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入v啦,煲汤!
公主府。
自正门起,接风洗尘的人员跪成两排。正中央站八名侍女,手捧着鎏金匜器蓄满春日的晨露之水。揽月将第一瓢晨露淋在姜采盈的掌心和手指,而后用熏香巾帕小心翼翼地擦拭。
在鞭炮与礼乐声中,姜采盈由侍女搀扶着跨过一盆旺火,驱除霉运后,还有濯发礼。姜采盈要求礼仪从简,濯发礼便和休沐并行了。
小憩片刻后,她召来辛夫人和揽月及府中几个稳妥的管事,询问了近日来京城的状况。
“听说,陛下将你们都关押起来了?”姜采盈微皱眉头。
“没有,陛下只命江统领秘密关押了我们几日,并无传闻中那般残酷。”
“十七先生呢,如今是否无碍?”
辛夫人颔首行礼,“得公主与陛下垂怜,他已无事,前些日子离开了陵都。”
辛夫人看得长远,于是主动补充道:“公主,据宫中消息,淮西侯已于五日前秘密离京,听说是陛下授意。”
姜采盈冷哼一声,“他自然是要离京的。”
不然,伙同陛下意图暗杀大司马的事情一旦败露,卫衡的官僚们不会放过他。
只是这件事,还需看卫衡如何上报。他若识相些,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许京中局势还能稳住。若他依依不饶,置陛下的颜面于不顾,那么难保陛下不会再做出些什么来
不管怎么说,经此一事后陛下应该再难强求她与李漠的婚事
只是姜采盈沉吟,止不住地想起了今日城门口与卫衡的一别。直觉告诉他,他会选择后者,再与陛下慢慢谈判
不行。
辛夫人有一句话说对了,卫衡乃豺狼之辈。倘若她真的嫁了他,届时与他的新仇旧怨一同清算,她岂能讨得了好?
思及此,她缓缓开口,“最近,护国公府有何动静?”
闻言,辛夫人似叹了口气,眉心也随即拧紧,“公主,这段时间安少卿频频登门打探您的情况,京中已有一些关于您和他的流言”
姜采盈有些错愕,她本以为与卫衡随行皇陵一事会令他知难而退,只当探春宴上那日的约定从未有过,未曾想安礼弘竟也有些执著在身。
正这么说着,院外又出来小厮的通传,“公主殿下,护国公府”
“又来了?”揽月在一旁小声嘀咕,“这个安少卿也真是的,一点儿都不把公主的清誉放在心上。”
“揽月。”姜采盈轻声斥责,后者立即认错地将头低下。
小厮又补充道:“护国公府的安小姐来访。”
“安清岚?”姜采盈沉吟片刻,“请她进来。”
姜采盈落座后往外看去,来人衣袂翩翩,似裙裾生风一般穿过院堂。她步伐算不得轻盈,能看出些情绪来。
自年少国子监与安清岚结下梁子后,她们二人从未在私下场合碰过,更遑论登门拜访。
一番虚礼过后,姜采盈为她赐座。
“不必了。”安清岚声音清脆却坚定,“今日清岚来拜访公主殿下,是为了归还公主所赠黎笙老先生的乐曲残本。”
她从怀中小心翼翼捧出那本旧书,恭敬呈上,“还请公主殿下收回与兄长的约定,放安氏一马。”
她语气中的火药味儿十足,几乎可以称得上忤逆犯上。安清岚逆光而立,却能感受到此刻公主压抑住的薄怒。
“臣女本不该求见公主插手您与兄长之间的约定兄长近日来萎靡颓丧,屡次忤逆家父之意,家父如今也卧病在床”
“你的意思是,是本公主造成了你家世不睦?”
安清岚咬咬牙,“臣女不敢。”
“你今日不该来。”姜采盈淡淡道,“无论本公主与你兄长约定了什么,你都无权左右和干涉。安小姐,众人皆称你有一颗玲珑剔透之心,更有揽天捧月之才,可在本公主看来你兄长比之与你不逊色分毫。”
“国子监时期,他便是太傅口中最聪敏沉稳的少年,而今却变得处事幽默,为人似空有其表。可你未曾想过,你之才能已惊世绝伦,若他不收敛锋芒,你安氏何来至今日的安稳荣光?”
“我”安清岚有些讷住。
“本公主今日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你之失。而是想说,你的兄长他远比你想象中更有担当和远见。在安氏日后荣辱面前,你我之恩怨不过尔尔,你该相信他会做出对护国公府最有利的抉择。”
闻言,安清岚瞳孔渐渐收缩,眼底浮现淡淡的惊异。
“不过你也无须忧虑过多,”姜采盈面色烦忧,“此事本公主还未来得及向陛下请示我的婚事,从来都不由我个人决定。”
“公主,您”安清岚似乎感受到一股淡淡的黯然。
“若无事的话,安小姐请回吧。至于黎老先生的残本,你便还是收着。我相信,它找到了最好的主人。”
送走安清岚后,姜采盈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不久后,宫中便传来通传,陛下召她入宫。
该来的,还是来了。
车马在朱华门停下时,夕阳的余光正落在金色红墙之上,在暮色的鼓钟里显得愈发肃穆
养心殿内,气氛沉得可怕。
姜采盈敬跪于地,等候着天子之怒。一刻,两刻姜叡只是在肃穆之中有条不紊地批阅着奏折。
御前侍立的宫女屏息凝神地换了两盏茶,热气都尽数消了。他才渐渐放下手中的事情,抬眼往向殿中央长跪不起的人。
沉沉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来人,给阿姐赐座。”
巍巍皇权,将她的背脊压弯,“昌宁多谢陛下。”
“阿姐,皇陵祈福一行,你舟车劳顿辛苦了。朕这就命内廷司将去岁波斯进贡的一双琥珀枕,鎏金耳环以及一些名贵药材赏赐于阿姐。”
如此和煦,姜采盈不安地在袖中揉搓着手指,“昌宁惶恐,辜负陛下所托。”
话闭,龙椅上的那人收起温柔,阴沉的气压渐渐传来。正在姜采盈觉得他将要爆发的时候,大殿上竟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可气氛却并未有半分放松。
“阿姐,朕逗你的。你紧张什么?这次你做得很好,所以朕才要嘉奖于你啊。”
“嗯?”
“你可知,今日午时大司马入宫,与朕说了什么?”他的笑意宏亮,仿如一股巨浪渐渐将她裹挟。
“他说,他要与你成婚。我的好阿姐啊,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还对你念念不忘。你知不知道,朕只是佯装发怒,他便主动提出要将羽林军的掌印交出来…若是日后你与他成婚,他纵有万般权势也会被你化成绕指柔…”
姜采盈头皮发麻,“陛下,昌宁不…”
“阿姐,任性是要有一个度的。”少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并未有什么大动作,只袖侧轻摆,洪钟般的声音便巍然而来,“朕…决不允许你再辜负朕的心意。”
“是陛下的心意,还是陛下的强迫?”姜采盈挺颈而立,瘦削的双肩衬得她孤立无援。
“放肆。阿姐,是朕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
“陛下可还曾记得,当年承瑄姐姐去世后你在父皇面前对昌宁发过的誓?你说,日后你登上帝位,一定不会为了皇权逼迫昌宁做不愿意的事情。”
“我”那些深刻的记忆仿佛变得幽远起来,坐上火锅这把龙椅,所有的亲情都要为皇权让位,这便是姜叡从父皇那儿学到的,帝王之术
“阿姐,朕是身不由己。”少帝一边挣扎着,理智最终还是占据他的大脑,身为帝王怎可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社稷?
“你可知如今朕在子民心中是何模样?他们都说朕无德无能,甘作亚父的傀儡,不配为大云朝的主君朝中大臣更是与亚父蛇鼠一窝,想要搞垮,颠覆朕的天下朕怎能容许?阿姐,你是朕最亲近的胞姐,我们当一荣俱荣,你要相信朕不会绝不会辜负你。不论你嫁与谁,朕都一定会倾尽全力保全你,不让你受到一点儿牵连。”
“陛下,天下,是大云朝百姓的天下,并非你一人之天下。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弃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朕几时弃过百姓?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若不肃清朝中奸佞,何来山河社稷可言?”
“是么?正所谓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如今正当农时,陛下可曾关心过陵都周郡州麦种情况如何?江南发水致使稻种淹溺,民怨四起,陛下又可采取各方郡守之建议,指导农民活稻之法?您一心都扑在党同伐异之斗争之中,想的全是如何铲除异己巩固皇权。可若无百姓之安居,何来社稷?”
姜采盈全身发抖,皇权威迫之下她已无法站立,她敬跪于大殿正中央,话语振聋发聩
大殿陷入了一片肃穆之中,久久龙椅上那人都未回话不知过了多久,姜采盈的膝盖都有些麻木,眼前才出现一双金色雕丝的云纹状足靴,下一秒,她被一双手轻轻扶起,“阿姐,快起来。”
姜采盈心有余悸,此言已经严重干政。即便身为公主她也无力承受天子之怒。
“阿姐,朕”承认错误的话无法从帝王之口说出,他踌躇了半刻,才最终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即便是处置奸佞朕也不该将你牵扯其中,此事朕会另做打算,日后朕不会再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阿姐,你且先退下吧。”
漆黄的夕阳将光影拉得悠长。白余阶方阶上,她向外俯看着层层迭起的金瓦红墙建筑群
“恭送公主殿下”程太保在门外侍立着,不一会儿大殿上内响起了咳嗽声,少帝在里面下令,“程太保,去请丁太傅来,就说朕有要事与他商议。”
接着,又是不断地咳嗽。
姜采盈眉心拧紧,开口问道,“陛下可是受了风寒,有宣过太医么?”
“请过了,只是一律都未进过养心殿的门。”程太保忧心忡忡,“陛下每每都以政务繁忙而推脱,可龙体要紧呐。”话毕,程太保径直向姜采盈跪了下来,“老奴恳请公主殿下再劝劝陛下吧,陛下他最听您的话。这偌大的宫墙之中,他一人孤独惯了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姜采盈转身望着他,“程公公,你听到我与陛下的话了?”
“老奴该死。”
其实作为三任御前掌公,程太保所知的皇权密事多得已经数不胜数。他能连连侍奉三任帝王,便是因为他不可撼动的绝对忠心。
姜采盈也并非想治罪,只是有些踯躅,“程公公,依您看来,此事”
“哎哟,老奴惶恐不敢妄议政事。”
姜采盈叹了一声,罢了。想要撬动这位深谙宫廷之道,只会明哲保身的公公的嘴,怕是比登天还难。陛下年少继位,朝中众臣又确实欺他弱小,为卫衡马首是瞻。
殿内的咳嗽声越来越急促,姜采盈止不住回头望去,心中犹豫不决。一方面她讨厌再一次成为帝王纵横的棋子。另一方面,如今朝中形势不稳,陛下想要靠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不用些非常手段是十分难的。
上一世姜采盈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有羽林军贴身护卫,阿弟也不至于被贼人追至地宫,砍下头颅
自卫衡死后,羽林军精锐悉数遭副使江澈鼓动调职或请辞,随后转而效忠于朝中新兴的党派之中,做起了暗卫或杀手。
这一世,起码卫衡他愿意交出羽林军若陛下能够真正收服羽林军,培植心腹,或许上一世的惨状便不会发生。
思及此,她步履坚定地回头,“陛下,昌宁还有一事求见。”
里面那头似乎顿了一下,“进。”
姜采盈重重叩首,“陛下,昌宁愿听陛下安排,谢陛下赐婚。”
“阿姐,你”姜采盈抬眸,视线坚定地与姜叡的眸光对上,余下之话尽在不言之中,她改主意了。
姜叡眼神中也有了少许卸下帝王心防的动容,“阿姐,你放心。不管将来如何,朕一定设法保全你。”
姜采盈不在乎这些,只是叮嘱道:“卫衡是否说过羽林官印何时移交,宫中巡防守备登记在册情况又何时交接?陛下此番收服羽林军还需他的配合,切不可与他起过多冲突。若得机会,陛下可与太傅具体商讨将城防营收编羽林军的计划,将守城之责握与自己手中,他日若有敌情,陛下才能第一时间获取情报。”
“阿姐,你说得有道理。”姜叡眼中闪着光芒,他有些惊诧与阿姐的见地和格局,却并不怀疑。
阿姐就是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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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降下,揽月在朱华门口静静候着。见公主出来,她忙上前去给公主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衣。
“公主,夜色起凉意,小心您的身子。”
宫外的空气似也躲过了皇宫的压迫,更轻盈些了。可姜采盈却不觉得放松,她拢了拢外衣,“揽月,哪里有酒喝?”
“公主?”揽月惊诧,“您不常饮酒,恐不胜酒力啊。”
“就是想小酌一杯。”揽月看出公主心情不佳,也不再坚持,“好吧。公主,等回府后我去找张管家准备一小盅桃花酒。”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之际,京中酒肆皆以桃花酿酒,此酒温和醇香,是许多京中女子挚爱,公主想必也会喜欢。
“不。”姜采盈眸色一沉,“我们去惜春坊喝。”
惜春坊,是卫衡的地盘。既然决定了要嫁,她就得试探出卫衡对她的底线。
她们先是回了府,换了一辆低调些的马车和一身轻便的衣裳,随后出发。酉时三刻,陵都城华灯初上。
一排排的街灯将街景衬得繁华热络。大云朝虽民风尚算开放,可夜间出行女子还是较少出门。
马车的车轮缓缓地碾过绫罗街干净的青石板,不知何时,丝竹绕耳之乐声扣进耳扉,远远地“惜春坊”三字牌匾高高地悬挂在闹市中央。
她们到了。
“二位客官,今日想听点儿什么曲儿?”看门的小倌儿热络地围上来,揽月不动声色地拂开,替公主隔开一段距离。
进门之后,靡靡丝竹声更加清晰了些,一楼的正方台子上,乐女抱着琵琶,以面纱拂面,嫩如青葱般的指节勾点按压,悦耳清脆的乐声便传了开来。
此时人头攒动,惜春坊内生意极好。姜采盈花了大价钱才好不容易订到一个三楼的位置。拾阶而上时,她的眼光静静地扫过楼下的人。
那日在探春宴上,见过的忠肃侯府何文泽,柳公仁惧在。转过二楼阶梯时,一曲奏毕,楼下竟开始鸦雀无声。
《洛雪词》惊世卓绝,仅仅两三音节便勾勒出空灵之感,原来是是雪姬娘子开始弹奏,楼下听客皆如痴如醉。
她正欲上二楼,冷不丁地与一人打了个照面——匡沉瑾。姜采盈暗叹,自探春宴过后,他二人应免不了几分纠葛。
落座后,酒水吃食很快便上齐。从这间房看去,可以俯瞰整个陵都城,巍峨的宫墙在此处也不过几点重影。
目光所及之处,倒是有一处建筑稍显大气磅礴。仔细一瞧,竟是卫衡的府邸。
姜采盈顿时有些烦躁。
龇牙咧嘴几杯桃花酒下肚后,她面色迅速浮上一抹红晕,“揽月,你别动。”
“公主您喝醉了,咱们回府吧。”
姜采盈控制不住平衡,可嘴里还嘟囔着,“回去?本公主不想回去,你知道么,我马上就要变成囚笼之鸟了。”
外头似起了轰动,“公主”连揽月的声音压低了些。
“陛下已经为我赐婚,我虽身为公主,却只是一枚制衡朝廷的棋子。他日我落入奸臣之手”
酒精作用下,姜采盈说话也断断续续,似触及到伤心之处,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酡红还未消散,她手中复又拿起酒杯,“接着喝。揽月,等本公主嫁人之后,便再无机会与你这般痛饮赏月了。”
“奴婢参见大司马。”揽月似焦急地朝门外一拜,而后惶恐地扶着姜采盈,生怕公主殿下在外男面前做出什么失态之举。
“卫衡?”姜采盈似自顾自地环顾一周,“那个混蛋在何处?本公主非要打死他不可,敢对本公主趁虚而入,本公主饶不了他。”
她晃晃悠悠地,将架子上的一盆绿植当作卫衡,朝他骂骂咧咧地走去,二话不说便是一掌。
绿植随即“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声音吓她一跳。她欲后撤,可两脚不听使唤地相互绊住,眼见着人要倒在瓷盆的碎片之中,姜采盈眼里的神色恢复了短暂清明。
“公主,小心。”随着揽月的一声惊呼,姜采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儿。
她脸朝下啊。
三秒,两秒,一秒。千钧一发之际,姜采盈几乎要准备好伸手撑地躲过,可眼尾衣袂翻飞,她终于还是闭上眼赌了一把。
腰侧的热意安稳地传来。幸好,她落入了卫衡的怀抱。
“不要命了?”卫衡低斥,听不清情绪。
姜采盈哭了起来,捂着紫青的手指头轻轻呼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了效果逼真,她刚刚真是将那瓷盆视作了卫衡,一巴掌下去她指甲被拗到,疼得不轻。
“你是如何当差的,竟由着公主在夜里独自饮酒”卫衡冷冽的眸光扫向跪在一侧的揽月。
来自上位者的威严让揽月止不住颤抖求饶,“奴婢该死。”
卫衡的怒意未灭。这时“啪”地一声,下颌角被人重重扇了一下。室内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卫衡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幽沉的视线扫过之处阴风阵阵。
揽月心中哀嚎,公主你快醒醒吧,大事不好了。大司马这人,咱们可真惹不起的啊。
一巴掌下去,姜采盈心中也十分没底。纵然她知卫衡对她有意,可这些年来他玩弄权势,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种屈辱,只怕无人再敢令他受。当年翰林院林秀不过背后议论了他一句,就被他派人剁了喂狗她颤颤巍巍地,依旧装醉,“让你欺负本公主的人。”
“你先下去。”低沉的声音如暴雨来临前的狂风暴雨,揽月一脸不愿。姜采盈却向她悄悄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心。
“吱呀”一声,屋外的音浪迅速涌进,又被这扇门骤然堵住。姜采盈眼神涣散,继续装着发酒疯。
她身躯似柔弱无骨,在他怀里也不安分。卫衡只是一个不注意,她双脚无法受力直接往一侧倾倒去。
“哐当”一声,在姜采盈也意外地情况下,她轰然撞上桌子一角,倒在地上。
冷冷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装了。”
姜采盈低垂着头,嘴角沉下去。
卫衡居高临下,烛火的光芒照在他刀锋般冷峻的下颌角。俯看她的时候,带着天然的戏谑。
姜采盈并未马上抬头,只是缓缓道:“你一定很得意吧,尽管本公主万般不愿,你还是得逞了,你就这么喜欢本公主?”
她余光瞥到地上的碎片,并且地往那边移了几寸。稍稍一用力,瓷片割破手掌。她握着拳,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卫衡抿唇,身体有些僵硬,“娶你,不过是为了开皇陵取夜秦军机图。”
“是么?”姜采盈眼眶氤氲,抬眸怒视道:“那这皇陵,又该如何开?”
话毕,卫衡眸光暗了暗,望向她的眸子里多了些难言的情绪。姜采盈一开始与他对视着,而后一抹红晕浮上面颊,薄怒摇头。
室内静了片刻,姜采盈略微哽咽,“本公主讨厌被利用。”
垂落在旁的手蜷缩了一下,卫衡眸光汹涌与挣扎交织着,他最终还是咬牙,“可你别无选择。”
他决不能眼睁睁放手。
“我不会利用你。”卫衡蹲下身来,视线与她齐平,“因为你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利用。你就不一样了,昌宁。若我们成婚,你可以尽情地利用我,这是作为”
他的视线上下扫了她一眼,“的代价。”
“啪”地一声,巴掌再一次打上去,姜采盈怒道,“你简直无耻。”
卫衡的脸冷了下来,舌头玩味地抵着下颚,他摸了摸自己被打过的半边脸,手指上沾上了姜采盈手掌上的鲜血。
眸光滞了一下,他侵略性俯身过来,“在你心中,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么?”
“没错。”姜采盈恶狠狠地瞪他,“所以从小到大,本公主一直讨厌你,现在是,以后也一直都会是。”
“没关系。”卫衡启唇讥笑,“恨,总比爱长久。昌宁,我们有一辈子可以耗。”
“你错了。陛下已经答应我,婚事一事不会强迫我。明日我便入宫向陛下请旨,我宁愿嫁给安礼弘也不会嫁给你。”
“待我与他形神相伴,大司马再来取我的血便可。”
她仰视着,以一种孤傲的姿态看着他,倔强与蔑视交织。卫衡气血上涌,“形神相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下巴被人陡然捏住,可她依旧不卑不亢,继续激怒道:“我知道,我宁愿跟他也不愿”
沉重的气息压过来。隐忍,仇恨的怒意不断汹涌和翻滚着。他的吻重重落下,粗野,生涩,失控的占有欲似乎要将她全部撕碎。
从未有过的柔软,似乎将他整个人都抛向云端。少女本能地拒绝和后撤似唤醒了沉睡的雄狮,理智溃不成军。
姜采盈被吻地窒息。
她的肩膀被重重地按着,卫衡的臂膀精瘦有力似要将她的一切都揉进身体里,胸腔的共振引发极致的暧昧。
灼热的气息几乎将二人完全灼烧,舌关不知何时被叩开,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凶猛地她整个人占满
第26章 第26章
夜幕笼罩之下的公主府,静谧幽深,只有府门前一对灯笼在晚风之中被吹得飘扬。
主屋内灯火通明,一声惊诧刺破宁静。
“糊涂啊,公主。”辛夫人神色急切,“陛下怎可再将公主许配给大司马?”
陵都城中的百姓,会如何议论公主?
姜采盈内心惶然,要说一点儿不在意世人看法是不可能的,“此事陛下已经应允,想必不日便有圣旨明召。”
果然,翌日早朝程太保突然宣诏,公主的婚期就定在十日之后,五月初五,可新郎官却换成了卫衡。
朝中顿时热议沸腾,连卫衡的幕僚党羽都始料未及,殿内一片混乱。礼部尚书宋洵在混乱之中站出来劝诫,“陛下,公主乃我大云祥瑞尊贵之躯,她的婚礼筹备事宜该合过星象八卦,再经礼部入册,嫁妆珍宝一一校对后方算合乎礼仪,十日实在太过紧迫,臣实在惶恐怠慢了公主啊。”
少帝清亮却颇具威严地摆手,“宋卿,关于公主的婚礼事宜,礼部不是一直在筹备么?”
宋洵身体一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是为公主和淮西侯李漠准备的啊。
公主婚礼章程中间的细节,桩桩件件都体现着尊卑之序,如今新郎官换成了大司马,谁敢以驸马爷的礼数来怠慢他?
“宋卿,此事朕已定,你加紧筹备便是了。”
宋洵有口难言,最终只能艰难应下。下朝之后,此事在陵都城中不胫而走,坊间小巷热议沸腾。
在一片猜疑和讨论之中,五月初五终于来临。
这一日,全陵都的集市都换上红绸,挂上红灯笼。
公主府内红烛高照,喜乐喧天。
晨起梳妆,姜采盈坐在铜镜前,任由宫女们为她梳妆打扮,直至午时方毕。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眸若秋水。
揽月忍不住痴道:“公主,您今天真的好美啊,便是天上的仙子也不及您姝色无双。”
红色胭脂将她的唇描得鲜红,可那双眼睛里分明不见半分喜色。
随后,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捧来嫁衣。
姜采盈只看了一瞬,微微怔住。这不是前世董太妃准备的那一件,从绣工来看,也不是出自宫廷的尚衣局。
随侍的宫女解释道:“这是大司马命人送来的嫁衣。”
这令她更为吃惊。
正红色鸾凤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展翅欲飞,每一片羽毛都缀着细小的珍珠,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腰间玉带镶嵌十二颗东海明珠,象征一年十二个月的圆满。
这并非几日便能赶制出来的成品。
"大司马真是好福气,能娶到我们殿下这样的天仙。"小宫女一边为她戴上九凤金冠,一边笑着恭维道。
金冠沉重,压得姜采盈颈背微痛。她望着铜镜中盛装的自己,恍然觉得那是个陌生的傀儡。今日之后,她将不再是单纯的皇室公主,而是权倾朝野的卫氏主母——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联姻中的棋子。
"吉时已到,请公主起驾——"
公主府门外,十里红妆。姜采盈被揽月搀扶着登上銮驾,透过珠帘,她看见街道两旁跪满了百姓。欢呼声、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怎么公主要嫁的人,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大司马?”
“嘘,没听说么,那淮西侯李氏意图谋害公主,如今已逃往边境不知所踪了,李氏怎可能再求娶公主?”
“也是。”
“那怎么就突然嫁给大司马了?”
“我听说啊,公主殿下与大司马那是自宫廷里打小的情谊,后来淮西李氏从中作梗,公主殿下与大司马才误会横生,两相决裂了。”
“竟有这等事啊?”百姓们议论着,长长的仪仗队经过,那喜车銮驾内香风飘摇着,红帘微起,露出姜采盈绝世芳华的容颜。
在一众惊呼与祝贺中,有人大声说道:“公主殿下姝色无双,与大司马真是绝配啊。”
“是啊是啊。”一旁众人回过神来,也纷纷附和着
“听说大司马为了这场婚事,光是聘礼就价值连城,这足以体现大司马的爱重啊!”
“看来这京中,又要出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咯。”
繁闹的大街人群涌现,几百米的长街上人不少反增多。姜采盈倒是有些意外,这陵都城中百姓的议论竟如此温和,就好像是有人刻意引导一样。
銮驾缓缓前行,穿过朱雀大街,停在卫衡府邸正门前。朱漆大门上金钉闪烁,门前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却也挂上了红红的囍绸。
卫衡今日一袭红袍,韶光异彩。出尘俊朗的容颜之下,是一双眸光深邃的眼。他虽唇角含笑,薄唇却紧抿着,似乎没人能看懂他在想什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喜帘,“昌宁,过来。”
姜采盈一手执却扇,一手放在他掌心,感受到他指尖的温热薄茧——那是征战手握兵刃所留下的痕迹。
数百米的红锦地毯,从府门前一直铺到正厅。从与她执手的那刻起,两旁的侍女在身后洒下漫天的花瓣。
跨火盆,过马鞍,拜天地在数不尽的繁文缛节中,却扇后的唇角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弧度。
“请新人入洞房——”随着这声唱和,姜采盈麻木的的心微微一收。
洞房内红烛高烧,喜床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请新人饮合卺酒——”交杯酒下肚,一股辛辣感顿时灼烧着喉咙。饮下酒后,喜娘喜笑颜开地说着祝词,得了赏赐后欢天喜地退下。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的声响让姜采盈绷紧了神经。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红烛噼啪作响,衬得气氛更加凝重。
卫衡先开口,“你很紧张?”
他说着伸手欲抚她的脸颊,姜采盈却偏头避开,金冠上的珠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开口否认,并讥讽:“没有。大司马不去前厅宴宾客?朝中众臣,可都等着恭维大司马新婚大喜呢。”
卫衡没理会她的讥讽,只是重复她的话,“是啊,新婚。”他收回手,站着俯视她,“可惜,我们只是演戏。”
姜采盈抬眸,“你知道就好。卫衡,陛下忌惮你,所以为了大云的江山社稷,本公主可以嫁你。往后我虽为卫家妇,你却不得限制我的自由。”
卫衡的眸色阴沉,“昌宁,你若想与我定规矩,那我也给你两个选择。”
姜采盈怒视他,卫衡这厮果然不会吃一点儿亏。
“要么你我相敬如宾,内院之事随你处置,但朝廷之事你不得干涉,且若无我的准许,不得擅离府中半步。”
“不可能。”姜采盈想也没想便拒绝,他想囚禁她?她嫁给卫衡的初衷,便是近水楼台,替陛下监视卫衡的一举一动。
“你还有第二个选择。”他盯着她,眸光复杂和炽热,“要么从此你安心做卫家主母履行妻子义务,朝堂之事我绝不避讳你,你想干涉便干涉。”
妻子义务?姜采盈面上控制不住一热,随即薄怒道:“卫衡,你无耻。”
“昌宁,今日礼成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何来无耻之说?”他沉沉地盯着她,加重了‘妻子’这两个字,“更何况你知道,我娶你就只是为了取得夜秦军机图。”
“做到这二者之一,一年后我便写下和离书,放你自由。若你不选,那么此生你都将无摆脱我,我们做一辈子的夫妻。选择权在你,昌宁。”
“选选选,本公主当然要选。”她眸光里的雀跃让她更加艳丽动人,可卫衡却紧抿着唇,脸色沉了下来。
他冷眼睨她,“现在就选,不得反悔。”
闻言,姜采盈面上的喜色顿消,要从这二者之间选出其一,也并非易事。一方面,她既舍身嫁进了卫府,便不可能甘愿只做笼中鸟,再罔顾陛下圣意无功而返。
可若选了第二种,姜采盈的脑中浮现起那夜的场景,绮靡,失控仿佛失掉所有理智。
心慌,无措。
那一晚,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夜幕渐沉,府中的宾客大多已经散去,幽静如水的室内,只有红烛在颤颤地抖着。
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清楚扣进姜采盈的心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下定决心,咬牙道:“我选第二种。”
“确定?”他盈盈的目光涣着幽暗,倾身过来时几乎将她的空间挤得逼仄。姜采盈下意识后撤,腰身以上往后躲着,抬眸望他,“确定。”
话音刚落,姜采盈顿时惊得瞳孔放大。
“唔~”
卫衡的手掌稳稳地扣住她的后脑,力道不容抗拒。随后,薄纯覆上来,清凉柔软的触感令人食髓知味。
眼眸一黑,他加重了这个吻。卫衡的气息粗重地喷到她脸上,可这次的吻不同于那一夜的粗野,不知章法。
绵长深沉,带着灼热的气息,“不”
她齿关一开,卫衡的舌头就灵巧地钻了进去,贪婪而又紧张地深入,搅动着口中的蜜液。
姜采盈用力去拍打他的胸脯,却只能被他束缚地更紧。幽静的室内,隐隐地传来口液交换的吞咽声。
侵入,占有,一种原始的性张力本能渐渐弥散。
姜采盈被小脸通红,几乎窒息。
“停停一下。”
可卫衡似着了魔一般,她的舌被他搅着,弄着到几乎麻木。她身子瘫软,双腿之间几乎要站不住,有个东西烫得她腿直打颤,发晕后怕。
卫衡终于停了下来。
姜采盈贪婪地深呼吸,汲取氧气,口中的话断断续续,“不不行。”
卫衡幽暗的眼神,落到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昌宁,你已经选好了,不能反悔的。”
话毕,姜采盈身体‘腾’地悬空,她下意识地去抓住他脖颈,发现卫衡的脖子一片涨红,青筋暴露。
不轻不重的力道,她被卫衡丢到床上。怀抱的余温还没来得及消除半点,下一秒高大的身影欺身过来,胸襟前的衣扣被尽数剥落
第27章 第27章
胸口一凉,随即一双滚烫的手掌覆上。卫衡的眸子暗沉如墨,指尖在她锁骨处流连,灼热的呼吸喷在颈侧引起阵阵颤栗。
痒痒的。
姜采盈不由地微微偏头,露出纤长的,白玉如瓷的颈线。火热的唇顺势而下,从下巴到白皙的颈部,撩起火一般的红。
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却被他有力的臂膀牢牢禁锢。
被扯下的腰带,滑落的丝绸裙裾,以及露出半截白皙如玉的小腿卫衡眸子充血般发红,理智与欲望,只在一线之隔。
他的吻从锁骨,再次回到唇,然后是鼻尖。喘息声交融着,感受着她变柔软的身体,卫衡动作颤抖,青筋暴涨。
在昏暗的烛火里,他们四目相对。
这时一滴汗,自他的额头缓缓滴下,落在她的鼻尖。霎时,他眼尾发红,眸子里的□□几近焚身,体内狂热的野兽似冲出了围栏,再也止不住地冲跑出来
“等等。”
姜采盈将手拢在胸前,止住他的进一步动作,“卫衡,口说无凭。”
“什么”他眸子里浊气非凡,只顾着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压抑地话都说不出声。
“一年后和离的事,我要你现在就立下字据。”
她是故意的,挑这个时机。
话毕,卫衡眸中的□□渐渐消散下去,恢复了幽暗冷冽,他咬牙切齿,“你就这么想跟我和离?”
“对。”姜采盈迎面直视他,“我们之间的婚事本就不关乎情爱,只有利益。既然是利益,自然得说清楚。”
“利益?”卫衡似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利益”
卫衡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他翻身下床,对着外头喊道:“乔生,拿笔墨来。”
乔生,是卫府整理案牍的小书童。
姜采盈身上一轻,半开的衣襟敞露在夜色中,有些凉意。她赶紧拢好,钻入凌乱的被榻里,一脸戒备地看着外面。
过了一小会儿,屋外有人影闪过。
门开了一条小缝,乔生手握纸笔,半只脚还未踏入,一盏热茶‘砰’地一声砸在门扉处,“滚出去,在外面等着。”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乔生吓得三魂丢了两魄,回过神来,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可是主上与公主的婚房啊,他怎么能一根筋地闯入?
姜采盈也被这声响吓住,手臂起了一层薄薄的疙瘩。
卫衡一把抓起地上的纸笺和笔墨,重重地关上门。他大手在纸上胡乱地挥着,待她稍稍理好衣物下床时,狂狷的字体赫然跃于纸上。
字,印,一概俱全。
只待她也签字印章,便算生效。
“满意了?”他将纸笔丢到一旁,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姜采盈接过纸笺仔细查看,“还有一条,也需补上。”
她与卫衡盈盈对视,视死如归般地:“今夜过后,你不能再碰我往后你欲取血,本公主会全力配”
阴鸷,逼仄的视线像利箭一样射过来。话还未毕,卫衡一把捏住她的后颈,然后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这个吻带着痛恨的意味,霸道而强势,攫取了她几乎全部的呼吸。
窒息,缺氧,全身发软的感觉再次来袭。
那张和离书,在空中左右摇摆了几下,落在了桌子下的某个角落里。
就在她快承受不住瘫软在他怀里时,卫衡却一把松开了她,拇指擦过她红肿的唇瓣,”昌宁,你真以为你能跟我谈条件?”
被他捏住的后颈,寒意袭袭。
随后,他忿恨地转身。“砰”地一声,出了门。
喜烛红绸装点的偌大内室,此刻只剩下有些愣住的姜采盈。须臾之后,她深呼一口气,暗自拍了几下胸脯顺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桌底下的和离书摸出来,折好藏入贴身小衣。正当她准备和衣躺下时,“哐当”一声,门扉又突然大开,凉夜的寒气趁机钻近来。
姜采盈戒备地坐起身,定睛一看,眼前一张阴鸷俊秀又带待在愠怒的脸庞悄然在眼前放大。
密密麻麻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卫衡的声音冷地没有温度,只是猛地扯开她还未拢好的衣衫,接着唇落到她的下巴,锁骨,肩头
姜采盈焦急地后退,扬起手来便要给他一耳光。可这一次,卫衡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倾身压上去,再用散落在腰侧的束带将她两只手绑住,放于脑袋后。
姜采盈气急挣脱,“卫衡,你做什么?”
“我要你,”他直白地盯着她,“现在就要。”
凭什么他要走?卫衡越想越气。
狂热,欲望统统在这一刻交织。
“你答应了?”姜采盈有些意外,也怕得不行。虽然她并不奢望嫁入卫府之后还能保持完璧之身,可大婚前,按照惯例宫里派来了教习床第之欢的嬷嬷,她被迫听了两天,吓得晚上止不住噩梦。
话本上的东西也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还可以,那样?
可若是姜采盈咬咬牙,长痛不如短痛。今夜过后,纵然是拼了命她也绝不会让卫衡近身半刻。
于是,她又确认了一遍,“你答应了?”
来不及思考,卫衡的吻从一开始的啃咬,变成慢慢温柔的舔舐脸颊连着锁骨羞赧成鲜红的一片,绯红乍现。
卫衡手指在耳后,锁骨处流连着,引起脖颈处的绯红。
两人胸腔紧紧地挨着她的,两颗心能够清晰地感受彼此,呼吸之间都是极致的暧昧。
下一秒,卫衡停止了动作。他眼神中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姜采盈睁开眼,眸子里莫名含了些怒气。
“罢了。”卫衡紧闭着眼,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侧。几秒后翻身过去,躺在了她的身侧。
“睡觉。”
尽管他的体内的火气几乎要喷薄而出,可卫衡沉着眸,她方才这么厌恶他的触碰,连唇都快咬破了
他阴狠地在被衾中攥拳,暗骂自己终究还是不忍。
压上来的热意顷刻间消散。
姜采盈呆愣在旁???
就这?
望着卫衡侧睡的背影,精瘦却充满力量的薄肌,姜采盈有些出神。须臾之后,她回过神来,暗暗怒骂自己,在想什么?
她最终下床吹灭烛火,和衣在一侧躺下,两人之间隔着楚河汉界般。
渐渐地,夜凉如水,星辰如梦。
她在睡梦中皱眉,好冷。
身侧是谁,怎么这么暖?她下意识地靠近,隔着衣物,她摸到精瘦的肌理纹路,宽肩窄腰,而后渐渐向里她的手滑入他的衣襟,指尖在他紧绷的腹肌上流连。
手,被人紧紧攥住。
卫衡转身,翻过身来对上她的眸子。月亮的寒色照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高挺的鼻梁
卫衡的嘴唇动了动,喉结止不住滚动,像是在克制着最原始的情绪。她想也没想地,一个巧劲儿翻身将卫衡压在身下,然后跨坐在他腰间。松散的长发垂落,有几缕调皮地拂过卫衡的脸颊。
而后迷醉又狡黠地用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喉结之上,“这是什么?”
卫衡闷哼一声,“下来。”
“别动。”
姜采盈发怒,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他的双手反剪,用束带绑起来。卫衡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丝毫动弹不得。
他咬牙,“昌宁,放开我。”
“嘘。”
画面渐渐有些模糊,停顿。姜采盈好像在思索,该如何继续进行下去,话本子上面,好像没有女子折磨男子的?
她正这么想着束带被卫衡解开,而后攻守易形。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躲入云层,仿佛羞于窥见这一室春光——
“醒醒,公主。”
姜采盈烦躁地转了个身,下一秒陡然惊醒。她摸了摸身侧,吓得直坐起身来。
还好,身侧没人。
揽月作为她的陪嫁丫头,随着她一同来了卫府。其余一众人等,等三日后她入宫见完陛下,回门时一并安置妥当。
揽月在床头侍奉,眼神关切,“公主,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梦?”姜采盈懊恼暗骂,“对,没错,是噩梦。揽月,我想喝口茶。”
压压惊。
如此羞耻,简直惊世骇俗,她非把那些带过来的春宫图话本都给烧了不可。
洗漱梳洗完,已经是日照枝头。
卫府的总管乔松,这时候请见。
“老奴参见公主殿下,”随后,他领着府中各奴仆来拜见女主人,上到府院护卫,下至杂役外员,乌泱泱地站满整个院子。
“公主殿下可挑些顺眼的奴仆婢子,往后协助您一同管理内院之事。”
姜采盈则摆摆手,“乔总管,本公主虽嫁进卫府却无意管这府院之事,从前你是怎么管的,往后也一样。”
“这”乔总管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应下。
“至于奴役,也不必了。本公主府上那些仆从深知我喜好,我也用惯了。三日后回门,本公主便将他们都带进来。”
“是。”
随后,乔松简单地向她介绍了些这府中的构造,各处楼阁用途,她听得讪讪然,也有些累。
乔松很快心领神会,识趣地退下。日上三竿,姜采盈有些口干舌燥,示意揽月,“我再喝一杯茶。”
随后,屋外传来了小厮的通传,“公主殿下,府君回来了,正往院中来。”
一口茶水呛在她喉咙,猝不及防,姜采盈咳得满面通红,“快把门关上。”
揽月:“啊?”
“快啊。”姜采盈顺下一口气催促着,心慌得很。
揽月依言走到门边去,差点儿撞上一个颀长的身影。威严之下,揽月止不住下跪,可嘴中的话似打结了一般。
是该他喊大司马,还是驸马亦或是随着这府里人喊“府君”?
所幸他未曾注意到,只大步越过她走了进来。
一身红色冠服修身贴肉,将他的身形勾勒出来,隐约可见冠服之下健硕的胸肌及腹肌宽肩窄腰,精瘦有力。
昨夜的画面,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中。姜采盈后撤了几步,轻咳了几声,下意识躲闪。
他随意脱掉冠服,背影健硕,宽厚的肩胛骨随着他的动作而动着,换上常服后转身,见姜采盈避嫌地转向一边。
卫衡挑眉,阴阳怪气,“你躲什么?”
“没什么。”她敛眉。
“这是我的院落,以后你不要随意过来。”
话毕,他一步步欺身过来,眼眸之中幽暗与戏谑并存,“这是我们的院落,夫人。”
“昨晚,睡得好么?夫人。”
“晚上我回来用膳,等我回来一起吃,夫人。”
“够了。”姜采盈薄怒,“你”
“你”了半天,姜采盈只觉得浑身如针扎般难受,却无从反驳下口。
渐渐,卫衡眼中的戏谑全数散去。
“走吧,随我来。”
“去哪儿?”
“议事堂,带你去见见府上的幕僚心腹。”
##
拐过别有格致的几处廊庭假山后,是一片树林甬道,青葱的绿色掩映着气派的绿瓦白墙。
高亢,嘹亮的声音穿林而过。姜采盈止不住抬头望,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这是,卫衡府中养的白鹤。
她几月前,刚刚见过的。
卫衡顺着她的视线,往左指了指,“那只是小白。”
那只正垂颈顺毛,通体雪白的高挑白鹤。它旁侧那一只,正尝试与这只白鹤交颈,却被无情地啄了一下,灰溜溜地往旁边挪了挪。
姜采盈觉得有趣,忍俊不禁。
她转过身去,欲走,却见卫衡停在原处看她。
他身量高出她一个头,姜采盈只能微仰着,“看本公主做什么?”
卫衡:“你该多笑笑。”
“走吧。”
议事堂内,卫衡端坐在紫檀木案后,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而姜采盈随坐于侧。
“昨日江南呈递奏折,汝州,乾州,并州三洲九县连月大雨,不仅秧苗被淹,灾民死伤也不计其数。今早我问了户部,陛下准备拨银三十万两赈灾,众位以为如何?”
几位幕僚皆屏息凝神,面面相觑,主上这是何意?公主在旁,他们怎敢随意发言。
他们齐齐看向了左下白衣青须,手执蒲扇的男子郭钦,试图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可郭军师也只是闭目养神,静观其变。
棋子温润的光泽映着卫衡冷峻的侧脸,“都哑了?”
他指节分明,在棋盘上落定一子,抬起头来看他们,室内有些凝重。
须臾之后,一位青面虬髯的彪形大汉向主座抱拳,率先开口,“主上,按照往年赈灾情况,三十万两白银由国库下放下去,层层盘剥,到百姓手中竟不足三万。因此灾民若需三十万,则户部登记在册之数,至少得三百万呐。”
另有一人频频摇头表示不满,“吴悬,你太小看这些地方贪官了。无论朝廷下发多少赈灾银两,他们都敢贪的,更何况,三洲赈灾银两,按照以往惯例未曾超出过五十万,三百万两的数报上去,陛下不得又趁机找朱大人的麻烦啊。”
朱大人,即户部尚书朱渊。
此话说完,白衣青须的郭钦抖了抖眉,众人才意识到此话在公主殿下面前说不得。
他们这些人谁不知道,陛下将公主嫁给主上,就是想利用公主殿下监视和掣肘主上。
公主殿下,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这么想着,众人都纷纷往主右座看去,只见姜采盈手执黑棋,一边思索着,一边将棋子落在白棋的东南角。
而主上看着她,也落下一子。
再一子
众人不敢说话,只静待等着。约莫一刻钟后,棋局上已落下半盘棋,卫衡眸光欣赏,最终放下棋子。
虽然白棋始终对黑棋展开了围堵攻势,似乎要将黑棋逼入绝境。可在看,却是黑棋在一步步指引白棋围,乃至于最终自己失了章法,溃不成军。
堵,不如疏。
惩,不如监。
这是姜采盈在棋局上给出的计策,在场只有三人能懂。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下棋?”
姜采盈挑挑眉,“从前,在别人处学了一二。”
卫衡审视着她,眼底无半分笑意。他缓缓起身,玄色长衫垂落,“郭卿,你有何高见?”
被称作郭钦的人颔首向他行礼,“公主殿下聪颖,蕙质兰心,此举甚好。”
派朝中一世家名望南下坐镇,另从六部抽调两名审计,主簿,选受灾三州各两名监正,即日起从陵都出发组成赈灾会,收听民情,监看款项流去。
“只是这朝中名望世家之人选,又该如何定夺?”
“忠肃侯府的何老?”
“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恐不敌舟车劳顿之苦。”
“兵部侍郎白玉栖?”
“此人太过正值呆板,丝毫不能转圜,如何能与那些久经官场的老狐狸斡旋?”
众人商讨许久,郭钦眉须一动,“主上,在下有一人选。”
“郭钦请说。”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说出一人名字,“护国公安氏之子,安礼弘。”
话音刚落,众人皆称妙,“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号人?护国公府本就是京城第一大世家。其子安礼弘,年少惊鸿才华卓绝,近年来为避其妹锋芒整日寻欢饮酒,却也穿梭于各大世家之中,处事不乏圆滑,却适得其度。”
“是啊是啊。”
姜采盈心一滞,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昭元十年,江南九县遭遇百年难遇洪灾,安礼弘主动请缨南下治水,那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将他连人带车冲进激流,尸骨无存。
尽管她不知道为何原定于三年后的事情为何会提前,但她清楚此次安礼弘若真的去了,便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一颗棋子,被她从棋盘上不小心拂落,“不行,他不能去。”清脆的玉棋声砸在地上,惊乍起几方狐疑。
“为何?”青面虬髯的大汉吴悬显然不满她轻易干涉朝政,却又碍于主上面子,放缓声线。
“赈灾事宜太过繁杂,安少卿在朝中不过挂一闲职,又不熟悉水利工程,且据我所知,他不识水性,实难堪以大任。”
这是实话。
可话说完,室内气氛却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来。当着主上的面,公主对别的男人了解这么多
众人皆叹,诚如传闻呐。
姜采盈看向卫衡,他手中茶盏“咔”地搁在案上,盏中涟漪荡开如他骤然幽深的眸光,那是风暴将至的征兆。
卫衡突然轻笑一声,笑声如薄刃刮过众人脊背,整个议事堂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都先退下。”
待所有人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外,卫衡猛然拽过姜采盈手腕,她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不说点什么么?”
“此次南下并州有陆路和水路两条,可若是安少卿前往,必会选择陆路。五月初八,青峰峡会爆发山洪,走那条官道的人—都会死。”
“你倒是挺关心他,了解他的。”卫衡眯起眼睛,捏着她的腕骨,手上力道加重。
“你又发什么疯?”
疯?卫衡掐着她的下巴,突然将姜采盈抵在朱漆圆柱上,“我还有更疯的”
第28章 第28章
窗外一场春雨悄然降下,雨声渐渐淅沥,给室内的绮靡加上一层白噪音。
“主上!”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匆匆赶来,在看到两人姿势时猛地刹住脚步,低头抱拳,“属下有要事禀报。”
卫衡松开手,“说。”
那侍卫眼睛向姜采盈那儿瞟了一眼,有些犹疑。
“大司马有要事在身,看来本公主得回避一下了。”姜采盈拢了拢衣袖,脸颊上的窘迫潮红渐渐褪去,欲往外走。
卫衡握住她的手腕,“不必。往后我们府中所谋,皆不必避讳公主。”
姜采盈挑眉,他若真的如此坦荡,又怎会短短几年就成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群臣之首?
“江南暗哨传来消息,汝州城内出现了淮西侯世子李漠的踪迹,他与当地兵马商进行了几次秘密会面。”
猝不及防再听到这个名字,姜采盈呼吸一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李漠果然没死。
卫衡余光扫过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冷声问:"消息可靠?"
那侍卫恭恭敬敬道:“春娘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惜春坊的柳春娘?姜采盈在思忖着,前世探春宴过后春娘确实因个人原因请下江南,为亡夫祭奠。
卫衡也准了。
可是他未曾想到,春娘竟会在南下途中遭遇两大家族的寻仇报复,最终不幸殒命,她的头颅被挂在阳春桥上,曝尸三日。
"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卫衡下令,"传令江南各州府,暗中加强戒备。"
"是!"侍卫领命退下。
卫衡见她眉间紧蹙,神情忧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姜采盈暗暗思忖着,在她的印象中,惜春坊高手如云。她当年既然能从南方两大氏族的追杀中全身而退,身手自然也不会差,又怎会遭遇不测?
除非还有第三方势力。
李漠。
前世的信息如一条条线缠绕着,姜采盈内心暗自推演,渐渐有了眉目。
上一世,卫衡在灵泽县失势后,惜春坊内的情报暗网也被李漠一网打尽,难逃厄运。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从春娘入手的。其余人的下落她不清楚,可雪姬娘子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李漠收入麾下,成为了他麾下的棋子。
只是
姜采盈内心不安。江南三州突发大水,又以汝城灾情最为严重,不仅是各州府,就连京城内也有不少人在盯着。
淮西李氏如今是被通缉的对象,按照常理断不可能逃窜到此引人耳目。除非,有人在背后撑腰。
而能够驱使淮西李氏此时抛头露面的背后之人,想也不用想是谁。
汝城一事,不知要牵扯多少无辜之人。烦躁与不安交织着,姜采盈觉得有必要入宫一趟。
卫衡见她不欲多说,也没强求,只是待她离去后,眸子冷冽地命手下暗卫,“跟着她,另外,传信去无忧谷,让葛青和鸢三日内到京城候命。”
“是。”
一路上下着小雨,回到院中时她的头发和衣物都被濡湿。
揽月在院门口侍立,与院内新调来的人随意攀谈这,见公主归来,急切地迎上去,“公主,您的身子不能淋雨啊。”
姜采盈内心焦躁,没注意到她自己有些冷得发颤。
揽月却如临大敌,一边取干燥的帕子替公主擦拭脸颊和脖颈,一面又令人院中临时侍奉的仆从准备好衣物,炭火。
可此时已经五月,谁家府上还会日常供应炭火?可公主情况貌似有些不对劲,众人也纷纷手忙脚乱动了起来。
“大司马也真是的,竟然让公主淋着雨回来。”揽月一边急,一边小声抱怨。
梁上的暗卫突然有些冷汗涔涔,可主上只让他把人跟紧,没说过还要给她打伞啊
“揽月,我要入宫一趟,你命人下去准备一下。”
“公主”揽月看了一下廊檐外,“已经暮时了,若无陛下通传恐怕需等很久,您的身子恐怕吃不消。”
“明日,便是入宫面圣的日子,公主您有何事不妨等到明天再说。”
揽月在心中焦虑暗忖,公主的身体明日还不知能不能好呢。
“明日?”
姜采盈脸色发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淮西李氏阴狠残暴,若他真的准备在汝城生事,耽误了治水救灾事宜,不知要牵扯多少无辜之人。
更何况,还有春娘和安礼弘。
她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安礼弘前世的死也绝非处于意外,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可眼下,她确实不宜大张旗鼓地入宫。她不知道陛下的用意,所以此事还不能让卫衡知道。
“揽月,我觉得有些困,明日辰时之前你一定要将我喊醒?”
揽月闻言有些想哭,“公主”
公主的病,莫不是又要像几个月前那样凶猛了?
“别怕,我只是昨晚没睡好,现下有些嗜睡。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请大夫为我瞧瞧。”
揽月眼眶含泪地点头,搀扶着她躺下,而后迅速叫人去请了大司马过来。大司马几个月前给的方子,很是奏效。
##
此时书房之内,卫衡目光如刃,脸色阴沉。
济州刚刚来了一封密信。事态紧急,方才刚刚从议事堂离开的幕僚们纷纷又聚在了一起。
那封信,他只拆开扫了一眼,眸色微动,随即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火舌瞬间吞噬了纸张,映得他瞳孔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幕僚们神色一凛,立刻俯首。
郭钦观察细致,见那信笺上的印戳独特,大概也了然,于是不禁发问,“主上,可是济州出了事?”
“刘德光联合西南郭灏,率领十万兵马从徐禛手中夺了虎城,来势汹汹。”
大汉吴悬彻底坐不住了,“刘德光这厮竟逃去了甘州?”
“确实令人没想到啊。”郭钦嘴唇紧抿,甘州地处虎城边界,乃是通往西南六州的要塞。
下一步,便是青州。
而西南六州将领,一直是卫衡的心腹。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在搜捕刘德光,可谁能想到,这厮竟然敢逃到他们的地界去。
“不过以刘德光的才智来论,他定想不出此举,也不敢冒险。”
“是啊。而且那徐灏乃草包一个,率领区区十万兵马,是如何在西南六州的眼皮子底下夺得虎城的?”
“依我看,他背后定有人指点。”
另一名为贺阶的属臣沉吟片刻,“诸位莫忘了,淮西侯李慕之下还有一子,名为李沧。李沧此人,才学卓绝,在淮西郡内百姓中有极高的威望,更有甚者竟超过了他的父亲淮西侯。可此人似身世存疑,故而一直处事低调。”
“贺兄,若照你之言。李沧无心权势,此时又为何要冒出头来?”
郭钦与卫衡对视一眼,两人纷纷从对方眼中猜出了答案。众人见他们二人打哑谜,心里抓心挠肝的。
“郭卿,您倒是别卖关子啊。”
郭钦抚须,淡淡道:“恐怕李漠已经成为了他父亲的弃子,转而开始扶持他的大儿子了。”
众人惊呼,“也就是说,李漠在汝城秘密会见当地兵马商,只是为了吸引火力?”
“也并不全是。”
郭钦眸子里透着些忧虑,“汝城灾情最为严重,若在此起事恐怕城中动乱,民怨四起,对政局不稳呐。届时若西南举事成功李慕便可顺势挥师南下,百姓一呼百应也有可能。”
幕僚们闻言不禁沉思,后脊发凉。李慕此举真可谓称得上恶毒,不论是西南军事还是汝城灾情,只要稳住一头,益处便无可估量。
“两面受敌,主上我们当往何处派兵啊?”
副使吴悬这时开口,“主上,由于刘德光出逃,我们的人马大多被派去了接管荆州,此时在陵都城内的驻守兵马不多。”
卫衡敛眉,他缓步走回案前,指尖划过案上摊开的地图,最终停在某处,“青州,绝不能失守。”
况且,荆州兵马离虎城和青州都近些,他们不可能舍近求远。
郭钦此时沉吟片刻,“主上,那汝城那边吏部的顾翀此前来找过我,他说陛下召他入宫,想必此时户部已经将治水的人选呈递了上去。”
“户部原本拟定的人选里,都有谁?”
“忠肃侯府何仲,兵部侍郎白玉栖,匡沉瑾,还有护国公府安礼弘。”
与他们想的大差不差。
贺阶拱手作揖,“主上,我与顾大人看法一致,皆认为匡沉瑾此人不可担治水之责。他为陛下倾力提拔的新贵,此番治水成功,必能助他仕途飞升,如此一来,京中形势可就复杂了。”
郭钦却摆摆手,语气颇有些沉重,“江南灾情严重,主上又仁慈深厚,心系百姓。能胜任治水赈灾之任是我们考虑的首选,贺兄,你失言了。”
贺阶闻言,下跪行礼,及时认错,“属下失言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吴悬在一旁帮腔,“匡沉瑾自调任京城度支使以来,处事决绝不予后路,这样的性格确实于治水无益。”
如此以来,便只有安礼弘了。身为世家之首,陛下对他心存着忌惮,不会影响目前的局势。
卫衡微微闭目,指节抵在太阳穴处轻按。
幕僚们不敢再作声,主上会不会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换人,这是个问题。
只是,主上一旦妥协,便是等同于默认公主可以在他面前随意关心其他男子,这与主上而言尊严有损。
众人这么思忖着,也就存了看戏的心思,默默等候着卫衡法令。
卫衡视线快速扫过他们,面色一沉,“西南境战事将起,粮草需先行筹备。三日内,我要看到详细的调度方案。”
吴悬惊呼,一时面露难色,“主上,三日恐怕……”
卫衡冷冷地瞥他一眼,吴悬立刻吓得噤声。
“兵贵神速。”他语气平淡,眸光锐利如鹰隼,“若因粮草延误而致战败,诸位——”
“属下明白。”
卫衡收回目光,重新坐下,执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已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锋芒只是错觉。他淡淡道:“都退下吧,按我说的办。”
幕僚们如蒙大赦,纷纷行礼告退。
卫衡开口,“郭钦留一下。”
郭钦早料到如此,在侧静静等候,“主上有何吩咐?”
卫衡眸光深沉,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沉声开口,“此次安礼弘南下治水,本王想让你领命随行。”
郭钦垂手领命,“只是陛下那边,应是更属意匡沉瑾揽下此事吧。”
“陛下那边,我自会去同他说。”卫衡眸光深远,望着外头淅淅沥沥不断的雨注,无非就是再放些权。
陛下如今,也快十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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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暮色四合,天已经完全暗下。郭钦走出书房后,外头的乔生才一脸慌张,踉踉跄跄地跑进来,“府君,不好了。公主殿下寒症复发,此刻已经烧得不省人事。”
卫衡蹭地一下起身,阴沉着脸向门外去,“为何早不禀告?”
乔生被吓破胆,哆哆嗦嗦道,“奴才以为”阴鸷的气场和威压令他无法再出声,他后知后觉。
虽然从前主上吩咐过,书房与议事堂重地,他在议事时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可公主殿下是那个意外。
冷冽的命令从耳边飘过,“自己去领十棍子。”
乔生怔忪后怕地领命,“是。”再一睁眼,堂内已无人,只留一抹一角消失在拐角的夜色中。
后半夜,姜采盈烧得厉害。
院中门大敞着,卫衡披星而来,只有主屋门房半开,廊檐下的灯笼氤氲着暖黄色的光。
他轻推门而入,室内乌泱泱地围满了一群人,府中大夫透过纱帘,时刻关注着她的寒症。
卫衡止住屋内人的虚礼,“她怎么样?”
众人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府君不必太过忧心,公主殿下只是急火攻心,又淋了些雨,造成寒热反复。按照上次的方子,煎服两幅药喝下去,大概明日就能退热了。只是今晚还需有人在旁仔细照料,切不可再受寒。”
“多谢大夫。”卫衡的心微微宽了些。后半夜,他遣散了众仆人,只有揽月在廊庭之下煎着药。
帷幔之内,月色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庞。卫衡坐在床边,伸手试图去抚平她紧皱的眉心,却听到她口中喃喃的呓语。
“春娘”卫衡凑近去听,“安少卿”
“小心”
闻言,卫衡握住她柔荑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他眼眸漆黑,下颌线收紧。
躺着的人似乎被捏得疼了,眉心皱得更紧。卫衡抿直唇线,见状轻叹口气,松了手。
“府君,药煎好了。”揽月小心翼翼蹲着药碗进来。
“拿过来。”
揽月有些错愕,“府君,让奴婢来吧。”公主殿下很怕苦,吃药的时候有点儿磨人,估计得耗到后半夜。
卫衡凉凉的眸子盯着她,眼神中的寒意骤现。
揽月不敢再强求,“是。”
卫衡手伸到她腋下托住后背,将她整个人抱坐起来。半昏迷下的她身体柔弱无骨,很听话地躺在他怀中。
沉重又缓慢的心跳,一下下敲击胸膛。
很快,卫衡便知道了揽月的用意。
姜采盈在病中紧闭着唇关,连一点药都喝不进去。即便强行将药给灌进去,也会被她下意识地吐出来,然后顺着嘴角往下流。
揽月在一旁看得着急,“府君,还是让奴婢来吧。”
公主殿下不喜药味儿,若是药汁顺着嘴角流进了领口,明日公主醒来该闷闷不乐了。
卫衡目光沉沉的,“不必。”
揽月还欲开口,却只见他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公主的嘴
非礼勿视。
揽月红了脸,快速退了下去。其实她想说公主殿下喝药,是有特质的细长小圆管的啊,不必非要如此。
“吱呀”一声,屋内的幽静被隔绝。
月影沉沉照在窗柩之上,也照在床前依偎的两道身影之上。她的脸颊被月色照得格外白皙清瘦,
病中的她显得格外瘦小呼吸薄弱,仿佛风一吹便要消散。卫衡加重了攫取的力道,吮吸着。
终于她睫若鸦羽的眸子轻轻颤了颤,怀里的人在动着,“唔”
姜采盈溺在沉沉的梦里。
好苦但好软
第29章 第29章
两日后,阳光明媚。
姜采盈眼眸转醒,日已上三竿。揽月时刻注意着帷幔内的动静,“公主,您醒了?”
姜采盈揉着太阳穴,任由揽月扶她起来,“怎么不唤醒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揽月小心翼翼托着她,“公主,现在正好是辰时,您已经昏睡了三日。大司马吩咐,说让你好好休息,宫里那边,他会向陛下交代。”
“什么?”姜采盈微怔,三日。她忙问道:“揽月,这两日宫中是否出了什么诏令?”
揽月偏头想了想,“江南水灾灾情严重,陛下已于昨日昭告,命安少卿南下主持治水事宜,另从六部抽调两名审计和主簿随行。灾情紧急,他们明日就要出发。”
“陛下,还是定了安礼弘去”姜采盈咬唇,“卫衡现在在哪儿?”
揽月摇摇头,“听府中的下人说,大司马从昨日起,就没回来过。”
好啊。
“备马,我要去一趟护国公府,不还是去惜春坊。”
新为人妇,她如果冒然登门护国公府,想必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揽月在一旁提醒道,“公主,今天是您原定于回府的日子。”
“无妨,等办完事情之后再回,到时候把辛夫人和管家他们都接进这府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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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府位于绫罗街尾,虽与惜春坊仅有一墙之隔,可遥望彼此。但却也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到。
市集热络的场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惜春坊内丝竹之声变少了,有些冷清。
几个公子哥摇头摆脑地从惜春坊内出来,“唉,没意思,又没见到人。”
“没办法。江南地带正闹水灾呢,雪姬姑娘名动京城,若是开曲迎客,未免过于高调了些。”
二人说着经过姜采盈,顿时被这轻纱覆面,杳杳娉婷的女子给吸引。
可她身边的丫头,护主得很,仿佛多看一眼便要和他们拼命似的。
“无趣”
坊内,寥寥几个小倌儿在账台前,随意地倚靠着。
“客官,今日惜春坊不开业”只见为首的那位女子白葱玉指掀开面纱,露出一张精致俏丽的脸,杏仁似的眼睛半遮半露,滟潋生波。
“雪姬娘子,在么?”
“公公主殿下!”好巧不巧的是,这位接待的小倌儿竟就是上次姜采盈刚来时的那位。
“她在么?”姜采盈没否认,不顶着公主的身份,恐怕她还见不到人。
“在的,只是雪姬娘子正在阁楼上会客”
“她见的是谁”
“安小姐。”
正好,她找的也是安清岚,“带路。”
小倌儿不敢忤逆,也不敢像上次那般胡乱打量,恭恭敬敬地将人引上了二楼,在房门前说明来意后,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民女/臣女参见公主。”两人眼中皆有惊奇和诧异。安清岚的情绪更复杂些,上次她冲动拜访公主府,回去之后被爹爹狠狠训斥了一顿,又罚跪了七天祠堂。
按理来说,只要碰上这位公主殿下,她总讨不了好。可是那日她将公主的话转述给爹爹听时,爹爹竟发出了欣赏的喟叹,“公主殿下,真是颖悟绝伦秀外慧中啊。此等心境与眼界,你该好好学学。”
行礼,奉茶,赐座一应完成后,雪姬娘子与安清岚分坐于她之下,姜采盈率先开口,“自上次探春宴上一别,我们已有两月不见,你们想必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雪姬娘子莞尔,跪坐于地,为她斟上一杯热腾腾的茶,“多亏了公主殿下的乐曲残本,雪姬才能有幸结识安小姐。”
香砂心露。
温中和胃,行气止痛。
“姑娘有心了。”姜采盈内心一暖,上次来的时候,她备的只是一般普洱,而今竟考虑到她的身体特地换上了有益的养生茶。
浅抿一口,温厚醇香,并不苦涩。
“民女也只是效仿公主殿上在探春宴上的巧思,安小姐也说那日的佛手酥配上紫苏茶,很是令人难忘。”
安清岚脸色微红,羞于去看她。
几巡寒暄之后,雪姬娘子切入正题,“不知公主殿下今日大驾,是所为何事呢?”
“本公主是来找安小姐的。”姜采盈目光盈盈,看向左侧女子。今日安清岚着月白灰衫,轻盈脱俗。低眉敛目之间,眼波流转。
“安小姐今日回去,可否转告令兄,此番启程南下,宁愿经飞云川走水路,也不要走官道途径青峰峡。并州丘陵不多,地势复杂,多有泥石流。”
安清岚有些讷讷地,“公主有所不知,兄长他不识水性,恐怕不会选择登船南下。”
旁侧的雪姬娘子有些惊讶,“安公子不识水性,怎地还派他去治水呢”
话一出口,其余两人皆沉默。
安清岚想的是,灾情严重,百姓民怨四起。此次治水非功即过,陛下是有意借此打压护国公府。
而姜采盈则在袖中心烦躁地搅动着手指,旨意虽是陛下定的,但其中也少不了卫衡的推波助澜。人命关天,可她的话在卫衡心中,可能只是个笑话。
辛夫人说得对,感情对于男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之物,他们永远不会做无利于自己的事情。
她虽身为公主,对于卫衡恐怕也不过是一只费尽心思得来的金丝雀,平日里高兴了就逗弄,撩拨一下。真到了涉及利益权势时,就可以翻脸不认人。
姜采盈沉沉道:“安小姐,事关安少卿性命,请你一定要代我转达。”
安清岚的眼神在公主身上悄悄停驻,公主面容清瘦,可语气沉稳,仪态端庄,丝毫无从前那般骄纵傲慢之态,心下也凛了些。
公主殿下,真的与往日不同了。
“是,臣女一定转达只是,”她想说,兄长待会儿似乎也要来这寻她的。罢了,还不一定会来。
得到她的肯定,姜采盈放下些心来。雪姬娘子这时正在为她添茶,她手腕微压,褐色茶水注旋滚倾落,淡香升腾而起。
“春娘,这几日是不是在汝城,她可与你通过信笺?”
放下茶盏后,雪姬娘子思忖片刻,大概知晓了公主之意,她凝着眉,“五天前有过一封,春娘向我们报了平安。怎么,汝城之中也不太平么?”
姜采盈叹了口气,“若姑娘能传信于她,务必请提醒她王谢两族的报复。”
“多谢公主。”雪姬娘子闻言起身,朝着她的方向盈盈一拜,“我即刻便修书一封送去汝城。”
“如此,本公主便放心了。”
话已带到,姜采盈便没有久待的理由。二人起身迎送,却被姜采盈摆手拦下,“本公主不耽误你二人叙话了,有我在,你们总归不自在些。”
“其实也没什么。”安清岚忧心忡忡,苦笑一声,“方才我与雪姬姑娘,其实是在谈论五月份的选秀一事。”
选秀?
见她微怔,安清岚淡淡开口,“前两日宫中传来旨意,说我已经通过征举,需于六月初一入宫应选。”
若不是灾情迅猛又严重,这次选秀本应该在四月份就进行的。
其实对于高门世家之女来说,初选应征一事是稀疏平常。被选中的秀女意味着通过了宫廷的考验,身材形体和样貌皆是上乘。宫廷落选之后,大概率马上就能寻得一个相配的世家儿郎。
安清岚心中有些复杂
以她的名气和才情,若选入宫中很难不被引人注意,这就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入选。
她不想入宫。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在这广阔的世间获取一番作为,而不是拘于一隅,整日想着得到帝王的宠幸与垂怜。
但是,安氏的祖荫庇佑得了她与兄长这一代,却庇护不了世世代代,兄长南下治水,朝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不懂水利,只负责监军。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得首当其冲。
安氏一族,再不安能虞无忧。
若她能得陛下青睐,则皇室与安氏一族荣辱与共,陛下不会再忌惮他们,安氏在京城中仍是氏族之首。
犹豫,割舍和牺牲交织着,最终她的眼神中有着决绝和释然。
姜采盈有些动容,“你决定入宫了?”
或许入宫对她来说是更好的选择,起码这样一年后她不会命丧清溪。只是,这样一位才情卓绝的女子从此便要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宫墙之中
难道这世间所有女子的命运都该如此么嫁做人妇,宫妃,从此以夫家为首,成为他人的荣辱与共的附庸?
不,她决不能接受。
走廊内响起清润纯正的唤声,“婉婉,宫里传来诏令,你如今还在外头贪玩,莫不是”
随之门推开的动作,声音戛然而止。
室内气氛凝滞了片刻,只有桌上的几杯茶还冒着杳杳腾起的热气。惜春坊内午后的更声沉稳地,一下一下敲着。
“公主?”犹疑,惊诧,局促和隐隐升腾起的雀跃交织在安礼弘的脸上。安清岚的目光悄悄在两人之间流连了几刻。
从公主府回来之后,她曾经追问过兄长,他与公主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结缘的,他只是避而不答,被逼急了便冷着脸呵斥自己。
可如今这气氛她才不信他俩之间什么也没有。
姜采盈神色坦荡,“安少卿,许久未见。”
闻言,安清岚和雪姬娘子都识趣地退下,给二人腾出一个空间。直至她二人离开,安礼弘还始终保持着站在门边的动作,甚至未曾侧身让行
困窘,局促令他的的嗓子有些干哑,声线也有些低,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带着不均匀的喘息声,“臣,参见公主殿下。”
他的脚步,不敢向前迈上一步,仿佛进一寸便要重新陷入无尽的漩涡之中。
“几月未见,本公主一直想找个机会同安少卿说声抱歉,上次的提议,是本公主太过鲁莽,还请安少卿不要介怀,就此忘记吧。”
如何能忘记?探春宴上那一日,他彷如登上了云间天梯,飘飘然不知所以。
他拱手低眉,恭敬地向她行礼,“此事臣早已释然,还未恭祝公主殿下前些日子的新婚大喜,是臣的失职。”
弯下的腰脊,掩藏的是复杂的眸光。
“如此便好,安少卿为人豁达,本公主亦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臣惶恐。”
姜采盈有些犹疑地看着他,怎地安少卿受寒了么,声线低沉,鼻腔也哽着,回话都不自然。
“方才本公主与令妹还说起过安少卿领命南下治水的事情,此行路途遥远,江南地形又复杂,安少卿可需小心些,一路平安。”
多余的话,她不便再多说。事关他性命,安清岚回去后定会转告。
“多,多谢公主殿下”安礼弘喉结轻轻滚动几下,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不知几次,却最终还是止不住,“听闻公主前两日又染了风寒,不知是否已经痊愈?”
在心中预演了几遍,措辞,停顿和语气,都自认为坦荡,方才敢问出口。这只是一个臣子出于礼节对于皇室公主的问候,仅此而已。
可谁曾想,一声冷冽低沉的呵斥打破了他的幻想。
走道外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安清岚在外头的惊呼,“大司马你现在还不能进去”
晚了。
她的声线心虚地,渐渐弱下去。安礼弘再后撤一步,脸色有些惶然,俯首道:“见过大司马。”
卫衡大步跨过门槛,经过安礼弘时,凌厉阴沉的视线从他的颈侧扫过去,而后他被无视。
余光之中,眼前两人在氤氲的茶香里身影重叠。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固执地攥紧她的手,“回家。”
只需两个字。足以在他和他们二人之间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时刻提醒着他心内的不该有的僭越。
姜采盈怒瞪卫衡,二人气势僵持着,“放手。”
“怎么,怕被人瞧见么?”卫衡咬牙切齿,一根一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然后十指相扣,挑衅的余光扫过安礼弘。
“大司马,公主臣家中还有明日出发需准备的事情,若无吩咐,臣请先行告退。”
在他二人的余光之中,安礼弘艰难转身,一步两步想要离开。淬了冰渣的声音忽然阴恻恻地从背后传来,“安少卿,一路走好。”
同为男人,他骗不过卫衡。卫衡的不戳破,反倒推倒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连面庞因羞愧而急剧变红,他迈开步伐,身后似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一般。
“兄长?等等我。”
追到惜春坊门口,安清岚的步子这才歇了下来,“兄长,你无碍吧?”她有些忧虑,兄长的神态有些失魂落魄,眼神也无助地涣散着,“你跟公主殿下究竟怎么了?”
大街上已有人在默默看过来,安清岚急切地叹气,将人拖到了马车上去,“回府。”
车轮缓缓碾过石板路面,拐过几处繁杂的市集口,安礼弘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婉婉,先不用回府。”
“不回府?”
“忠肃侯府的何文泽,邀我今夜去醉芳居喝酒为我践行。”
安清岚怒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喝酒?”话毕,她看着兄长略显颓丧的神态,再次叹气,“今夜兄长想喝,那便喝吧。不过,何文泽那人整日没个正形儿,我不放心。兄长若想喝,我陪你。”
安礼弘闻言,抬眸看了看她。印象之中婉婉向来端庄守节,并不爱沾染酒气。
安清岚挑眉,苦笑一声,“怎么,就只准兄长黯然神伤么,我也有许多无奈烦心之事,正想一醉解千愁呢。”
他头垂得更低些,“是哥哥无用,无法护住你。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爱权势名利,更不想入宫争宠。”
安清岚默然片刻,才挤出一个笑容来,“也不一定呢,没准日后我手段了得,能够引陛下为我散尽宫妃,独宠我一人。到时候,咱们安家又能在京城横着走了”
安礼弘最终还是扯了扯嘴角,忍俊不禁。
“走吧,今晚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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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府。
阳光正浓,姜采盈精力充沛地站在廊院脚下,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小心将东西搬来搬去。
公主府的家奴,共计十五人都随着她入了府门。一些重要的首饰书籍,金石笔砚被人小心翼翼地抬着进来。
“当心些,注意脚下。”揽月拿着帕子,细细地为她拭去鬓间的汗珠
“公主”她扯了扯姜采盈的衣角,朝卫衡那儿看了一眼,“大司马还在廊檐之下等您呢。”
姜采盈似充耳不闻,“不用理他。”她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似有着极大的安心。
“你去看看辛夫人的屋子安顿好没有,她夜里睡眠浅,北屋正好适合她。”
“是”
经过廊檐之下的卫衡时,揽月只觉得五月的暑气顿时消散,顿时堕入了无尽的冰窖一般。
阴恻恻的分从背后袭来,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院门
卫衡的脸色很难看。
从惜春坊至公主府,再到府邸,他给过姜采盈很多次机会,可她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且未曾拿正眼瞧过他。
她故意的。
卫衡敛眉,胸腔中怒意满盛,脚下却不争气地迈开了步子,从下人手中抢过一把蒲扇向她走去,哪知她一个侧身,直接越过他准备进屋。
“公主,从府里带来的东西都已清点完毕入了库房,一众奴仆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顿在了角院,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暂时无了,张总管,您先下去歇着吧。”
“姜采盈,你不要太过分。”卫衡咬牙切齿,在她身后迸发冷冽的眸光。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身,故作吃惊地道:“大司马?不好意思,本公主事务繁忙,一时没注意到你。”
“你究竟在闹什么?”他这几日,快马加鞭去了一趟荆州探查。五日的脚程,只因想快点回家硬生生缩短至三日,马都累死一匹才回到府中。
可一回府,她不见人影,问了乔生后他到惜春坊去接人,却没想到她竟趁着他离家与外男独处一室?
这些,只要她开口说一声,他本都可以不计较。
卫衡去握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闹?”姜采盈冷笑道,“本公主闹与不闹,有用么?你可曾将我的话放在心中?只因安氏治水成功与否,对于你在京中的势力都无损益,你便联合吏部,执意让安礼弘南下监军而不顾他人性命,你的眼中”
卫衡胸中憋着火气,脸色阴沉,“原来,还是为了别人”
姜采盈
“本公主跟你真是话不投机”
她转身不欲争辩,可下一秒,身体突然地悬空,卫衡的臂膀死死地抱住她的腰肢,手上的热气滚烫地通过面料透进来,“卫衡,你放开”
廊檐下的仆人们听到动静纷纷看过来,姜采盈气得急红了眼,不断地挣扎着。卫衡脸色越来越阴沉,脖颈处的血管在太阳底下遒劲地显目,咬着牙,“别动。”
或有不明所以的仆从来拦,“公主”,却被卫衡阴沉地斥道,“滚开。”
“砰”地一声,房门被狠狠关上。
第30章 第30章
一门相隔,关门的瞬间她被强势地抵在缠枝莲纹的门扉上,还未开口炙热的唇舌堵住,姜采盈的步摇撞在门扉环上,当啷一声坠在青砖地。
“唔”
是那夜梦中温软的触感,湿湿的,黏腻软糯。
卫衡单手扣住她后颈,一手掐着他腰肢往自己身上按,两具身体紧紧嵌合着,没有一丝缝隙。
卧房内熏香未散,她的唇珠混着早春新贡的茉莉口脂,卫衡激烈的吻转为温柔的舔舐。
无意识下她仰着颈去承受这一切,绷紧的脊背也渐渐发软。卫衡舌尖随即撬开她牙关,吻得更深,直到她缺氧般揪住他衣襟。
分开时银丝牵连,卫衡拇指重重擦过她红肿的唇瓣:“不生气了?”声音低哑得可怕。
姜采盈喘着气冷笑:“一码归一码,你不要以为”话音未落又被封住唇。
这次他的手探进她松散的衣领,濡湿的吐息缠上耳垂时,她惊得四处去躲,手臂碰到门扉处的翡翠笔架,羊毫笔滚落满地狼藉。
他将她抓回去圈在怀中,抵得更紧,他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彼此。吻,又天昏地暗地袭来,姜采盈指尖陷进他肩上银线云纹,又渐渐失了力道。
又来了。
撇开身体的自然反应,她心中浮起了些许烦躁。男人好像以为只要施舍点情爱,就可以不讲道理地能让女人甘之如饴,食髓知味。
一次两次,还好。
多了,便有些腻。
她转头时瞥见旁边铜镜里自己衣衫凌乱的模样,和卫衡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雪肤上留下的红痕。
“我们这样,算什么?”
闻言,卫衡动作怔住,用满含欲色的眸子看着她,捏着她后颈,强迫姜采盈与他对视。他呼吸沉沉,帮她挽过耳鬓边的碎发,“你说呢?我们已经是夫妻。”
“夫妻?”
姜采盈沉吟,她耳侧的潮红已经渐渐褪去,连眼里的那点儿情迷似乎也不复存在,“你说过,娶我只是为了拿到夜秦军机图”
卫衡深沉的眸子蕴着潮涌,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起伏的胸膛之上。“咚咚咚”地如雷响的心跳,包裹在她掌心的纹路里。
每一下,都昭示着汹涌澎湃。
他汹涌的鼻息喷在颈侧,“昌宁,它不会骗人。我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采盈瞥过头去,咬着唇不吱声。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勾住她的下巴,逼着她与她对视。他的下颌贴着姜采盈的头顶,而后鼻尖与她碰了碰。
“我对你有欲望。”
卫衡垂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十年,我忍得够久了。我不在乎你与李漠,或是安礼弘有什么过往,也不想去追究,只是往后不要再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他分明的指节在樱唇流连,狠狠地摩挲,“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
“你爱我?”
卫衡的喉咙微涩,眼神中汹涌着某种情绪,他克制着压抑住内心的炙热,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却一个字也不说。
姜采盈冷言,盯着他,“可在我看来你只想得到我,征服我。”闻言,卫衡瞳孔微缩着,遮住眼底轻泛起的涟漪,“你是这样以为的?”
姜采盈垂着眸沉吟,“十年来,你所求一切权势地位,皆已经得到。朝廷上下,莫不以你马首是瞻,就连贵为天子的陛下,也处处受制于你。唯独我你还未得到。”
“所以,你处心积虑,利用陛下急于归拢权势的心态,娶了我。”
卫衡闻言不禁冷笑一声,手指攀上她的锁骨,“昌宁,别忘了当初,是谁先来招惹我的。若非亲自在雨夜之中拦下我的车驾,说你不愿再嫁给淮西世子,我怎会步步为营?”
他的手在她锁骨处流连,沿着脊背一路往下到腰肢,指尖不费吹灰之力就勾到了束带的暗扣,一拉动作慢条斯理。
“若我只想得到你,新婚夜那晚我不会只躺在你身侧”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脖颈,卫衡张嘴咬住她的耳垂,吮咬,舔舐。
淡不可见的火苗,渐渐升起。卫衡口中模糊不清的话,悄悄炸开,“我会让你第二日酸得下不来床。”
姜采盈被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她的心剧烈地绞痛。
她很想甩卫衡一个耳光,然后告诉他,她现在就要和离。可是,她也明白这样除了激怒卫衡之外,没有别的作用。
忍。
她一定要让卫衡心甘情愿,抛弃尊严地成为她的裙下臣,被他愚弄,欺辱,就像当年年少时一样。
那时候,她是怎么对卫衡的呢?厌恶,谩骂,不屑一顾可他还是不知羞耻地跪上来,乞求她只言片语的心疼与怜爱
姜采盈的眸光深了下去。对,该是这样的,卫衡就应该这么对她,纵使他如今权势滔天,可一个人骨子里爱人爱到卑微的脾性会轻易改掉么?
不过是被隐藏得深了些而已。
那么,试一试吧。
此时姜采盈的心思,卫衡全然不知。他伸手一抬,头上的发髻被拔出,一头青丝如瀑般展开。随之而来的,是突然被解开的束缚姜采盈的腰间一松,衣襟的盘扣被他轻松解开
卫衡紧闭双眼,用力地吻了下去。爱恨交织的浪潮在胸腔中滚动,一抹凄怆和苦楚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新婚之夜前,郭钦的肺腑之言深深地刺痛了他“主上,您与先帝之间旧恨难消,若是公主殿下有朝一日发现”郭钦不忍再说下去,只是劝道:“还望主上三思啊。”
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与她成了婚,哪怕只有一年。
卫衡攫取的力道加重,唇舌剑带着强烈的占有感。而后叩开牙关,疯狂地汲取她口中的津液,仿佛要通过这一次吻牢牢地抓住,掌控她所有的一切。
不过这一次,预想中的抗拒,娇嗔和羞怯并没有来。她就这样被他禁锢在怀中予取予求,背脊挺得笔直。
卫衡手中的动作停下,看向她的眼眸有无助,急切和焦虑。姜采盈抬眸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冷冷地问:“你就只会这样么?”
闻言他的眼神沉了下来,像是黑暗中隐藏的猛兽。卫衡突然托着她腿根往上一颠,姜采盈惊喘着夹住他的腰,整个人悬空地被他按在门上。
随后,姿势斗转。下一秒,书卷被扫落一空,案几上未干的墨迹染透了她素白的衣袖。他呼吸灼热,喉结滚动间溢出一声低哑的“昌宁”,却在对上她眼睛的瞬间如坠冰窟——那里面盛着的不是往日的潋滟春光,而是淬了毒的寒刃。
“你当本公主是什么?”
姜采盈的脊背贴着冰冷的紫檀木,却比木头更僵冷三分。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他绷紧的下颌,推开他,“别让我恨你。”
卫衡的呼吸骤然粗重,眼底的暗色翻涌成近乎偏执的疯狂。他猛地扣住姜采盈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昌宁”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楚,“你明明也是有感觉的,对么?"
他的唇急切地要贴上她的,灼热的吐息烫得她肌肤发颤,可她的眼神却比冰还冷。
姜采盈讥诮地勾起唇角,眼底满是轻蔑,转过头去甚至不想再看他。卫衡的瞳孔猛地一缩,可下一瞬,他竟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他倾身下去,在她锁骨上胡乱啃咬着
“啪!”
姜采盈的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力道重得让他的脸偏了过去,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空气瞬间凝固。
姜采盈手都在发抖。
卫衡缓缓转过头,抬手擦去唇角的血。渐渐地,他眼底的炽热寸寸冷却,最终化作一片死寂。起身的时候,卫衡怀中的那小枚暖玉纹章悄然地滑落,坠在地上,摔得粉碎。
床头的烛火颤得厉害,卫衡失魂落魄地盯着姜采盈,恍惚间又看见她那双含霜带雪的眼睛。
——“卫衡,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本公主?”
记忆里她的声音清晰如昨,带着刻骨的轻蔑,像一把钝刀,一寸寸剜进他的血肉。他闭了闭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痛楚。
——“你还要当本公主的狗么?”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他如坠深渊。
卫衡低笑一声,抬手遮住眼睛,掌心一片湿冷。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麻木,可原来,那些痛楚从未消散,只是蛰伏在骨血里,稍一触碰,便疼得撕心裂肺。
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缠枝莲纹门框。所有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迟缓。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许久后,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卫衡似乎决绝地转身,推开门。午间的热风吹进来,吹灭了烛架子上的烛火。逆光下,他的身影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姜采盈站在原地,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心上,最终归于沉寂。
“呼~”她深呼了一口气,心里颤得不行。可她眼神清明,嘴角也渐渐浮上一抹笑,“原来这招,还有用。”
卫衡有一句话说对了,恨比爱更长久。
也更浓烈。【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