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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芝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第41章


    卫衡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骨节泛白,声音里的那层云雾好像散尽,却比平时更加低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姜采盈直视着他,然后一把抓住卫衡的手腕,她的手掌冰凉,却像带着电流,令他浑身一颤。


    卫衡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在黑夜中他吞咽口水的声音甚至都清晰可闻,弥漫着未知的暧昧。


    “你确定?”


    话毕,姜采盈抓住卫衡的衣领,迫使他距离更近些。她的气息喷在卫衡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少废话。”


    姜采盈闭眼,在他的嘴角轻啄了一下,而后不敢等卫衡的反应,将他的衣领拉开往肩上褪。


    烛火摇曳间,卫衡的胸膛轮廓在丝质中衣下若隐若现,指尖触及时,卫衡肌肉紧绷,线条弧度如同山峦般坚实有力。


    下一秒,卫衡的中衣被他三下五除二给褪下,他呼吸变得沉重,胸膛起伏见衣料摩擦出细碎的声响,眼底暗潮翻涌。


    姜采盈双颊泛红,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贝齿无意识地轻咬下唇,指尖攥紧,仿佛将要上刑场一般。


    等了许久,除了愈发加重的灼热呼吸声,卫衡没有任何动作。姜采盈睫羽轻颤,睁开一条缝来。


    烛火跃动间,蜜色胸膛上肌□□壑起伏,被投射出深浅不一的阴影。倾身时,肩背肌肉如张开的弓弦般舒展,腹间块垒分明。


    与姜采盈对视的那一刻,卫衡的眼神陡然转暗,如同蛰伏的猛兽盯住猎物。他单手扣住采盈的下颌,眼眸幽黑,暗沉中翻涌着灼人的欲念,“我要你睁眼。”


    说毕,卫衡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瓣,猝不及防地吻了下来。他俯身时,阴影完全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


    湿热的唇舌抵死交缠,蜜色口脂被饥渴的吞入腹中。不到片刻,姜采盈就被吻得舌根脱力,只好任由他攻城略地。相拥之时,几缕青丝垂落于胸前,与他青筋暴起的手臂交缠。


    卫衡的手开始逐渐探索着每一寸肌肤。欲望,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闪电,又像即将决堤的熔岩,在克制与放纵的边缘灼灼燃烧。


    姜采盈全身上下,连拇指盖儿都被热意烫红。白皙似若无骨的柔荑覆在他古铜色的蜜色手腕之上,制止住卫衡继续的动作。


    “先将将烛火熄了。”姜采盈眼尾泛起薄红,眸如同春水,漾着迷离的波光。


    眼眸流转之间,是从未见过的致命眼神。


    不知怎地,卫衡胸腔中的欲念更甚,如被压制住的狮子要冲破理智的牢笼。搂着她纤细腰肢的手颤抖着收紧,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如滚烫的铁一般。


    受不了了。


    卫衡手臂一收力,将她整个人从被衾之中捞起,两具身体极其贴合,走动之间他身下滚烫之物紧紧地贴在姜采盈的小腹上。两腿走动之间,她整个人将将要往下掉。


    姜采盈咬着牙,将两腿叉开抵在他腰腹上紧紧箍住。每走一步,抵在小腹处,那物的变化都令姜采盈心惊肉跳。


    卫衡微俯身吹灭烛火,一滴汗顺着脖颈滑落,在结实的胸膛上蜿蜒出一道晶亮的水痕,骤暗的室内,暧昧四溢。


    月色清冷。


    床榻上,一片狼藉。


    轻薄的纱衣挂在臂弯,露出半边如玉雕琢的香肩,被卫衡抓过的地方,几道红痕烫得醒目。


    背脊的肌肤刚触上光滑的丝绸被衾,卫衡的胸膛即刻贴了上来。一声轻吟,激起无意识的轻颤。


    衣料又滑下半寸,在圆润肩头与臂膀间勾出若隐若现弧度,欲露还遮处,金丝并蒂莲纹随着呼吸起伏明明灭灭。


    情动之时,姜采盈感觉自己心快要跳出胸膛,每一下起伏,都如捶鼓一般敲击在耳膜上,震耳欲聋。


    她的青丝已全数散落,如墨泼洒在素锦玉枕之上,几缕湿漉漉地黏在汗津津的颈侧,更添几分零落的脆弱。


    月光描绘出卫衡指节的修长模样,温热的指腹流连着,灼热的气息深深浅浅地交织。


    她微仰着头,承受着这攻城略地般的亲密,颈间早已是细密的一层薄汗,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卫衡眼前浮光掠影,仿佛做了一个脚踩云端的奢梦


    姜采盈的呼吸早已乱了方寸,随着唇间溢出的几声细弱嘤咛,她紧闭双眼,十指揪紧身下的锦被,指尖颤抖。


    “嘶~”


    一声轻吟不自觉地溢出唇齿,酥麻奇异的感觉随即遍布全身,痒痒的,如蚂蚁爬过,轻轻啃噬着,刺激着每一处神经。


    卫衡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眼底翻涌的欲色浓得化不开,连眼白都泛起了血丝。


    她的肌肤绯色从耳尖一路蔓延至胸口,如同浸染了晨露的桃花,在春色之中初绽。


    春不晚,也不慢。


    花蕾肆意地绽放着一朵接着一朵。淋漓的汗水,成了浇灌花朵最好的养料。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层层叠叠床帏低垂,将整床上的两人笼入一片隔绝的幽暗里,丝帐内的暖昧蒸腾成一片朦胧氤氲的薄雾。


    卫衡颈侧青筋贲张,汗水顺着绷紧的背沟蜿蜒滚落,他手掌灼热,带着特有的薄茧,在此刻异常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睁眼,看着我。”


    后颈肉被他捏着,力道不轻不重,卫衡俯身说话的声音似乎带着哄骗性。姜采盈眼波潋滟,迷蒙地望着上方卫衡深刻的轮廓,无意识地,她将唇瓣咬得殷红欲滴,更加刺激了卫衡的□□。


    她急促的呼吸还未完全平复,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酸软的筋骨。额际,鬓角,颈窝,乃至纤细玲珑的锁骨之下,都覆着一层细密晶莹的薄汗。


    卫衡的气息同样粗重,但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里,激烈的风暴已渐渐沉淀为一片温存的深渊。他侧身,目光长久地流连在她汗湿的泛着红晕的脸颊上,移不开。


    而后,他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拂开黏在脸颊上的湿发,指尖温热的触感划过汗津津的肌肤,而姜采盈极轻柔地哼了一下,眼皮沉重地掀不起来。


    她能感觉到卫衡在她身下,细细地清理着。而后,有力的臂膀探入她后背,穿过她的膝弯。她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落入紧实而滚烫的怀抱。


    她的身体酸软地如同被碾过,连抬起手臂环住他脖颈的力气都没有,鼻息之间,全是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


    他的怀抱很稳,卫衡抱着她,赤足踩过微凉的地面,走向备好温水的浴斛。


    氤氲的水汽瞬间包裹上来,卫衡同她一起缓缓地浸入。


    他舀着温水,一寸寸底拂过她汗湿的肩颈,手臂,背脊水流瞬间熨帖了她从骨子里浮起来的疲惫,也温柔地冲刷掉那场风暴后的痕迹,在胸膛传递来的安稳力量中,姜采盈终于陷入半梦半醒的迷蒙


    午夜之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睡梦中轻柔地唤她,灼热的气息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强势地攻开她的齿关,唇齿缠绵


    “唔”一声模糊的低吟终于从她喉间逸出,可睡意如同浓雾,遮住了沉重的眼睫


    “不要,本公主好累”


    紧实有力的臂膀箍住她柔弱的腰肢,卫衡沉重灼热的呼吸再次喷在姜采盈汗湿的颈窝,烫得她肌肤微颤,“昌宁”


    他骤然沉腰,眼底那层温柔的水光已被更深的、更汹涌的暗潮彻底吞噬


    夜,不知疲倦。


    姜采盈只觉得,要溺死在其中了


    不知几次之后,她酸得浑身散架,嘴里哼唧着,“不公平”


    “嗯?”耳垂被湿热的唇舌舔舐,卫衡张嘴轻轻咬了一下,嘴角勾起,带着餍足后的宠溺,“哪儿不公平了?”


    “凭什么,都是本公主在下”


    闻言,卫衡彻底停下动作,他凝眸,死死地盯着姜采盈,眼底的欲念汹涌着,“你说什么?”


    “再说一次。”任他如何哄着,姜采盈的眼皮就是沉重地再也掀不开,嘴里倒是嘟囔着低骂


    “本公主,饶不了你”


    一声轻笑,自唇边渐渐晕开,“好,我等着。”


    翌日,大清早。


    当揽月听到动静,推开内室门的时候,看见的,正好是从床榻之上被踢下来的卫衡


    伺候公主洗漱梳洗的时候,揽月不由地吓了一跳,“公主…”


    姜采盈顺着揽月的视线看向腰肢处的红痕,眼皮也狂跳着,咬紧牙关。“揽月,去召大夫来给我瞧瞧身体……”


    一夜荒唐,她虽疲惫匮乏,却也觉得四肢不再寒凉,想必是…阴阳结合得好。


    “这几日陈太医一直在府上…奴婢这就请他过来。”


    姜采盈点了点头,随即又召她靠近些,“等陈太医瞧过后,你再去府外…找一靠谱的郎中拿几服避子药……”


    “公主,万万不可啊。若是被府君发现…”


    “叫你去就去…”姜采盈沉吟着,“隐蔽些就行,此事只有你我知道,连辛夫人都不能告知,懂么?”


    “是…”揽月惊惧不已,却又只能咬牙应下。


    早膳用过之后,乔生过来传话,说卫衡请她去暗室…


    今日,必须得从李沧嘴里挖出点东西来了。


    第42章 第42章


    卫府的密室,掩映在参天的古树假山内,从一个极狭的石门小口进,机关闭合后,与外面假山融为一体。


    暗道内石梯干净整洁,灯火通明。长廊的尽头,卫衡在等着她。


    葛青向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问出来。打开密室的门,铁链的寒声酸得人刺骨。李沧的状况并不好,脏污的血和发丝结成块儿,一起黏在他的额间。


    他低垂着头,看不出表情。一轻一浅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李沧终于抬起头。


    视线落在姜采盈脸上时,他的表情有顷刻的变化,可不过一会儿就恢复如常。


    “别白费力气了。”他阴沉地笑着,牵动了伤口,表情有些扭曲。而后他阴沉的视线,又像利刃一样向姜采盈射过来,“以为用一块假玉,就能骗过我?”


    姜采盈的眸光闪了闪。


    不过也并不意外,李沧已经被关押了半月之久,想必这其中弯绕早已被他思虑清楚。


    “长遥那个蠢货,竟敢把我的事情泄漏给外人。只可惜…”李沧停顿了一下,视线不怀好意地在姜采盈和卫衡之间逡巡,“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早就已经成为了别人之物。”


    卫衡的眼睑垂了下来,阴鸷的盯着李沧。他不允许,还有人敢觊觎着她。


    姜采盈只觉得腹中一阵恶心,“没必要将他说得这么深情,李漠是什么样的人,本公主早已心知肚明。”


    “至于你”姜采盈脸上闪过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你以为本公主来是想从你嘴里撬出点儿什么东西么?”


    她脸上的笑意收起,眼神中满是讥诮,“你错了。户部联合兵部贪污军饷之事已经败露,员外郎沈寂已经伏法。他已经将你全盘供出,兵部的饷银十之八九都是以你的名义输送到西北郡的。陛下已经下了密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你捉拿归案。另外丹州一战,刘德光和徐灏弃城而走,虎城也被西南六州守军重新接管。淮西侯在西南和陵都城的部署全数失效,他已经满盘皆输,为了保全自己,保全西北郡,他只能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身上。”


    “换句话说,你已经成了李慕的弃子。”


    “不可能。”李沧的颓然放松的身体渐渐绷直,他猛地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看向姜采盈和卫衡的眼眸中带着愤怒。


    “你觉得,一枚弃子口中所说的话,本公主还会在意么?若本公主真的在意,便不会过了半个月多才来见你。”


    而后,苍然冷冽的笑意,在密室中渗着凉意渐渐袭来,“公主殿下,话解释得太多,可就要露出破绽了。听闻,公主殿下向来身体不好,方才进来时,身上又浸染着浓烈的药香,该不会是卧病了半月,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来吧?”


    姜采盈暗中咂舌,此人倒是敏锐,较之于李漠确实聪敏洞察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如此,淮西侯尚不重视他,想必传言属实。他的母亲,原不是出生卑贱而是,有着胡人血统的外族。


    “随你怎么想。”姜采盈耸了耸肩,“反正,你死期到了。之前留着你,是因为忌惮淮西侯会在江南以水患为引,煽动民怨。如今,即便他想起事,恐怕也无能为力。汝城水患,他不将功抵过,协助安少卿治水,便是死路一条。而你如今不仅是在你父亲眼中,还是在本公主眼中,都已经毫无用处。”


    “本公主今日来,就是要将你秘密移交给刑部,等候圣上发落。”


    一气呵成说完这些后,姜采盈竟然真的示意身后的葛青和吴悬,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又将嘴堵住


    “不”


    李沧瞳孔骤然睁大,不可能,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连日的拷打,他以为自己已然全身心麻木,可此时眼神中的动摇,却如风陡然吹皱池水一般,荡漾着。


    他已经无力反抗,而姜采盈也并没有和他废话,只是在他被绑得严严实实时,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不过,本公主倒是挺意外的。你如此心甘情愿为你父亲驱使,是相信你们之间的父子情谊,还是因为你已经对你母亲的身份有所怀疑,一心求死?”


    李沧因不甘,难以置信而挣扎的身体顿了顿,望向姜采盈的眼眸阴狠,充满疑惑


    她似乎,真的知道点儿什么。难道说,那块玉佩是真的?可不待他再思考,反应。


    耳边清冷得声音响起,她已经不欲再说任何废话,“带走!”一股蛮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拽走,李沧甚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密室的门槛之外


    随着人影的攒动,脚步声开始渐行渐落,密室里跳动的烛火,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姜采盈止不住探头。


    “嗯。”卫衡俯视着,头微微低着看着她的眸光,神情温柔宠溺,“你这法子倒是好。”昨夜之前,他们曾细细推演。


    “那是自然。”姜采盈头颅微微仰起,眉梢得意地挑动着,“既然肉体上折磨不成,那便先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说毕,姜采盈眉心微蹙,“只是外头的一切,你可都安排好了?”


    “放心。”谈事时,卫衡眸间正色几分,“吴悬和葛青有分寸,一定不会叫他生疑。”


    “那就好。”


    将李沧关在密室,那么他就成了一个废棋。但如果放他走呢?顺着他的暗报线不愁淮西李氏不能束手就擒。


    ##


    假山之外,葛青和吴悬避开耳目,将人塞进了角门门口处停着的一处马车,而后,马车缓缓动起来,往闹市去,又拐过僻静小巷


    途中,他们换过好几次马车应该是怕有人认出了卫府的车驾,也警惕着有人跟踪。


    李沧神色肃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京城的守卫巡防,确实变多了看来,姜采盈没说谎。贪污军饷兹事体大,就连卫衡都不想惹火上身,才会如此谨慎地,与此事撇开关系。


    看来他得好好利用这一点脱困。


    李沧狭长的眼眸半眯起,片刻之间心中已经闪过一计马车穿过僻静宽敞的街道后,来到了最后一道关隘


    前面,是陵都城的例常巡防检查。


    葛青和吴悬私下偷偷对视一眼,额间已经有薄汗渗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李沧再不出手,难道他们真的要就此将人送入刑部?


    “停一下!”


    果不其然,巡查的人员伸起一只手,拦下了马车。吴悬深吸一口气,跳下马车,上前去与那人攀谈


    自从主上移交羽林军敕令后,陛下就将羽林军重新整编,由江澈接管。羽林军职权扩大,就连京兆尹府的巡防也由羽林军统一收编管理。


    所以,城中守卫的大部分人,都曾经是卫衡的手下,他们自然也认识吴悬。


    只见吴悬三下五除二地飞奔过去,截住了守卫将领的问好,“吴副将”


    “常家老三是吧,对我凶些例行检查”


    “啊?”那人丈二摸不着头脑,所幸能当上巡防的头领,脑筋也是转得快的,“哦哦哦,明白。”


    常三鹤立即板起脸来,“如今京城戒严,你们要去哪儿?后面马车里”他眼神凶起来,“什么东西在动?”


    李沧小心地掀开帘子,如鹰般警惕仔细地观察了几刻,发现那守卫并不通融而卫衡手底下的人急得百般阻扰,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和判断。


    手脚的束缚,被他轻易解开。


    李沧冷笑,这些日子他不逃,卫衡便对他掉以轻心了么,竟只拿几根麻绳来绑他?


    马车后右方是高约四尺的围墙,围墙之外便是护城河,这里是陵春口,沿着护城河往下游,只需一个时辰便可出城


    打定主意后,他眸子变冷,开始摇晃车壁,尽力引起动静他笃定,吴悬会拦住守卫的检查,葛青也会过去帮忙蒙混过关。


    外头响起了不小的轰动,是吴悬搬出了卫衡的名号,“放肆大司马车驾出行,何须向你过问?你若是再百般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就是现在!


    他找准机会,踩着马车后背,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


    突然,“砰”地一声,溅起一圈水花


    “什么东西落水了?”


    有守卫听见动静,耳边是吴悬的惊呼,“快!快将人追回来,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放箭!”


    有人在身后焦急地命令着,一瞬间,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入水里,形成无数道细长的水柱


    而李沧只知道往更深,更远处游,绝不回头


    当河里的最后一点儿涟漪也渐渐消散,这场兴师动众的闹剧才终于停了下来


    吴悬和葛青对视一眼,倚在墙边深呼一口气这李沧也是个沉得住气的。


    还好,不负主上所托


    护城河两边看热闹的百姓被渐渐疏散,守卫各归各位。常三鹤披着重重盔甲,这才走到他二人面前,“葛少使,吴副将方才我的演技如何?卫将军派你们二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啊?这放走的人,又是谁?”


    他喋喋不休,吴悬却疲于解释,只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做的不错!我回去,会在主上面前好好为你美言的。”


    “真的吗?”常三鹤受宠若惊,“不过我就算了,我家小妹,特别卫将军英姿,若小妹有幸能见上”


    余下的话被吴悬转身抛在了脑后,他摆了摆手,“我会转告的。”


    ###


    卫府。


    吴悬恭敬颔首,“启禀主上,李沧已经按照计划逃脱,鸢和翎,外加惜春坊十二暗卫,已经按照计划秘密紧随其后。”


    “嗯。”


    卫衡放下手中的江南舆情图,表示已经了然。“汝城治水一事,也该收尾了。你去人都叫过来,我们商议一下。”


    “是。”吴悬走了几步,又犹豫地折返,“主上,需不需要告知公主殿下”


    “也罢,乔生,你去走一趟。”


    “是。”


    夜幕悄悄降下,议事堂内灯火通明。乔生去而复返,“府君,公主殿下需浸泡药浴,此时怕是来不了。”


    “嗯,知道了。”待乔生退下后,众人踯躅片刻,“主上,要不此事明日再议?”


    卫衡眸色敛着,“不必。”


    月渐西移


    当卫衡从议事堂中出来时,夜已深。


    后院之中。


    例行的药浴结束后,揽月伺候完她和衣躺下,又熄灭了烛火,这才轻声地退出房门。


    后半夜,姜采盈口干舌燥,只能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去倒水。“咕咚咕咚”几下,茶水下肚。倏地,她窗外有一道人影闪过。


    下一秒,夜色中一柄寒刃,抵在她细嫩的脖颈之间。汗湿的臭味在室内久久不散,身后那人幽幽地发笑,语气低沉幽暗,“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啊,此行南下变数太多,请你陪我走一趟吧。”


    黑暗之中,姜采盈瞳孔抖得扩张,后脊发凉,“是你,李沧”


    第43章 加更


    “人呢?”


    搅动的人声里,整个卫府灯火通明,人影攒动。后院的廊檐厅外,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群哭着求饶的仆从


    剑影的寒光不断地闪着,焦躁,狂怒,紧张的气氛席卷着,将每个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吴悬跪在最前方,百口莫辩。


    卫府守卫,乃以他为首。


    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公主竟然不翼而飞他已经不敢想象,该如何承住主上滔天的怒火


    跪在地上的肌肉抖动着,他羞愤地咬牙,当即就要抢过廊檐之下守卫的剑来,一剑了结自己。


    “不可”


    电光火石之间,贺阶冲上前去徒手握住刀刃,血顷刻间顺着掌心的纹路滴下


    “放手”吴悬气愤地吼道,又怕再伤到人,手中力道减下几分,更觉得无法见人。


    贺阶握着流血的手,向卫衡行礼禀告,“主上,城外待命的惜春坊暗卫一直未看到李沧的身影。公主的卧房之中,也出现了护城河中打捞出来的青藻和水草,想必李沧一定是有所察觉才会将公主掳走,以此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公主应暂时无事,我们的人可以顺着李沧的路线,一路追踪。”


    李沧带着公主,两人同行,一路上露出的行踪痕迹应该会更多。看来,他只打算活命,并未打算保全淮西侯。


    父子之间,情且浅薄如此。


    卫衡一言不发,眼色阴沉地严重。吴悬见状,胸中羞愧更甚,他握住剑柄,视死如归。


    就在他要进一步动作时,卫衡的话语冷冷地传过来,“够了,你的命,就先留到找回昌宁。”


    吴悬羞愤难当,只能跪地抱拳,“属下定不辱使命。”


    夜,注定不眠


    #


    翌日,天刚蒙亮。


    公主失踪的消息,竟然传遍了陵都城的大街小巷。乔生步履有些急促,“府君,陛下有令,召您即刻入宫。”


    一夜未眠,卫衡眼下生出了些乌青,下颌也冒出些青色胡渣,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


    “我没空。”


    昨夜他们已经推演出了李漠南下的所有可能路径。从陵都城出发,走水路经过飞云川,或行陆路绕道,亦或者途经玉竹山,绕过马背山密林。


    丑时时分,吴悬已经将城外驻军整肃完毕,三千兵马严阵以待,他们要兵分三路去追。


    乔生闻言,惊吓地连忙跪地劝导,“府君,陛下召见岂有不应召之理啊,若是传到御史大人耳朵里,朝中上下又免不了对您”


    卫衡一个冷冽锋利的眼神过去,乔生立即吓得噤声,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翩飞的衣袖在蒙亮的晨雾里划下一道利落的残影,卫衡拾阶而出,出了卫府的侧门,翻身上马


    陵都城中人心惶惶,天子脚下连公主都能被贼人掳去,那他们平头百姓的安危呢?


    “说起来,以前大司马掌管皇城时,倒是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要死啊,说这种不要命的话?”


    “再者,话也不能这么说公主是在大司马府上丢的要论起守卫的过错来,孰大孰小?”


    “说得也是。”


    “不过,这淮西李氏未免太过猖獗。不仅逃窜到江南,还趁江南水患趁机煽动民怨。待阴谋不得逞后,竟有掳走公主,苟延残喘,真是其心可诛啊。”


    “就是就是。”


    “到如今来看这朝中惹是生非,蠹空社稷之人是谁一目了然。”百姓们长叹一声,余下的话谁也不敢再说出口。


    只求陛下能够慧眼识珠,惩奸除恶还这大云百姓,一个安生和睦的天下吧。


    正午时分,宫里降下圣旨,要举全力抓捕李沧,救出公主。同时,逃窜汝城的淮西侯父子,也一个都不能放过。旨意快马加鞭,已经通过驿站层层下发,百里加急。


    一时之间,民心民意沸腾。


    “真是大快人心!”


    文人墨客,贩夫走卒,甚至是小摊小贩人家莫不拍手称快这一日,市坊百姓高兴地连猪肉都多称了几两,以庆陛下圣命。


    这不,在石街口的一家猪肉摊上,卖肉的王屠户忙得大汗淋漓。众人打趣道,“王屠夫,今日你家生意可真是好啊。”


    “全靠邻里乡亲的扶持”他憨厚地笑着,大刀随即在一块猪肉上轻轻一剌,肥瘦均匀的红猪肉就挂上了称,“您的猪肉,拿好咯。”


    “哟,王屠户,今天生意这么好,连你家的白脸女婿竟也来帮忙了”一人打趣道,众人也好笑地顺着视线往砧板后的内堂看过去。


    只见陆执安用束带将灰青色衣袖全部卷起,细嫩的两只手上沾满了猪肉的油光,正和妻子一同将一大边后腿猪肉往砧板上搬


    晓檀一边用力,一边将他往屋内赶,“我来就好了。你别弄得身上一身腥,马上不是还得去公邸里当差么”


    陆执安已经没了当初那股子别扭高傲之心气儿。在京兆尹府当差以来,他曾有幸见过几次当朝的丁太傅。


    他曾说过,君子虽需远庖厨,却不可心高气傲,生出高低贵贱之分。他当时羞赧地面颊泛红,却也当即想明白岳丈大人和晓檀,待他是何等真心。


    “无碍,我去衙邸之前会净手的。”


    王晓檀心头一暖,擦干净手,又拿出干净的帕子,踮脚为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那也有腥膻味儿啊,你的同僚会不会因此笑话你?”


    “他们要笑,就且让他们笑去吧,我不在乎。”


    王晓檀轻笑,眼睛也亮晶晶的,“你这几个月来,变化好大。爹在背后,都止不住夸了你好几次。”


    “这多亏了太傅大人”陆执安虽身子微勾,配合着妻子擦汗的动作,可目光悠扬,心里生出仰望与崇拜,丁太傅为国之名士,尚能放下身段与府尹小卒饮酒谈笑,长谈民生前段时间说到汝城水灾时,顿感民苦悲从中来,席间恸哭不已


    如此,方能算得上名流。


    “太傅之教导,可抵我十几年来寒窗苦读。若是我能机会,入国子监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该有多好。”


    他想起七日前,于鹿林赴会。丁太傅曾邀全陵都城的名士共商江南治水之道,然后以纸笔书于竹简上,交了上去。


    当时他沉思半刻后,洋洋洒洒地提笔著述,竟由治水之道扩展到当今局势,治国安邦之举。大篇幅都在痛斥当今坏状,笔墨之间又全是他激进鲁莽之谏


    现在想来,笔墨之间未免太过目中无人刚思及此,当口外围着的一大群人渐渐散开,“让开让开”


    官兵大声喊话,“谁是陆执安?”


    岳丈和晓檀都吓了一跳,陆执安压下心中的不安,从后堂走了出来,“我是。”


    “陛下有召,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陛下?”三人震惊,同时后怕。天下召见小民,能有何事?陆执安甚至连手上的油污都未清洗干净,就强行地被人带上马车,往宫墙的方向去


    ##


    宫墙之内,养心殿。


    丁太傅激动地老泪纵横,“陛下,这篇文章融百世治国之典,又契合我朝国情,其涵盖之全,论述之深,可堪称治世宝典啊。”


    他没想到,当时在探春宴后酒楼里无意注意到的青年,竟是如此惊世绝伦的治世人才


    不枉他无事便出宫,往京兆尹府走动了,这样的人才再留在京兆尹府,是何等的屈才,他立马就要请示陛下,将人调到国子监里来。


    姜叡坐在龙椅上,握着竹简的手有些抖,他一字一句跟着默念,“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


    “民多利器,而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则奇物滋起;法令滋彰,则盗贼多有”


    他眼中热意盈眶,“太傅此人姓甚名谁?朕,即刻便要召见他。”


    程太保立刻心领神会,将陛下旨意一层一层下达,很快陆执安就被人带入了皇宫。


    宫廷司仔细地为陆执安检查净手,沐浴熏香后,他才在宫人的引导之下踏上了养心殿的百节白玉方阶。面圣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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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回被李沧连夜掳走的姜采盈,此时他们正穿梭在马背上的密林之中。丛林的荆棘疯长,将她的衣裙撕扯得狼藉。手背上,小腿间,划破的红痕浸染了衣物,与汗水黏腻,贴着肌肤


    她难受得想呕。


    “我走不动了。”姜采盈累得脱力,倚在一颗大树旁气喘吁吁,她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唇间干涸地没有一丝血色。


    密林之中,树枝遮天蔽日,一阵微风吹过后,汗湿的凉意贴着皮肤,她夹紧手臂开始冷得发抖。


    一日不浸药浴,则前功尽弃。


    姜采盈看向李沧,恨得咬牙。


    “少废话。”一柄寒刃抵上了她的脖颈,姜采盈背脊寒凉,喘气的起伏收了些。


    “你觉得,光凭我们两个人能够在走出这片密林么?”


    还是徒步。


    “本公主想不明白,你非要带上我做什么,别白费力气了。”李沧一个人逃命,脚程不知道要比现在快上多少倍。他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将人掳走,陵都城中乱了套。


    不仅卫衡,连陛下也会出动军队大肆追捕。最多今晚,他们的人马就追上来。到时候,李沧必死无疑。就算他掳走了姜采盈,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李沧眼尾狭长,“公主,你觉得我李沧是为了要逃跑?”他倾身过来,笑得有些渗人,“公主这密林中,不知道有多少机关”


    他眼神发狠地,将脚下肆意生长的野花踩碎,“卫衡敢来,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第44章 第44章


    天光渐渐消散。


    密林之中,几声鸦叫空谷幽传,李漠的眼神阴鸷,“公主,你放心。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只拉你一人垫背。”


    寒意逐渐渗透,姜采盈思忖几分,“难怪”姜采盈喃喃道,他们今日赶路,走得如此之慢。


    她开始冷静下来,问道:“这林中的位置,你全都清楚?”


    “那是自然。”


    姜采盈抬眸望着他,却摇摇头,“恐怕不见得。”


    她语气严肃,“我猜,这马背山的逃亡路线,是在鹤溪时你的部下赵锐给你的。可他当时明显已经背叛了你。你父亲派他来杀你,可他大抵也明白,他的儿子聪敏狡诈,倘若赵锐未得手那么这马背山上的机关便是一劳永逸的最好机会。”


    李沧的背脊僵了僵,唇边阴鸷的笑意停住。渐暗的夜幕之下,姜采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片刻的失神,落寞。


    聪明如他,当也是知晓的。


    姜采盈叹了一口气,“尽管知道你父亲要杀你,可你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想要亲自来验证一番,对么?”


    “闭嘴。”


    李沧眼眸生寒,握着剑柄的手紧攥,剑刃颤抖着擦过姜采盈的脖颈,顿时划出一道血痕。


    她吓得往后,止不住趔趄。突然之间,“嘎嘣”一声,姜采盈惊惧地僵住身体。


    她好像,踩到机关了。


    李沧自然也听到了。忽然之间,巨大的石块似从天而降,四面八方朝他们涌过来。


    耳畔是沉重呼啸的山风,李沧脸色骤变,他的手迅速放在她肩膀之上,将她用力地往下压,“蹲下。”


    下一瞬,“砰”地一声,巨石的撞击声似爆炸一般在耳膜边裂开,飞扬的粉尘迷蒙着。


    巨石的残骸之下,有几块触目惊心的血痕,是来不及飞向高出的鸟儿,被挤入了巨石之中。


    姜采盈惊魂未定,全身都颤抖着。只差一瞬,她的身体便会像这鸟儿一样,被巨石撞得粉碎,血肉模糊。


    飞扬的尘土将她呛得难受,她捂住心口重重地咳着,余光之中瞥到李沧的手臂。巨石擦过时,在他的小臂和手背划下一道长约10公分的口子,伤口很深,依稀可以看见皮肉往外绽开,鲜血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李沧周身的气压很低,他警惕地盯着周围,眼神凌厉阴鸷。他了解父亲,这样空旷的地形,再踩到机关的可能性极大,得尽快离开这地方,“不想死,就好好跟紧我。”


    卫衡还未追上来,她可不能死了。


    姜采盈心惊肉跳,依言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丝毫不敢松懈。


    月朗星稀,夜幕笼罩之下,参天的古树枝桠如同一只只大手,往上伸去。


    姜采盈又冷又困,远处又时不时地传来野兽的呜咽,嚎叫声,每一下都令人头皮发麻。她不由地让人想起他前世的结局——被鬣狗疯狂抢食,连骨头都不剩。


    /:.


    她寒毛直竖,肩膀抖了抖,将步子迈得更开了些,上前去抓住他的未受伤的手臂。李沧条件反射性地防备,力道之大直接将姜采盈推倒在地。


    姜采盈眼眸中蕴着怒火,却兀自爬起来,抬眸看向他,视线往下到他淌血的手臂,“你的伤口,必须要包扎一下了。”


    李沧阴沉地笑了一下,随即一把掐住姜采盈的脖子,“公主,不必假惺惺。”


    “呃”咽喉处被挤压地窒息,姜采盈的双手攀上他的手腕,不停地挣扎着。缺氧使得她脸部迅速充血,前世的恐惧再一次袭来,她发了狠,指甲死死地掐进他受伤的右臂


    李沧这才吃痛地放开她。


    骤然间被放开的姜采盈蹲在地上,用力地大口大口呼吸,许久才好不容易缓过来。


    她眼眸骤黑,抬眸看向他,嘴唇紧绷,从牙关里蹦出两个字,“疯子。”


    “疯?”他笑着凝视自己的伤口,而后转眸居高临下,“我喜欢这个词。”继而他笑意收起,眼神瞬间变得阴沉,“所以公主,你不用在我面前耍花招,关心我?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明白么?”


    姜采盈了然。


    碍于出身,李沧大概从未收到太多关爱。唯一的父亲,对他偶尔的关爱恐怕也是出于算计,导致他不知道如何对他人的关心做出反应。


    “关心你?”姜采盈一只手还抵在脖颈之上,对上李沧的眸子,怒目讥诮,“少自以为是,难道你没有发现你伤口的血流了一路,血腥味儿引来了不少野兽么?”


    话毕,空灵的山谷中响起几声野狼的嗷呜叫声,饥饿,凄厉声音穿透黑暗,令人毛骨悚然。


    “不想被饿狼撕成碎片,就好好将伤口处理一下。”闻言,李沧眼神中滞了一下,唇瓣动了动,终是没说话。


    他们找了一处空地,旁边有一处泉眼。古树掩映之下,月色斜斜地倾泻而下。姜采盈引了泉水,替李沧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


    “好了。”一抬眸,却见李沧眼眸深深地凝视她。


    姜采盈头往后仰,“怎么了?”


    “”李沧的眸光复杂,随即又变得凶狠起来,“你身上的那块玉”


    “假的。”姜采盈不假思索,眸光对上他,诚实坦荡。闻言,李沧瞳孔微张,一时间有些错愕。


    他冷笑道:“你倒是坦诚。”


    姜采盈耸了耸肩,“反正你生性狡诈多疑,骗不到。”


    李沧狭长的眼睛眯着,眉梢上挑,眸中隐隐含怒。由于失血过多,他脸庞和唇色都有些苍白,似无力再和她计较。


    姜采盈站起身来。


    被月色拉长的身影笼罩在他的身上,竟隐隐投射出几分凄凉来。


    这一刻,她想她是懂李沧的。玉佩是假的,这就意味着他穷尽一生想要找的人,依旧没有任何踪迹。


    姜采盈努了努嘴,最终还是不忍开口。


    前世,淮西侯李慕一生最大的功绩便是在与西北羌族的大战中,歼灭了敌军大获全胜。而羌人的紫霞关,本易守难攻。


    他的母亲由于也是羌人,被李慕利用,轻易叩开了城门。打开的那一刻,李慕率领大军倾巢而出,而他的母亲就这样被淹没在了铁蹄之下。李慕,踩着那位弱女子的尸体,从此功成名就


    这也是不论李沧自小多聪慧优秀,李慕始终不待见他的原因。他存在一日,就一日提醒着他功成伟业上那不可向外人宣说的污点


    夜色如墨。


    此时,密林深处,枯枝断裂的脆响突兀地刺破寂静——咔嚓。


    起初极轻,像是不经意踩碎的落叶,但紧接着,树枝被缓慢拨开的沙沙声渐渐逼近。


    姜采盈动作顿了一下,“什么声音?”


    李沧原本闭着的眸子倏然间睁开,在他们后方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低低喘息,仿佛在嗅探、在窥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紧张。


    是狼。


    月光被树影割裂,照不亮那对潜伏的瞳孔,却让人后颈发凉——它就在那里,一寸寸逼近,獠牙上还滴着涎水。


    狼,基本不独自行动。他们眼神向丛林深处看了看,后脊发凉。


    一只,两只,三只一双双幽绿的瞳孔在暗处浮动。


    “往西北方向跑,跟我来。”


    领头的巨狼突然暴起,嘶吼的叫声刺激了兴奋的狼群。姜采盈大惊失色,跟着李沧拼命狂奔


    荆棘撕扯衣袍,脚下的枯叶子打滑,狼王的利爪几乎擦着她的脚踝而过,只差一瞬


    说时迟那时快,李沧抓住她腰肢,凌空一跃。倏地,为首几只凶狠的狼掉入密林深处挖好的陷阱里


    姜采盈吓得花容失色,回头看,几张血盆大口,獠牙森白,掉下去的那一刻,涎水还滴落着。


    不敢想象,若是被咬上一口


    越来越多的饿狼越过大坑,向他们飞扑而来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脚下的动作不敢再停顿。


    接下来,他们到了一片竹林。随着李沧的动作,无数被削尖的竹子如密密的箭矢射向身后的狼群随着嗷呜的哀叫,好几只饿狼倏地被击倒


    血腥味,更加刺激了剩余的狼。剩余的狼群收拢包围圈,低吼声在耳畔炸开,滚烫的腥风几乎舔上脖颈……


    恐惧像毒蛇般缠住心脏,连尖叫都卡在喉间。


    姜采盈身体僵直后怕地闭上了眼电光火石之间,李沧抬起右臂,挡住饿狼的利齿


    “啊”一声闷哼,李沧原本受伤的右臂,被饿狼生生撕扯下一大块儿皮肉。血顷刻间喷射出来,溅在姜采盈的脸颊上,她甚至听到筋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李沧忍住剧痛,阴狠地咬紧牙关,“去,去断崖。”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踉跄的身影,在月影以下相互搀扶着这一刻,姜采盈竟觉得与李沧有些同病相怜。


    是不是今晚,她也要被狼群撕碎在这暗无天日的密林之中了?


    脚步,一刻也不敢停歇。身后的狼大多数被竹尖刺中,脚步慢了下来,可眼中的嗜血,较之前更甚。


    终于,在半刻钟之后他们踉跄着冲断崖边。狼群嚎叫着,腾空而跃起


    李沧突然拽住她腰带,猛地后仰,停在离悬崖边缘仅有几厘米处。七八匹灰影收势不及,前爪在岩壁上刮出火星,哀嚎着坠入深渊。


    “呼。”姜采盈惊魂未定,“得救了。”


    可沉沉的一口气还未完全呼出,她的瞳孔就因惊惧而扩张,李沧脚下的枯枝突然发出不详的脆响,碎石簌簌滚落。


    “不”


    李沧身子一晃,直接掉下悬崖


    第45章 第45章


    卫衡的人马兵分三路,一路追踪,等到了马背上时,暮色四合。密林深处枝叶蔽天,只余几缕残阳如血。


    他的铁甲上沾满枯叶与泥泞,身后亲兵已折损三成。方才丛林里一截削尖的巨木突然横扫,又将两名士兵撞得骨裂吐血。


    这密林之中机关重重,他不敢想象若还未将人找到,一旦夜深会发什么。


    “将军,这地方有问题”吴悬话音未落,地面腐叶突然塌陷。五六个兵卒防备不及坠入深坑,惨叫声不绝于耳。


    “去救人。”卫衡的眼眸黑的厉害,拿起火把查看坑底。只见底下的深坑里,固定着一排密密麻麻的竹刺。


    还好,底下传来了动静。


    “主上,这底下死了好多匹狼。”士兵们踩在狼群的尸体上,没受什么致命伤。


    卫衡幽黑的眼眸有了一丝波动。


    “主上,你看。”


    顺着吴悬所指的方向,卫衡捡起一节染血的布料,那是姜采盈的衣裙。


    他们遭到了狼群的袭击,不远处似乎还有狼群的嚎叫,饥饿,凶狠。


    卫衡嗓子发干,呼吸有些急促,随即扬鞭策马,循着狼群发声的位置狂奔而去


    吴悬在后策应,“快跟上”


    ##


    悬崖边。


    电光火石之间,李沧及时抓住崖边一棵树,而后悬在虚空中的身影晃了晃,最后双脚踩在崖壁的凸起之上。李沧向下看了一眼,滚落的小石头陷入深渊,深不见底。


    姜采盈她半个身子探出崖外,心弦一颤,还好。


    “你吓死我了。”


    崖下的李沧闻言,心里有块地方似被人挠了一下,身形微滞。他狭长的眸子不再微眯,有一刻的舒展。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嘴皮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该怎么说呢,这种被人无目的、无意识的被紧张、关心的感觉,陌生地令人恐惧。思及此,他眸光又渐渐阴沉,盯着崖上那人,可背着月光,他的眼里只有一片漆黑。


    姜采盈什么也看不到,也没心情看,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将人拉上来。


    “你试试能不能换个角度,你的左前方应该还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她细细观察着,一面将外衫脱下拧成一股长条,系在悬崖边的一棵大树上。


    然后她兀自用手够了够,长度应该差不多。姜采盈将衣衫长条的另一侧紧紧绑在腰上,然后将重心降低,向悬崖下的人伸出手,“上来。”


    李沧仰头望着她,身子浑然未动,倏地眸子阴鸷,浑身上下透露着拒绝与戒备,“你要救我?”


    救


    这个词突然让姜采盈头皮发麻,指尖忍不住蜷缩,他是淮西李氏族人。


    不。


    姜采盈甩甩头,“你若死了,我一个人怎么出这密林?”


    李沧阴鸷的眸子有些怔忪,有些失落。不过,他还是尽力往上蹬了一下,将手交给了姜采盈。掌心微热的触感瞬间传来,温暖,奇妙又陌生。


    “抓紧我!”姜采盈咬着牙,用力拉了半晌,底下的人似乎纹丝未动。她还是低估了一个成年男子的体型重量。


    :=


    倏地,李沧脚踩的凸起石头一松,往地下的深渊滚落,突来的重力令她措手不及,肩关节瞬间发出错位的闷响。


    李沧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发现过的动容,“再这样下去,你的右手就废了。”


    姜采盈鬓发散乱,颊边还沾着血痕。


    皎洁月色下,李沧可以看到她眸光里的坚毅,她只是再重复一遍,“抓紧我。”


    “放手吧。”


    掉下去,是迟早的事情。


    似乎是为了印证李沧的断言,峭壁之上他脚踩着的那棵小树突然开始在崖壁上分叉


    他又开始往下掉。


    姜采盈痛苦地低哼,她的右臂已经完全脱臼,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心中突然有些烦躁和慌乱。


    李沧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痛苦,他垂眸片刻,忽然凄凉一笑,这算什么。


    本来,是想找个人陪他一起去死的。


    如今,心情却有些复杂。


    忽然,远处一道赤焰着撕裂夜幕,炸开火花,那是卫衡的信号弹!姜采盈几乎是喜极而泣,“看,卫衡找到我们了,你坚持一下。”


    李沧脸色阴鸷,“他还没死?”


    姜采盈表情痛苦,低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他是来救人的。”


    “他是来救你的,不是我。”


    李沧似乎充耳不闻,又兀自低头嘴里低语,“也好。他来了,至少你能活着回去。”


    “不”姜采盈没心情去思考更多,只觉得李沧的手正在渐渐地挣脱


    湿热的血覆在掌心的纹路里,本来就有些滑。


    姜采盈低骂,“你在干什么?”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了。”


    “真的。”


    姜采盈手臂脱臼得严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沧是对的。她坚持不了多久。


    眼眶不知为何,有些热热的。她知道,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


    姜采盈咬咬牙,“李漠曾经跟我说过,你的母亲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她现在过得很好。”


    “什么”


    李沧闻言,更加苦笑出声


    月色照在断崖,“足够了。”


    其实,有时候谎言说出口,是更容易令人接近真相的。这么多年来,凭他的本事不可能寻遍天涯海角,却找不到一个人的半点踪迹…


    身后,是跳动的火把和越来越大的人声,“主上,公主在悬崖边!”


    断崖边上的她,表情痛苦,几乎白鸽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崖底。倏然,系在她腰上的衣衫开始撕裂,一声尖叫在崖边响彻。


    卫衡的心如雷鼓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他几乎是飞向崖边


    与此同时,李沧笑着望向姜采盈,“公主,谢谢你的谎言。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他毅然决然地松开了手。


    “不”


    她在崖底喊着,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渐渐坠落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


    下一秒,姜采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卫衡惊魂未定,抱着她的身体,如同易碎的珍宝。


    尽管怀里的温度真切,卫衡依旧觉得没有实感。她瘦得像一张宣纸,脸也苍白地吓人。


    回去的路上,月明星稀。


    在极度惊吓和疲惫之下,她连话都有些说不出口,只是嘴皮嗡动着。


    “嗯?你说什么?”卫衡凑过耳朵去,密林风声沙沙而过,姜采盈用尽全身力气,“真州刘维,李慕”


    这是李沧坠崖前,对她最后的话。直觉告诉她,从这个叫刘维的人入手,应该能解汝城之困


    卫衡闻言,眼神闪烁了几分,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先不用管这些”


    她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两日后。姜采盈又做了一个沉沉的噩梦,“不要!”


    “公主,您终于醒了。”揽月喜极而泣,蹲在床榻前高兴了好一阵子。


    姜采盈压下梦魇的心惊,“揽月,扶我起来坐坐。”


    刚一动,她的右臂跟断了似的,“嘶~”


    “公主。”揽月惊呼着,扶着她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


    她想起梦中情状,李沧再一次从她眼前坠落深渊…深渊底下,血水染红的一池碧水,李沧的身体漂浮着…死不瞑目。


    她心情烦躁,猛灌了好几口茶。


    此时窗外,阳光明媚。才不过正午,蝉鸣声又渐渐响起。侍奉的人端着药碗进来,姜采盈瞧着眼生,便顺口问了一嘴。


    揽月脸色变了变,正色道:“公主,自从您那天晚上失踪之后,府君便发了好大的火,他怀疑您被李沧掳走,是府中有人暗中策应。


    姜采盈手中拿药的动作稍稍一顿,“可有怀疑的人选?”


    揽月摇了摇头,“没人敢承认,府君便将人全遣散了。咱们从公主府带来的那些人,现下就剩我一个。”


    姜采盈眉心拧着,对卫衡此举颇有微词,只是眼下她却无闲暇在意这些。


    “辛夫人呢,去将她请过来一趟,我有些事情请教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辛夫人应是真州人氏。十七先生自从探春宴后便南下回到了家乡,真州。


    揽月闻言,面容苦涩,“公主辛夫人,昨日也被府君遣散了。”


    “什么?”姜采盈气得将药碗搁下,“他好大的胆子。”正这么说着,门外的仆从在外禀告,“夫人,府君到了。”


    “来得正好。”


    卫衡迈过门槛,见屋内姜采盈对她怒目而视,揽月也识趣地慢慢退下,他从容不迫,“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旁人本公主便不说了,可辛夫人是我自小便随侍身侧的嬷嬷,卫衡,你无权处置遣散她。”


    “你的安全最为重要。”


    “是么?”姜采盈冷笑,“本公主被掳走全是因为这府中守卫不严,你不去处置吴悬,却将鞭子伸到本公主的后院,这是什么道理?”


    “你怎知我没有处置他?”


    卫衡的眸子沉了下来,若不是下属们苦苦求情,吴悬不会只被派遣到城外驻军。


    “昌宁,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与你吵架。你可知马背山上,你让我去查的那个刘维,是什么来头?”


    他停顿了一下,才看着她缓缓道:“他是十七先生刘实秋的弟弟,汝城之困,皆由他暗中策应淮西侯李慕而起。”


    “你身边的辛夫人,和刘实秋之间是什么关系该不必我多说。她与刘维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刘维又与淮西李氏密不可分,我怎可能再让她留在你身边?”


    募地,姜采盈顿了一下,脑中渐渐泛起一片空白。须臾之后,她才凝神问道:“卫衡,我只要一句话,你将辛夫人送往何处了?”


    卫衡向她保证,“你放心,她现在很安全。等汝城之事顺利解决,我会让她回来。”


    姜采盈没说话,算是默然。


    “罢了,如今汝城之事最为要紧,你方才说查到了那真州刘维的事情?”


    “此事有一人比我们清楚。”


    话毕,卫衡半侧开身子,檐廊之下款款走出一人影,素面青簪,行走之间婀娜生姿。


    逆光之下,她一步步走近。姜采盈凝眸,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长相,是惜春坊的春娘?


    第46章 第46章


    一场夏雨毫无预兆地降下,院落之中泥土气味和夏日的燥气混合着,蝉鸣停歇。


    姜采盈和卫衡端坐于首,春娘恭敬地站在堂前。


    从汝城到陵都,前后一路颠簸已有一月有余。姜采盈瞧着眼前的女子,倒是比前世所见更加消瘦了些。


    “春娘多谢公主出言搭救之恩。”眼前的女子深深欠身行礼,心中仍有后怕。


    收到雪姬娘子的信笺时,刚过亡夫的忌日。她打算打道回陵都,却突然间收到了王谢两家氏族的邀约。


    春娘本想置之不理,可当年为了报杀夫之仇,她确实利用了王谢两家力量,事后还利用他们氏族的身份,从官府刑狱中脱身。


    后来,王谢两家之间积怨颇深。若有可能,她也希望两家之间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切莫再为她生事端。


    她虽然有过预想,王谢之邀很可能是鸿门宴。可她有信心,凭她的玲珑心和手段定能安稳脱身。


    收到信笺之后,她还是决定小心行事,拒绝了王谢两家的宴饮之邀。


    当晚,她所在的客栈便被穷凶极恶的劫匪抢烧一空。她一路出逃,身后悍匪却穷追不舍。


    在追踪过程中春娘易容成酒肆的老妇模样,这才暂时躲过一劫。


    “过了两日,王谢两家追杀的风声过去,我本想就此出城北上回陵都,可到了城门口,却发现汝城郡守已经下令封了城。百姓们怨声载道,骂郡守方世昭是想瞒报汝城水灾实情,以免影响他来年的升迁考核。”


    下人已经为春娘布座舔茶,她堪堪小饮一口,放下杯盏又继续道:“可我在城中躲了几日,却渐渐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汝城之中守备日严,宵禁更是从酉时三刻便开始。宵禁过后,街道之上莫名地多出了许多身穿盔甲的士兵,铠甲样式却与汝城守卫军不同。”


    姜采盈听到这儿,手心攥紧,“这是何意?难不成汝城之中还出现了别州的驻军?”


    “正是。”


    春娘颔首,“后来,我暗中跟踪了汝城郡守,才发现他早已跟真州郡守刘维勾结,欲引真州之兵入汝城,为淮西侯李慕驱使号令。在他的秘密掩护之下,那些异城军开始在汝城的重要据点驻扎,逐渐控制了整个汝城。”


    “真是岂有此理!”姜采盈搭在一旁案桌的手渐渐收力,指尖都气得发白,“汝城灾情严重,方世昭不想着如何治水疏民,反而一心与逆贼勾结,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气得脸色发白,“只是,本公主从未听说过方世昭与李慕之间有过交集,这样谋逆的大事,他怎会甘心为李慕驱使?”


    话音落下,厅中一片寂静。


    卫衡听闻不语,只是眉梢微挑,眼眸漆黑。


    姜采盈将气理顺之后,自然也注意到春娘讳莫如深的表情,她内心升起淡淡的不安,却还是开口,“春娘,你但说无妨。”


    春娘闻言,眼神不自觉地往卫衡那儿瞟了一眼,后者只是敛眉,端起案桌上的茶饮了一口,再放下。


    茶气氤氲,袅袅地升起。


    春娘内心深吸一口气,才启唇回答:“听说淮西侯是以圣旨为令,才驱策方世昭全力配合。”


    “什什么?”


    姜采盈猛地站起身来,步摇的缠枝坠子哗啦一荡,扫过她骤然拧紧的眉心。她杏眼瞪圆,朱唇半启,却久久未曾再说出半句话。


    是陛下?


    灵泽县一战后,李漠仓皇出逃。她本以为陛下只是不死心,还想借助淮西李氏的力量蓄势待发,所以才掩护淮西侯从陵都城中仓皇出逃。


    可是,他竟是令淮西侯带了密旨前往汝城起事么?


    她想起前些日子,汝城州牧送回京城的奏报中曾提起过汝城百姓大举抗议,说海河倾倒天降异象乃是由于奸佞弄权所致


    矛头直指卫衡。


    就连朝中御史,不惜撞柱死谏也要请求陛下严惩陛下当时虽未表态,可朝中各中立派党,纷纷侧目


    难道,这一切皆是由陛下一手策划?否则何以解释远在江南的汝城郡守,竟会对逃窜的淮西侯言听计从?


    不


    她与卫衡成婚前,陛下明明答应过她,往后一切皆应以百姓社稷为首,切不可为了固权而引发民乱


    两种思想算计在她颅内打着架,她整个人混乱地有些发懵。如果说,汝城之乱是由陛下授意


    那么甘州呢?甘州失守,是不是也是陛下计划中的一环?思及此,姜采盈眸中怒火灼灼,贝齿紧咬间字字如冰,“胡闹!”


    “他这是在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春娘见状,指尖绞着帕子,眼神有些飘忽,直至对上卫衡深沉薄怒的眸子,这才硬着头皮继续道:


    “后来,淮西侯在汝城之中煽动民怨,引发了百姓当街砸抢,真州郡守刘维派兵镇压,士兵伤亡较重。淮西侯不费一兵一卒,就在汝城中积累了一呼百应的名望,这令刘维心生不满。双方嫌隙之下,城内又发动了一次暴动。”


    “暴乱之下,李慕以圣旨之名,成功策反真州驻扎在汝城的士兵,刘维在仓皇逃走的过程中,被淮西世子李漠一箭射穿脖颈,不治而亡。”


    姜采盈猛地后退半步,指尖掐进掌心,不可置信,“死了?”


    春娘垂眸颔首,“是。”


    “后来郭大人与安少卿请求周边三州州牧发兵援助,大开城门接纳汝城逃窜的百姓,暴动才算稳定了下来。”


    解决完暴乱之后,郭钦亲自将春娘送上了回陵都的马车。


    “只是目前,方世昭却与淮西侯狼狈为奸,据城为守,大有垂死抵抗之意。”


    姜采盈闻言,不禁皱眉,“怎么,难道陛下捉拿淮西李氏的诏令还未传到江南各州府郡么?”


    方才她醒时,揽月曾提到自她被李沧从卫府中掳去后,陵都城百姓对淮西李氏颇有不满。为平众怒,陛下已经下旨明昭抓捕淮西李氏一族人,玄铁军已经拔军西北郡,奏报也加急派发到了十三州府。


    若方世昭得此诏令,怎可能再听从李慕之言,继续行谋逆之事?


    “许是”春娘言语迟钝,凝眉半刻。


    正这时,一旁的卫衡却沉着眸子出声,“方世昭已酿下大错,加之他已经失信于汝城百姓,想必即便伏法此生仕途也已经无望,铤而走险也是有可能的。”


    “是,是的。”春娘的手心在袖中握紧,在一旁搭腔。她的余光忍不住往上座的姜采盈看去,只见她神情恍然,有些心不在焉。


    春娘有些欲言又止。


    眸光流转之间,对上卫衡如毒蛇一般锐利阴鸷的眼睛,顿时噤了声。


    再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春娘请辞。两人之间并无过深的交情,所以姜采盈也未挽留,只是口头上客气让卫衡起身相送。


    春娘身为卫衡下属本该婉拒,可没想到卫衡却先一步起身往庭院外走去,春娘有些错愕,不过也随即跟上去。


    朱门之外,卫衡的气压低得吓人。


    春娘惶恐下跪。


    “管住你的嘴,不该说的永远不要让她知道。”


    春娘冷汗涔涔,“是。”


    “惜春坊已经暂时被官府关停,这些日子你便回无忧谷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再回京。另外,传令下去,命暗卫盯紧雪姬娘子,她最近和匡沉瑾似乎走得很近。”


    春娘恭敬颔首,“属下遵命。”


    “还有”卫衡目光放远,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厉,“刘维,尽管处理掉。”


    闻言,春娘眼中闪过一丝怔然。可抬眸时,卫衡已经迈开步子,衣袂翻飞掠出数丈,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


    七月底,汝城的奏报经由并州州牧传到陵都,方世昭与淮西侯造反之心人尽皆知。朝廷的风向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倒向一边。原先淮西侯的同党如今在朝中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得很。


    市民百姓热议沸腾,惜春坊还未开放,城中说书时评的茶馆酒楼则日日爆满。


    揽月将近日府外的大事说给姜采盈听的时候,姜采盈正躺在院外的椅榻上乘凉,“揽月,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怪?”揽月有些茫然,手中却一边为她点上驱蚊的香烛,“公主,如今淮西李氏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您是不高兴么?”


    揽月斟酌着用语,她不确定公主是否还对从前的淮西世子存有旧情。


    “高兴,本公主当然高兴。”


    她做梦都想着能够将淮西李氏绳之于法。按照目前的局势,西北淮西郡大概率已经被玄铁军给扣下。


    淮西李氏府邸上下三百余口人,女眷充妓,男丁被押解入京。其余涉嫌谋逆人员,一并打入天牢等候刑部和大理寺审讯发落。


    如今,只剩淮西李氏父子固守汝城,苟延残喘,成不了大事。一切静待尘埃落定,她本该彻底放下心来的。


    可姜采盈心里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止不住凝眉思忖,“我只是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有些太过于巧合。”


    “巧合?”


    “说不上来”


    李沧既然能在临死前说出真州刘维的名字,此人定然不简单。可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细细回忆着那日春娘回话事的神态,言语闪烁,似乎有所顾忌。姜采盈内心烦闷,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晚膳过后,姜采盈照例入了药浴。


    热池之中,水雾氤氲,也暂时将她的愁思涤荡几分。她靠在桶壁边上闭目养神,外头乔生传来话,说卫衡今晚有要事在身,便不过来了。


    “知道了。”


    姜采盈并不是很在乎,自汝城一事接近落定后,卫衡反倒变得忙碌了起来,她也乐得清闲。


    片刻过后,她猛地睁眼,手臂在浴池中微动,激起小片的水花。不对最近卫衡好像是在刻意避着她?


    正这么想着,门扉处传来一阵轻响,纱幔被风撩动少许,影影绰绰间有一人闪过。


    姜采盈警惕着盯着,一边大喊,“揽月!”


    水雾氤氲之下,窗外的人影顷刻间消散。下一秒,揽月推门而入,“公主,怎么了?”


    “方才,你可看到屋外有什么可疑的人影?”


    揽月有些狐疑,“未曾。”


    见公主神思郁结,揽月也警惕地环绕一周,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布条,被水雾晕湿大半,“公主,你看!”


    揽月有些紧张,压低语调将布条递过去。


    姜采盈接过去,小心翼翼打开,“公主,此乃局也。后日灵台山一叙,真相自明。”


    短短几字,言简如刃。


    姜采盈惊呼,“此为辛夫人字迹!”


    第47章 第47章


    夏夜燥热,连一丝风也无。


    已是深夜。


    府中灯火通明,却照不散廊下交错的暗影。议事堂内,卫衡端坐于首,眼眸低沉。


    “主上,抓到了。”


    府兵身着甲胄,走动之间铁甲铮铮,正押解着一位柔弱的女子入议事堂,贺阶的身影紧随其后。


    那女子一身侍女装扮,被府兵重重地丢在地上,抬眸时眼神冷然,眉梢上挑,静静地盯着卫衡。


    “主上,果然不出您所料,府内果然出现了奸细。”贺阶冷峻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此人从公主殿下浴房中出来,行事鬼祟,被巡夜的府兵抓个正着。”


    “说,你是谁派来的?”


    卫衡凝眉看向那女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她是何时入的府门。地上那女子却粲然一笑,“既被大司马知道,奴婢便只有一死,动手吧。”


    堂内副将见她嚣张气焰,抓耳挠腮地便要上去一脚,被卫衡以眼神止住,他眸色深沉,倾身而下时浑身压迫感十足,“你是陛下的人。”


    语气笃定,无半点犹疑。


    那婢女眼神闪烁片刻,鼻腔里冷哼一声瞥过头去。


    灯火之下,卫衡冷峻凌厉的轮廓被光影分成明暗交织的两半,一字一顿,“公主,此乃局也。后日灵台山一叙,真相自明。”


    一字不落。


    卫衡将字条中的话完整复述出来。


    那婢女怒目圆瞪,眸中惊恐难以平复,“你你怎会知?”不消卫衡再多说一个字,她被身穿甲胄的府兵拖走


    等待她的是何种命运,一目了然


    廊檐之下的风铃随着门扉关紧,不由地发出清脆响声。


    外头,起风了。


    屋内一片沉寂。


    众幕僚面面相觑,皆在等主上定夺。自公主从卫府失踪后,府中明松暗紧,方才那位侍女的身份,其实早已暴露。只是他们誓要将卫府残存的暗中细作全部铲除,才暂时按兵不动。


    果然,汝城之事后,有人终于坐不住了。


    许久之后,主座之人依旧静默。


    众幕僚有些坐不住,纷纷使眼色给贺阶。贺阶只好轻咳一声,酝酿好语气,轻声开口,“主上,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卫衡冷眼,抬眸扫过他们,众人的眼神纷纷回避。他明白,此事涉及到公主身边之人他们不好开口。


    可是,事态已经非常简单。


    公主身边的辛夫人,是陛下安插在卫府的眼线,她与真州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公主殿下听从了辛夫人之言,只怕事态要变得复杂。


    许久之后,卫衡眸中厉色消减下去,状似叹了一口气,“近日,昌宁似对我起了疑心。既有疑心,她便会不依不饶。一味地掩盖,只会欲盖弥彰,所以,本王要让她自己来发现,所谓的事情真相。”


    众幕僚交换视线,刚欲出口,却听主上眸间凝聚霜雪般冷冽,“只是,她只能发现本王想让她发现的真相。”


    真州之事,绝不能让她知道。


    这是卫衡的底线。


    一旦她得知,那么他二人之间将绝无可能维系现有关系。


    “传令下去,让葛青动手。”


    吴悬不在,另一副将荀益代为统领任命,他洪亮的一声,“是。”在夜深的议事堂中惊醒了众人昏睡的神经。


    “另外”卫衡指腹揉搓着,静静思虑,须臾之后才沉声开口,“给阿兰传话,明后两日我不希望昌宁有任何机会入宫接触到陛下。”


    众人闻言,都有些惴惴不安头皮发麻。贺阶踌躇着劝道:“主上这样是否有些不妥,宫内人多眼杂”


    给陛下下毒,未免太过冒险。


    偌大的太医院,只要有一个人脱离他们的掌控,便有可能发现端倪。


    “再说,公主殿下也不一定会去向陛下求证圣旨一事。”


    “不”卫衡沉声,“我了解她,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莽撞,骄纵的小公主。”


    如今,她思虑周全,懂得步步为营,也不会轻易受人驱使摆布。正是这样,卫衡才更加头疼想要瞒过她的视线,就不能掉以轻心。


    “主上,此事还需多加思”


    贺阶再欲多言,却被卫衡摆手制止,“就这么去办。其余众人,在灵台山上部署好一切,免生异动,尤其是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众人见多说无益,也只能拱手领命,“是,属下遵命。”


    解散之后,已是后半夜。


    整个卫府,万籁俱静,廊外的灯笼被风吹起一个弧度,在夏夜里轻轻飘着。


    卫衡的眸光幽长地望着远处东南角的那座静谧又安详的小院,许久之后,迈开脚步,往那里去。


    ##


    小院朱门落锁,外头守卫昏昏欲睡。


    打盹之间,两人眼神半睁半闭。转眼之间倏地看到卫衡,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府府君”


    自公主失踪回来后,卫衡便派了府兵日夜值守于院落里外,除去已知的细作之外,并无可疑人员可随意进出。


    只是如今状况,却令卫衡冷眼。


    院中人影俱静,卫衡沉着声音,压低声线,“自己明日去乔松那儿领罚滚!”


    “是是”


    两人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曲廊的拐角,融进夜色之中


    卫衡轻手推开寝房的门,一股药香混合着薄荷的清爽钻入鼻尖月色如纱,轻覆于她莹白的面容之上,仿佛盖上了一层薄霜。


    明明是炎热之际,她却紧拥着被衾,长睫在阴影中不安地颤动着,“不卫衡”


    她眉心紧蹙着,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卫衡二话不说,脱下外衣躺在她身侧。明明她是在做噩梦,可唇间几声呓语,终于有了他的名字。


    他止不住心中欢喜,月色中他侧过身来,静静地凝望着姜采盈的睡颜。


    卫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抚平她紧蹙的眉心。


    她的呼吸气息,深深浅浅地在卫衡的耳侧响起,在静谧的深夜里,他多么希望此刻即永恒。


    卫衡轻轻地拥着怀中之人,在她方才舒展的眉心之下,浅浅落下一吻,相触的一瞬间,怀中之人身躯微抖,眼眸转醒之间开始挣扎。


    他叹了口气,将她抱得更紧。


    姜采盈胸膛起伏更加明显,梦中的不适令她终于撑开眼皮,醒了过来。


    “卫衡”


    黑夜之中,她的语气带着睡梦中的慵懒,尾音不自觉上扬,像羽毛一样,悄悄刷过。


    寂静的月色中,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眸中的流光。呼吸交缠之间,气氛渐渐灼热。


    “吵醒你了?”卫衡轻声,摸了摸她的脸颊。姜采盈凝视着他,摇摇头,“没有,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什么?”


    “梦见梦见你欺骗了我,誻膤團對獨鎵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后来你拿着剑杀了很多人,很多我的至亲至爱,全死在一场大火中”


    卫衡手中动作一滞,指节微曲,从她的面庞上移开。


    微弱的停顿,被姜采盈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眸漆黑一片,晦涩不明。下一秒,卫衡眼神斗转,眼里噙着笑意,他伸手一根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不会的。”


    “是么?卫衡你不会欺骗我?”月色下,姜采盈的语气如蝉翼般轻盈,多年以后她回忆起往事,依然会记起这一晚。


    她略带紧张,心悸和不安,再一次满怀希望着一个男人真诚的回答,多么愚蠢。


    “不会,我永远不会欺骗你。”听到他如此笃定的话语,不知为何,姜采盈的内心竟松了一口气。


    “好,若你有朝一日骗了我,我就”


    “唔”


    余下的话,猝不及防地被柔软的唇瓣堵住


    卫衡的心跳得厉害,他连唇瓣都微微颤抖着,不想把她的话听完。


    姜采盈的心,同样跳动着。


    卫衡的逃避,几乎让她笃定了心中所想。一股莫名的悲凉,悄然在她的心中升腾着


    也许,今夜过后,亦或者说后日一过他们之间再难有这样的平和


    姜采盈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烦躁。她后退地躲过卫衡的亲吻,下巴却被人捏住。


    卫衡拉开锦被,身子全倾覆上来。月色之下,他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略显娇小的身躯,一呼一吸,胸膛交错起伏,亦如他们之间的旖旎气氛,起伏交错。


    焦灼,不安。


    姜采盈咬咬牙,忽而抬手揽住卫衡的脖颈,纤细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颈后的发丝。


    卫衡身形微顿,还未及反应,她已仰起脸主动覆上他的唇,温热的触感酥麻,令两人都为之一颤。


    这个吻,跟以往的都不同。


    一瞬间,夜风停滞。


    月色大肆倾泻,照在他们交缠的身影上,被衾狼藉


    完事后,天光渐明。


    卫衡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开始为自己穿衣,而后推门离去。姜采盈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从装睡中醒来,她几乎一夜未眠。


    穿好衣服,系好束带后,卫衡在床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也一夜未眠。


    而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着沉稳地步伐踏出了房门。脚步声越走越远后,姜采盈才出声唤着揽月,撑着身子坐起来。


    揽月轻柔地推开房门,一缕阳光从门缝中漏进来,有些刺眼。


    “揽月,把药拿来。”


    屋中的旖旎还未散尽,揽月自然心领神会,从一侧的柜子中取出那药来,就着温水伺候公主服下。简单洗漱过后,姜采盈已不复昨夜颓丧。


    “备马,我要入宫一趟。”


    卫衡所说是真是假,她要自己亲自求证


    第48章 第48章


    “陛下病了?”


    由公主府出后,姜采盈的车驾在朱华门外被江澈拦下,“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子时,陛下彻夜批阅奏折,忽感身体不适。”


    这么巧?姜采盈狐疑地盯着眼前之人,江澈的表情是一概的淡然,“回禀公主,陛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日夜劳累,加之暑气入体故而有些体乏,太医院已经给陛下诊治过,这几日陛下需静养,不宜召见任何人。”


    “连本公主也探望不了?”


    江澈虎口的薄茧握紧刀柄,沉声道:“恳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微臣。”


    “好,本公主不为难你。”姜采盈抿唇,“我入宫也并非是为了面见陛下,只是听闻护国公之女安氏被陛下选为贵人,我二人姐妹情笃,又多日未见…故而想借此机会叙一叙家常。江统领不会连这也不允吧?”


    江澈眉梢挑了挑,姐妹情笃?谁信?


    今年元宵宴上,她还在与安清岚互扯头花,闹得十分僵呢。


    江澈敛眸,“微臣惶恐,无诏入宫乃为陛下亲封特权,公主若无诏,请恕微臣不能放行。”


    姜采盈脸色沉得难看,可江澈的脾气她大致也清楚一些。她无奈登上马车,驶离宫墙之后,揽月仍见她愁容满面,止不住小心提议。


    “公主,其实要想知道陛下的状况,也不难虽然我们进不去,可是有人能出来啊。”


    “嗯?”姜采盈眼神中露出一丝赞赏和欣喜,“继续说。”


    揽月被公主认真地凝视,脸颊止不住有些泛红,“公主,您前些日子命我注意京城中的动向,我便多加留心了些。”


    揽月眼眸流转,“近来,京城中又出现了一位新人物,由丁太傅亲自举荐,名为陆执安,听说他写了一篇叫《经策论》的文章,针砭时弊,令陛下见了都为之震动,甚至亲自召见。”


    “这几日,他每日都会随太傅入宫与陛下彻夜长谈,想必皇宫的状况,他会清楚些。”


    “这么说,昨晚陛下还与太傅和这位陆执安畅谈时事?除却宫人之外,他是最后一个见过陛下的人?”


    揽月点了点头。


    姜采盈眼中有些怀疑警惕,“这个陆执安,是什么来头?”


    “听坊间流传他只是京兆尹府的一个普通书吏,娶了城南王屠户的女儿,不知为何就入了太傅之眼。”


    将姜采盈却宽慰笑道:“在当今世道,太傅他老人家风骨独存,任人唯贤,举荐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倘若此人真的有经世才略,那对陛下,对江山社稷皆有好处。此人如今在哪儿?”


    揽月想了想,“多半是在他岳丈的当口打下手吧。”


    姜采盈挑眉,唇边含笑,颇有赞赏模样,“常言道,君子远庖厨。他能打破常规,不顾世俗眼光,确实不一般,难怪太傅对他青睐有加了。”


    “公主若想见他,奴婢这就去安排。”


    “嗯。”


    “哎,你等等。”姜采盈转念一想,“他既已娶妻,那便连同他的妻子一起邀请到摘星阁来。”


    ##


    摘星阁,京城第一酒楼。


    八月中旬,陵都城的禁娱令解除,各处酒楼乐馆陆续开放,其中以摘星阁规模最为豪华气派。


    陆执安和王晓檀,自然没来过。迈进门槛之前,王晓檀神情紧张,不停地左顾右盼,一双手似乎不听使唤,不停地冒汗。


    她搓着衣角,有些惴惴不安,“相公,你说公主为什么连同我也一同召见啊?”


    “不管何故,等见了公主就知道了。”陆执安轻轻地牵住她的手,“别紧张,公主又不吃人。”


    听闻此,王晓檀嘴角终于扯了扯。早已得公主令的小厮迎上来,将二人一路从楼梯引到三楼的靠里的一间雅致包间


    “相公,我这样穿会不会不太好?”


    “相公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


    “相公,听说公主是位极美丽的女子”


    陆执安站定,在妻子面前站定,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眸,“夫人,不必紧张,一切有我,好吗?”


    王晓檀何时这般紧张过?感受到丈夫安抚的视线,她的心终于定下来一些。


    “嗯。”


    两人推门而入,只见房内的正中央,一张四折的牧马屏风将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影影绰绰地隔开。


    “微臣/民女参见公主殿下!”


    行礼过后,二人执手凝眉,恭敬地等着屏风后的动静。只见徐徐之间,姜采盈转过身来,她身侧后的梁柱后走出几个仆从,开始为他们布座添茶。


    “二位请坐。”


    姜采盈率先坐下,屏风之后,王晓檀只能看到公主的视线稍稍往她这边偏,“陆夫人今日本公主邀陆”


    由于陆执安在国子监还未正式有官职,姜采盈一时竟不知称呼陆执安。


    陆执安即刻拱手,“微臣目前尚在京兆尹府任孔目官一职。”


    “嗯,今日本公主突邀陆孔目一叙,着实唐突。所以这才邀请夫人过来,希望夫人见谅。”


    “民女惶恐。”王晓檀嗓门大,这会儿因紧张,语调更高了些。


    姜采盈因此忍俊不禁,“夫人乃性情中人,本公主很是喜欢。”


    王晓檀心花怒放,难得地装出淑女的模样,“多多谢公主赞誉。”


    席饮过半,他们相谈甚欢,三人之间的话题王晓檀头上素雅的珍珠发钗转到他的《经策论》其中细节。


    王晓檀一开始拘谨地不知所措,几杯茶水下肚后,也稍稍放开了些。可反观陆执安,脸上虽也露出和煦笑容,心中却止不住越来越沉重,也隐隐有不安。


    公主并不需要如朝中其他人一样,刻意接近他示好。


    太奇怪了


    日头正移。


    公主身边的丫鬟不知为他二人续了几回茶,陆执安心中的犹疑也渐渐地被公主如沐春风般的话语打消


    姜采盈眼中闪着光芒,心中欣慰不已,“常人谋一事,陆卿却能谋永世千秋;众人争眼前寸利,陆卿却心系万里山河。不愧是太傅他老人家看中的人才,我朝有陆卿,实乃国之大幸啊。”


    闻言,陆执安一脸肃穆,立即站起来拱手行礼,“微臣惶恐,实不敢当。”


    姜采盈却摆摆手,“陆卿不必谦虚。本公主今日邀约,便是想看一看近来京中热议的风云人物,是否当得起这惊才绝艳之名,如今看来,陆卿果然名不虚传。”


    王晓檀跟在一旁,神情有些茫然。


    她有些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话。


    当初爹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去学堂,可她死活不愿意去她正失神怅然着,身边传来了公主的话。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与二位畅谈,也算了了本公主一桩心事。”


    王晓檀和陆执安相视一眼,皆已经会意,于是起身行礼,“微臣/民女告退。”


    “嗯。”


    “吱呀”一声,门扉被关紧,屋内寂静,只剩旁侧煮茶煎水冒出的汩汩水声。揽月走到她身边,“公主,他们都走了。”


    闻言,姜采盈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陛下身体不适,果然有诈。”


    方才,她有意无意地提起《经策论》内容,陆执安虽有疑虑,恐女子干政,却还算坦荡豁达,席间陆执安也自然说起昨晚他与太傅、陛下三人畅谈“君主无为而民自化,自正,自富”的可行性


    从陆执安的讲述中,陛下似乎情绪激昂龙颜大悦,丝毫不显病态。何以子时时分,就突然病倒了?


    揽月惊呼,“公主,您的意思是,有人意欲谋害陛下?”皇城之中,宫墙内围,何人敢冒着诛九族的大罪加害陛下?


    “这倒不至于。”姜采盈沉思着,眼睛眺望远处,“太医院已经诊断过,陛下的身体并无大碍。”


    “唯一的可能就是”姜采盈怒目而视,“有人暂时不想让本公主见到陛下。”


    揽月闻言,正歪头思索着,耳侧响起姜采盈沉重的吩咐,“揽月,你派人去裕王府走一趟,说明日我要去看望三嫂嫂。”


    “切记,要让卫府的人都知道明日本公主要宿在裕王府上。”


    她知道公主要做什么。


    揽月隐隐不安,“公主”


    “明日启程灵台山,我们要以裕王府的车驾出行,掩人耳目。”


    揽月眉心狂跳,却只能领命,“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


    从摘星阁回来之后,陆执安发现平日里聒噪的妻子有些安静,不由地出言询问,“娘子,你怎么了?”


    王晓檀脚步停在原地,仰头望向他,“相公,今日你与公主殿下从国家大事谈到百姓民生,我很是羡慕,原来女子也可关心时论,心系苍生,并不必安居于一隅。”


    “娘子,你也想读书?”


    王晓檀摇摇头,“我自认为资质愚钝,并非执笔研究之才。可我在想,或许我不该再一辈子帮我爹杀猪卖猪肉,我也该找点别的事情做”


    “嗯。娘子,你有此心,为夫定全力支持”


    堂前树影,他二人笑着依偎在一起,气氛温馨宁静,尽管夏日燥热。


    彼时的陆执安不会知道,数年之后,当他回忆往昔时,佳人已经不在,徒留“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剜心锥骨之痛


    ###


    卫府。


    一道残影略过绿林古树,倏地停在了廊檐之下。


    “主上,公主殿下去见了陆执安。她手下的丫鬟,向裕王府送去了明日拜访的帖子。”


    一道沉声,在堂内缓缓响起,“知道了,继续盯着。”


    “昌宁,你果然不出我所料。”


    第49章 第49章


    八月初七,灵台山。


    古樟森然,晨露未晞。


    自裕王府到灵台山,路途并不远。一路上,草木清气混着香火味扑面而来。


    “公主,我们到了。”揽月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在她的搀扶之下,姜采盈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抬眼望去,寺庙的黄墙黑瓦掩在岚雾间,飞檐下铜铃轻晃。


    远处,还有零落的僧人在台阶上洒扫。


    他们来得有些早了。


    “施主,请随我来。”一位小沙弥的僧袍双手合十,走到了他们面前。姜采盈有些意外,“小师父,您知道我的来意?”


    小沙弥眼睑低垂,并未说话,只是讳莫如深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重复一遍,“请。”


    姜采盈与揽月相视一眼,徐徐跟上。昨夜一场下雨洒下,这白阶上湿苔尚且隐现。


    山雾漫过朱漆斑驳的槛窗,揽月小声说道,“公主,听说这灵台山的佛祖很灵,我们要不要也去求上一签?”


    姜采盈笑而不语,“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小沙弥将她二人领至寺庙的后院,院落门口有一颗参天古树,树枝郁郁葱葱,亭亭如盖。


    他在一间屋子前站立,“施主,您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姜采盈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却只是道:“多谢师父。”


    随着门打开,两个褪色的蒲团静静地被放置在正中央的石砖地板上,香案积着厚厚香灰,几缕残烟在光束中浮动。


    迈进门槛,却丝毫不见人影。姜采盈轻轻唤了一声,“辛夫人?”


    无人应。


    “许是,还没来吧。”揽月说着看了看外头,此时估摸着还是辰时。


    在静静等待中,姜采盈百无聊赖。


    寺庙的钟声敲了一下又一下,终于窗柩外头人影绰绰,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


    门一推开,“公主!”


    辛夫人语含啜泣,“公主!老身……老身万死,无颜立于公主面前啊!”


    她说着就要跪下,姜采盈急上前去扶住她手臂,温言道:“辛夫人,何至于此?快起来说话。”


    辛夫人却执拗地不肯起身,肩膀剧烈颤抖,“家门不幸,出了那悖逆狂徒。我那前夫刘实秋还有他那不成器的弟弟竟举真州之兵,拥戴那淮西逆侯,在汝城竖起反旗了!”


    她猛地抬起头,神情羞愧,悲声难抑,“公主待我恩重如山,老身虽已与那刘氏罪人和离,断绝往来,然血脉相连他终究曾是我夫君……他们兄弟悖逆朝廷,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祸乱一方,老身…”


    采盈搀扶辛夫人的手微微一僵,眼底却已凝起锐利的审视。


    “辛夫人言重了。前尘旧事,夫人既已与刘氏和离,便不必再为他人之过苛责己身。”


    姜采盈指尖不着痕迹地滑过辛夫人粗糙的衣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几分,“到底,出了何事?”


    辛夫人闻言,哭声稍歇,脸瞬间煞白。


    姜采盈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您前日托人递来的字条墨迹未干,言犹在耳。何以今日夫人所言所行,与那字条之意判若云泥?”


    “有人在威胁你,对么?”


    见她不说话,姜采盈内心冷然,“是卫衡?”


    辛夫人身体猛地一颤,眼神不住往旁边瞥去。


    昨夜记忆闪回


    简陋的卧房内,烛火摇曳。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两名身着夜行衣、气息冰冷的黑衣人破开门扉。她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人被五花大绑地推搡而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刘实秋?你怎会”


    许久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陵都城,竟是被堵着嘴,五花大绑,脸上布满青紫,眼中尽是恐惧和哀求。


    辛夫人眼神警惕,望向门扉处展露的衣角,卫衡眼神阴沉地迈过门槛。


    她的脸也渐渐沉了下去。


    “前几日,府君二话不说将老身囚禁于此,如今这般又是何意啊?”华辛的双手在袖中攥紧,神态却保持了一贯的从容恭敬。


    卫衡的声音毫无温度,“刘维在真州举兵,与淮西侯李慕沆瀣一气,意图谋反,想必夫人也有所耳闻。”


    辛夫人闻言却冷笑一声,神态倨傲,“府君说笑了,分明是淮西侯李慕假传圣旨,刘维只是奉命行事。”


    起码直到昨夜之前,她都是这么认为的。刘维生性怯弱,断不可能做出违逆谋反之事。


    再加上,卫衡又趁公主失踪未归之际二话不说将她软禁起来,是何居心?


    不过是怕当年之事败露,才想要杀刘维灭口,恐怕等风浪平息连她也难逃一死。如此狼子野心,她纵是死,也不忍心公主还蒙在鼓里。


    于是,她几经辗转,送出了那张纸条。


    可身侧的人语寒,“是么?”


    “若只是奉命行事,为何陛下要下令捉拿他二人?”


    此言又令辛夫人身形一滞,眼神惊恐,又透露出几分不确定。


    假传圣旨并非小事,方世昭身为一城郡守不可能察觉不出,一直任由李慕驱使。再者,刘维也没有蠢到如此地步


    可若是李慕真的奉了陛下密旨想要在汝城起事,以此制造民怨将大司马击垮,又实在太过冒险。事关国昌,此事若败露,陛下必然会遭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不论真相为何,陛下都不可能承认。


    密旨一事,只能由淮西侯李慕伪造。至于这刘维的性命,也断然留不得。事关重大,连刘实秋也难逃一死,甚至连她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耳边传来卫衡沉沉的话,“前几日你托人送给昌宁的字条,我看了。”卫衡眼眸中倏地露出些阴鸷的光,“若本王没料错的话,夫人是想借刘维之死,重提当年旧事。”


    辛夫人心中生骇。停顿之中,她听到自己越来越如雷鼓般的心跳。


    半晌过后,卫衡开口,“夫人和刘实秋的命,本王都可以保住。至于要不要,全在于你。”


    辛夫人闻言,睁眼看向卫衡,眼神中不可置信,“府君,这是何意?”


    卫衡的身影被烛火映得摇曳,他转身,“夫人是明白人。真州刘维,曾协理过乌桐官案。那案子底下埋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先帝的手笔,我父亲的血债“


    辛夫人眼眸睁大,“府君竟是为了”


    卫衡背着光,身影颀长,他的背脊在烛光中微屈,目光深沉而坚定,“这一切,都不能让昌宁知道。”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回忆毕,公主的质问还响彻在耳边。辛夫人的喉咙里发出些声响,就在她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时——


    “嗖!”


    一道乌光穿透窗柩,寒光骤现,尖锐的破空厉啸撕裂了凝重的空气。


    姜采盈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向前一扑,左手狠狠推向辛夫人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将辛夫人整个身体横着推开。


    “噗嗤!”


    箭矢擦着辛夫人翻滚的衣角掠过,箭锋边缘倏地在姜采盈的右臂上侧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呃”她闷哼一声,右臂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衣袖。但她动作丝毫未停,“小心!”


    她身体顺势向侧旁翻滚,对着揽月厉喝道:“趴下!”


    被推得滚到墙角的辛夫人,魂飞魄散。随即而来的是更密,更大声的箭矢破空声。屋外,是无尽的刀剑与箭矢碰撞的“铮铮”声,人影翻飞。


    脚步声,皮肉刺入的惨叫痛苦声不绝于耳


    渐渐地,外头的打斗声散去。


    有人破门而入,衣料上沾满浓重的血腥味,强势充斥着鼻尖。


    房内三人,皆惊恐地看过去。


    “师父?”


    姜采盈嘴唇微张,木讷地盯向门口那道颀长的身影。灰青色的长袍染上一道道触目的血痕,高束的青丝微乱,有几缕贴在银色面具上,增添了几分颓败。


    姜采盈背靠着坚实的桌案,忍着臂上刺痛,渐渐从角落里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门口那道身影而去,眼神中满是意外和喜悦。


    门口那人身形微顿,面具之下的眼睛,渐渐掩去了锐利锋芒。


    “真的是你?”姜采盈一把抓住那男子的手腕,被他警惕地挣脱后,碰到右臂伤口,止不住疼得“嘶~”一声。


    “公主小心。”揽月在从阴影里伸出手来,语气急切又担忧。


    姜采盈脸色微微发白,嘴角却止不住上扬,她回头宽慰,“放心。这是我师父,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师父?”


    揽月细细地重复了一遍,心中疑惧不减,公主何曾有过什么师父?她又惶恐地往门外瞥了一眼,那人全身染血,银色面具下只露一双骇人的眼,怎么看都不是好人啊。


    “瞧我这记性”姜采盈无奈一笑,“你们不认识他也很正常。”


    姜采盈转头望向眼前之人,前世种种犹浮于心在她相继失去父皇母后,承瑄姐姐又不在身边时,在她想对李漠诉说心中苦楚时


    所有人都在只告诉她,公主需要端庄。


    所有人,又都惧怕她的权势和骄纵,而远离她。


    只有师父,不因权势而惧怕她,也不因身份而远离她。他们之间本来可以更好的告别可却全都葬送在她的任性之中。


    姜采盈眼眶微湿,她激动地去抓他的手臂,“师父,我们终于再见面了”


    揽月和辛夫人被随之赶到的卫衡下属安顿,出门的时候,华辛突然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怎么总感觉有些眼熟


    倏地,面具之下一双阴鸷的眸子猝然和她对上。华辛霎时心惊,惶恐地说不出话来,“他”


    那个男人,不就是府君么?


    第50章 第50章


    古寺钟声响起,惊起一树栖鸦。


    “小心。”银色面具泛着冷光,他耳尖微动,捕捉到屋檐上细微的脚步声。


    “还有埋伏。”


    倏地,一道银光闪过,他握住姜采盈的手腕,一个悬身和侧身避让,下一秒一枚暗器被他手中的长剑击落。


    树影之中,有细微的异动。他两指夹住一片利刃往树影之后飞去,刃光如练,顿时瞬间划破长空,最后一个弓弩手,瞳孔睁大,死在惊诧之中。


    然后他转动手腕,收剑入鞘。


    熟悉的动作仿佛唤醒前世,姜采盈眼眶发热,微微失神。前世师父教她剑法时,总说"剑如臂使",收剑时手腕要轻轻一转——


    可她总是偷懒,不肯学。


    “师父,你要去哪儿?”姜采盈再次拉住他的手腕,眼神中流露出殷切与不舍。


    “你认错人了。”


    “不,我绝不可能认错。”


    面具之下的男子话语冰冷,背脊挺直,“我们从未见过。”


    姜采盈望着他,眼眸里的光十分坚定,“虽然我们这一世还未见过,可是上一世我们是彼此最知心的朋友。”


    “上一世?”他轻声呢喃,随后冷哼了一声,“真是胡言乱语,你说你认识我,那么我是谁?”


    “你小名叫江牙儿,如今行走江湖,以‘江流’之名自称。”


    闻言,眼前之人怔怔地望着她,面具之下的眼神有片刻失神,“你”


    见他呆愣神采,姜采盈又信誓旦旦,“我不仅知道你本名,我还知道今日,你是受人之托来刺杀当朝大司马卫衡的。”


    面具下的人身形一滞,转头望向她,眼中神色复杂。


    姜采盈见他沉默,会心一笑,“我就知道。师父,我们上一世就是这样认识的。当时,你受人之托在灵台山上行刺,被我撞见。你本想杀我灭口,却发现我其实也对他深恶痛绝。一来二去之下,我们便熟识起来了,这些东西,都是你告诉我的。”


    那人停滞了片刻,“你对他,深恶痛绝?”


    想起今日之事,姜采盈脸色沉了下来,“他暗中买凶意图刺杀我身边之人灭口,我怎能不恨他?”


    她了解辛夫人。


    若非了解实情,她不会轻易送出那张纸条。可短短一天过去,她话里话外完全摘除了任何与卫衡不利的事情,只一味忏悔刘实秋与其弟弟的罪过。


    可事实上,辛夫人与刘实秋早已恩断义绝,她犯不着为了他二人如此涕泗横流。


    除非,她自己也受到了威胁。


    纵观这几日她被谁无缘无故地囚禁着,事情也就一目了然。


    欺骗,愚弄。


    明明昨晚之前,她都想试着去相信他。


    可偏偏


    姜采盈袖中的手微微蜷缩,总之不论卫衡所谋为何,他既欲杀人灭口掩盖事情的真相,那么她就一定不会让他如愿。


    真州刘维,即便是人死了,也不可能有点儿蛛丝马迹都留不下。卫衡究竟在掩盖什么,她会彻查到底。


    “我受江湖之人所托,取他性命。但实际上,我对这位叫做卫衡的人并不熟识。不过,见公主对他的态度,想必此人定是个为祸朝廷的佞臣。”


    他语气有些低沉,喉咙发哑。


    姜采盈有些错愕,她回想起前世光景,有些唏嘘。半晌后才笑道:“师父这话,倒说得与我前世一模一样。”


    眼前之人静默了几刻,“转世重生之语,实在虚妄,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相信。”


    “我知道,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除了你。”不知为何,姜采盈说完这话后,师父看她的视线有些怪怪的,叫人发毛。


    他咽了咽口水,神态复杂,“为何?”


    姜采盈轻叹一声,脸上的笑意渐渐凝住。前世,师父甚至在临终前都为她筹谋好了一切,只要她不嫁给李漠


    一切都不会发生,师父也不会死


    还好,她还有一世可以挽救。


    姜采盈摇了摇头,随即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因为师父对我来说,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


    无论她的想法多么怪诞滑稽,多么离经叛道,前世的师父总能笑着包容一切。这一世,一定也一样。


    闻言他的视线透过面具,变得更冷。


    姜采盈见状,神色有些急切,“师父,你不相信我么?”


    “我相信与不相信,有这么值得你在意紧张么?”他的目光凌厉冷冽,如一道寒光直直地射过来,钉在她身上,一寸一寸。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产生幻视,认为他就是


    不,不可能。姜采盈甩甩头,快速地将这种荒诞的想法从脑中剔除。他们今日才刚认识,师父只是对她还有些戒备。


    “说话。”


    他一步步逼近,眼中气势凌人,是前世从未有过的模样。


    “当当然。”


    “好得很。”他似乎咬牙切齿,从齿关中迸出这些话。


    姜采盈眼皮狂跳,连头皮也有些发麻。忽然,山下出现了一些响动,石阶脚下人影攒动。


    姜采盈脸色一变,“师父,你快走。卫衡的人马要来了。”


    “呵,那怎么能行?”


    利刃出鞘,他望着山下之下的人影,“我既为了杀卫衡而来,又怎能半途而废?公主殿下,你也想让他死,对么?”


    说完,他的眸子沉沉地望着她。寺庙之中仿佛万籁俱静。


    姜采盈似乎能听到她深浅不一的呼吸,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心不知名地紧了一下。


    师父的目光如鹰一般锐利,她竟然下意识地躲避。


    “我虽想让他死,却更想让你活着。你先走,下山的时候注意不要走往南边,南面有一片深湖,你不识水性,若是他们发现你的踪迹追过来,怕是危险。”


    姜采盈仔细回忆着,目光所及之处,寺庙的西边有一株亭亭如盖的苍柏,她指着那棵树,“你就顺着那个方向去,最安全。”


    面具之下,他的眸光死死地盯着她,脚步却不曾移动分毫。


    “快啊,愣着做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姜采盈自然而然回,“随时,只要你能避开卫衡的视线联系到我。这一点,我相信对你来说并不是大问题,对吧?”


    “当然。”


    很简短的两个字。


    可姜采盈总觉得,师父好像生气了。


    “快走吧,来不及了。”姜采盈有些心惊,她好像看到贺阶的身影了。


    在推搡之间,他的半个身子被埋进树影之中,在他完全消失之前,姜采盈忽然叫住了他。


    她有些踌躇,犹豫,最终还是咬牙道:“最近陵都城中风声较紧,师父卫衡的性命,你别急着取”


    冷硬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些变化,面具之下他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姜采盈脸上不知为何有些赧然,补充道:“我怕你有危险。”


    远处,贺阶的身影越来越近,“公主在那里!”


    姜采盈心下一跳,眼神下意识地往贺阶所在的空地看过去,“师父,快”再转眼时,树影之后已无人在,只留几片叶子左右地在枝头晃着。


    “公主,属下救驾来迟,实在罪该万死。”


    贺阶抱拳下跪,神态中尽是紧张后怕。可他的视线,却若有若无地往周围看去,似乎要将什么人找出来。


    姜采盈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有些心虚,她轻咳几声壮大音量,“本公主无事,只是你为何会在这里?”


    “回禀公主,是裕王妃派人来府中问话我们才知,公主您竟只带了揽月一人,径直来了这灵台山。主上怕您有危险,这才赶紧派我们来救人。”


    姜采盈未听出贺阶的深意,只是冷哼一声,“说得这么好听,他自己为何不来?”


    贺阶眉梢一挑,心中有些不安,公主殿下没有见到主上么?他率兵守在灵台山山脚下,忽然听到了山上一声巨响。


    很快,哨声在空灵的山上响起。


    他明白过来,有人行刺!


    贺阶凝眉,嘴唇紧抿,余光看向公主,她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


    头顶上,传来公主殿下略显讽刺的讥诮,“依本公主看,卫衡是无言再面对本公主。”


    “公主此言是何意?”贺阶闻言,面露不悦,嘴上止不住反驳,”你知不知道主上为了你”


    忽然之间,身后传来一声呵斥,“贺阶,住口。”


    姜采盈也循声抬眸,只见在贺阶身后,卫衡正一步步拾阶而上,朝着他们来。卫衡只看了姜采盈一眼,随即目光转向跪地的贺阶。


    凌厉,幽黑,警告意味很浓。


    贺阶止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好险,他差点儿就对公主和盘托出了。主上不希望公主殿下知道实情,可他真为主上不值,愤懑。


    一步一步


    姜采盈望着卫衡走过来的步伐,有些失神。


    还未等他靠近,姜采盈便闻到了他身上比平日里更浓的沉香味道,她止不住皱了皱眉,呼吸变浅。


    卫衡在隔她七八尺的位置站定,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不说点儿什么吗?”姜采盈也望着他,“关于今日刺杀之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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