是”她声音发颤。
郭钦与贺阶对视一眼,低声道:“这墨渍看似污迹,实则是以特殊药材所书,遇水方显。”
“可他这莲花又是何意?”
姜采盈指尖轻抚过纸上的墨莲,凑近时,一缕幽香自宣纸渗出。她眉心骤紧,这香气…
南海香皮纸,以沉香木内皮制成,可驱虫防霉但用料极贵,一般为贵族所专用。
“卫衡,会不会去了南海赤姬国?”
这念头如惊雷劈落,她猛地攥紧宣纸,指节泛白。前世卫衡染血的战袍、赤姬国漫天的烽火…霎时间印入脑海。
“公主,您怎么了?”揽月情急地扶住她。
她霍然起身,案上茶盏被衣袖带翻,碎瓷溅开一地,碰撞出激烈的响声…
“郭钦,卫衡在南海赤姬国有一劫难,你们必须即刻前往赤姬国与他策应,否则”
姜采盈胸口骤然绞痛,突然窗外夜鸦厉啼,只见黑沉沉的天幕上,星子竟一颗接一颗地……
熄灭了。
第65章 第65章
十月中旬,边关的奏报终于抵达陵都城。
夜秦人因旧怨而卷土重来,在我朝边境与百姓起了冲突。夜秦趁机发动战争,堰城郡守弃城而逃,堰城失守。
祸不单行。
与此同时,北方燕狄之乱起。拓跋王室率十万大军越过黄楚河,隐隐有开战之势。
一时之间,大云朝四面楚歌。
陵都城的局势也瞬间紧张起来。
前些日子还在痛骂卫衡欺天灭祖,实乃衣冠禽兽的百姓们,这会儿又纷纷祈祷着拥有他的庇护。
毕竟,除却淮西李氏外,如今大云朝中能够骁勇杀敌,指挥千军的大将就只有他一个。
朝堂之上,卫衡的旧部一雪前耻,好似扬眉吐气了一般。前些日子对卫衡批斗讨伐者,此刻也纷纷垂下头去。
谁能想到,朝中局势变换如此之快。
龙椅之上,姜叡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好不容易才将卫衡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可一场风波,他的风评已然全面扭转。
但是他已经没有闲暇去算计那些。当务之急是要排兵布阵,应对夜秦之法。
淮西李氏伏法后,他手底下拥兵数万大部分被重新收编到各个州县,零散不堪。京城的主力军,大部分在卫衡手中。
剩下的,便是京城的禁军和巡防营的散兵。兵力尚且不论,这出征的将领又有谁能胜任呢?
姜叡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大臣们众说纷纭,却都纷纷避开他视线。
就连几个武将,察觉到他的视线后都下意识后退半步,仿佛生怕被点名。
“怎么?”姜叡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御座扶手,“夜秦人不过是一群流寇,朕的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应战?”
殿内静得可怕。
夜秦虽为癣芥,可却能让伤了大云朝如今最善战的辅国大将军。可见,夜秦实力已经今非昔比。
原户部尚书朱渊擦了擦额角的汗,低声道:“陛下,近年国库吃紧,大家也是怕若贸然开战,会让百姓们都处于水深火热中”
“是啊是啊”
众人找到一个由头,纷纷点头为他们的懦弱和自私开脱。姜叡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片寒凉。
这些平日里高谈阔论、自诩忠勇的臣子,到了关键时刻却只知道明哲保身此番心性与格局,倒还真是不如不如亚父。
自他登基以来,姜叡叫了卫衡数年的亚父。可每喊一声,他的胸中就多了一份憎与怨。
摆脱卫衡,处置权臣,从此还大云朝清平安乐,本是他为政一生的夙愿。可如今看来,即便卫衡欺君罔上,妄图一手遮天。但在国家危难之际,他至少没想着退缩。
在一片躲闪的目光中,兵部白玉栖站出来,“陛下,臣愿率军前往夜秦。”
自从上次贪墨一案出后,白家在陵都城中的风评被害,在世家面前也隐隐有不能抬头之势。
白玉栖正想趁着这次机会,为家族一雪前耻。
可陛下却想也不想拒绝了,“白侍郎的忠正之心,朕心领了。只是带兵打仗是武将的事,你为文官,并不通兵事。”
战场残酷,并非儿戏。
“陛下!”一向木讷的白玉栖,此刻却再次恳切,“陛下,臣虽为文官,却自小熟读兵书,对排兵布阵之事颇有研究。且此次南下夜秦,有大司马带头冲锋,我也只是起到一个增援兵力的作用,想必不会贻误军情。”
白玉栖此话,也算是在理。
姜叡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好,驰援大司马之事,就交给白卿了。”
“多谢陛下。”白玉栖行礼谢恩。
姜叡的目光越过他,威严又稍显无奈的声音回荡在大殿,“诸位爱卿,可有谁还愿北上,阻挡北梁拓跋大军入境?”
殿内空余回响,许久之后,才有一位年近耄耋的老将站出来,“启禀陛下,老臣愿往!”
他的身后,有人轻声惊呼,“爹!”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姜叡循着声音望过去,忠肃侯府的何冉着红色官服,头发须白,精神抖擞地立于中央。
“何老”姜叡心中动容,却又有些担心,“北方快要进入冬天,您如今年事已高,恐怕身体吃不消啊。”
何冉高声道:“陛下,臣虽年老,可从前铁马铮铮之岁月,午夜梦回时仍历历在目。臣为武将戎马半生,早已经习惯各种恶劣战况。况且如今国家有难,身为大云子民,又岂有怯懦不战之理?”
此话刚出,满殿臣子皆红着脸,不敢再说话。少帝沉默了半天,实在不忍。
另一方面也有担忧。
北梁的拓跋王室,近几年出了一位年轻的军事大才拓跋涣,他擅长用奇兵,以快速战消耗敌人。不到三年,就已经取代拓跋氏原来病死的王储,成为了北梁燕狄人的主心骨。
何老虽戎马半生,作战经验丰富,但他行军布阵难免陷于陈年经验之中,恐怕在拓跋涣那里讨不到好。
见姜叡有所犹豫,何冉再次开口,“陛下,臣如今虽少理朝政,可对军政要务却一直留意观察。拓跋涣刚刚统一了北梁内部的族群之战,元气大伤,短期内是不会轻易发动一次大战的。”
“燕狄人此番盘踞在我朝边境,也不过只是在试探我们大云的底线。倘若我们迅速整兵,在人数上压倒他们,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见何老对战事颇有一番见地,姜叡稍稍放心,最终应允他挂帅出征。
而对于何冉所说,要在人数上压倒拓跋王室大军,姜叡即刻发布了征兵诏令,号召举朝军民踊跃参军。
一时间,陵都城内热议纷纷。虽有人畏惧战场生死,可毕竟事关国家,在一些文士名家的号召之下,征兵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
卫府。
正午过后,姜采盈从午憩中醒来,大汗淋漓。
揽月穿过廊庭,步履匆匆地推开了房门,“公主,陛下已经应允忠肃侯府的何老挂帅出征。朝廷的征兵令也已经发下去了。”
见姜采盈脸色微微苍白,她拿出帕子,小心地给她拭汗。
姜采盈此时内心有些乱。
何老挂帅出征,卫衡南海遇袭,似乎与前世一一对上。
为什么会这样?
她原本以为,李慕一死,朝中局势大变,前世之沉痛也会消散。难道在一些重大的时间节点上,他们的劫数不会改变么?
亦或者说,淮西李慕根本就没死?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乔生的声音,“夫人,申青醒了,他说想见您。”
“好的,我知道了。”
姜采盈即刻起身,不愿再耽误片刻。灵泽县卫衡与夜秦之人交手的经过,只有申青最清楚。
揽月扶着她,小心翼翼,“公主,您还怀着孕,慢着些啊。”姜采盈却顾不得太多,“没事,太医说如今胎像很稳。”
等到后厅的卧房时,贺阶也等候在身边。申青也从床上坐起来,他们正欲行礼,却被她摆手免掉。
姜采盈直入主题,“申青,灵泽县的状况究竟为何?卫衡他是否安好?”
申青闻言,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缄默不语。
姜采盈立即会意,将人都遣散,“你们都先下去。”
申青的视线又放在了贺阶的身上,后者有些惊诧,“申青,连我听不得?”
他没说话,算是默然。
“好好好,我去给你们望风,别叫这府中的叛徒听了去。”说起这个,姜采盈又顺嘴问了一句,“贺阶,上次那个顾蕴可还有什么动静?”
贺阶正色回答:“回禀夫人,尚且没有。”
“继续盯着。”
“是。”
“对了,”姜采盈灵光一闪,“你去查一下顾翀,他和匡沉瑾之间有没有来往,还有雪姬娘子。”
自惜春坊关停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雪姬娘子的下落。按照前世走向,雪姬娘子会被淮西李氏策反。
如今,虽然李慕已死,但难保他的余党不会在京中孤注一掷惹出什么祸端来。贺阶领命下去,将门也从外面关上。
等室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采盈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申青,“说吧,你要同我说什么?”
她尽量表现地平静,可藏在袖中的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衣料。
“公主,主上让我跟您说,他一切无恙,请您不必担心。”
“什么”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块烧红的炭,猛不丁被浸入水中,滋滋地冒着气儿她没想到申青张口第一句是跟她报平安。
连日来的担忧、恐惧、在这一刻仿佛有了宣泄口,她眼眶中微湿,止不住背过身去。
须臾过后,姜采盈调整好心态,这才又转过来,“既然他无事为何不回京,而是遣你回来报信?”
而且,还只能跟她说。
申青回忆起卫衡的神态,如实说道:“主上已经预料到了府中可能有人泄密,于是准备将计就计。”
“我们去灵泽县的行踪,也是主上故意透露出来的。实际上,自从灵台山上一个月前我们遭遇夜秦刺客伏击,主上就一直在准备。灵泽一战,主上故意败逃。只有这样,夜秦才会忍不住动手。”
姜采盈有些怒。
“这就是卫衡说的办法”
想起分别前,卫衡信誓旦旦地说,即便不与她和离也能引得夜秦人动手原来他就是要这样,以身试险。
“那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南海,赤姬国。”
听及此,姜采盈心神一晃身形微晃,眼前一阵发黑。难道前世之事还是不可避免?
“他”姜采盈停顿了片刻,声音微抖,“去南海所为何事?”
申青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主上去南海是为了联合赤姬国,永除夜秦后患。”
“永除后患?”姜采盈眼中含怒,“他拿性命作赌注?申青,那晚你当着众人的面将夜秦军情图交给我,难道夜秦人不知道他们已然暴露?”
“卫衡就那么有把握,能够脱身?”
“夫人息怒。”申青躬身道:“那图不过是数年前夜秦的旧布防,如今已无用处。取图之举,只为迷惑对方。”
旧布防?姜采盈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卫衡从一开始就知道,承瑄姐姐陵寝之中的图无用,但卫衡还是利用这一点娶了自己。
从前总总,她尚且可以不追究。
可成婚之后呢?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卫衡可曾想过要将他的计划透露给她半点?将人蒙在鼓里,如今又遣人来报个平安,便算了?
“好一个卫衡”她冷笑出声,“他既如此防备本公主,他的死活也与我无关了。”
申青瞧着姜采盈的神情,有些错愕。夫人的表情,怎么与主上预料的有些不一样?
他额角已沁出细汗,连忙道:“夫人,主上此行还有一个缘由”
“闭嘴,本公主不想听。”姜采盈打断申青的话,转身欲走。窗外烈阳正浓,可她此刻情绪却如阴天晦暗。
申青硬着头皮在后面开口,“夫人,主上是去为您寻南海雪莲!”
第66章 第66章
秋深十月,陵都城早晨渐霜。
玄铁禁军镇守长街,朱门次第纷纷紧闭,大街上唯闻更漏与刀鞘相击之声。
郭钦南下,终于传来了消息。
他用于书信的,是比上次沉香纸更珍贵的鲛绡宣纸,取自南海蕉树内皮纤维,浸以龙脑香液。
非王公贵族不能用。
他信上虽未说卫衡的下落,可在纸张之下,又印了一朵多瓣莲。可想而知,他已经和卫衡取得了联系。
之所以不声张,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昨日白玉栖刚刚领了两万大军南下,大云与夜秦的大战一触即发。
北边,拓跋涣虽蠢蠢欲动,但毕竟双方都还在观望,暂时不会交手。陵都城内的征兵已也已经快接近尾声,何老即将挂帅。
陛下已经下旨明令锦州,邳州,怀州等北方州县全力配合,务必要保住大云与北梁的边界线。
“呕~”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姜采盈正孕吐地难受。她伏在案边,纤指紧紧攥住绣帕,喉间酸涩翻涌。
“公主!”揽月急忙上前,轻抚她的背脊,声音里满是忧切,“大夫说了,您如今身子金贵,万不能再伤神忧思了。”
姜采盈勉强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一旁的嬷嬷连忙捧来温水伺候她漱口,半晌,她终于缓过一口气,“无事,大夫也说过,这只是正常的孕吐反应。”
“这已是今日第六回了,再这般下去,如何撑得住?”揽月眼眶微红,声音里压着心疼。
姜采盈胸口微微起伏,指尖却轻轻抚上小腹,唇角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本公主也着实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磨人。”
揽月见她这般模样,愈发气恼:“府君也真是!您怀胎数月,他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徒留您一人受苦!”她素来心直口快,哪管什么国事为重。
姜采盈的眸子清亮,映着窗外晦暗的天光,“等他归来,本公主自要与他好好算账。”
可晚间时分,贺阶归来,却带来另一个消息。
他脚步匆匆,揽月想拦也拦不住。
“公主,我查到顾翀最近的行踪了。”
贺阶压低声音,面色凝重,“他这几日频繁出入城郊一处荒废的庄园。”
“那园子转手过好几次,可最终还是让我查到了最初的买家,竟然是淮西侯李慕。”
“什么?”
姜采盈指尖一颤,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砸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袖口,他果然没死。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她早该想到的李慕那般狡诈之人,怎会轻易伏诛?所谓的“伏法”,不过是他金蝉脱壳的伎俩!
前世那场滔天大火仿佛又在眼前燃烧宫墙内那些凄厉的惨叫、刺鼻的焦糊味,至今仍是她午夜梦回时的梦魇。
姜采盈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没死也好。这一次,她定要亲手将李慕千刀万剐,让这叛贼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公主?”贺阶见她神情不对劲,出声问询。
她缓缓抬眸,声音冷了下来:“他们所密谋为何事?”
听及此,贺阶胸中气愤不已,“顾翀这厮竟与淮西侯旧部在暗中调换京中征兵军报,篡改兵力部署。”
他顿了顿,“更蹊跷的是,他们还在信件中提到了北梁王室。”
“夫人,您说顾翀有没有可能是在联合淮西侯旧部通敌卖国”
姜采盈瞳孔骤缩,脑中如惊雷炸响。征兵北上,篡改军报,北梁…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不是可能,是一定。”
前世临死前,李慕那猖狂的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如今我已掌握北梁二十万雄兵,区区南境军又有何惧?”
原来,他竟真的与北梁王室沆瀣一气,意图颠覆大云。燕狄人之所以还不动手,并不是在试探,只是想确保万无一失。
姜采盈胸口剧烈起伏,眸中寒意凛冽,“信件呢?”
贺阶答道:“已经被惜春坊的暗卫拦截,顾翀和淮西侯旧部也已经被暂时控制住。”
闻言,姜采盈心中稍稍放宽,“很好。”
尽管如此,姜采盈还是止不住脊背发寒,若让这封密信顺利传至北梁,我朝北境危矣!
她在房中来回踱步,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贺阶,”她突然停住脚步,“我记得惜春坊的暗卫中,有人精于模仿他人笔迹?"
“确有此人。”贺阶拱手答道。
“即刻命他仿造一封送往北梁的密信。”姜采盈眸中寒光闪烁,“信中要故意露出破绽,就说大云皇帝士气低迷,守军不足十万,且由年迈老将统领,不堪一击,正是北梁出兵的好时机。”
贺阶闻言一惊:“夫人这是”话到嘴边突然顿悟。
李慕生性多疑,拓跋涣亦非等闲之辈。唯有以假乱真,方能搅乱敌方视线。
姜采盈眼中杀意凛然:“至于李慕旧部,一个不留!唯有如此,才能让李慕疑心大起。他们自乱阵脚之时,便是我们的机会。”她顿了顿,声音又冷了几分,“另外,顾翀叔侄必须严加看管,绝不可让他们与外界有丝毫联系。”
“属下明白。”
贺阶神色凝重,有些担忧,“只是顾翀贵为吏部尚书,若突然失踪想必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怕瞒不了多久。”
“我这就入宫面圣。有陛下旨意,万事皆可周全。”
贺阶眉头紧锁,“可若陛下不信,执意要释放顾翀”从贺阶角度上来看,他不免心下忧虑。
要天子承认淮西侯未死,无异于承认汝城之围乃是圣意,李慕假死脱身他更是脱不了干系。
九五之尊,岂会轻易认错?
“不会的。”姜采盈目光如炬,字字铿锵,“这一次,我绝不会让陛下任性妄为。”
贺阶领命退下时,已是午后。姜采盈命揽月研墨,匆匆修书一封装入玄色漆筒,“按老规矩送去。”她低声道,“小心行事。”
揽月会意,这是要传给公主的师父。
申时未至,姜采盈的车驾已至朱华门。凭着少帝口谕,她很快被引入宫中。只是陛下不在养心殿,而是在景延宫。
太医们聚在一处宫殿内喜声不断,“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宜嫔娘娘已有身孕。”
姜采盈拨开人群,正瞧见少帝将安清岚拥在怀中,“岚儿,我们要有孩子了!”他喜形于色,连通传都未听见。
安清岚眉梢含喜,姿态更加娇俏。见到姜采盈,面上的笑意更加柔些,推开姜叡,轻声提醒着,“陛下,公主殿下来了。”
姜叡这才回过神来,回头,“阿姐,你来得正好。”
“岚儿怀了朕的孩子,阿姐,朕要当爹了,你要当姑姑了!”
姜采盈福身祝贺,“恭喜陛下!”她又转而看向安清岚,她的面容更加白皙丰腴,神态中更有端庄的风范。
晋升,是迟早的事。
果不其然,陛下大喜过望,当即就要册封她为妃。
“倒是来得巧。”姜采盈暗想,这或许是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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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姜采盈俯跪于地,“陛下,昌宁刚刚截获了他与淮西旧部通敌的罪证,所以,还请陛下下令立即扣押吏部尚书顾翀,拦截消息。”
姜叡的表情渐渐沉了下去。
“阿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淮西李氏早已伏诛,何来旧部?”他额角青筋显现,隐隐震怒。
汝城之困的真相,绝不能公之于众。
姜采盈俯首,言辞恳切却隐晦:“昌宁此来,并非为追究汝城旧事。纵使李慕侥幸逃生,也该让他死在北梁战场上,方能永绝后患。”
“阿姐究竟知道多少?”姜叡从龙椅上微微倾身,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直刺而下。
姜采盈咬咬牙,“昌宁一无所知,只求陛下速速下旨捉拿顾翀。此乃关乎国家生死之战。”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重,“他日宜嫔娘娘腹中龙子,必将铭记陛下今日的圣明决断。”
闻言,姜叡微眯着眼,“阿姐,你在威胁朕?”
姜采盈心跳地更快,“昌宁不敢。”
有了身孕后姜采盈更加能够体会到父母想要在孩儿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的心情。
她想,阿弟也肯定一样。
若能彻底除了李慕,他不可能不同意。
养心殿的漆光打在姜采盈身上,将她俯跪的身影拉长
姜叡沉默了许久,才若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阿姐,你如今也有身孕在身,不宜久跪,快些起来吧”
这便算是同意了。
“谢陛下。”
“顾翀此刻正在何处?”
“回陛下,他此刻正被关押在卫府之中。”
闻言,姜叡的眸光透露出一丝危险,“阿姐,你老实告诉朕,大司马在府中是不是豢养了众多暗卫,生死为他驱使?”
姜采盈眼观鼻鼻观心,揪紧袖中手指,“陛下,顾翀一介文官,拿下他仅需朝廷登记在册的府兵即可,并不是难事。”
“是么”
他眼神沉沉的望着她,须臾之后才收回视线,转而高声呼喊着殿外的程太保,“程逾,立即传旨下去,即刻将顾翀关押于天牢,任何人不得探视”
“陛下,昌宁还有一个请求。”
“阿姐,你说。”姜叡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
姜采盈再次俯身,双手大合放于额前,重重一磕,“恳请陛下恩准昌宁两日后随何老一同北上抗击北梁,亲自诛杀反贼李慕!”
“胡闹!”
姜叡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气得几乎跳脚,“阿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战场残酷岂是你一介女子能够承受的?”
“更何况,你还怀着身孕。”
“此为昌宁夙愿,请陛下成全。”又是重重地一个响头,沉沉地响在大殿之上。
姜叡不理解,“阿姐,即便你与李漠的婚事不成,你又何至于如何痛恨淮西李氏,非要上战场添乱?”
“不是添乱,陛下,此前李慕假死,昌宁已经错失了一次手刃仇敌的机会,如今若再错过,恐怕将会抱憾终身。”
闻言,姜叡心头一刺,头皮隐隐发麻。
“阿姐,究竟是为何?朕,需要一个真正的理由。”
刹那间,凄厉的火光仿佛又在眼前烧起,姜采盈肩膀颤抖,眼中恨意交织着,“陛下可曾听过前世今生。”
那场焚尽宫闱的大火,那些在烈焰中哀嚎的亡魂,需要一个真正的交代
第67章 第67章
姜采盈踏出宫门,紧绷的心弦稍松。
揽月等候在朱华门外,“公主,那位师父传来回信,他叫您到镜花楼去等他。”
“什么”
姜采盈眼神中有些错愕,动作停滞了一会儿。师父竟还在京城,他果真不是卫衡么?
须臾之后,她轻轻启唇,“走吧。”
踏入镜花楼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满楼灯火如昼,丝竹声与酒肉交缠着。她无心欣赏这繁华盛景,径直上了三楼雅间。
推门而入,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窗前,背对着她。他戴着面具,仅露出下颌角的弧线。
姜采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眼前之人,虽着熟悉的装扮,可他的姿态比往日更显紧绷,指尖微微蜷曲,像是在刻意模仿什么。
“师父。”她压下心中疑虑,微微颔首,“今日唤你前来,想与你作短暂分别。”
“哦?”对方声音刻意压着,“公主要去哪里?”
姜采盈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师父向来慵懒随性,可眼前之人站姿端正,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仿佛生怕露了破绽。
“陛下已经应允我,后天随何老北上,抗击北梁。”
“什么?”对方微微侧目,略显僵硬地将手放在窗沿之上,指尖不停地点着,“公主,如今你已有身孕,陛下怎么会应允你随军北上?”
更何况,大云朝还没有女子随军的先例。
“师父,我记得我同你说过,我与那淮西李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如今能够手刃仇敌,我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来如此。”
姜采盈静静注视着他,忽然轻叹一声,“此番北上,不知要历经几个月,师父,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人身形微顿,随即故作镇定道:“公主,一路小心。”
姜采盈眉间稍紧,“师父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那人微咳两声,“夜秦与我朝边境之战焦灼,我思之甚虑,正想着南下一趟,可能几个月都不会来陵都,你自己一切保重。”
“南下?”姜采盈猛地靠近一步,“师父是想参军么?”
“不错。我虽为江湖中人,却也是大云子民。如今国家有难,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若这样说,”姜采盈眸光一冷,声音轻而锐利,“师父倒是还有可能碰上我的夫君,卫衡。”
她话语中的试探太过明显,面具下的眼睛骤然一颤,闪过一丝慌乱。姜采盈不过抬手欲触,他便如惊弓之鸟般侧身避开,一手护住面具,动作仓促而心虚。
姜采盈心头蓦地一沉,指尖微微发凉。
太明显了。
“你不是他。”她一字一顿,语气笃定。
那人身形猛地僵住。
姜采盈缓缓逼近,嗓音含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面具,是你自己摘下来,还是本公主亲自动手?”
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声音紧绷:“公主,请自重。”
“若本公主偏不呢?”她冷笑。
见她越靠越近,那人转身欲逃,姜采盈倏然厉声喝道:“站住!”指尖几乎触及他的衣袖,他却猛地一挣,飞身踩上窗台边缘,纵身跳下二楼。
姜采盈疾步追至窗前,指尖死死扣住窗框。楼下人群熙攘,那道身影狼狈落地,踉跄几步,面具险些脱落。他慌乱扶住,随即一瘸一拐地挤入人潮,转眼便消失不见。
晚风拂面,姜采盈怔然伫立,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镜花楼的,只觉心头空落,步履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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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霜,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缓缓驶入卫府。檐角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着,一如往昔。
姜采盈刚踏下马车,便见贺阶疾步迎上前来,眉宇间尽是焦灼,“夫人,方才宫中传来旨意,说您两日后要随军北上?”他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这如何使得?”
“公主!”一旁的揽月闻言惊呼出声,手中提着的琉璃灯险些跌落,“如今已是十月,北地苦寒,您如今的身子怎经得起颠簸?”
贺阶急得额角沁汗:“夫人若有闪失,属下如何向主上交代?”让一个孕妇随军北上,陛下怎么想的?
姜采盈拢了拢肩上披风,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我自有分寸。”
见主子这般坚决,贺阶与揽月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青石阶前。揽月膝行两步,拽住姜采盈的衣角,“公主三思啊!”
姜采盈怔了怔。她先伸手将揽月扶起,又转向贺阶:“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贺阶语塞,“我”
“既如此,不如早些去准备北上事宜。”见二人仍不肯退让,她终是轻叹一声:"你们不明白,此去北上,我们不一定要和北梁兵戎相见,若能离间李慕与拓跋涣”她顿了顿,“不必交战,自可退敌。”
贺阶终究不敢违逆,躬身领命而去。可揽月却固执地守在门前,从院外跟到内室,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揽月。”姜采盈在烛光里轻声唤她,素白的手指轻轻拭过她脸颊,“哭成这样,倒像只小花猫了。”
揽月有些受宠若惊,随即重重地朝她磕了个响头,她哽咽着,咽下口水,坚定地道:“公主,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也陪着您。”
姜采盈眼眶中氤氲着热气,虽有万般不愿,可却最终不忍驳她的心意,“好。”
“揽月,你放心。这一次,我定会护你周全。”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相拥的主仆二人影子拉得很长。
更漏声里,夜色渐深。
朦胧间,姜采盈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立在黄楚河畔,与对岸的李慕的身影遥遥相望。箭翎的寒光在月色中更显冷肃。随后,她用力拉开长弓,隔着黄楚河一箭将他射杀在马下,而后他落入滚滚的的河水之中
河水翻涌,将前世血债尽数吞没
翌日。
贺阶在院门外求见。
揽月伺候姜采盈梳洗完毕,“叫他进来。”
随他进来的,是大约二十人。走动之间,姜采盈渐渐看清楚了他们的面庞。
贺阶几乎把惜春坊所有暗卫都叫了过来,“属下参见夫人。”
众人齐声行礼,声震庭院。姜采盈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暗卫中除了有春娘外,还有葛青,三财和南南。
南南,似乎还长高了一些。
倏然,她的目光在葛青身上顿了顿,这个往日矫健如豹的暗卫,今日走起路来竟有些微跛。
“葛侍卫这是?”
贺阶神色一凛,不轻不缓道:“他昨日练功时心急了些,不慎扭伤了脚踝。夫人请放心,伤势不大,他依旧可随行您北上。”
“是么?”姜采盈的审视的目光射在他身上。葛青低着头,额角渗出细汗:“回夫人,属下定不辱使命。”
姜采盈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不再追究。
贺阶抱拳,“夫人,既然您执意要随军北上,就让他们一路上跟着您,确保您的完全吧。”
姜采盈并未推脱,“如此也好,有他们同行,甚过一营精锐了。只是京中事务,贺阶,我和卫衡都不在府中,劳烦你多照看些。”
“是,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姜采盈又叫来府上的乔松父子,一些管膳食和人力的总管,多交代了几句。府中人皆面露不舍,担忧。
她便不再多说。
待交代完府中诸事,忽闻院外传来清朗笑声:“这么多人候着,贫道可是来迟了?”
众人回首,只见一袭白衣翩然而至。那人眉目如画,腰间悬着个青玉葫芦,行走间药香隐隐。
“这位是”姜采盈觉得似曾相识。不待贺阶引见,来人已潇洒行礼:“贫道玄机子,见过公主。”
姜采盈挑眉,他就是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医?她转脸看了看贺阶,表情好像在说,“你竟有本事将他也找来?”
贺阶笑了笑,解释道:“早点间,主上曾救过这位神医的性命。”
如今,算是报恩。
随后,他又正色道:“夫人,您此行路途遥远凶险,有位神医在身边,我才算放心些。另外,我已经通过江澈打听到了此次你们北上的路线,一路上经过的各州府郡,我已经派人提前去打点,夫人您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派南南和春娘跟他们取得联系。”
望着他从上到下一切妥帖的打点和安排,姜采盈心中止不住动容,“贺阶,多谢你费心。”
贺阶闻言愣了一下,耳根微红,“夫人,这是我该做的。”
烈日正移,二十暗卫静立如松,其中葛青的身影在余晖中显得格外紧绷。姜采盈望着天边,轻声道:“明日此时,就该启程了。”
终于,在晨起的蒙雾之中,大军吹响了拔军的号角。
绫罗街上夹道的百姓挤满了主干道。他们的目光追随着铁甲寒光,直到军队蜿蜒消失在城门之外。
城头之上,姜采盈正跪别圣驾。皇帝亲手将她扶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担忧,“阿姐,此去凶险,你务必要平安归来。”
“昌宁谨记。”她垂首应道,余光却瞥见安清岚与陆执安站在角落。安清岚绞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而陆执安的目光紧盯着城楼下的某处,怅然若失。
姜采盈甩开思绪,刚下城楼,一匹枣红马突然横在马车前。马背上的青年银甲红缨,剑眉下的眼眸清亮,沉稳。
“安礼弘?”姜采盈错愕不已,"你怎会在此?"
“昨日,我听岚儿说,公主向陛下请旨北上抗敌,”安礼弘坐于马上,身上的铁甲在雾气中泛着冷光,他勒紧缰绳,“我身为大云子民,也自当效力。”
“你”姜采盈抬眸望向他,却在触及他目光的瞬间仓皇垂眸。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字字铿锵。他说:“此去黄沙万里,臣愿为公主开道。”
第68章 第68章
夜晚,夜秦与大云朝交界处。
天空星子密布。
灯火通明的军帐中,将士们秉烛夜谈,卫衡身着铠甲,面色冷峻。他的指节在沙盘上细细推演着,身后的将士各个聚精会神。
“此处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夜秦的主力军应该就驻扎在这里。想要一举拿下他们,就必须引他们出山。”
“据赤姬国巧算天象的人说,半个月后,这里将会有一场大雨。主上,我们可以提前在这周围挖好人工引渠,将山洪引入山谷。届时,我们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众将士你一言我一语地,气氛热烈。
主上已经说服了南海赤姬国共同出兵抗击夜秦,他们已无了后顾之忧。更何况,陵都城内,白玉栖率领的两万援军也到达了大云边境,随时可从夜秦的右后翼包夹,阻断夜秦主力的退路。
如今,他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主上!”
这时,帐外突然响起了郭钦略微急切的声音,他掀帐帘而入,众人的目光也纷纷朝他看过去。
“陵都城内来的最新消息”
“念。”卫衡目不斜视,依旧看着面前的沙盘,他在想还有没有更快的办法能够速战速决。
他离开陵都城太久归心似箭。
郭钦面色有些迟滞,“是,关于夫人的。”
卫衡的目光这才转向郭钦。
“北梁拓跋氏出动二十万军跨越黄楚河,在我朝北境蠢蠢欲动,何老将军临危受命挂帅出征”郭钦停顿了一会,才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出口,“夫人她竟也请旨随军北上了。”
“什么?”
话音刚落,众将士纷纷惊诧,夫人不是有身孕了么?
陛下竟然也应允了?
卫衡一把夺过郭钦手中的奏报,眼睛匆匆扫过几眼,便将那纸攥紧在手掌中,眼眸中愠怒幽黑。
众人瞧见他神色,有些发怵,都不敢说话。
须臾之后,卫衡转过头来,仔细地端详着沙盘上川华山山谷的地势,眼眸中沉静道:“攻破夜秦之事,我要提前至五日之内。”
“五日?”
众人不由地开始交头接耳,“可是大雨需半个月后才会降下”
等不到那场雨,就意味着刚才他们所谋计策全部要推翻重来,连郭钦也也止不住开口,“主上,我理解您心系夫人之心,可是战场上的时机来之不易,此时我们若冒进,恐怕会影响战局,造成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卫衡的声音很冷,“半个月才能等来的时机,也并非是什么好时机。兵贵神速的道理,大家都懂。”
“可是”有些将士低声道:“这是最保险的战术啊。”
卫衡往出声人那处瞧了一眼,后者立即噤声。
“你们放心,战场之上本王绝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来逞强。只是你们想过没有,半个月后引洪的战术,我们能想到,夜秦人便想不到么?”
“只怕等到半个月后他们做足了准备,我们能引洪,他们便能泄洪。”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反应过来,点头称是。
卫衡手指在沙盘上的某一处轻轻一点,“我们可以从这儿攻入,打夜秦一个措手不及。”
郭钦仔细端详着,“可这儿,是悬崖啊。”
“正因为这山谷背后是悬崖,他们才绝对想不到。届时,我们可以先令白玉栖率军在山谷入口佯攻,剩余人兵分两路,从悬崖的南面和北面包夹侧应,一举掀掉敌军老巢”
众将士思索片刻,心中止不住感叹,“此举虽险,却是个好主意!”
“好,那就听将军的,就这么办。”
众人纷纷点头,向卫衡抱拳,“主上,那我们下去准备了。”既确定了计划,如今就只剩点兵布阵,安排粮草之事了。
卫衡略一颔首,众将肃然领命,鱼贯而出,帐内霎时寂静。
须臾之后,卫衡也掀帘踏出,夜风扑面而来,天上繁星如缀。他抬头望着,月色在他眼底映着难消的思虑与焦灼。
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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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姜采盈勒马驻足,与卫衡仰望着同一片星空。
连月赶路的风尘尚未洗去,她站在密林的山谷之上,眺望着隐在月色中的黄楚河。
还有三日,他们便可抵达堰城边缘。如今堰城已经失守,拓跋涣在那儿建立了据点,控制了堰城的百姓。
只是拿下堰城后,他们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离间之计在她心中渐成雏形。夜风掠过耳际,她忽然恍惚,若是卫衡在此,该当如何破局?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越靠越近。姜采盈抖了抖肩,转身,脚步顿住,“安侍郎。”
安礼弘在离她几尺远的位置站定,由于地势问题,他站得比姜采盈低。
他微微抬眸,看向姜采盈,月色在他的眉骨处投下一道阴影,遮盖住他眼中有些复杂的神色。
安礼弘伸手,朝她递去一件薄厚适中的狐裘披风,“公主,锦州地界冷寒,切莫冻坏了身子。”
他的目光朝姜采盈隆起的腹部看过去,有些酸涩。
姜采盈并未立马去接,只是看着他,眼神清明坚定,她薄唇轻抿,“安礼弘,本公主说过”
安礼弘蓦然转身,衣袂在夜风中翻飞,截断她未尽之言:“臣都明白。”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那日从卫府归来,父亲劝了我许久,就连岚儿也”
话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苦笑,“公主说得对,臣从未有过机会。”
他的背影被月色拉长,在夜风之中似乎也显得有些单薄。“所以,公主,您不必觉得有负担。”
安礼弘转身望向层峦叠嶂的山林,“此番北上,我虽有私心,但更多的是想摆脱世家文士的桎梏,以手中长剑,护我大云河山。”
夜风掠过他的广袖,猎猎作响,“这些年来,我朝边境屡遭蛮族滋扰,皆因我朝重文轻武。安氏既为世家之首,自当以身作则,重振太祖时的铁血雄风。”
姜采盈凝视着他挺直的脊背,眼底泛起涟漪。
“倒是本公主浅薄了。”她忽然轻笑,霜白的唇间呵出白雾,“安侍郎有此胸襟,当为天下士子楷模。”
二人相视一笑,月光流转。往日那些儿女情长,此刻都化作了山河映照下的微尘。
接过他手中的披风时,姜采盈的指尖触到安礼弘的手掌,寒意传来。他有些惊诧,“公主,此处风大,您还是不宜久待。”
“嗯,你说的对。”姜采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嘴唇也止不住有些泛白地抖着。
两人告别后,姜采盈首先下了坡。揽月远远地见了迎上来,将她搀扶进了马车。
“公主,喝点儿热茶暖暖身子吧。”
姜采盈接过茶盏,放在手心里暖着,又喝了一小口,身上果然暖了些。抬眸,却见揽月又用心疼的眼神瞧着她,“公主,这十多天您都瘦了一大圈了。”
“是么?”姜采盈摸了摸自己的脸。
揽月嘟囔着,“这些天,您都没睡好,眼下乌青都聚了一大块儿。”
“行军时期,不比平日里。放心,我还撑得住。”窗外寒风咧咧,火把跳动着,他们扎营的地方还是人声鼎沸。
姜采盈掀了掀帘子,而后问道:“揽月,你去看看何老的营帐在何处?我有些事,想找他商议。”
“公主!”揽月抗议,“您连日赶路,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姜采盈不欲浪费时间,眉心一拧,沉声道:“快去。”
揽月也不敢再拗,老老实实地去了一趟折返回来,“公主,何老正与手下副将在商讨三日后夺回堰城之事。”
姜采盈掀开帘子,“陪我去一趟。”
“是。”
营帐之外,传来将士的通传,“报,何将军,公主在帐外求见。”
“快快请进。”
虽然何冉心中不清楚公主殿下一介女流为何要旨意请旨北上,也不知她为何要来这议事的军帐之中,但他还是保留了一个老将的风范,对她很是客气。
可他手下的副将,心思却藏得没有何冉那般好。
沙场将士,向来只崇尚军功战绩,对于权势之谄媚远不如朝中文官。更何况,将士们最讨厌的就是门外汉在沙场上指指点点。
即便她是公主,也不例外。
姜采盈并不追究,在免过虚礼后,她向何冉开门见山问道:“何老将军是不是打算三日后,发兵围城,夺回堰城失地?”
此言一出,满帐哗然。公主殿下竟将战局料得分毫不差。
见她认真,何老也坦诚,“末将确有此意。”
姜采盈却摇摇头,“何将军,我希望明日我们能加快脚程绕道邳州,自淮水北上,插进北梁都城的腹部”
她目光坚定,拔起旁边一副将的腰间佩剑,往地上沙盘的某一处一点。一瞬之间,帐内寂静,徒留利刃出鞘时的铮鸣之声,轻轻颤着。
何冉双眉高高蹙起,不发一言。
众人也沉思着,脸色凝重帐内气愤有些压抑。
须臾之后,姜采盈心中如雷,连话也退缩了些,“何老,各位将士昌宁此话,是否太过荒诞?”
这几日,姜采盈时时刻刻都抱着地图与兵书研究着,她明白,此战虽有可能止兵戈,却容不得大意。
万一拓跋涣没被唬住,大云朝北境可能就要从此被撕开一个口子,边关百姓要永不安宁了。
“不不是。”何老微微咳嗽,缓过神来,“公主,可曾学过兵书要理?”
姜采盈答道:“儿时,听父皇说起过一些。”
“怎么,诸位将军,”姜采盈指尖轻抚剑柄,“此计不成么”
“不,不是。”何冉盯着没入沙盘的剑锋,虬须下的肌肉隐隐抽动。
“只是觉得,公主此举甚妙,让我不禁想起当年大司马奇袭六州的风采。”
帐外忽起一阵朔风,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儿时宫墙斑驳的日影里,卫衡执卷而立的声音犹在耳畔:“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那时她只笑卫衡少年老成,了无生趣。如今字字句句却化作沙盘上的金戈铁马,潜移默化着熏染着她。
姜采盈蓦地攥紧掌心。
前世,夜秦之战两月之际,正是卫衡马革裹尸之时。不知他此时可还安好,战袍之上又是否染尽鲜血?
第69章 第69章
十一月的北梁都城平阜,雪粒子卷着狂风抽打在人的脸上,朔风如刀。
姜采盈裹紧了厚重的貂裘,将风帽又往下拉了拉,她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十二人的“商队”。
这十二人大多数出自惜春坊的暗卫,武艺高强,又鲜少在世人面前露脸,很是安全。
军中之人例如何老将军,半生戎马,征战多方,脸孔早已为人所熟知,故而不在商队之列。
但何老不放心,还是精心挑选了一名副将李冲随行。这位副将参军不过三载,却十分勇猛,人也高大粗犷,扮成镖师丝毫没有违和感。
另外几人身上虽江湖气不足,但也通过化妆易容,稍稍弥补了些。
起初,安礼弘是极力反对姜采盈冒险入平阜的,他的目光稍稍看向她的小腹,眼神担忧,”公主您身体不便,入城之事交给我们便可。”
姜采盈却沉静道:“我此番随军北上,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倘若我不亲自去,李慕父子未必会上钩。”
“可”
姜采盈摆摆手,“你不必再劝我,本公主心意已决。再说了,此番我有神医随行,出不了事。”
闻言,一旁的玄机子身形一怵,指了指自己,“我?”他哀嚎道:“我可不去啊,听说那北梁人异常凶猛,一言不合就生啖人肉”
他止不住往后退,却被春娘一把薅住后领,眼神警告,“你欠主上的命,这时候不还又想等到何时?”
玄机子轻声控诉,“轻点儿我知道了,就是说说而已,我去还不行么?”待一边又在小声嘀咕,“此女真是凶悍如虎”
揽月垂首在侧,十分失落。
有人不想去却非得去,她想去却去不了。
“公主”
揽月在一旁悄悄地拉住姜采盈袖子,“我想跟你一起去。”
“揽月,这不是儿戏。”姜采盈沉声道。她身量娇小,又没有武艺防身,“你就随着何将军,在堰城之外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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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到了城门口,姜采盈向身后的人沉声吩咐:“都记住自己的身份。若有变故,就按计划行事。”
李冲微微点头,他腰间配着一把宽刃刀,眼神坚毅,身后暗卫也都严阵以待。
城门前排着长队,北梁士兵正逐个盘查入城之人。轮到他们时,一个满脸横肉的守城校尉走上前来,冷眼打量着这支商队。
“从哪儿来的?”校尉粗声问道。
姜采盈微微低头,声音轻柔却不卑不亢:“回军爷的话,小女子姓苏,从大云朝锦州来,带了些南货,想在平阜寻个买家。”
“大云?”校尉眯起眼,眼神中的警惕加了几分。
他绕着车队走了一圈,突然伸手掀开一批货的篷布:“都带了什么?”
“江南的丝绸、瓷器,还有些药材。”姜采盈示意李冲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精美的云锦,“军爷若喜欢,不妨挑一匹,算是我等初来乍到的一点心意。”
姜采盈边说着,边将身侧最近的一匹云锦布掀开,露出里面整齐摆放的一匣银子。
校尉的脸上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刻意板着脸,“最近王都戒严,所有商队都要严查,你们可有通关文牒?”
安礼弘化作管账先生,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赔笑道:“军爷请看,这是锦州府衙签发的商引,还有沿途关卡的印信。”
校尉一边翻看着文书,脚下动作却向前两步,手往匣子里的银子探去,“好好好,走吧。”
“多谢军爷。”
几人方松下口气,城门内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守城士兵见状纷纷行礼。
“三王子!”
姜采盈余光瞥去,只见那青年身形高大,面容俊美,一双蓝眼睛十分瞩目。正是北梁三皇王子拓跋烈。
她立刻低下头,作惶恐状。
“怎么回事?”拓跋烈勒马道。校尉连忙禀报,“回三王子,这支商队从大云朝来,属下正在查验。”
“大云?”
拓跋烈目光扫过车队,又将为首的姜采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神阴鸷。
他忽然笑道:“南方的商队?倒是稀客。”他挥了挥手,“放行吧,近来王都缺南货,让他们进去。”
“是。”
姜采盈暗中松了一口气,向拓跋烈福身一礼,“多谢三王子。”
直到马蹄声渐行渐远,姜采盈仍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幽幽地追随着他们,像鬣狗闻到了气味儿一般。
姜采盈掀了掀帘子,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待商队走远,拓跋烈才翻身下马。他抽出马侧的鞭子,极其具有压制力地靠近方才的校尉,“方才的东西,拿出来。”
“三王子,属下,属下不知”
还未等他开口,“啊~”地一声哀嚎从他唇齿间溢开,他被一记鞭子掀翻在地,背上的衣物被鞭子上的小暗钩划烂,血肉绽开。
拓跋烈缓缓走到他面前,姿态从容,“现在呢?”
“属下该死!”那校尉疼得泪花四溅,又极其惧怕他的淫威,抖着手从兜里掏出方才在匣子里摸走的几锭银子。
拓跋烈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道:“拖下去,绞死。”
那校尉惊惧不已,用力挣扎着,“三王子,饶命啊,三王子”
他不为所动,环视着守城的其余守卫,阴狠道:“若是有谁再敢渎职贪赃他,将不该放的人放了进来,你们的下场只会比他更惨,懂么?”
众人吓得脸色发白,“是!”
拓跋烈身后侍从见状,稍稍向前一步,“王子,需不需要属下去将那商队的人扣下来?”
拓跋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神色阴沉,摩挲着手中两锭银子底部凸起的水波纹痕迹银质细腻,成色足,铸造工艺优良。
“有趣。”
尽管他们刻意磨了痕迹,可他仍旧一眼能辨认出这银子,来自大云银作局。御用银子,一般不流通与普通商户
拓跋烈忽地又笑出声来,“你现在将人扣住,我们还怎么看好戏?”
那侍从若有所思,一脸卑恭地站在身后,等待着拓跋烈发号施令,“派人跟着他们,然后找个机会,试试他们的深浅”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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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平阜后,姜采盈一行人在城西的一间客栈安顿下来。
窗外,北风呼啸。
姜采盈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目光扫过街道上熙攘的人群。
北梁的都城比她想象中要繁华许多,街道宽阔,商铺林立,除却满街左衽胡服的燕狄人,这儿与大云朝北方边境的城镇相差无几。
当晚,她召集李冲和安礼弘密议,春娘则被她安排去了镇上。
“苏姑娘,货都安置好了。”
此番入平阜,姜采盈化身江南商户之女苏婉,带着一批稀世珍宝北上寻买家。这个身份经过精心设计足够显眼,却又不会太过招摇。
姜采盈这才放心开门,门外两人略有拘谨,但也即刻抛下转身进房,随后又将房门关上。
姜采盈微微抬眸,“春娘那边可有消息?”
李冲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拓跋涣五日后要在府中设宴,据说邀请了淮西侯李慕。”
姜采盈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正好,我们的珍宝也该亮相了。柳氏那边安排好了吗?”
柳氏是拓跋烈最宠爱的妾室,贪慕虚荣,尤其喜爱南方的精致物件。这是姜采盈精心挑选的突破口。
“按您的吩咐,已经让人在锦绣坊偶遇了柳氏的贴身丫鬟,那丫头对咱们的云锦爱不释手。”
“明日赏珍会,务必让她不请自来。”姜采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一旁的安礼弘一言不发,皱眉沉思着。
“怎么了?”姜采盈出声询问。
安礼弘回过神来,“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拓跋烈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城门?”
他心中有些不安,“莫非我们早就已经被北梁王室盯上?”
姜采盈抿了一口茶,轻笑道:“拓跋烈本就负责北梁都城安全事务,他应是例行巡视,不过,今日城门口初见他也算是盯上我们了,倒省得我们再费心思。”
李冲这时也回过神来,“公苏姑娘,您是故意的?”
姜采盈笑笑,“当然,他若不起疑心,我们何来机会?”
安礼弘在一旁低声道,“自从北梁的大王子因病逝世后,北梁王室因争夺王位而开始兄弟阋墙。据密报,自从淮西侯李慕投靠北梁后,拓跋涣便极力拉拢他,借此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对此,二王子拓跋烈深感不满,他一直认为李慕父子的投诚有诈,多次在朝会上反对重用他。”
姜采盈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正是我们的机会。若我们能让拓跋烈怀疑李慕暗中仍与大云有联系,他必定会趁机发难。届时,拓跋涣被掣肘,北梁王室内部混乱,我们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平阜的冬夜漫长而寒冷,但比天气更冷的,是这座都城里涌动的权谋与杀机
次日,他们花了大价钱造势,客栈也被他们临时征用。院内张灯结彩,客栈里的小二得了钱财,也乐得帮忙。
院中摆放着几案,上面陈列着他们带来的“珍宝”——江南的绣品、景德镇的瓷器、岭南的香料,每一样都足以让北梁的贵族们趋之若鹜。
“苏姑娘,这位是三王子的夫人。”小二满脸笑意,引着一位华服妇人走来。
姜采盈今日一袭水绿色罗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素雅从容。她眼角余光扫向院门,见到一位穿着艳丽、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在丫鬟搀扶下款款而来,正是柳氏。
“听闻苏姑娘从江南来,带了不少好东西,妾身不请自来,还望见谅。”柳氏声音娇媚,语气却有些傲慢。
面上,姜采盈故作惊喜,“柳夫人大驾光临,是小女子的荣幸。”她亲自引柳氏观看那些珍宝,时不时讲解几句,言语间透露出这些物件在大周贵族间的流行程度。
柳氏耳朵虽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姜采盈暗中轻笑几声,只怕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赏珍会进行到一半时,柳氏突然看中了一件珍宝,姜采盈看准时机,向安礼弘使了个眼色。
安礼弘何肃会意,惊慌地将人拉至一边,压低声音道:“苏姑娘,你怎么把这东西也拿出来了,这批货昨儿淮西侯府上的人来看过,他让我们给他留着。”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柳氏隐约听到。
柳氏侧耳过去,费力听着,转头却碰上姜采盈的视线。两人的眼神中似乎都有些惊慌,姜采盈率强笑,“柳夫人可是看中了什么?”
“没,没有。”
她到处摆弄几下,后来寻了个借口,直接便走了。
姜采盈嘴角微勾,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
赏珍会结束后,她回到房中,李冲,春娘还有安礼弘已在等候。
“柳氏回去后立刻派人将拓跋烈叫了回去。”春娘低声道,“我们的眼线说,她与拓跋涣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姜采盈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还不够。晚间你去找几个打手,将我们的货和钱财全部洗劫一空,动起手来,要似真似假。”
“姑娘妙计。”李冲赞叹道,“如此一来,拓跋烈必会怀疑李慕是心虚之缘故,才找人灭口。”
春娘也在一旁附和,“四日后的宴会,拓跋烈必然发难。”
安礼弘却有些担忧,“但我们在此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北梁的巡查越来越严了。若他们恼羞成怒,我们恐怕”
正说话间,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们警觉地对视一眼,李冲迅速走到门边倾听。
“是北梁的巡城卫,在查客栈的入住记录。”李冲看了一眼,回来低声道。
姜采盈神色不变,“按原计划应对。李冲你先下去应付,安兄去把我们的货单准备好。”
春娘看了一眼,“姑娘,我也先下去了。”
“嗯。”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姜采盈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北梁王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忽地,窗外一阵冷风吹过,一道黑色人影如鬼魅般掠过窗前,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
姜采盈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难道是拓跋烈派来的人?
她心脏狂跳正欲惊喝出声,却被人从背后压住,一只染血的手掌覆上她的唇。
那人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浓重的铁锈味瞬间侵入鼻息,“别出声。”嘶哑的气音擦过耳畔,震得她耳尖发麻,瞬间瞳孔睁大。
等门外的脚步声响渐渐远去,身后人松开钳制,她仍愣怔地僵在原地,“卫衡?”
月光映亮他染血的玄甲,他左肩一道箭伤深可见骨。卫衡眼底翻涌的暗潮令人心惊,“是我。”
第70章 第70章
南海,川华山谷。
当夜秦主力在山谷之中忙着挖渠,为半个月后的山洪做准备时,白玉栖率军攻入了山谷的北侧。
南海赤姬国也从东南侧引山谷空音,制造数十万大军铁骑踏来的假象。
夜秦人自乱阵脚,守备混乱。
连日的围困让主帅失去战斗的理智,他下令调集全部兵力守住山谷北侧口,由此给了卫衡两路精锐从南面悬崖袭入的机会。
最终,在一声声火炮的信号声中,三路大军迅速攻破夜秦防线,卫衡抢过一匹马,在山林之中将敌军的主将一箭射杀。
与当年,如出一辙。
随后,他又拉满弓弦,射倒了夜秦的战旗,敌军军心溃散,主动投诚此战,卫衡的奇袭战术发挥出了奇效,联军大获全胜。
赤姬国国王大喜过望,邀卫衡入王宫平分胜利战果。
而卫衡却只留下薛兆和陈林两位副将留下安排夜秦军归降一事,自己率三千精锐连夜北上。
从南海到北梁,途中暴雨不断,凶险竟比战场还要危上几分。
卫衡勒住缰绳,看着眼前被山洪冲垮的木桥,湍急的河水裹挟着断枝碎石奔腾而下。
“绕道需要多久?”他问身旁同样浑身湿透的副将吴悬。
“至少两日。”吴悬的眼睛被暴雨冲得有些睁不开,“主上,雨势太大,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
“不行。”卫衡斩钉截铁地打断,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胸前。他翻身下马,玄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把绳索拿来。”
当卫衡抓着绳索横渡激流时,一根浮木突然撞向他的后背,绳索深深勒进掌心,在暴雨中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主上!”
吴悬咬着牙,心中满是急切。
可卫衡还是挺着过来了。
“继续赶路。”
第八天夜里,他们在幽州边境遭遇伏击。一支淬毒的箭镞破空而来,贯穿他的左肩。卫衡咬着牙反手斩断箭杆,拔出断箭,黑血立刻浸透了半边铠甲。
幽州,属于大云,北梁和东掖三国交界处,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势力错综复杂。
卫衡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并未反击。
“主上,您的伤必须要处理一下,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啊。”
他接过吴悬递过来的解毒丸,咽下几颗,眼神定定地望着前方。“不必。”他声音嘶哑,“继续赶路。”
高烧开始侵蚀神智时,他们正穿过一片密林。卫衡眼前浮现出姜采盈的笑,随后是哭
她站在兵马狼藉的地方,硝烟遍地。随后,她被突如其来的铁骑瞬间淹没
“不”卫衡手指攥紧,额上青筋暴露。
“将军!”吴悬的惊呼让他猛然清醒,才发现自己差点栽下马背。左肩的伤口已经化脓,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火炭在胸腔里燃烧。
“还有多远”卫衡喘息着问,汗水混着血水滑落。
吴悬看了看前路,脸上五官急地快拧成一块儿,“过了前面山头就是锦州地界,但您的伤”
卫衡用剑鞘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走。”
现在,他终于能够站在姜采盈身后,感受着她瞬间绷紧的脊背。
“卫衡?”她的声音轻得像平阜的一片雪,落在心上。
月光映亮他染血的玄甲,也照着他可怖的伤口。铁锈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卫衡眼底翻涌的暗潮令人心惊,“是我。”
“真的是你?”姜采盈盯着他,喉间哽住,满心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月色之下,卫衡的伤口狰狞着,鲜血直流。她气息不稳地抚上他伤口,指尖都在发抖。
她心中有很多疑问,很多情绪汹涌而出,可她还是止住,转身去找止血和金创药。
手臂被他一把拉住,牵动了他的伤口。卫衡疼得嘶声,姜采盈只好回过头来,放轻动作,“我先给你包扎。”
卫衡摇摇头,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目,“让我先看看你。”
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伸起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可是手掌上脏污一片。
于是手悬在半空中,月光下那满掌的血迹格外刺目。姜采盈鼻尖一酸,毫不犹豫地握住他染血的手。
“脏”卫衡低声道,欲抽回手。
姜采盈指节用力,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她凝视着卫衡,看着他的目光,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粗糙的掌心。
卫衡喉结滚动,眼底的疲惫都化作了温柔。
“昌宁,”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拇指轻轻摩挲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轻笑道:“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很想我。”
借着月光,她得以看清他如今的模样。
卫衡原本俊朗的面容瘦削了许多,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干裂的唇边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
姜采盈心中止不住动容,从南海到北梁,千里奔袭,他这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
“是,卫衡。”她盈盈地看着他,眼眶中隐隐湿润,“我很担心你,也很想你。”
话音未落,卫衡眸底变深。
他掐住她的腰,手指扣住她的后颈,带着血腥气的薄唇狠狠压了下来,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一刻。
这个吻来势汹汹,却在触及她唇瓣的瞬间化作春风细雨。卫衡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厮磨,随后齿关被轻轻叩开,唇舌交缠着。
姜采盈仰头,闭上眼去承受这个充满侵略性的吻,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却奇异地让她眼眶发热,有些忘情。
“唔”直到她喘不过气轻轻捶打,卫衡才喘息着松开。
卫衡稍稍低头,额头与她相抵,“这些日子来,我每晚都梦见自己能这样看见你,可是一醒来,身边什么都没有。”
说罢又低头吻下来,“昌宁”
唇舌交缠之间,姜采盈的手抵在卫衡胸前,突然之间触到一片湿粘的温热。
姜采盈动作顿住,小心翼翼去推他手臂,“注意伤口又裂开了。”
她拿了止血膏药,又轻轻去褪他的衣物。可血污凝结过久,牢牢地与伤口黏在一起,轻轻一拽便会撕裂伤口。
姜采盈轻咬住唇,有些心疼,也有些害怕,“我去帮你叫神医过来。”
“等等。”
卫衡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先不用惊动他们。我偷偷潜入平阜已经让北梁人起了疑心,难道你没发现这两日平阜城中时刻禁严么?”
“原来他们要抓的人是你?”姜采盈压低声音惊呼。
卫衡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不过他们现在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搜捕。”
“为何?”姜采盈凝眸,仰起脸颇有些不解地看着卫衡。
“傻瓜。”卫衡轻笑,指尖轻轻刮过她挺翘的鼻梁,“你夫君当年在西南战场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的威名,至今仍让这些宵小闻风丧胆。”
卫衡脸上带着伤,却还有些得意。
“若是让这平阜城中的百姓知道大云朝最神勇的将军已经突破北梁防线偷偷潜入了他们的阵地,他们势必会人心惶惶。”
“拓跋家族怎敢声张?”
姜采盈忍不住莞尔,目光却贪恋地流连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能这样真切地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恍如梦境。
姜采盈这才惊觉,原来思念早已深入骨髓。
卫衡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昌宁,你瘦了。”
他的手一路下移,到她的小腹,感受那里微微隆起的跳动,“昌宁,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卫衡的气息很弱,说出口的话也似乎有些有气无力。
姜采盈摇摇头,正欲开口,却觉身上陡然一沉。卫衡因失血过多昏厥,整个人压了下来。
“卫衡!”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护住腹部,同时屈膝用腿弯垫住他的头部。两人重重跌倒在地,姜采盈疼得闷哼一声,却仍死死护着怀中的他。
“砰”地一声声响,引来了门外之人的注意,须臾之后有脚步声靠近,姜采盈焦急地看向门口。
下一秒,门被人打开。
“姑娘”安礼弘的声音在见到眼前这一幕时戛然而止,他僵立在门口,瞳孔剧烈收缩着,连呼吸都停滞了。
映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中的两人。
那个素来沉静清冷的公主,此时正神情急切地护住眼前这个昏迷的男人头部。
是卫衡。
此刻,那个本该在千里之外征战的男人,此刻正虚弱地倚在她怀里。
安礼弘踉跄后退半步,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来人是安礼弘,姜采盈稍稍放心,又立即嘱咐安礼弘,“快把门关上。”可安礼弘呆愣在原地。
姜采盈微微蹙眉,“安兄?”她的声音将他惊醒,安礼弘仓皇低头,机械地转身,将门关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望向地上互相依偎的两人,两人染血的衣袍纠缠在一起,在烛光下刺目得扎眼。
卫衡在昏迷中悠悠转醒,一睁眼对上安礼弘略显复杂的眸光,
他有些错愕,同时也有些戒备,安礼弘竟追到了这里?为何先前的奏报里,从未有人提起过安礼弘也随着昌宁来了北地?
姜采盈察觉到卫衡苏醒,惊喜地低头,“你醒了?别乱动,伤口会”话音未落,卫衡突然闷哼一声,故意将脸埋进她颈窝。
“疼”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语,手指强势地扣入她的指缝。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朝安礼弘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安礼弘看着他们交握的手,脸色瞬间煞白。他踉跄着后退,“我去我去找玄机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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