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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芝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第31章


    翌日,寅时三刻的薄雾里,玄铁甲胄泛着青灰色冷光。


    “主上,时辰已到。三千玄铁军已在城郊整肃,只是主上,如今京中局势不稳,您确定要亲自前往丹州么?”


    “嗯。”卫衡静静地应了一声,这是他第三次回望府门。巍峨的牌匾刺破晨雾,铜兽门环在晨风里撞出空响,惊起檐角铜铃一串清音。


    楼阶之下,郭钦循着主上的目光往府中的东南角看去,试探性地开口,“主上,要不要喊夫人出来送行?”


    “夫人”卫衡的唇舌里似在反复地回味这两个字,而后却又想到什么,眸子的光芒变得苦涩又怨愤。


    战马的鼻息在晨间化成白雾蒸腾,传来催征号角。


    “不必。”


    她不可能来的。


    他也不想见她。


    卫衡扶在剑柄上的指节动了动,终是踩着马镫翻身上鞍。乌骓踏碎满地白霜,风兜住猩红披风猎猎作响,骏马疾驰了几百米。


    忽听得身后门扉吱呀,他下意识地猛勒缰绳回头——不过是角门的值夜老仆在开门。卫衡握住缰绳的手指节微微发白,最终回头夹紧马肚,飞驰地消失在府门前众人的视线之中。


    ##


    辰时三刻,日照窗头。


    姜采盈幽幽转醒,眸中喜忧参半。


    昨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李漠在汝城被激愤的百姓哄涌着向前,不幸撞开年久失修的江岸桅杆,而后被吞入滚滚洪流之中,淮西侯一族与荆州刺史相继落马,被陛下以谋逆罪名论处,在午门即刻问斩那日午门前反贼的鲜血,流得跟上一世宫墙里的血一样多。


    画面一斗转,少帝笑着在武安殿门前唤着她,“阿姐,淮西李氏已除,朕终于没有后顾之忧了”


    姜采盈欣慰地看着少帝,可突然之间少帝瞳孔急剧扩张,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剑柄穿过他的胸膛,鲜血随着刀刃一滴一滴地流下。


    “不!”姜采盈在睡梦中悲恸惊呼,可少帝最终还是倒了地,他的身后是敞开的大殿,正中央的龙椅之上卫衡端坐着,逆光之下他露出阴沉的笑容,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说:“昌宁,这就是你厌恶,忤逆朕的后果今后,你便同朕,一起在这宫墙之中互相折磨至死吧。”


    醒后,她足足灌了好几杯茶,才将后半段的梦魇压下。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个缝。揽月见她已醒,便吩咐着下人将铜盆端了上来,连同绞干的蚕丝帕子整整齐齐端放在托盘上。


    用早膳时,姜采盈才得到乔总管的消息,说卫衡最近出了远门。姜采盈沉吟片刻,问:“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归?”


    乔松半佝偻着背脊,“尚且不知。”姜采盈思忖着,难道又是陛下出了什么密令?


    领命出去前,乔总管递过来一个小瓷瓶儿,“公主殿下,这是府君嘱咐交给您的府君说他此行少则半月,多则数月。若公主殿下寒症再发,此药可救公主性命。”


    揽月接过来,揭开闻了闻,“公主,是芝阳丹。”


    姜采盈放下手中的调羹,眼眸光芒奕奕,“什么?”她早就想弄到卫衡这药的方子了,只不过总是无机会。


    “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


    自卫府向西行五百米,有一药膳堂名为仁心堂,里面有位年轻俊秀的医者号称玄机子,据说医术堪称大云朝第一。


    姜采盈走一趟,叫人将这芝阳丹的药材一一解出来,往后便可少受制于卫衡。可不想,马车刚出卫府门不久百姓夹道互拥,有官兵在前开道。


    阳光漫过青石官道,檀木车辕上的鎏金铃铛微微颤动。她掀开帘子瞧了瞧,倏地止不住定睛,竟看到了郭钦的身影,他悠然地坐于马背上,锦袍上银线暗绣的松鹤随着马背上轻微的颠簸忽明忽灭。


    街道两侧柳枝垂成青帘,蹬蹬马蹄声里,一匹枣红马鬃缓缓拨开人群而来,马上那人掌中黄绫圣旨被攥出深褐褶痕,露出半截嶙峋如霜刃的腕骨。


    是了。


    今日,是安礼弘奉旨南下治水的日子,只是着治水的名单中,竟也有郭钦么?


    这么想着,马车停靠在路边让行。马背上的安礼弘面容肃穆无丝毫波澜,望着前方。两人车马相错他后知后觉回过头来,只一瞬,视线渐渐被围拥的人群堵住。


    姜采盈放下帘子,“走吧。”


    安礼弘身形在马背上怔了怔,暗自嘲笑自己,许是酒还未醒吧,竟在大白日里也能出现幻觉


    正午,仁心堂。


    顶着大云第一神医的名号,即便是艳阳高照的晴天,还是有很多人守候在仁心堂的门口排起长队,希望无论如何能得神医切脉一诊。


    揽月去问了一下,半晌之后才折返,颇有些不满,“公主殿下,听说这神医每日只接诊二十人,今日名额已经满了。”


    话音刚落,仁心堂外闹出了不小的轰动,“今天又轮不到我们都排了五天了。”


    “我们从天灰蒙蒙亮起就开始来排队,已经排了十二天了。”


    “求神医行行好吧,救救我娘子。”


    “求神医行行好。”


    此起彼伏的声浪在充斥着,仁心堂的门却一直紧闭。姜采盈蹙了蹙眉,医者,若无仁心。即便医术再高超,也入不得姜采盈之眼。


    她降下帘子,准备离开。却见外头一声轰动,“出来了,出来了。”乌泱泱的人群之中,走出一唇红齿白的端庄小药童,他缓步来到了姜采盈的车驾前,“公主殿下,我家公子请您入堂一叙。”


    姜采盈坐在流苏软垫间,雪色广袖滑落半截玉腕,再次掀开车帘,有些诧异,却还是淡淡道:“不必。”清泠的嗓音惊动了檐角铜铃,随后车辙缓缓碾过街道。


    她不记得,自己与玄机子有过什么交集。不知为何,她的心如擂鼓一般,总感觉到一股不安,好像自从出了卫府后,便一直有人在监视着她。


    二楼的楼阁之上有两人隐匿在逆光的窗柩之内,俯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临窗而立的那人,身姿挺拔绰约,面容清秀无害,唯有一双吊梢的丹凤眼微微眯着。


    “看来公主殿下,也不像二弟说的如此愚钝。”他尾音刚落,眼角的那丝笑意便完全消失殆尽,阴沉的气场笼罩着。


    他身后一人小心翼翼侍立在身后,被他的气场骇住,竟有些微微发抖。


    倏而,那张清秀的脸转了过来,他走近几步,“沈大人,我再给你两日时间,将她带到陵都城外的庄子里来否则,明日你的罪状就会一条条地陈列在匡侍郎的案桌之上。你也不想让一个乡野来的卑贱小子彻底将你踩在脚底下吧。”


    闻言,沈寂的心一沉,咬着牙低低地道:“是。”


    那颀长的男子说完,似亲昵地拍了拍沈寂的肩膀,而后越过他消失在门扉之后。当门“吱呀”一声开合后,房内的人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楼下的轰动一直在持续着,沈寂向外探头看了几眼,关上窗离去。阁楼对面,亦有两人隐于暗色之中,眸光如刃。他们无声地躲在梁柱之后,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待沈寂关窗之后,一人看着眼前比他矮出一大半个头的女子,沉着嗓音低低地开口,“李沧竟然悄悄地来了陵都城?鸢,我们该怎么办?”


    被称作‘鸢’女子嗓音清冷,渗着寒意,“他的目标是公主殿下,你即刻启程赶去甘州禀告主上。”


    “那你一人留在京城?”


    “放心,我可以。”鸢的目光追随着公主离去的车驾,在她杀手的生涯之中还未曾有失败的任务。


    临行前,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沉重与忧虑。谁也未曾想到,淮西李氏出其不意,竟将兵力部署在了三个地方——汝城,甘州还有陵都


    申时,姜采盈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朱华门。等了一个多时辰,姜采盈未能等到放行的诏令,反而等到了一个人。


    羽林军禁军副统领,江澈。


    哦,忘了。自从卫衡交出羽林官印后,陛下便提拔他做了正统领,掌管皇宫一应巡防安全事宜。


    他身披寒铁铠甲,手握配剑。行路走动之间躯铿锵作响,甲光凛冽。


    “公主殿下,陛下忙于政务,现在不便见您。”


    “怎会?江统领,陛下可是出何事了?”姜采盈沉吟片刻,她和少帝已有许久未见,就连成亲后的回宫亦因她身子不适而省去了。陛下怎可能不见她?


    江澈垂首,表情肃穆,再追问不得一个字。她按下心中的疑虑,叹下一口气,“罢了,有劳江统领。”


    夕阳的霞光落在宫墙之间的甬道内,马车缓缓驶离。当卫府门前巍峨的那对石狮映入眼帘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只有府门前的一对灯笼,在晚风的摇曳下发出昏暗的光。


    揽月拿出常备的外衣给她披上,而后拍响了铜兽门环,沉重的声音缓缓传来,他们在夜色之中回到了东南角的小院。


    姜采盈没胃口,晚膳只用了一些些,便胡乱拿了一本山川物志的书翻着,仰躺在临床的贵妃榻上,可望星空。


    揽月退了下去,窝在厨房里准备给她做些解腻的糕点小食。不久后,侍卫传来通传,卫衡的谋臣之一贺阶竟在院外请见她。姜采盈放在手中的书本,“请他进来。”


    姜采盈端坐于主座之上,而那位谋臣却在门槛之外向她欠身拱手,脸上多有夜晚贸然求见的尴尬和窘迫。


    烛火之下,门外之人温润得体,眸间少许郁色覆盖。对于这位谋臣,姜采盈并无太好的印象,因为她总觉得他也对她有着讳莫如深的敌意。


    “在下实在惶恐,深夜叨扰公主,只今日我意外得到一消息与公主安危有关,这才不顾深夜来访,还请您见谅。”


    姜采盈坐直了身体,眼眸中的戒备消减下去几分,“贺卿请说。”


    闻言,他侧身而立。姜采盈随着他的目光往左侧看去,只见檐廊之下一道消瘦凌厉的身影闪现。她单手握着玄黑色剑鞘,面色冷肃,“属下拜见公主。”


    “南南!”姜采盈闻言止不住起身,往门外走动几步,“自灵泽一别,我们已有一月多未见,你近来可好?”


    姜采盈伸手去扶她,她却不经意间地一退,躲开了姜采盈的肢体接触。除了搏斗和厮杀,她不习惯任何人的触碰。


    杀手,不可轻易与他人走得太近。


    “二位若有要事,便请进来吧,外头人多眼杂。”他二人相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越门而入


    夜色寒凉,月影西斜。


    主座上的烛火随着人影的走动而颤颤地左右摇摆,姜采盈胸口一滞,“贺卿,你们的意思是淮西侯在汝城,甘州都布下了人马,甚至还派了他的大儿子李沧进京想要挟持本公主,意欲起事?”


    贺阶面色沉重,“正是。”


    难怪,她总觉得今日有人在跟踪她。


    姜采盈沉吟,视线落在南南身上,“南南,卫衡又是何时派你来监视我的?”


    姜采盈朱唇紧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鸢眉目微蹙,无意纠正‘南南’这个名字,只是简短地回复:“不是监视,是保护。”


    闻言,她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她的脑海中,开始搜刮起前世的记忆。李沧此人,才情与能力皆在李漠之上,行事虽低调,可手段却阴狠。


    上一世的燕狄之乱,若非李沧诡谲之计,在两军交战之际悄悄翻过险山,绕到燕狄军队之后火烧了他们的粮仓,恐怕这一场仗大云不会轻易大获全胜


    只是,姜采盈脑中有些混乱,“李沧为何非要冒险抓我?以淮西郡的兵力来算,汝城和甘州两线作战,已经足够令他们分身乏术,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京城?”


    说毕贺阶眉梢微挑,鼻孔微微出气,似有一股怨气引而未发。几乎是如被雷击中一般


    姜采盈想到了陛下。上一次李漠举事失败仓皇逃窜,陛下非但未派人追捕反而掩护城中的淮西侯李慕撤退,已经大失朝臣之心。


    她踉跄几步,瘫坐在椅子上。暮色的寒气爬上她幽黑的眸子,呼吸似乎都在胸腔里结成冰楞。汝城治水关系到民生社稷啊,陛下竟连这种事都敢拿来赌么?


    难怪今日她请旨入宫,陛下避而不见。他是害怕露馅么,还是害怕她像上一次在灵泽县一样坏了他的好事。倘若真的如此,这样的君王还当得起百姓之王社稷之主么?指节发白地蜷进掌心,许久之后她眸光也发了狠,“既然他们要来抓本公主,就来吧。”


    贺阶和鸢眉心皆一拧,前者率先开口,“公主殿下,不可。”若她稍有闪失,贺阶额面覆了一层薄汗


    鸢,眼皮也跳了一下。


    她才从无忧谷出来啊,这辈子不想再进去了。


    “放心。”姜采盈临窗而立,“他们不会杀我,只是为了牵制陛下,留一个保障罢了。”望着屋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何况,”她露出一抹微笑,她还要好好感谢她上一世的未婚夫君李漠。


    “李沧的弱点,本公主比谁都清楚。”


    第32章 第32章


    连日的暴雨,将陵都城内的一切都冲刷地干净。已是辰时,可雾气笼罩下的卫府却有些萧杀,沉闷。府中侍奉的奴仆全都垂目噤声,碎步踏过深廊阁楼时,敛声屏气着。


    府君虽未归,可议事堂的烛火却经常彻夜未灭。连续几日,一清早仆人按例推门打扫时,都被侧座上两具摊倒在椅上的身体吓得失魂。


    是贺阶和吴悬在日夜推演未来的战局,公主之计虽妙,却实在环环相扣,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


    在这样沉重死寂的气氛之中,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个时机。探春宴时,三皇嫂因临近产期未曾出席,现在小世子满月宴,三皇嫂提前了半月便给她递了请柬,而今日,便是这一天了。


    早膳时,揽月着青色长衫,飞快地越过庭院,裙角在廊檐上轻盈地拐过之后,进了屋,“公主,去裕王府的车驾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知道了。”


    随揽月而来的,是谋臣贺阶和吴悬。向姜采盈行过礼后,贺阶面上愁容凝聚,“公主,还是再想想吧。宴会上鱼龙混杂,恐怕”


    “是啊。”吴悬也附和着。


    “要得就是鱼龙混杂,不然他们怎么会出手呢?”姜采盈临窗而立,欣赏着廊檐之下几株被打湿的月季花。暴雨摧残过后,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雨珠,在雾气氤氲之下更显得鲜艳。


    这几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完全消磨掉李沧的耐心,让他们主动出击。


    “贺卿,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她轻声道,语气中是从容不迫的坚定。闻言,贺阶有些犹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精巧玉瓶。


    拔开塞子,一股极淡的、带着冰雪气息的苦涩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贺阶解释道:“此为凝息露,是南疆圣药。服下十二时辰之内腹中生寒,气血紊乱,最终可成脉象停滞的假死之状。可一旦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未服下解药脉象停滞之状则不可逆转”


    揽月闻言在旁惊呼,小脸皱成一团,“公主,不要”太危险了。


    姜采盈心中也怔了一下,只不过片刻后她便毫不犹豫地将里面那滴浓稠如墨、冰凉刺骨的药液一饮而尽。


    瞬间,一股寒意顺着喉咙直冲而下,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激得她指尖微微发麻。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股不适,再睁开时,眼底的寒意更甚。


    贺阶和吴悬交换了一个眼神,此等果敢倒与主上有几分相似,叫人佩服。


    “记住,”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李沧狡猾,宴会结束之前,你们需得在鹤溪与玉竹山两线设防。若二十四时辰之后还没有动静,你们便可直接强攻,我会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


    上一世,燕狄之乱之前,李沧领命进京。后来李漠曾对她说过,只要他进京,就一定会去这两个地方。


    她细细盘算了一下,鹤溪和玉竹山都位于陵都的西南方位,再往南正好绕过荆州到了丹州地界,李沧一定会走这里去跟淮西侯的兵马汇合。


    至于这两块地方有什么特别,上一世她正好好奇,多追问了李漠几句,他也未瞒着。


    关于李沧的身世,在漠北一直有着流言。可淮西侯总是对此讳莫如深,从不允许他兄弟二人多问。


    只是有一次,他不小心从父亲与继母的争吵之中,听到了这两个地方,“当初在鹤溪,我就应该将那个小贱人杀了”


    “玉竹山,也夷为平地最好”


    “这次,我们务必要将李氏父子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揽月眼圈微红,嘴唇翕动了几下,“公主”


    贺阶和吴悬两相对视了一下,内心有些激荡,颔首领命,“谨遵公主殿下之命。”


    这时候,辛夫人也从外头赶了过来,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玉佩,玉佩半缺如月,和李沧一直佩戴的那块儿,刚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佩。


    “公主,按照您前几日的图纸,宝尚坊的工匠们日夜打造,终于成了。”


    姜采盈接过仔细抚摸了一下,玉质凝脂,触手生温似母怀遗泽。在短时期之内,应该能做到以假乱真。


    “公主,时辰不早了。”府中管家此时的声音在屋檐外响起。一时间,庭院中所有人的心都微微提了一下,心跳加快。


    “走吧。”姜采盈深吸一口气,迈开了步子,开始踏向未知的危险博弈中


    她走后,贺阶和吴悬还愣在原地片刻。


    吴悬往屋顶上看了看,有些不放心,“鸢应该跟过去了吧。”


    “应该去了。”毕竟,她可是凭一己之力打败了所有暗影杀手,从无忧谷的尸身血海中一路杀出来的。


    不过,贺阶脸色渐渐深沉。


    他担心地并不是鸢,而是在鹤溪和玉竹山设伏是否真的有用。再者,关于李沧的密事,她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如果


    他的眸光有些凌厉,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公主殿下打从一开始便是和陛下,和淮西李氏一伙儿的那么鹤溪和玉竹山,便是他们瓮中捉鳖的毒计。


    吴悬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催促着贺阶,“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得赶紧将剩余的兵力点清,准备出发了。”


    他扯了扯贺阶的衣角,却见他一动不动,幽深见底的眸子直直地看得他发毛,“吴悬,你说我们已经有多久未曾接到主上的书信了?”


    “已有”吴悬皱着眉头认真数了一下,“大约有半月了。”


    贺阶眸色幽深,“从这里到丹州,不过七八日路程。按照主上秉性,他应该五日便可到,可丹州的情况我们可曾听到过只言片语?”


    “你什么意思?”吴悬挠了挠头,连语调都止不住提高,“你的意思是主上遇到了危险?”


    “呵”贺阶的目光拉长,“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


    六月初,甘州边界。


    阴天,鬼哭峡。


    三千玄铁军,像一条沉默的墨色铁流在黑暗的狭窄谷道中艰难蠕动着。


    连续三日的暴雨山路彻底泡成了泥沼,马蹄深陷。


    士兵粗重的喘息和低沉的号子声在湿冷的空气中回荡。


    卫衡此时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他摆了摆手示意队伍停下。雨水浸透了他的披风,冰冷的寒意透过玄铁甲片渗入骨髓。


    他紧抿着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陡峭、怪石嶙峋的山壁。


    峡谷上方,乌云低压,光线昏暗,直觉告诉他这地方不对劲。


    “将军,怎么了?”副将陈岩策马靠近,声音嘶哑,脸上满是疲惫和忧虑。他头盔下的鬓角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


    “传令,前队加速,中军护好辎重,后队警惕断后。”卫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穿透雨幕,“刀出鞘,弩上弦!”


    命令一层层迅速传递下去。


    铁器摩擦的铿锵声瞬间压过了雨声和喘息声。士兵们疲惫的眼神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弩手们艰难地在湿滑的泥地里稳住身形,将冰冷的弩箭搭上弓弦,警惕地指向两侧高耸的山崖。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尖锐、如同鬼哭般的哨音,毫无征兆地从峡谷左侧的山崖顶端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


    “敌袭,注意防守!”卫衡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话音未落,峡谷两侧陡峭的山壁上,如同鬼魅般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紧接着,便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尖啸。


    不是箭矢,而是无数拳头大小、棱角狰狞的碎石。它们被简易的投石索或者直接用人力狠狠地抛掷下来,如同下了一场致命的石雨!石块滚动中带着巨大的能量,呼啸着砸向谷底拥挤的玄铁军。


    “砰!”


    “咔嚓!”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战马悲鸣声瞬间爆发!士兵被石块正砸中头盔,连人带马轰然倒地,头盔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红的白的液体瞬间从缝隙中涌出。战马被砸断脊骨,哀鸣着翻滚,将背上的骑士重重甩进泥泞。


    “举盾,保护主上。”陈岩一边怒吼,一边猛地勒住躁动不安的战马。前排的刀盾手立刻将沉重的玄铁盾举过头顶,互相靠拢,组成临时的“屋顶”。石块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如鼓点般的巨响,震得持盾的士兵手臂发麻,虎口崩裂。


    然而,这只是开始。


    “放火!”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山崖上传来。


    紧接着,无数燃烧的火把、裹着浸透了油脂的破布团的石块,如同流星般呼啸着从更高处落下,这些火团精准地砸向士兵们举起的盾牌、砸向被碎石击伤的士兵和战马


    “轰!”


    “滋啦!”


    士兵的衣物、战马的鬃毛迅速被引燃,浓烟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冲天而起,火光在昏暗的峡谷中跳跃。


    “不要慌,灭火!弩手,给老子把那些放火的杂碎射下来!”陈岩目眦欲裂,一边挥舞着战刀嘶吼,一边策划着给卫衡拼出一条逃生的道来,“掩护主上先撤!”


    弩箭破空而去,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短促的惨叫从上方传来,可更多的火团和碎石如同永无止境般倾泻而下。


    卫衡的的坐骑被一块燃烧的破布击中后臀,惊痛之下人立而起,他在泥泞中一个翻滚卸力,毫不停顿地跃起,手中长刀“沧溟”已然出鞘,寒光四射。


    突然,山谷之中几道冷箭射出,箭翎簌簌地穿透呼啸的晚风,猛然地送来致命的一击


    陈岩转身向后,大声呼道:“主上!”


    第33章 加更~


    陵都城。


    从裕王府出来后不久,姜采盈按照计划带着揽月在街市上随意转了转。揽月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身心紧绷。


    “揽月,放松些。若是被人察觉我们是故意的,我才会有危险懂么?”


    “嗯。”揽月强压内心的紧张和担忧,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姜采盈莞尔,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揽月。


    其实,她自己也慌得很。


    毫不意外地,她和揽月渐渐走散。人群的拥挤之下,姜采盈抬手将袍子宽大的兜帽拉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她独自走在集市的游桥小巷上,似乎迷路了。月光吝啬地洒落,大部分区域都被街边的酒肆乐坊建筑投下的浓重阴影吞噬。脚下扭曲的、长长的影子,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怪兽。


    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


    姜采盈的指尖藏在宽大的袖中,无声地抚过袖口内侧一道极硬的凸起。


    一枚打磨得异常尖锐的玄铁发簪,冰冷坚硬,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就在她走到小巷最深处,月光几乎完全被遮蔽的转角时,空气骤然凝固。数道比夜色更浓重的黑影,如同从墙壁和廊柱的阴影中直接剥离出来堵住了她的前后退路。


    “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影身形高大,气息沉凝如渊。他脸上覆着半张毫无表情的铁面具,“拿下。”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同时扑上!动作快如鬼魅,劲风扑面,带着铁锈般的冰冷气息。


    姜采盈猛地抬头,兜帽滑落些许,露出一双在瞬间爆发出惊惶和恐惧的眼睛,完美得无懈可击。“你们……大胆!”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颤抖,身体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破绽”,一只戴着黑色皮套、冰冷如铁钳的手精准地劈在她的颈侧。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足以让她瞬间失去反抗能力,又不至于真正重伤。


    剧痛传来,眼前骤然一黑。姜采盈在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铁面具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她放任自己软倒下去,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鱼,咬钩了。


    ……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浮。


    这是一间深埋地下的石牢。姜采盈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止不住动了动。可她的手脚皆被镣铐锁住,粗大的铁环深陷进皮肉,链条另一端深深嵌入身后的石壁。


    滴答,滴答,她听到了水声。


    这里,是鹤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牢房外沉重的铁门,终于发出一阵锈蚀摩擦的“吱嘎”声,缓缓向内打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黑色的锦缎长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停在那道微弱月光光柱的边缘,面容完全隐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一双斜上挑的眼睛,在昏暗中笑得渗人。


    “公主殿下,久仰。”


    姜采盈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抬起了头,“本公主饿了。”


    闻言,他向前踏出一步,走近了那微弱月光能照亮的范围,他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缓缓笑道:“你认识我?”


    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着一股刻骨的阴郁。


    姜采盈有瞬间的心惊。李沧进京的次数并不多,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


    盈盈的目光仰视着他,一字一顿,“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淮西侯李慕,你长得和他很像。”


    顿了片刻,他挑了挑眉。对于这种说法他不可置否,却也并不太开心。姜采盈暗地里深深呼了一口气。


    倏地,李沧蹲下身来,阴鸷的眸子定定地锁住她的脸庞。姜采盈下意识地往后撤,头撞到坚硬潮湿的石壁,疼得她轻轻皱眉。


    下一秒,手脚上的镣铐被解开,“二弟看人向来不准,公主是个聪明人,便不需要这些了。”


    手腕脚踝处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姜采盈连站起来都费劲。


    跟着他的脚步拐过昏暗的天牢,刺眼的白光猝不及防在转角之后进入眼帘,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手麻得不行。


    等等。


    姜采盈心中警铃大作,已经过了一晚,她体内的凝息露该要起作用了。倘若李沧什么都还未做,自己就先没了气息,反倒会惹人怀疑。


    她内心忐忑着,脑袋转个不停,一边仔细用余光打量着周围。这是一处竹居,山深之处,竹舍几间倚着溪水而筑。


    林间深处,清脆的鸟鸣在空中悠悠地回荡着,几缕炊烟在竹舍茅顶上缓缓漫开,万籁都寂。


    如果,她不是被李沧挟持过来的话,她可能会认为眼前颀长高大的男人是什么与世隔绝的脱俗隐士。


    可他不是。


    他只是另一个刽子手。


    李沧自然地入了踏上竹居的阶梯,在门口处换上木屐。姜采盈却并不习惯,李沧并未强求,只是笑着让她自便。


    进入之后,她惊讶地发现竹居内生活用物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侍女在旁随侍伺候。李沧自顾自地引了一边侍女端着的铜盆里的手仔细净手,然后再细细地擦干净手上每一节指节的水珠。


    一个侍女专注着弄一炉红泥小炭火,紫砂壶嘴嘶嘶吐着白气,茶香悄然弥漫。


    “公主,尝尝这山泉煎的新茶。”


    李沧提起壶,澄澈的茶汤注入天青色的薄瓷小盏,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戾气。他推盏过来,笑意温和,眼底却沉着深潭般的幽暗。


    姜采盈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微烫的瓷壁。茶汤清亮,她垂眸轻啜一口,那丝苦涩在舌根蔓延开,“李公子倒是好兴致,绑个人来,只为品茗论道?”


    声音也如这茶,温淡,听不出怨怼。冷静,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李沧低笑,笑声在空旷的竹舍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虚假。“公主言重了。‘请’字或许唐突,但绝非恶意。”


    他放下自己的茶盏,目光掠过窗外溪流对岸那片茂密的竹林,“此间清幽远离尘嚣,正宜静心。姑娘在此,大司马自然也会心无旁骛,快马加鞭而来。毕竟,他视姑娘如珍宝,不惜得罪我们淮西侯府也要从二弟手中将你抢过去,不是吗?”


    他刻意咬重“珍宝”二字,像在舌尖把玩一件有趣的器物。


    窗外的鸟鸣又起,短促清脆,如同某种信号。姜采盈端坐不动,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对面竹林深处,几片竹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刀锋已悄然出鞘,蛰伏于浓翠之间。


    “卫衡?”姜采盈的唇边绽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困惑与薄嗔的浅笑,“从丹州到京城最快也得五日。李公子这步棋,怕是落错了地方。”


    指尖,却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悄然悬停在杯沿上方。


    李沧他唇边的笑意加深,却未达眼底“落错?”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续上茶水,热气氤氲,“公主何必自谦。卫衡若不在意你,此刻我这竹篱小院之外,又怎会多了几道如此沉凝的呼吸?”


    姜采盈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知道,自己被俘是她计划中的一环。而且,他不仅知道,更似在……期待?


    李沧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吴悬那柄‘寒水’剑,剑鞘摩擦皮革的声音,隔着百步山风我都能嗅到。”


    他顿了顿,欣赏着姜采盈脸上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公主,你说,他们是不是将陵都城中的所有兵马都调过来了?可惜,他们的刀锋对着我时可曾想过,我的刀此刻正悬在谁的颈上?”


    李沧的声音轻如耳语,却字字砸在姜采盈心上,“只要他们一动手京城中守卫必然空悬”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方才的茶香仿佛都冻结了,只剩下炭火噼啪一声轻响,惊得人心头一跳。


    “你的最终目的是陵都城?”窗外,一只不知名的山鸟扑棱棱飞起,翅膀拍打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她连嘴唇都在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悚然顿时倾袭全身,


    李沧掳走她,竟然是为了调虎离山。只要贺阶的人一动手,他立马就能获悉卫衡留在陵都城的人马有多少。


    寒意,从脊椎骨缝里一丝丝渗出,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前世宫廷的惨状历历在目,难道这一世,她还要重蹈覆辙么?


    她死死地咬着牙,要冷静。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像在滚油上煎熬。


    “怎么,公主不说话了?”


    窗外的竹林依旧静谧,“本公主在想,传闻说得没错,身为李慕的长子你确实不受重视,挺可怜的。”


    李沧的目光,如同两簇幽冷的鬼火,牢牢钉在我脸上,他嘴角噙着一抹笃定的、残忍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只落入蛛网、徒劳挣扎的蝶。


    姜采盈内心发寒,继续硬着头皮,“汝城,甘州,还有此处,你们父子三人兵分三路迷惑卫衡及陛下的视线,此计确实高超。可本公主猜,在这三路兵马之中,跟随你的人必定最少,也许只有几千人。所以你才需将本公主绑了,试探卫衡兵力虚实。”


    “我猜,这竹居周围你的人马并不多。一旦两方交战,你确实能够知道卫衡的兵力有多少,大概也能将消息传递出去。可是,你还活得下去么?你的父亲,将最危险的任务留给了你,因为他不在乎你的生死,你还不可怜么?”


    “我不在乎啊,公主。即便是死,黄泉路上有公主作陪,也不算无聊了。”


    “你”姜采盈怒视着,胸中气血翻涌。一个人可以不惧生死,却很难做到对至亲的忽视毫不在意。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难道,与他的生母有关??


    欣赏到她因焦躁而皱成一团的脸蛋,李沧脸上笑得更开怀了些,“所以啊,公主。你我不如好好坐下来品一杯香茶,静待一切就好,何必如此焦急呢?”


    窗外的光线,不知不觉已从清亮的晨白转为带着暖意的金黄,斜斜地穿过竹窗格,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时间在炭火的微响和溪水的呜咽中,被无限拉长、碾碎。每一秒都像一生一样漫长,可窗外除了偶尔的虫鸣鸟嘶之外,并无其他动静。


    姜采盈的内心焦躁,离凝息露发作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了。倘若她假死之后,贺阶和吴悬的人马对他动手,他很有可能直接给她补上一刀然后黄泉路上两人作伴


    不行,要冷静。


    可越是强迫自己冷静,她越是遍体生寒。是寒症发作了,还是凝息露还是生效?一瞬间她的骨头里像是灌满了冰渣子,每动一下都扎进肉里,冷汗渐渐浸湿外衫,她整个人身体止不住地乱抖。


    李沧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状况,可是他只是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放下茶盏,杯底与竹案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李沧抬眼看向窗外那片竹林,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姜采盈明白,他有些坐不住了。


    风过竹林,却依旧静谧。没有寒光闪现,没有弓弦紧绷的嗡鸣,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吴悬那柄“寒水”剑特有的、凌厉的杀意波动。


    倏地,竹林之中一声哨响,穿破长空。李沧搭在竹椅扶手上的指节绷紧,青筋微现。他脸上霎时勾出一抹笑意,“来了。”


    竹叶簌簌,人声响动。


    姜采盈在焦躁之中暗骂贺阶吴悬沉不住气他们一动手,京城就危险了。可不久之后,竹林之外的声音渐渐消散连空气中浮动的杀意也隐去了


    这是


    忽然,李沧脸上的笑意僵住,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声音低沉下去几分,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卫衡的人竟然撤走了?”


    撤走?


    姜采盈内心一惊,是陵都城里出事了?


    只不过片刻,她迅速否决了这种想法,李沧的反应不像是作假。须臾过后,她明白过来了,一股寒意从心脏之处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的指尖微微泛麻。


    贺阶多疑,一定认为她和淮西李氏有所勾结。


    “呵……”一声极轻、极短促的冷笑,不受控制地从姜采盈唇间逸出,她竟被贺阶和吴悬摆了一道,敢过河拆桥?


    这笔帐,她要算在卫衡身上。


    第34章 第34章


    竹舍内,李沧走向门口一把拉开竹扉。


    远处连绵的山脊露出模糊的剪影,他对着幽深的林间发出一声极短促、极尖锐的唿哨,声音撕裂了山间的寂静,惊起远处林间一片飞鸟。


    片刻之后,几道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竹篱小院之外,躬身待命。李沧声音冷硬如铁,“计划有变,通知陵都城外待命的所有人按备用路线撤退,快。”


    那几道黑影闻令,身形一动,起落之间迅速融入浓重的暗色中,只留下几缕被扰动的山风。


    李沧只留下了两个暗卫,他们手握利刃,戴着玄黑铁面,只露出一双冷傲的眼睛。


    竹舍内,他背对着姜采盈站在敞开的门口。山风灌入吹动他素色的衣袂,也吹得案上那早已冷透的残茶泛起一丝微澜。


    姜采盈的声音打破沉寂,干涩而平静,“李沧,你的棋局结束了。”


    李沧缓缓转过身,肩膀的线条绷得得有些紧,逆光之中他的脸半明半暗,“结束?公主,此话还为时尚早吧?”


    说时迟那时快,她颈上遭到了一记重击,人立即晕了过去,暗卫之一将她抗在肩上


    竹影摇曳,层层叠叠,筛下破碎的光斑。可越靠近丛林深处,阳光渐少,云雾逐渐增多。脚下的腐叶湿软粘稠,每踩一步,都发出令人心头发毛的“噗嗤”声。大约过了半刻钟,李沧的动作慢了下来。


    “什么人?”他警惕地往西南方向的一颗大树看过去,另外两名暗卫也将利刃出鞘,与李沧形成三角的防御姿势。


    而姜采盈,自然而然被丢在了地上。


    前方浓密的墨绿色竹影骤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小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倏而,那棵大树背后冒出十几个穿着褐色劲装的男子,个个身姿矫健。


    为首那人虽也蒙着面,可是身量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阔耳方腮的很是令人瞩目。


    那人向前迈了几步,“少主,是我。”


    李沧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一丝丝,这是他的心腹,淮西郡府长邑军百夫长赵锐,此人擅长飞檐走壁,探查丛林地形。


    在来鹤溪之前,李沧就派了此人想好退路。


    “少主,”赵锐迎上几步,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解下腰间的行舆图,双手捧着递向李沧,姿态恭敬得近乎谦卑。


    这是此次他们从陵都撤军往丹州的丛林小径,几乎无旁人知晓。


    “嗯。”他应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接,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行舆图粗粝皮面的瞬间——


    赵锐面色骤变,只剩下冰冷的恶毒,“动手!”赵锐的咆哮撕裂了虚假的平静,尖利得刺破耳膜。


    “嗡——!”


    空气被瞬间撕裂,四面八方如同毒蜂振翅般的锐响从浓密的竹影深处疯狂涌出,是弩箭!那淬了剧毒的弩箭快得似乎只剩下残影,朝空地中央的李沧攒射而来。


    “少主小心。”他身侧的两名暗卫双眼布满血丝,迅速地将飞过来的弩箭打偏,李沧的反应也快得如同野兽,在那“嗡”声炸响的刹那,他眼睛骤然收缩,身体迅速躲避。


    姜采盈被脖颈之上的一股巨力惊醒,其中一名暗卫显然打算将她当成人肉护盾躲过这弩箭的射击。她幽幽转醒,眼神刚刚聚光,一点寒星便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穿透纷乱的箭影毒蛇般精准地咬向姜采盈暴露在外的咽喉。


    身体深处,恐惧的枷锁牢牢控制住了她,令她完全动弹不得。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姜采盈恐惧地闭上眼。


    “叮——!”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在箭矢破空的厉啸声中微弱得如同幻觉。


    一只精巧的匕首精准地撞上了那支索命毒箭的箭镞侧面。幽绿的箭镞与银白的刃面在极速中擦过,爆出一星转瞬即逝的火花。


    箭镞迅速改变轨迹,恰好擦着李沧颈侧那绷紧的、剧烈跳动的青筋激射而过,随即一条细长的血线骤然在他的颈侧绽开,鲜红得刺眼。


    姜采盈惊魂未定地循着匕首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竹林深处有一翠绿色身影从天而降,她的衣物与周围的竹林几乎融为一体,令人不易察觉。


    是南南!


    她果然一直跟着自己。姜采盈心里稍微放松了些,早就听吴悬说过南南虽小却是无忧谷第一女杀手,今日终于能得见。


    她身形未动,腕间一抹近乎无形的绞金丝已毒蛇般电射而出。


    嗤嗤嗤!空气被极速切割发出尖啸。


    残影过处,断臂与头颅冲天而起,温热血柱喷溅如泉。伏击者连闷哼都未及发出,眼中惊骇凝固,身躯已如朽木般轰然栽倒。


    血雾蒸腾中,南南指间微颤,那夺命金丝已无声缩回腕底暗鞘,只余满地狼藉残躯与死寂。


    藏在丛林最身后的几名弩箭手见形势不利,发出撤退命令。而那位为首的赵锐就没那么好运。


    李沧庞大的身躯此时蜷曲着,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峦,他那只捂住颈侧的手指缝间,浓稠的鲜血正汩汩涌出。可他却不管不顾,径直走向为首的那名伏击者,他身上的暴虐杀意渐渐升腾,然后死死地揪住赵锐的衣领,“是父亲让你来杀我的?”


    “为什么?”李沧的身体在抽搐着,他终究还是无法释怀。为何他一退再退,可父亲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


    赵锐身中南南夺命金丝弦,身上有好几处的血喷涌而出,他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便双瞳睁大,咽了气。


    他最终还是得不到答案。


    “轰隆隆隆……”


    一种沉闷的、极具压迫感的震动声,如同遥远的地底深处传来的闷雷,毫无预兆地滚过大地,从竹林的西侧深处奔涌而来。


    无数碗口粗的青竹,在某种沛然莫御的巨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麦秆般成片成片地向两侧崩断、倒伏。


    碎竹、枝叶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巨浪,轰然向两边排开。而后一股黑色的铁流,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涌入了这片死寂的空地。


    “玄铁军”李沧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不可能,卫衡怎可能活着出鬼哭峡?”


    “看来今日,我是走不出这丛林了。”他忽然轻笑一声,眼神中的阴鸷瞬间放大数倍,仿佛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李沧操起赵锐手边染血的寒刃腰刀,一个箭步将刀刃割在姜采盈脖颈之处,“公主,黄泉之下还好有你作伴。”


    鸢反身锐目,眸中光芒微颤,“公主!”


    她看到公主颤抖地握住袖子,袖口的那至由玄铁打造的银簪漏出寒光。


    就在那柄腰刀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朝着姜采盈毫无遮挡的颈项狠狠劈落的瞬间


    银簪狠狠刺入他的手臂,鸢也及时抓住机会,配合姜采盈利落地将匕首插进他的手掌,那柄高高举起的腰刀,“哐当”一声从他完全脱力的手中滑落,深深插进脚下的腐叶里。


    姜采盈吓得浑身脱力,跪在了地上,粗喘着气。南南迅速将她从地上拉起,跟李沧保持一段距离。


    下一秒,背后传来李沧破碎的嘶吼,情绪极具翻涌着,他连声音都断断续续,“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姜采盈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那里的东西不见了。一回头,李沧染血的手用力地握着玉佩,另一只手微微颤抖地将他腰间的玉佩拿出来比对。


    两块玉,正好严丝合缝。


    “不可能。”他不知道在否认什么,指节过度用力而指节惨白,青筋暴突,几乎要将那温润的玉石捏碎。


    太久了。


    自从三岁后,他再没见过母亲。母亲的音容笑貌,他已经全数忘却,只记得她临行前,放在他怀中的这枚玉。


    成年之后无论他如何寻找,就是寻不得半点儿有关母亲的踪迹只有鹤溪和玉竹山确切地存在过她的过去。


    父亲说,等此次举事成功他便将母亲的一切都告诉他。可是……李沧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和暴虐,任务失败了。


    所以父亲才会派心腹赵锐来刺杀他。


    姜采盈却突然灵机一动,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不知何时,黑色的铁流已然在空地边缘骤然止步。最前方那匹格外高大的玄甲战马上,卫衡单手控缰,一手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


    斑驳的光影之下,卫衡眉骨深刻,鼻梁高挺如同险峰。他身上的玄甲獠牙毕露,抬手之间,动作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他没有下马,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锵——!”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龙吟的剑鸣响彻死寂的竹林!那柄剑被他随意地抽出半截。剑身并非寻常的雪亮,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吸尽了所有光线的玄黑,唯有两侧开刃处,流动着一线令人心悸的、淬厉的寒芒。


    “嗡!”


    半截出鞘的剑身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小却精准无比的弧线。


    “等等,别杀他。”


    姜采盈迎面上前,与马上风尘仆仆赶来的卫衡目光相对,她如一只带着伤受惊的小鹿,颤颤巍巍的挡在卫衡的剑锋之前。


    卫衡居高临下,能看出她的疲惫与紧张,而她身后的李沧,阴鸷的视线本是盯在他身上,可随着姜采盈的动作他面容上锋利的棱角渐渐变得柔和,开始以一种复杂的情绪望着为她挡在身前的女人。


    卫衡眸色凄戾如冰。下一秒,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带着金属特有的坚硬触感,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抵在了她的脖颈之上。一点寒芒凝霜,映着她骤然褪尽血色的脸。


    “让开。”


    体内寒气上涌…她未及言语,身子已如断弦般软倒。霎时,那柄冷铁瞬间从他指间松脱,铿然坠地。


    马匹打着惊惶的鼻息,卫衡眸光一沉,人快速飞离马鞍,足尖尚未沾尘,双膝便重重砸入尘埃,将她整个圈入臂弯。


    “昌宁。”他略显嘶哑的唤声里,裹着还有他自己胸腔中擂鼓般狂跳的、无处安放的情绪,沉沉压向怀中毫无知觉的温热。


    “终于能够,好好睡一觉了。”


    ……


    第35章 第35章


    六月的卫府,蝉鸣聒噪、荷浪翻涌。回廊朱栏尽处暑气席卷。


    议事堂内四面镂空雕花门尽数打开,蝉嘶扰人。


    室内正中央摆放了长宽约三四米的沙盘,上面清晰地呈现着江南水患的复杂河道与地形。卫衡端坐于上,几名幕僚围在沙盘周围,宽大的夏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深色的一块,敛声屏气。


    方才,他们收到了郭钦从汝城送来的一封信,信中说春娘如今被救下,已无大碍。但江南的水患情况却不容乐观。按照惯例,六月酷暑之际,降雨稀少,不可能再有洪流。


    可如今天降异象,东海震荡,海河倾倒,他们前期的治水全部功亏一篑。几千亩农田颗粒无收,百姓的生计成了大问题。


    加之淮西侯又在江南煽动民怨,极力鼓吹东海震荡乃巨浸滔天阴邪侵阳之象。暗示当今奸佞弄权于上,君主权柄旁落,这才惹得上天降下天灾。若想破除天灾就必须立即清君侧,斩除奸佞。


    这奸佞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今早上朝,程太保也奉命宣读了钦天监近日来的卜卦谶语:水可载龙庭,亦没九鼎。不清君侧浊浪涌,恐见山河泣血红。


    有御史当朝撞柱死谏,“陛下,如今龙困浅水贤路断绝,故东海有‘震荡,倾倒之危兆,国祚之衰根在庙堂之蠹啊。”


    其内涵之意,不以言表。


    卫衡麾下的朝臣极力反驳,“御史大人,你此话是何意思?陛下福泽旺天,如今大云上下海晏河清,家给人足,你说这话是在唱衰陛下的江山么?”


    “你,奸佞之臣何必在朝堂之上吠叫?”林御史气不过,又惶恐地转向陛下,深深下跪,“陛下圣明天鉴,日月悬乾,老臣绝无此意啊。”


    又一人手执玉笏,口中讥讽道:“林御史该不是因为令嫒前些日子在殿秀上落选,对陛下不满想借此发挥吧?”


    “黄口小儿,朝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


    一瞬间,朝臣争论不休,吵得面红耳赤。少帝气得将案上的奏折全部掀翻,“都吵什么?”然后早早地宣布退朝。


    或有直臣见此状况,无奈地摇头垂首走出了大殿,陛下囿于奸臣淫威,始终不敢正面对抗。晨时的日光照耀在垂暮的老臣之上,显得有些有心无力


    主位之上,卫衡端坐着。一身玄色薄绸常服,衣料被汗水贴在紧实的背脊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连日奔波风霜将他的轮廓刻画地更加冷峻分明。


    “依众位看来,如今我们该做何打算方可解江南的洪流之患?”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似乎丝毫未被民间舆论和钦天监的谶语影响。


    室内安静了小会儿,众人见状也纷纷摒弃杂念担忧,开始献计。


    “主上,如今泄洪已刻不容缓,得想办法将洪流引向别处。严州地处洼地,几处荒地正好用作分洪区。”吴悬声音洪亮,指着沙盘,手中动作舞得飞快。


    “那是荒地?那是良田,严州多少百姓指着它活命。”另一幕僚立刻拍案而起,案几上的冰镇酸梅汤被震得晃荡,“加固堤防才是正理。主上,如今之计,唯有调集民夫,日夜赶工。”


    “赶工?拿什么赶?民夫也是人。酷暑难当,再赶要出人命的。”又有人加入战团,声音被热浪蒸得发虚。


    空气里弥漫着争执的火药味和汗水的咸腥。


    争论的焦点胶着在“堵”与“疏”的极端对立上,一时难分高下。卫衡薄唇紧抿,始终没有得到满意的提议,他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在掠过贺阶时,略微停顿了一下,眸光也变得深沉。


    郭钦不在府上,丹州一行他又离家数月,卫衡将府中奴仆驻兵调派之权全部委任于他。


    “贺卿,你有何高见?”


    贺阶头皮发麻,吴悬也与他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心虚地很。之前在鹤溪山上的撤军,全是他的主意。倘若不是主上及时赶到,他差点儿就酿成大错。


    公主到现在还未醒过来,主上夜夜值守在后院之中,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应该已经了然。


    “回,回禀主上属下私以为,当务之急是解决散播谣言的人,阻止民怨再发酵下去,其次应尽力调动周边各州郡开放城门,接纳来自江南九县的灾民。同时严令地方官员全力响应陛下赈灾号召,不可如往常一般贪渎枉法,中饱私囊。若有不从者,杀一以儆百,以示陛下处置之决心。”


    “如此一来,不出三月江南之地又可复耕,民情即可稳定。”闻言,在座众人皆露出惊异赞赏之态,窃窃私语着道,“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是啊是啊。”


    贺阶说时额间冷汗涔涔,不停地用余光打量主座上的人。卫衡的脸色缓和了些,可周身似凝着冰棱,幕僚们撞上那霜刃般的目光,骤然噤了声。


    贺阶见状心头一滞,面如死灰般地重重跪下,“主上,属下罪该万死,请主上责罚。”


    闻言,卫衡抬眸看过来,嘴角轻扬,语气依旧渗人,“贺阶,你何错之有啊?”


    贺阶心如捶鼓,支吾着,连脸都憋红却不敢发一言。


    “说!”卫衡一掌拍在紫檀木的扶手之上,震起桌面上的茶盏,几杯未动过的茶洒溢出来,缓缓地在桌面上流成一条细线,一滴一滴滴落。


    窗外的蝉鸣,似乎也顷刻间止住。


    贺阶又深跪下去几分,懊恼和悔恨充斥着,“属下不该疑心公主殿下怀有二心,更不应该为了一己私利将公主置于险境,以至于差点儿酿下大错若公主有任何闪失,属下纵死不足惜。”


    室内气氛又冷了几分。


    幕僚众人脸色各异,有叹贺阶当时糊涂的,也有内心腹诽想为他申辩的。卫衡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着,不知是因为天气燥热,还是怒火难消。


    “主上,我这条命是您给的。如今公主连日未醒,属下之过实在深重。我已无颜再面对主上,今日在此,我便这命还给主上”


    贺阶面如死灰,掏出一把寒刃抵在颈侧,喉结滚动。


    众人惊呼,说时迟那时快,一盏茶盏裂空而至打在他的手上,当啷震响!碎瓷与匕首齐飞,唯有地上的残茶兀自蒸腾白气。


    吴悬冲过来将地上的匕首踢得远远的,一边怒骂,“贺兄,你这是做什么?”卫衡的脸色也阴沉地可怕,音色低地不像话,仿佛黑云压城一般,“贺阶,你可知罪?”


    自杀未遂后,贺阶脸上的窘迫与羞愤更甚,“属下,属下知罪。”


    “错,你根本不知。”卫衡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将贺阶扶起,“贺卿,撤军之举深谋远虑,你何错之有?”


    嗯?贺阶闻言抬起头来,众幕僚也纷纷看向他。


    卫衡接着对所有人说,“此次淮西李氏李沧掳走公主,表面是胁迫公主当人质,实际上却是想以此打探出我们在京城中留守防备的人马。一旦我们出手营救,陵都城中守卫空悬,他部署在京城外的兵马就会趁机起事”


    “什么?”


    众人惊呼,冷汗涔涔,“李慕这厮竟然兵分三路声东击西,还妄想攻破城门起事篡权,其心可诛啊。”


    “没错没错,这老匹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唏嘘,可惜如今陛下圣心蒙蔽,看不清如今的朝堂局势,反而一心忌惮打压主上


    “这么说,贺阶你立了大功啊?”吴悬大叫着,手掌拍在贺阶身上。


    “是啊。”


    在附和声中,贺阶面上的窘迫下去几分,心情也畅快不少。


    卫衡的目光环视他们一圈,而后冷声凝眸,“诸位,贺阶虽立了大功,可往后这样的事情,本王却不希望再发生。”


    一时间,厅内冷肃。


    “本王深知,诸位是疑心公主立场恐与我们有二,担心我陷入公主的圈套算计之中,可诸位只需相信我之志向矢志不渝,不除朝廷贪蠹,肃清宇内,绝不罢休。”


    幕僚们心神微漾,当初他们发誓追随主上便是看中他能摒弃旧怨私仇,以天下大局为重


    “莫说公主之性命,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有半点轻怠。即便她只是寻常妇人,既嫁作卫家妇,便也是你们之主。”


    众幕僚不自觉地交换了个眼神,有些心虚窘迫,而后纷纷颔首深躬,“属下谨遵主上诫令。”


    此时,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乔生在外喊道,“主上,后院传来消息,说公主情况不容乐观,陈太医请你过去一趟。”


    “什么?”卫衡抓住檀木扶手,指节捏得发白。他迅速起身,宽大衣袖撞翻茶盏,当啷滚落。


    幕僚们心也揪起一团,只见眼前一道玄影掠过,阶前残茶犹颤,主上已经不见身影。贺阶愣在原地,神态间发滞,不一会儿也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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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暑气翻天,热浪滚烫。


    可姜采盈院落中,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厚重的锦缎帘幕低垂,几盏纱罩宫灯在墙角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床帏内,女子的呼吸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长长的睫羽覆盖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青黑的阴影。


    床边,揽月的鬓角已被汗水濡湿,她绞了热水里浸过的帕子,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公主冰冷的额头和脖颈,可帕子很快发凉,她急得眼圈发红。一旁的侍女则跪在脚踏上煽动着炭盆里的炉火,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鼻尖滚落。


    “公主求求您快些醒过来吧,不要再吓奴婢了。”揽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细若蚊呐,却被窗外一阵更响亮的蝉鸣淹没。


    院外,一个婆子满头大汗地将几枚铜钱投入一只小小的火盆,黄纸点燃,瞬间卷曲成灰烬,飘散出呛人的烟味,很快又被潮热的空气压下。


    “在做什么?”


    辛夫人的声音从院外冷冷地落下,她压低声音,“公主不喜欢这些东西,快将这些劳什子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辛夫人语气虽硬,可脸上眸间全是郁色担忧,那婆子本想着请神驱邪,可小心办了坏事心中也委屈。


    说时迟,玄色的薄绸衣袂在日光之下卷起一道凛冽的风,卫衡的身影裹挟着一身燥热的暑气,如同出鞘的利刃般越过他们,闯入内室。


    院外,日头正毒。贺阶在外等候着,灼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他的头顶和后背,汗水小溪般流下,刺痛了眼睛。


    热浪和蝉鸣都持续着,他面如死灰,不敢抬头,更不敢朝那帘幕低垂的内室看一眼。


    “如何?”卫衡的目光越过惊慌行礼、汗湿鬓角的侍女,直接看向刚从内室出来正用湿布巾擦着满头大汗的太医身上。


    太医姓陈,须发皆白,是姜采盈自幼在宫时就侍奉她的太医院首席。此刻他官袍的前襟后背被汗水湿透,脸上愁云惨淡,眉头紧锁。


    他放下布巾,对着卫衡深深一揖,“回禀大司马,如今正值酷暑,公主此番寒症,悖逆天时,凶险异常!老臣方才细细诊过,公主脉象沉伏于骨,如寒玉沉于深潭,阳气已近湮灭。先前芝阳丹的药力也已经被凝息露中和,从此再无效力。此乃……阴阳逆乱,寒毒反噬之危兆啊。”


    卫衡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捏得发白,“陈太医,可有解之法?”


    陈太医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硬着头皮,一字一句道:“唯今之计,唯有引一先天元阳充沛、精血旺盛之人的纯阳之气,深入髓海,以阳制阴强行调和。”


    卫衡压得极低,语气烦躁,“说人话。”


    陈太医眉梢挑了挑,轻声咳了咳,“还望大司马早日与公主圆房,此乃阴阳相济,性命交关之法。”


    他垂下头,不敢再看卫衡的脸色。


    房内侍立的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早些日子,新婚之际府君日日歇在公主院落之中,就连大白天都有他们之间竟什么事也没发生么


    呃府君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第36章 第36章


    月色之下,室内的烛火在灯罩里不安地跳动,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而窗外的蝉鸣似乎永不停歇。


    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卫衡站在床前透过床帏去看那抹脆弱的身影,锦被下露出的脖颈和手腕,白得透明,几乎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血管。


    她依旧昏迷着,无知无觉。


    病榻之上,姜采盈感觉自己沉在无边的寒水里,寒意沁入骨髓。她的意识像一缕游丝,在浓稠的黑暗中浮浮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卫衡解下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外袍,随手丢在一旁的矮几上。玄色的薄绸中衣贴着他精悍的身躯和肌肉线条,他侧躺在姜采盈身边,静静地看她。


    此时,正是酷暑。


    卫衡嘴唇抿着,鬓发之间已经蒙上一层薄汗。


    “冷……”姜采盈无意识地低喃,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病中特有的脆弱。她身体下意识地蜷缩着,薄薄的锦被下身躯微微颤抖。


    几乎是同时,一只宽大、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被惊醒的迅疾,小心翼翼探了过来。


    姜采盈的意识依旧混沌,视野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纱。


    卫衡心中有些失落,而后将滑落到她肩下的锦被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拉高,严严实实地裹住她单薄的肩头,不留一丝缝隙。


    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颈侧冰凉的皮肤,滚烫的温度令她在沉睡之中舒服地喟叹,于是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月色西移,照在窗柩上的月影也渐渐偏移着。室内点着烛火,床榻之上只有她微弱的呼吸和他压抑的吐纳声在空气中交织。


    “水…”月色之下,她睫如倦羽轻颤,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微弱得几乎被黑暗吞没。


    栖着薄光,她幽幽转醒,容颜愈显苍白。


    “好,喝水。”


    卫衡屏住呼吸,眼底星火骤亮。他小心地托起她无力的后颈,手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的粗粝感。冰凉的瓷碗边缘触碰到她的嘴唇时,她浑身抖了一下,激起颤栗。


    卫衡将她抱得更紧,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次,却只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破碎的嘶哑气音。


    借着月色,他在姜采盈额间落下极轻的一吻,“昌宁,你终于醒了。”


    一点轻如羽毛的柔软触感,将姜采盈的意识拉回现实,她缓缓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云锦帐幔顶,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


    月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卫衡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眼下的乌青,柔化了他眉骨和鼻梁凌厉的线条。


    内室里,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光影在两人身上流淌、变幻。夜色如墨,可他的眸光如灼,一寸寸描摹过她苍白的轮廓。指节拂过她眉间时带着微颤,像触碰易碎的梦境。而后俯身,将吻轻覆于她唇上。


    似朝露坠入初绽的蔷薇。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两人的缱绻交叠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凝固成剪影。


    姜采盈没力气挣扎。


    渐渐地,气息交缠间温热喷涌。卫衡的指尖微颤陷进她散落的发丝里,却不敢用力,仿佛吻着的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月光。


    缠绵之间,她的气息和肌肤似冰雪消融,渐渐有了暖意。


    一缕墨发自肩头滑落,与姜采盈散在胸前的青丝无声交缠。随后卫衡停下动作,在她上方寸许,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彼此呼吸交错间,她闻到卫衡衣领间残留的沉水香,混着药炉里将熄未熄的艾草气。


    姜采盈记忆模糊,开口问:“我昏迷多久了?”


    闻言,卫衡的眸子覆上一抹郁色,音色低沉,“半月多了。昌宁,你几乎是到鬼门关走了一趟。”


    半个月?


    姜采盈唇微张开,惊诧不已。时光流逝如水,想起昏迷前的状况,她眼底眸光微动,“那李沧”


    卫衡似洞悉了她心中所想,“如今被关在府中的暗室里,你说不杀他,我自会留着他一命。”


    姜采盈稍稍放宽心来,“汝城的状况呢,说起来安少卿和郭钦南下治水也有一月有余,可有进展?淮西李氏是否在江南趁机作乱”


    她兀自推演着,“若李氏阴险,想要彻底扳倒他,我们还得好好利用李沧”


    越说,她越觉得眼前之人气息冷下来,眸光深沉不悦,“你问了李沧,问了安礼弘,甚至关心了郭钦的状况,可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丹州的状况,远比陵都和汝城凶险。


    鬼哭峡突围中,乌云遍布。三支淬毒的弩箭破空而来只差半毫,就能射入他的喉间,所幸他及时侧身闪躲,三支箭才“夺夺夺”钉入身后的岩石,箭尾白羽颤得厉害。


    他不会再给敌人第二次机会。


    于是旋身时,他挽弓在手,玄色大氅在乌云中划出凌厉弧线。敌首的青铜面具刚映出惊色,卫衡的箭已离弦——


    箭,破空之声未至,山谷中伏击者的惊呼尚未出口,为首的那人眉心已绽开一点猩红。


    随后,丹州的增援部队赶到,收拾了残局。


    徐灏早年间便是卫衡的手下败将,如今听说他亲自出征,直接仓皇败走,盘踞在虎城险地,一时间难以攻下


    卫衡收到了葛青的消息,说李沧出现在了陵都城中,意图对公主下手。


    来不及交代丹州后续事宜,他只留下了葛青,自己快马加鞭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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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烛火微抖,气氛凝滞,卫衡始终没有等到一句关心。


    须臾,他叹了一口气,“罢了。如今你大病初愈,不宜太过劳心费神,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你无需担心。你现在感觉如何,还冷么?”他低声问,声音擦过唇畔,惊起她脖颈处一小片的战栗。


    卫衡去拥她,拉上她胸前滑落的被衾。


    她抗拒的动作很明显,连月光照射下的影子都透着疏离。他的动作滞了滞,怀中与她的距离微微拉开,俯身去看她,“怎么了?”


    又是这样。


    一旦涉及军情,国政,女人总是被自动排除在议事之外。


    姜采盈的声音渗着月色的凉意,转过头去甚至不去看他,“不劳大司马费心。”


    月光漫过廊下,照亮他悬在半空的手——那只方才想为她拢鬓发的手,此刻五指缓缓收拢,卫衡眸色暗了下来。


    两根指节捏住她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为何生气?”


    姜采盈别过脸,喉间冷冷地蹦出两个字,“不敢。”


    月光冷然。


    卫衡怀抱着她的手臂一寸寸收紧,姜采盈被勒得有些疼,后背抵上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衣料感受他心脏的跳动。


    “放开”挣扎之间,姜采盈察觉颈侧一热——卫衡低头把脸埋进她肩窝,呼吸微重,毫无章法,带着某种困兽般的焦躁。


    他指节泛白地攥住她腰间衣料,掌心温度透过层层丝绸烙在她身上,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化作烟云消散。


    嘴唇上下嗡动之间,卫衡的吻无意落在她下颌,姜采盈却不动声色,用袖子轻轻地擦了一下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随即,卫衡僵在原地。


    为什么?方才还好好的,如今却是连触碰都令她生厌么?他的眸光完全暗下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眼眸中升腾的愠怒,自他位迁以来,还从未有人给过他这种屈辱。卫衡坐起身来,衣袖摆动之间,双腿已经迈开,他要离开这间屋子。


    门扉开合之间,夜风顺着门缝侵袭而入。身后传来她喉间溢出一声呛咳。卫衡脚步一顿,仿佛能感受到她肩头细微的颤栗。


    于是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姜采盈捂住胸口,脸色稍显苍白。咳声止住时,却见床榻边一人的衣角,卫衡去而复返。


    月色之下,他的身影被映照地漆黑,修长。


    卫衡俯视着她,有些茫然,却又无奈地咬牙,“昌宁,我究竟要如何做?”


    姜采盈微滞,“什么?”


    卫衡倾身下来握住她的肩头,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去做。”


    几乎在同一刻,姜采盈眼底暗色渐起。仿佛触到了什么边界,她垂眸掩去唇角扬起的弧度,“不必,大司马不必勉强。”


    “说!”


    姜采盈抬眸,“什么都行?”


    “嗯。”


    闻言,姜采盈目光发沉,眼神却狡黠,“本公主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我本无需受这半月的无妄之灾,是你的谋臣贺阶临时变卦,过河拆桥,才使得本公主深陷险境。”


    卫衡闻言,握着她肩头的手松了松,眼神有些闪躲。姜采盈却继续道:“本公主想来实在忿恨,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往后我都不愿再见,大司马可否为我遣散了他?”


    “不可能。”卫衡沉声。“你若不想见,我会尽力让他避开你。”


    姜采盈暗自扬眉,她就知道。“本公主本可以杀了他。”姜采盈凝视着他的眼眸,“可如今,我只是让你将他驱逐出去而已,这样也不可以么?”


    沉默,说明一切。


    “呵。那夜雨中,本公主拿着玉章来找你兑现玉章之诺的时候就应该清楚,卫衡,你根本就是言而无信之人。”姜采盈冷然,“如此,便请大司马回吧。”


    卫衡眸色如墨,额间因克制隐有青筋浮起。


    他想,他大抵是魔怔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摔门而走也已经来不及。他薄唇紧抿着,再低下头视线与她齐平,虽语气强迫,声音里却透着压抑和退让,“换一个我能做到的,别涉及到他人。”


    姜采盈想躲他的视线,他却执拗地掰过她的身子。


    “这次,我能相信你么,卫衡。”姜采盈叹了口气,一字一顿,似下定决心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仅此一次而已。


    卫衡的心里松了松,如释重负,郑重道:“只要你说。”


    月光从纱帐缝隙漏进来,姜采盈身形斜倚指尖绕着垂落的青丝,突然上下地打量起卫衡来,唇角勾起一抹笑,“把衣服脱了。”


    “什么……”


    卫衡身形一滞,玄色腰带上的银蟒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抬眼望她,却见她唇角噙着抹玩味的笑,足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床沿。


    “怎么,不愿意了?”


    倏地,她忽然倾身,眉间变得冷肃,“卫衡,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对本公主做的事情么?”她恶狠狠地,眸间发出凶光,“以为剥去本公主的外衣,施舍点肌肤之情爱,便能让我沉沦和折服?这种滋味,你也受受吧。”


    卫衡闻言,胸中情绪无以复加。他喉结滚动,抬手解衣时指节发僵。外袍坠地的瞬间,姜采盈忽然轻笑出声——真有趣,“继续。”她屈膝支颐,像赏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里衣也褪了。”


    他呼吸凝滞,漆黑的眸子在月色下深沉地可怕,“你确定?”


    第37章 第37章


    月色如银,倾泻在庭院的青石板,庭院内唯有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卫衡修长的手指缓缓搭上里衣的系带,他动作不紧不慢,衣襟一寸寸散开。月光沿着他紧实的肩线滑落,他胸膛处的线条紧实而流畅,宽肩窄腰,劲瘦有力,肌理分明。


    姜采盈唇边的笑意渐渐僵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月光下那流动的银辉,从喉结到腰腹,再往下


    卫衡的皮肤在月色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唯有手臂和肩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深浅不一,如暗色的藤蔓,缠绕在力量与美感之间,平添几分危险的蛊惑。


    他倾身过来,指尖掠过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随后拉着她的手往亵裤的边缘探去,手掌灼热,嗓音喑哑,“继续脱么?”


    被他握住的手腕如火灼烧过一般,姜采盈下意识地挣脱他的手,压下心跳,冷哼道:“不必。”


    她眉梢一挑,目光将他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压下心中慌乱,淡漠道:“也不过如此。”


    卫衡似乎轻笑一声,忽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节的凉意浸透着沉水冷香,“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侧,“昌宁,你该自己感受一下。”


    “无耻。”


    暗夜里,屋外夜风骤起,吹散一地月光碎影,而室内温度极速攀升。


    姜采盈,眉心紧蹙,脸颊也因怒气染上绯红,“你我离远点。”


    卫衡丝毫未动,望着她时眸子里翻涌着暗潮。他喉结滚了几下,强势地倾身过来,而后倏地咬住她耳垂,舌尖的湿热侵袭着感官,“昌宁,你我已经小半月未见。让我离你远点儿,可能么?”


    他的手如铁钳般扣住她的腰肢,拇指抵在她最敏感的腰窝处。


    “不”话音未落,卫衡俯身攫住她的唇,挣扎之间他一把扣住她手腕按在头顶,毫不留情地撬开她的齿关,舌尖长驱直入。


    浸着寒意的身体发热。


    皮肤好像烫得要被灼伤,卫衡喉结猛地滚动,炽热鼻息拂过她耳畔,“昌宁,你这次昏迷了半月,知不知道陈太医是如何说的?”


    里衣的盘扣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指腹摩挲着她锁骨白皙的肌肤,力道时重时轻,然后再往下


    仿佛触到了云端。


    他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他说你寒症入骨,阴阳逆乱,唯有与一先天元阳充沛、精血旺盛之人早日圆房,深入髓海,才能阴阳调和”


    卫衡抱着她腰肢的力道加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姜采盈被迫仰头承受,任由他攻城略地般含住她殷红的唇瓣,口中津液被全数卷去,两人舌根相缠,发麻。


    感受到她浑身发软,攥紧他的衣襟发出破碎的呜咽,卫衡随即手臂一揽,猛地将她打横抱起。


    他步伐沉稳而急促,三两步便跨到床前,俯身将她轻放在柔软的床褥上,下一秒,卫衡单膝抵上床沿,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卫衡扣住她的后脑,随即俯身吻了下去,唇舌交缠。隔着衣料重重摩挲他的指节因隐忍而泛白


    倏地,“嘶~”血腥味突然在唇齿间漫开,夜风骤起,吹散一地月光碎影。


    卫衡舔了舔唇,看着她怒瞪自己的眸光,不禁低笑,她竟敢咬人。他顶了顶腮,拇指擦过唇上血迹,看着她的眼眸欲色更浓。


    于是,受伤的唇再次压下。这次他吻得更深,挣扎之间,口液的沁甜和血腥味在两人唇间混合,交融。姜采盈的挣扎渐渐无力,心跳如擂鼓般震耳欲聋。


    “够了。”姜采盈唇线紧绷,充满愠怒的眼瞳在月光映照之下,透亮得如玉石般晶莹。


    “卫衡,你又不听我的,是么”她嗓音轻软,却眸光如刃,恢复了之前的疏离冷漠。


    他目光沉沉地锁住她,呼吸粗重而缓慢,“我听了你的,把衣服全褪了。”


    卫衡指尖抚上她额角的发丝,沙哑又低沉地引诱,“如你所愿,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姜采盈冷哼一声,“如我所愿?卫衡,你少自以为是。”


    卫衡薄唇抿成一条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下颌线条紧绷得近乎凌厉,额角隐约可见跳动的青筋,有些困惑,“难道你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月光如霜,勾勒出她清冷的面容轮廓。她抬眸直视卫衡,眼底似淬了寒星。


    闻言,卫衡侧过脸避开她的目光,他眉头微蹙,唇线抿得发白,“昌宁,我很了解你。你素来喜欢口是心非,可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他的拇指,握在姜采盈腰肢的敏感点上。


    姜采盈止不住闷哼一声,可目光穿透黑暗,长睫投下阴影露着决然,“身体是身体。若你与我换位,便可知我心中所感。”


    卫衡缓缓收回手,指节蜷紧,骨节泛白,仿佛在竭力压抑某种情绪,他咬着牙,“好,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姜采盈偏过头去,冷冷道:“不敢劳驾大司马。”


    “说。”卫衡捏住她下巴,逼她直视自己,哄道:“今晚,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当真?”


    “嗯。”


    “那你退后,手抬起来。”姜采盈直起身来,忽然开口,声音里透着狡黠,似蜜糖裹着刀锋。卫衡眉梢微动,却依言抬起双臂。


    姜采盈随即站起身,一袭素白亵衣被夜风拂动,丝绸如水,贴着肌肤流淌。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绕过他,从地上捡起他方才解下的白玉丝绸束带。


    丝绸滑过掌心时,她闻到了卫衡身上残留的沉水香,卫衡的目光则紧紧地跟着她,“地上凉。”


    “别动,手合拢放在胸前。”她冷着眸子,绕到卫衡前面来发号施令。


    卫衡比她整整高出一头,垂首间她衣襟微敞,露出一截纤细的颈子。贴身的丝绸霎时紧裹身形,胸前起伏、腰肢凹陷,每一处曲线都被月光勾勒得分明。


    她将丝绸绕过卫衡手腕,收紧的刹那,卫衡肌肉骤然绷紧。姜采盈满意地看着他小臂上凸起的青筋,而后在腕骨上打了个精巧的结。


    指尖无意擦过跳动的脉搏时,姜采盈摸到了他逐渐升温的皮肤,“昌宁.你在做什么”


    “嘘。”姜采盈竖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感受到他呼吸骤然加重,她讥诮道:“本公主也要让你尝尝,无处反抗的绝望滋味儿。”


    绝望?


    卫衡脑袋涨涨地,他勾了勾唇,这种滋味儿可不是绝望。


    他眸光深沉地,望着眼前绕着他慢条斯理踱步的姜采盈,亵衣的裙摆扫过他的小腿,月光将他的影子钉在地上,像只被蛛网困住的猛兽。走到他后背时,姜采盈突然伸手抚上他脊背,指尖顺着肌肉纹理游走


    借着月光,指尖从背脊到腰腹,再到手臂倏地,她的手滞了一下。卫衡右手手臂侧的那块疤痕如今纹路凹凸依旧明显。


    姜采盈突然忆起往事,年少时她贪玩溜进锦绣阁寻宝,却不小心在里面睡着。后来,宫人不小心打翻蜡烛。火势越来越大,她被浓烟呛得晕乎乎的不省人事。


    宫人们找不到她,吓得三魂丢了两魄。最后,是卫衡冒着大火,翻身入窗救下了她。


    为了救她,卫衡几乎快失了半条命。


    这条丑陋的疤,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如果当年,她没有贪玩如果一年后她没有偷偷溜进勤政殿里,听到父皇与三皇叔的密谋


    也许,他们之间不会闹掰,当初她曾希望卫衡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可是,没有如果。


    父皇做错了,而她是父皇的女儿。所以从此,她与卫衡之间就被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姜采盈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如今,大云的江山被他和淮西李氏搅动得污浊不堪,她不该心软。


    她恨恨地咬牙,眼神变暗了些。姜采盈勾着卫衡束着手的丝绸,将他拉进厅堂内,随后又粗鲁地将他按在椅子上,从脚踝到胸膛,绕着椅背给他五花大绑。精壮的胸膛肌肉,在月色下隐隐跳动着。


    卫衡嗓音低哑,喉结滚动时投下的阴影正好落在锁骨凹陷处,“昌宁松开我。”


    姜采盈咬咬牙,本来今日没想这么过分的,“你既答应要听我的,今晚就没发言权。”


    卫衡眼眸幽幽,并未说话,只是仰头看她。姜采盈轻笑,转到他面前时手中多了一柄象牙梳,“你不是时时刻刻都想掌控一切么?”


    梳齿划过胸膛的触感让卫衡倒吸一口凉气,她故意在胸膛处流连着,画着圈卫衡猛地挣动,瞳孔收缩,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区区束带而已。


    他刚欲挣脱开,抬眸对上姜采盈恶作剧得逞般的晶莹眸光眼中的风暴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和宠溺。


    可姜采盈似乎丝毫未察觉到危险,动作没停。梳齿顺着腹肌的沟壑下滑,停到了裤腰边缘,她在他颈侧吐气如兰,“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卫衡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涌,心跳如擂鼓。他想要抓住她,想要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额间,手腕处青筋暴露。


    下一瞬,一阵淡香袭来。


    姜采盈似乎很满意卫衡的反应,她眸光狡黠,“做得不错,今晚你便在敞着胸膛,在这里坐上一夜吧。”


    柔柔唇瓣如一片羽毛轻轻拂过他的侧脸,吻轻得像是蝴蝶停驻,却在他心里烙下灼热的印记。


    卫衡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这是姜采盈第一次,主动吻他。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只要这样,就可以获得她的青睐


    暗夜之中,卫衡猛地惊醒。


    等等,其他男人是不是也被她这样对待过?


    第38章 第38章


    月渐西沉,晚见凉意渐渐笼罩,姜采盈梦到自己被困在了无边无际的冰雪地里,她被衾之中冻得瑟瑟发抖,不由地缩成一团。


    后半夜,她仿佛感觉床边有一个虚影在浮动。忽然,床榻微微一沉,有人掀开被角躺了进来。姜采盈一惊,还未出声,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


    姜采盈低骂,一说话,上下唇瓣都冷得发抖,“卫衡?我不是将你绑起来了么,你下去!”


    “别动,我身上暖。”卫衡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不要。”


    他似叹着气,“别再胡闹,此时已是深夜,仆从们都睡下了。你今晚若是冻死,谁也发现不了。”


    闻言,姜采盈挣扎的力度松了些。


    幽静的夜晚,将人的感官嗅觉不自觉放大,她可以清晰地闻到卫衡身上的淡淡沉水香,混合着薄汗却不刺鼻。


    他体温极高,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暖意如潮水般涌来,一点点驱散她体内的寒气。黑暗中,他的呼吸沉稳而温热,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腰间,既不过分紧勒,也不容她逃离。


    良久,姜采盈终于放松下来,困意渐渐袭来,口中说着话,不知是呓语还是什么,她说:“卫衡,你不经过本公主的允许,擅自解下束带这是大不敬”


    “本公主要重重罚你”


    耳侧似传来一声低笑,“你想如何罚?”


    “如何罚当然是罚你当狗,背着本公主在御花园里走上一圈见了生人,还要凶神恶煞地吠叫几句”


    躺在旁侧的男人脸色突然一变,冷得像冰块


    姜采盈却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在睡梦中真的将他当成了一只小狗,在给他顺毛。凉凉的指尖分叉开来插进他的鬓发里,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


    冷冽的气氛,渐渐消散。


    朦胧间,她似乎感觉到卫衡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夜色掩映下,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指腹轻轻抚过她微凉的脸颊,动作极轻,像是怕惊醒她


    ##


    翌日。


    日上三竿,姜采盈是被暖意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整个人缩在卫衡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而她的手臂牢牢环着他劲瘦的腰身。


    她瞬间清醒,昨夜梦中记忆涌上心头。姜采盈心虚地咬了咬唇,试图悄悄挪开,可刚一动,腰间的手臂便收紧了几分。


    “醒了?”卫衡眸色深沉,嗓音微哑。带着晨起的慵懒,两人四目相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姜采盈耳尖发烫,心虚地索性背过身去不看他,“你怎会在我床上?”


    她刚侧过身,卫衡便跟着贴了过来,胸膛紧贴她的后背,手臂一揽,直接将她整个人圈回怀里,甚至比之前抱得更紧。


    “躲什么?”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偏头,“昨夜给你暖了一整晚,今早便翻脸不认人了?”


    姜采盈轻哼一声,“你私自解开束带,本公主还未同你算账。”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盯着她的眸光漆黑一片,似在认真倾听,“你想怎么算?”


    姜采盈思忖着,”你既违约,那昨晚的事情便不作数。本公主依旧很生气,你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狡黠的眸光在阳光映射之下,显得是多么活泼生动。卫衡的目光凝视着,竟有些移不开眼,他只见她两片唇瓣上下动着其余的,一概听不进去。


    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开始行动。他手臂一伸,一把扣住姜采盈手腕,翻身半压住她。晨光透过纱帐,映在他深邃的眉眼上,眸色暗沉,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你说说什么条件。”


    姜采盈被吓得不轻,她低骂着挣扎,“说归说,你先下来啊。”


    卫衡嗓音微哑,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腕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再乱动,后果自负。”


    话音刚落,姜采盈呼吸微滞,感觉身下有个东西发硬正顶着她。她终于不敢再动,只能咬着唇瞪他,开始转移话题。


    窗柩上的日光渐渐上移,她侧头看了看,“你今日不用上朝?”


    卫衡有些漫不经心,“为了照顾你啊,我已向陛下告病在府修养七八日了。”


    闻言,姜采盈咬牙暗骂,如此随心所欲,视朝廷法度于无物,果然是奸臣,佞臣。


    她的怒意,似乎点燃了他的兴致。卫衡的呼吸比平时沉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在她腰间轻轻摩挲,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焦躁。


    “好重…卫衡,你给我下去…”她微微侧首,话音未落,眼前的人似联想到了什么,眼神深沉了几分,忽然贴近,灼热的唇毫无预兆地落在她后颈。


    姜采盈猝不及防,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被角。


    忽地,窗外人影攒动,脚步声在外面响起,“府君您起了么?”卫衡动作停住,有些不耐烦地往外看一眼,“何事?”


    乔生的声音有些发怯,却也有些激动,“回禀府君,沈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闻言,姜采盈身上一轻。卫衡眼眸深沉,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起身后,他开始快速更衣。


    姜采盈也迅速坐起身来,“沈家?是户部员外郎沈寂么?”卫衡没出声,不可置否。


    探春宴上,她就觉得沈寂这个名字耳熟,前世沈寂对安清岚爱而不得,转而与淮西李氏暗中勾结,致使她命丧清溪


    如今他有所动作,是安清岚出事了么?


    “揽月,进来替我更衣。”门随即从外打开,阳光顺着门扉照射进来,整个内室都亮堂了许多。


    卫衡转头看她,“你昨夜方醒,如今身子弱得很,便好好休息吧,这些事情有我。”


    姜采盈攥了攥被角,怒目看他,“究竟发生何事了,我要知道。卫衡,你说过往后朝堂军政之事绝不向我隐瞒。”


    将玄色腰带系上的那一刻,卫衡转身看了看她片刻,眸中溢出无奈和温柔,“不是对你隐瞒,而是你目前身子虚弱,不宜劳心费神。”


    姜采盈抬眸正视卫衡,倔强地抿了抿唇,“我不信,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


    “公主”揽月在一旁恭敬侍立,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口,“这一次您便听府君的吧”


    揽月焦急的神色,令姜采盈有些错愕。


    微愣之间,卫衡已经整理好衣袍,他俯身在姜采盈额间落下一吻,力道极轻,“晚间,乖乖等我回来。”


    他又向揽月看去,眸光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冷然和凌厉,“照顾好公主,有事宣太医。”


    “奴婢遵命。”


    话毕,卫衡干脆利落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姜采盈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而后转身,眸光里也多了些深沉,“揽月,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身体如何了?”


    说及此,小丫头竟然泫然欲泣,“公主,您终于醒了。陈太医说,您体内寒气入骨,已经伤及脏器血脉,若再不醒来的话恐有生命危险”


    姜采盈嘴唇微张,陈太医是最了解她身体状况的人。


    他都如此说了,想必八九不离十。


    姜采盈心中乱乱的,有些烦躁,“芝阳丹也压制不住了么?”


    思及此,揽月有些咬牙切齿,“都怪府君手下的那个贺阶,给的什么劳什子南疆圣药,陈太医说那凝息露属性极寒,与芝阳丹相冲,两相服用之下,使得凝息露在您体中的寒气尽数被激发如今,公主的病实在凶险,确实不宜在忧思伤神了。”


    “陈太医可有说过,以何法解?”


    揽月闻言,有些支支吾吾,疑问道:“公主,府君未曾同您说起么?”


    姜采盈眉心一蹙,想起昨夜里他的胡言乱语,不禁有些不可思议,惊道:“圆房,以阳补阴?”


    只见揽月耳垂上浮一抹红色,点了点头。姜采盈脚步虚浮,往后退了几步,这太扯了。


    她当昨夜卫衡只是想乘人之危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揽月一边伺候姜采盈梳妆,一边再细细解释,“陈太医说,除却那个之外,公主每日还需辅以不少于半个时辰的药浴,外加疏筋通穴,才能将此次因凝息露而受损的根脉修复可若是想要根治,还得寻到南海圣药,雪上金莲。”


    “雪山金莲?”姜采盈重复一遍,倒是从未听说过此物。


    揽月继续解释,说着说着竟有些泄气,“可是那雪山金莲只生长在南海边的峭壁之上,极为稀少且十年才开一蒂听说,以此花入药,甚至能令人起死回生,其珍贵之程度千金难求。太医院建立数年以来,也从未有人见过”


    “皇宫都没有的东西,想来也是不可能得到的。”姜采盈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气馁。


    “公主”姜采盈一低头,便看见揽月眼眶通红,睫毛上还凝着细霜。


    “傻丫头,哭什么?”


    “奴婢不想公主有事。”揽月猛地用袖子抹脸,却带出一连串泪珠。


    “我怎么会有事?”姜采盈有些发笑,不过片刻笑意凝结着,目光悠长看向窗外,“不是还有一个方法么?”


    圆房而已。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大不了,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


    第39章 第39章


    正午时分,姜采盈正用着膳,院外突然传来了不小的轰动。下人们围了过去,“这是干什么呀?”


    揽月仔细搀扶着姜采盈,走到了檐廊之下,只见院门口有一人长跪于门槛之外。???


    揽月伸长颈去望了望,“公主,是贺阶。”


    姜采盈止不住吃惊,“去看看。”


    烈日当空,灼得青石板地面滚烫。贺阶一袭素白中衣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他双膝跪地,肩头负着粗糙的荆条。


    见姜采盈靠近,贺阶两手放于额前,垂首作揖,高声呼道:“属下贺阶,因一己私心置公主与险境,实在罪该万死。听闻公主久病方醒,特来此向公主负荆请罪,请公主责罚。”


    艳阳高照之下,贺阶的后背整个被曝晒,红得发紫。荆条与皮肤摩擦的地方,木刺深深扎进皮肉刮出几道狰狞的血痕,在阳光之下结痂发黑。


    姜采盈轻笑一声,“贺卿不是武将,何须如此?”


    贺阶脸上发窘,吴悬说他犯下此大错,必须效仿先人负荆请罪,方可令公主看到他的诚意。


    “只求公主莫要再生气,若公主觉得心中气怨难消,属下便在此长跪不起,直到公主气消为止。”


    “不必。你是卫衡的手下,你犯了过错,自然得由他来代替你受罚。”姜采盈话毕,示意手下人将遮挡烈日的衣物送过去,“贺卿,你可以回去了。”


    “公主!”贺卿背着荆条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膝盖骨骼在火烈烈的地面摩擦出一道汗渍痕迹,又迅速被烈日给晒干。


    “求公主不要为难主上,属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言辞恳切激烈,姜采盈却无耐心陪他耗,她脸冷下来,“你以为本公主当真如此大度,不愿同你计较么?”


    她在院门口的檐下缓慢地踱步,慢条斯理地道:“本公主知道,府中大多数人对我心存芥蒂,本公主亦不喜欢你们。所以昨夜我向卫衡提出要取了你的命,杀一儆百。”


    她一改往日温润,表情也开始有些凶神恶煞,院中侍奉的卫府奴仆各个面面相觑,有些腿软。


    他们还从未看过公主这副模样。


    贺阶闻言,嘴唇抿得很死,心情复杂。只见姜采盈拂开侍女搀扶的手,下了门槛一步步朝他走来。


    揽月身侧,小心翼翼地随着她的步伐挪动伞的位置。姜采盈微微俯身过来,“所以啊,贺阶,不要以为本公主不敢杀你只是这笔账,我算在了卫衡头上而已。”


    烈日之下,层层汗水在脸上交叠,贺阶的身躯若不可闻地弯了弯,许久都未曾再说一个字。廊檐之下的辛夫人见状,脸上情绪复杂。


    “想通了,便自己回去。本公主的院前不需要你来赎罪。”说毕,姜采盈拂袖而去。


    正午热浪蒸腾,蝉在树荫里叫个没停儿。贺阶的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瘦削的下颌滚落,砸在烫得发亮的地面上,顷刻间便化作一缕白烟。


    鉴缶里的冰镇梅子,刚拿出来便冒水汽,顺着冰块儿留下一道道诱人的红痕,姜采盈刚欲伸手拿上一颗,身后传来轻咳的制止声。


    “公主,您如今身子不适,不宜过多食用冰镇食物。”


    “辛夫人”姜采盈转过头去,欲和她撒娇,“就一颗”


    辛夫人摇摇头,表情恭敬且严肃,“公主,一颗也不行。”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姜采盈终于泄气地耸了耸肩。


    须臾之后,她遣散了室内侍奉的其他仆从,只留下了揽月和辛夫人二人。


    “公主有事要吩咐我们去做么?”辛夫人一如既往恭敬垂首。


    她摇了摇头,“只不过心中有些疑思罢了。希望您能为我解答一二。”


    “公主请说。”


    “在您看来,卫衡是个什么样的人?”


    辛夫人看破一切,“公主是在为陈太医所言而忧思?”


    姜采盈默许,一旦她与卫衡圆房,他们二人之间的牵扯羁绊势必更深她有顾虑,亦不能将此事随意对待。


    辛夫人不答反问,看着姜采盈的面容显露忧愁,“公主以为呢?”


    姜采盈闻言,怔了怔,似乎没想到辛夫人会反问她,“我也不清楚,按理来说,卫衡这些年来把持朝政,争权夺势,京城之中人人有目共睹可,一个人若真的行不义之事,会如此坦荡么?”


    在内心深处,她总希望卫衡当年的赤忱之心从未变过。


    辛夫人垂首皱眉,”公主何以见得府君对您行事坦荡,无半点隐瞒?“


    “仅凭府君让你随意出入议事堂,书房,从不避讳您朝堂之事,就能说明他对您毫无保留么?在您昏迷的这段日子里,府君的动向您可清楚,甘州的奏报他可曾向公主您提过?”


    姜采盈脑中似有一道惊雷劈下,她有些错愕,也有些结巴,“我”


    辛夫人叹了一口气,似语重心长,“公主,老奴并非有意挑拨您和府君之间的关系。可您不要忘了,您嫁入府中是承载了陛下的厚望,若府君不能心甘情愿将权柄移交,那么您与府君便是永远的对立面。更何况,一旦当年之事东窗事发,府君府君与您和陛下隔着旧仇,他又会如何做”


    揽月在旁听得迷迷糊糊,却不敢发一言,只小心翼翼地观察公主表情。姜采盈后退几步,心中似有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啊,她怎会忘记。


    “公主,您好好想想吧,老奴先下去准备您今日的药浴了。”辛夫人点到为止,请示着下去了。她出门许久,姜采盈才回过神来


    揽月在一旁战战兢兢,见公主的眸光向她扫过来,不禁有些发怯,“公主若心情不好的话,便吃颗梅子吧。”


    姜采盈摇摇头,推开这梅子,“揽月,我没胃口。”


    “公主,前几日奴婢在厨房改良了山楂糕的配料比,加了些薄荷,有助于开胃”


    姜采盈恍若未闻。


    揽月只好噤声,退至一边。


    晚膳过后,药浴已备好。姜采盈褪去衣衫,踏入雾气氤氲的药浴桶中。滚烫的药汤浸过肩头,水面浮着当归与艾草,苦涩的药香随着蒸汽直往毛孔里钻。


    揽月在一旁侍立着,将青瓷碗里最后一勺药汁倾入水中,深褐色的涟漪荡开,水温升高。


    脊背贴着桶壁的雕花,灼痛感却从骨髓深处泛上来,姜采盈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咬着唇不发一言。


    揽月有些担心,“公主”自从午后与辛夫人谈话完,公主就再没怎么说过话了。


    她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出言宽慰,“公主,其实府君对您是极好的,您无需想这么多”


    姜采盈睁眼,唇角无奈地扯了扯,“傻丫头,这哪里是好与不好的问题。”


    这是关乎立场,国恨家仇的问题。


    揽月不欲思考过多,她轻柔地替公主舀上一勺水,轻轻地泼在公主身上,“奴婢只知道,公主若是喜欢府君,奴婢就把府君当驸马爷看待,若是府君惹公主不快了,奴婢就偷偷给府君扎个小人”


    配合着揽月有些龇牙咧嘴的神情,姜采盈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揽月见她终于有了笑意,立刻眨巴着眼,心花怒放。


    姜采盈看着她,突然有些发怔。同年初相比,揽月似乎长大了些,也不似从前那般拘谨和胆怯。


    若她此生不为奴婢,会有怎样的人生际遇?这样想着,姜采盈也问出了声,“揽月,你可有喜欢的人,或想做的事情?”


    听闻此,揽月手上的动作一怔,随即重重地跪在姜采盈面前,“公主,奴婢就想一辈子侍奉您,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也不要将奴婢嫁与他人。”


    水房的地板浸湿她的衣裙和袖口,而揽月视而不见,她只听到公主想要赶她走。


    “你这丫头,快起来。我几时说过要赶你走了?只是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从未见过外头的世界,我怕你往后留有遗憾。”


    揽月摇摇头,“公主,能陪在您身边是揽月的荣幸,奴婢怎会有遗憾呢?”


    姜采盈叹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换一种方式,“揽月,这么说吧。方才辛夫人的话点醒了我。如今我们虽在卫府,可却免不得受人制约。要想改变这种处境,我们便不能只囿于这府门之中,需得走出去,见见外头的世界,获取京城最新的情报。若是京中突生了什么变故,我们也能早做打算,你懂么?”


    “所以公主是希望奴婢帮您去外头打听情报?”


    姜采盈轻笑,“也可以这么说吧。”揽月顿时郑重地点头,“既然公主有吩咐,奴婢一定完成任务。”


    “此事也不急,”姜采盈兴致来了,止不住打趣道:“揽月,往后若你有相中的男郎,可一定要同我说,本公主尽力为你做主。”


    不论是寻常百姓,亦或是寒门世家。


    只要她想总能办成。


    揽月闻言,情急地小脸涨红,“公主,既然您派奴婢外出办事,奴婢就一定会心无旁骛,绝无杂念。”


    罢了罢了。


    姜采盈摆摆手,暂时先随她去吧。


    窗外更漏滴到三更时,药汤已由浊转清。氤氲的热气将人体内的水分也蒸干,姜采盈唇舌干燥,吩咐道:“揽月,我有些渴了。”


    “奴婢这就下去,为公主倒茶。”


    湿发黏在汗涔涔的颈间,像缠绕的水草。她恍惚间伸出手去抓,却只抓到满掌水雾。当锁骨处的汗珠沿着肌肤滚落时,身后出现了一只握着茶盏的手。


    姜采盈以为是揽月,眼尾微挑,带着几分嗔意:“怎去了如此之久?”她抬手去接茶盏,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背——触感温热而粗糙,全然不似丫鬟的柔软。


    她心头一跳,猛地转身。


    水雾缭绕间,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桶边。卫衡玄色衣袍半湿,领口微敞。他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眸色深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水珠正从她湿漉漉的睫毛上滚落。两人之间雾气朦胧,呼吸交错,一时竟谁都没有开口。


    许久,卫衡喉结滚动,“水凉了。”


    第40章 第40章


    又是一轮月色,皎洁如钩。


    卫衡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翻了个面,带有薄茧的手掌覆在她的背脊之上,热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姜采盈失声,反手将他的手腕按住,“你做什么?”


    卫衡眼眸未抬,手下动作也没停,“替你疏筋通穴。”从肩胛骨到脊柱,顺着往下,再到腰窝


    姜采盈闷哼,憋着笑,脸上神情有些古怪,“痒。”


    闻言,卫衡嘴唇扯了扯,加重了力道。这下痒是不痒了,姜采盈疼得龇牙咧嘴。


    “卫衡你故意的!”


    月色柔和,映照在二人的身上,平添了几分宁静。一刻钟之后,姜采盈被按得经脉通畅,昏昏欲睡,“手艺不错,大司马若是往后不当权臣,怕是也能靠这个营生了。”


    “你将本王当作什么人,惜春坊的小倌儿?”


    卫衡嘴角勾了勾,倾身下来在她的耳边,幽幽道:“我只为你一人驱使。”


    姜采盈耳侧传来酥麻的痒意,连同着颈侧的肌肤也起了一片寒栗,她不再说话了,心情似乎也有些纠结。


    夜渐深后,室内的空气更静了些,静到连衣料轻轻摩擦衣料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卫衡的鼻息,不深不浅地在耳侧传来。身侧一沉,姜采盈能感觉道卫衡躺在她身边,他温热的手掌就环住她,放在她的锁骨之上。


    姜采盈试图与他拉开一点儿距离,可身体还未动,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牢牢地将她箍在怀里。卫衡的声音有些沉,似浸着鼻音,“你躲什么?”


    内室里,香烛帐暖,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卫衡将她的身体扳正,自己也仰面躺着,两人齐齐望向帘帐顶。


    “今日,我去见了户部侍郎匡沉瑾。”卫衡在暗夜中缓缓开口,“他上任以来,就得了陛下密诏,要着手调查户部的坏账,肃清朝中贪蠹。可没想到,户部自身的问题竟然最多,已查出的罪名里,就有户部员外郎沈寂利用职务制造假账,贪污军饷共计4000余万两。”


    这个数目有些骇然,连姜采盈都止不住侧目,只是她止住讶异,“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


    姜采盈反问,“你不是不想让本公主知道?”


    卫衡闻言,伸出一根手指头刮了刮她鼻尖,“我并非不让你知道,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晚间时候我问过了府里的大夫,他说你目前无大碍。”


    突如其来的亲昵,令姜采盈有些不自在,她又陷入在白日里辛夫人那番语重心长的话中。


    “你怎么了?”卫衡注意到她脸色突变,“可是身子有不舒服之处?”


    “没有,”姜采盈敛去眼中眸光,转移话题,“既是铁证,移交刑部问罪归档就行,想必陛下此时一定震怒不已。”


    提及陛下,姜采盈心中更加重一声怨叹。她嫁入卫府已有数月,竟是还未进过宫。


    陛下,在躲着她。


    “不。”卫衡的眼眸盯着天花板,“匡沉瑾将此事按下未表,陛下尚不知情。”


    “为何?”姜采盈止不住微讶,若她没记错,匡沉瑾正是陛下破格提拔,用于对付卫衡的又一把利刃。


    以匡沉瑾心性,当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卫衡给收买。


    “因为贪污军饷一事,还牵连到了兵部。户部亏空的军饷,有一大半流向了兵部,白玉栖在劫难逃。”


    兵部侍郎白玉栖?姜采盈对此人有印象,他是白玉芙的兄长。上次卫衡与幕僚们讨论江南治水的人选时,也曾提到过他。


    “听说此人行事木讷不懂变通,因此在朝中树敌不少。贪污军饷一事,当与他无干系吧?在他之上,不是还有个兵部尚书王炀么?”


    “王炀自然死罪难免,至于白玉栖,革职或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严重点,恐怕整个白家都得受牵连。如今,白家老太太四处求人帮忙,匡沉瑾无奈之下,才找到了我。”


    “白家失势与匡沉瑾又有何干,此时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恐怕不是明智之选吧。”


    “你久未出府门怕是不清楚,匡侍郎府中之妻,正是白家之表亲。”


    这么一说,姜采盈倒是彻底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事”这位表小姐的母亲,正是如今白家老太太的嫡亲女儿,白络。当年白骆南下游玩时看上一文弱书生,便不顾白家老太太的反对,毅然低嫁到了宿县,生下一个女儿,便是如今的匡沉瑾之妻,林素微。


    两家本老死不相往来。


    直到匡沉瑾被陛下破格提拔之后入了京城,白家见陛下有意扶持新贵,打压京城世家,便也生出了笼络匡沉瑾之心,匡沉瑾亦想快速在京城站稳脚跟,于是匡白两家自然渐渐熟络起来。


    姜采盈讥讽道,“恐怕在外界看来,匡沉瑾对于他这位妻子,也算是极好。”


    那雪姬娘子呢?


    或许辛夫人说的是对的,对于男人来说,感情无需专一,只是锦上添花之物。


    卫衡不知姜采盈心中所想,只觉得她眼眸突然冷了下来,“所以,匡沉瑾找到你,是想用户部尚书朱渊之命换你相救白玉栖,助白家度过难关?”


    既然贪污军饷之事起于户部,那么户部尚书朱渊必定也脱不了干系,而众所周知,朱渊是卫衡的人。


    “匡沉瑾确有此意。只是他没想到我也无能为力,兵部非我能力范围之内。”


    姜采盈脱口而出,“是么?匡沉瑾为何不如实上禀陛下,而后按照司法程序惩处涉案人员,而非要舍近求远来求你?”


    “是他不敢赌白玉栖是否真的无辜么,还是因为如今六部尽数握在你手中,他不敢冒险,所以宁愿以朱渊之命相挟,让你不要左右刑部司法,以此保全白玉栖?”


    卫衡定定地看着姜采盈,眉骨在月色的斜射下投出一道暗影,将他的脸分成明暗两半,“你是这么想的?”


    月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凌厉。


    她避开卫衡的目光,背过身去,“不然呢?”心底却翻涌起迟疑——他这般镇定,是当真问心无愧,还是早已布好退路?“我不信,你没有法子救出白玉栖。”


    一声冷斥,从卫衡的鼻腔溢出,“你说的对,我确实有办法。”


    姜采盈目光沉了下来。


    背后传来的声音薄凉,浸着寒夜的凉气,“匡沉瑾在追查过程中,发现了大量沈寂与淮西李氏互通的书信其中明确记载了被贪污的军饷去处,八成是通过兵部输送到了淮西郡。因此事直接牵连到淮西李氏,所以匡沉瑾才不敢妄动,向陛下禀告。”


    此话一出,姜采盈指尖蓦地一颤,心中寒凉。淮西李氏已经快要将大云社稷给蠹空了,可陛下却还是一心想着以李氏为刃,斩卫衡这个佞臣。


    姜采盈垂下眼睫,唇瓣微抿。是她错怪了卫衡。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道歉,只低声道:“我……”


    卫衡见她眉间轻蹙,眸中水光微漾,方才那点恼意瞬间消散。他低笑一声,忽地倾身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却又温柔至极。


    他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纵容,“这次便算了,不与你计较。”


    “但日后若再随意疑我,可不止这么简单了。”


    姜采盈抬眸望着卫衡,心头泛起一丝茫然。


    他替她遮挡过风雨,却也与权谋漩涡纠缠不清。若说他是好人,他曾手段狠绝;若说他是坏人,他待她却又处处庇护。


    卫衡,我究竟能不能信你?


    卫衡并未深究,就此揭过后又继续将情形说与姜采盈听,“私刑之下,沈寂在供词中终于招认,其中提到了李沧。为坐实淮西李氏贪污的铁证,确保万无一失,匡沉瑾正到处寻找李沧的下落。”


    “只要我想,自然可以将李沧交出去”


    “不行,李沧若伏法,汝城中的淮西侯必定孤注一掷。除非我们能够先透过李沧,知悉淮西侯在汝城的部署计划,提前设伏各个击破。”


    姜采盈脱口而出。


    “不错。”卫衡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整理好,“贺阶和吴悬已经在办这件事了。只是李沧的心智非常人能比,一时半会儿想让他开口还是有些困难。”


    姜采盈沉眸,“明日,让我试试。”


    卫衡闻言,眼神中透着些亮光,笑道:“我回来时,听闻贺阶说起,你知道李沧有一玉佩,极为珍视。鹤溪山那日营救你时,李沧也是因为这块玉佩才失了方寸,被鸢给拿下。”


    笑过之后,卫衡的眸光静静地盯着她,“你怎会对李沧的事情,如此熟悉?据我所知,你与他并未见过。”


    话毕后,姜采盈便感觉周身的气氛变得僵了些,姜采盈沉吟片刻,终是半真半假地回答:“几年前,我曾听李漠同我说起过他兄长身份的特殊。”


    提起李漠,卫衡眉间不悦,眼神也变得凌厉了些,“他的事情,你倒是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楚。”


    姜采盈不可置否,眼神中突然闪露出几分恨意,“自然是,想忘都不能忘。”


    卫衡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从前还在宫中时,每次提起李漠,她眉梢之间总是神采飞扬。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提到李漠时,满心满眼就只有厌恶和痛恨。


    似乎,就是从数月前她的雨中拦驾开始。


    从那时候起,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姜采盈被卫衡突然的凝视盯得发虚,她轻咳几声,继续道:“眼下,如何利用好李沧这枚棋子,是个大问题。”


    用得好,不仅户部兵部两边能够皆大欢喜,汝城之困也可迎刃而解。若用得不好


    姜采盈正愁容满面,一双手轻轻地覆上她的太阳穴,细细地揉着,“好了,今日你之思虑已经够多了。夜已深,先睡下吧。”


    卫衡轻抚她面庞,动作轻柔,拥着她的身体也不再有任何动作,与前几日如狼似虎的模样大相径庭。


    几经辗转反侧后,姜采盈紧闭的眼还是睁开。


    在月色下,她的眸光晶莹。卫衡起先是背着她睡的,这会儿也翻过身来,猝不及防地跟姜采盈对上。


    “睡不着?”


    “嗯。”


    “为何?我能感觉到,你今日心情不好。”


    “卫衡,本公主能相信你么?”


    他的嗓音低低地,像罩上了一层雾,“不想信就别信。”


    “嗯?”姜采盈倒是没想过他会这么说。


    “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姜采盈坐起身来,“可本公主好像,活不长了。”


    卫衡的眸光漆黑,“不会的。”


    不就是南海雪莲么,找遍整个南海悬崖,他也会找到。


    “我有点等不起,要不,我们先圆个房?”【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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