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者以民为本,青牛战乱方熄,百姓困苦。特诏:将原拨予朕修缮灵寝之资,尽数用于北方重建。此举非朕之私德,乃顺应天下公义,诸臣即刻协同办理。”
历代皇帝就有继位开始,即修坟墓的传统。
嬴曦曾经连教坊司豢养伶人的花销都省下了,但还没动过这笔银子。
嬴曦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太久,他国家都亡了,亡国之君还修什么坟墓?
故而这笔钱等于捡的。
能用就用!
凡日月所照,皆可为朕所用!
嬴曦打定主意。
可嬴曦能这么想,底下的朝臣浑然不知。
皇帝连自己的体面都不要了,却来恢复生产筹备春耕,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户部尚书死也不敢接旨:“臣万死!臣就是砸锅卖铁典出去自家田宅,也不能动陛下修皇陵的银子,请陛下收回成命!”
笑话,谁知道皇帝是不是只做做姿态?
要是真花了这笔钱,反而成为皇帝眼里读不懂龙心的眼中钉,那才是得不偿失。
户部尚书再度坚定地拒绝。
可嬴曦做完决定,早把那道奏疏撇到一边,安排下一件事。
皇帝的沉默代表不容抗拒,甚至懒得再费口舌。
户部尚书这时才迟钝地意识到,皇帝来真的。
户部尚书大为瞠目。
再接着,户部尚书躬身缓缓挪到皇帝跟前,低头将桌角那张诏书拿起,觉得纸页沉得要命,赶紧离殿执行。
那第二道诏书仍是要钱。
江北与李义隆军队毗邻的区域,提高布防等级请拨军费。
前世苏雪仪应对这个问题时,嬴曦记得,他曾提出过一个很有价值的理论。
如果朝廷花进去的军费,能给对方带来同样甚至更多的损失,那么这份花销才有价值。
当时嬴曦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太多,苏雪仪就与整个家族销声匿迹。
今生,嬴曦决定按需拨款,刚省下一笔花到这笔,并不算亏,国库还能负担得起,于是准了,让相关朝臣拿钱办事。
那第三个难题,是给工部匠人们立刻开支。
也是笔不少的银两,钱从哪出?
嬴曦略想了想,嘴角微弯,觉得还有处地方真能省出笔巨款。
嬴曦勾勾手指唤来玉镜,低声对玉镜吩咐,玉镜听罢眉眼越抬越高,控制住表情点头。
“是、是,奴才领旨。”
玉镜忙对工部尚书道:“请大人跟随奴才到库房支银子。”
皇帝给钱利索,然而表现得略有奇怪。
工部尚书虽然心里纳闷,但有钱拿总比什么都强,拱手谢恩去了。
之后嬴曦又迅速处理了几档事,件件条理清晰,处事得当。
在皇帝的亲自坐镇之下,尚书台一切事项,自然当办即办。
苏雪仪没在现场,众臣争取风头各凭本事。
他们平时被苏雪仪压得狠,可谁平心而论,不想在皇帝跟前表现?
一旦祛魅苏雪仪以后,苏雪仪的性格劣势毕现!
嬴曦当场赏了几个做事勤快,表现优秀的大臣,遂引来更多臣子抢阳斗胜,良性竞争展开,尚书台运转倒比以往更加流畅。
此时甜统冒出声嘀咕:“远离渣攻,珍爱生命。”
嬴曦:“?”
狼毫笔尖悬于纸面两三寸处,嬴曦凝了凝。
***
谢千里麾下那名小将军还在墙角单膝跪着。
小将军没得皇帝旨意,不敢起身。
又因为刚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确实有可能离间君臣,给新任英国公带来杀身之祸!
小将军依然着急要谥号,但也不想害死谢千里。
他就这么不敢动,也不敢再有任何异议,希望通过现在表现出来的顺从,抵消刚才那席混账话。
他越安分,越观察,越后知后觉嬴曦可怕。
一个死后连坟墓都可能没有的皇帝,对自己尚且狠,又对谁可能不狠!?
主位靠窗投下暖黄色的薄光,照在嬴曦褐色发丝与深灰色的眼睛。
皇帝冷淡到连皮肤发色和瞳色都浅,长得就这么绝情,他又可能在意谁!?
座上少年皇帝的威严感,凛冽得像刀子。
气势与年轻就已身经百战的谢将军相当,也许更胜一筹。
那小将军更不敢窥视,低头尽全力缩小存在感。
他跪到一条腿发麻,尚书台的人也被嬴曦差遣得全都走光了,几近正午,厅堂光线朗照。
皇帝这才迟缓得搁笔。
与方才嘈杂的尚书台相比,如今格外安静。
静得能听到大殿外面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
笔管磕碰笔山,发出清澈而微弱的鸣响,像是叩击神魂。
嬴曦把目光投向那名武将:“你叫什么?”
“连……连清。”小将军磕巴道。
连清哪还有刚才怒斥冯庸不作为时的劲头?
他不聪明,只有一腔热血,猜不出皇帝的心思,只能先认错扛起责任:“末将恳请陛下恕罪!”
“罪在哪里?”
“末将不该冲动,顶撞宰相,影响朝臣办公!”
嬴曦用深灰色的眼睛望着他。
连清顿感心虚,不再避重就轻,豁出去道:“末将更不该误会……误会陛下想害原英国公,故意耽搁原英国公下葬。”
连清所说得话题敏感,本人头皮快要紧张炸了,祸从口出的真理,在他的行为中毕现,他头低得完全看不见脸。
连清听见皇帝在头顶上道:
“谣言总会因为融入想象无限夸大。三人成虎,朕不怪你。”
连清突然抬起眼眸。
恰见到皇帝将刚写完的纸递给自己,连清赶紧起身踉跄着接过。
那上面是皇帝给英国公亲自拟定的谥号:忠武。
忠臣英烈,武勇拔群。
是对原英国公谢稷品性与功绩的高度赞美。
连清双手捧着那张单薄的宣纸,却感觉拿不稳,指尖在颤抖。
他自是不清楚这是皇帝晾着他出气,再给谢府发个甜枣的驭人手段。
武者的心思单纯。
连清直观且主观以为,皇帝写得一手好字,这个谥号虽然等待许久,得到皇帝亲拟钦赐,也算好事多磨,很值。
连清激动道:“末将代英国公谢陛下,末将这就回禀英国公刻碑安葬。”
“等一等。”嬴曦道。
连清抬起眉眼,略显疑惑地望向皇帝。
“陛下还有何吩咐?”连清问。
嬴曦停顿片刻,轻启唇道:“传话给谢千里,原英国公下葬的日子,朕前往送行。”
谥号给了,但耽搁英国公下葬一事,确实朝廷理亏。
谢千里依然有用,英国公那支队伍,也依然是他手里的利剑,嬴曦应当安抚,目前不愿让这把剑伤到自己。
“陛下……要给英国公送葬?”连清抬起的眉眼变得更亮,他不敢确定,他再确认了一番。
嬴曦颔首。
连清激动道:“是!是!末将必定带到!必定把话带到!”
连清立刻起身小跑出尚书台。
系统提示:魅力值+500
“?”
***
他还是不明白,为何魅力值只加到连清这里。
难道其他决策做得不好?
对于恋爱系统的评价标准,嬴曦脑海里再度布上了一层疑惑。
此时玉镜办差回来,请嬴曦回未央宫用午膳。
玉镜的小徒弟有样学样,跟着请,想近身从龙椅扶起嬴曦,但这个举动被皇帝摆手拒绝,皇帝不太喜欢。
玉镜笑道:“陛下让奴才带工部尚书支钱,真接到银子时,尚书激动得手都在抖。”
“尚书问奴才,国库是哪里宽裕了银两?”
“奴才再透露给他一星半点。”玉镜道,“吓得他不敢要,但奴才坚持说这是陛下对辛劳之人的恩赏,工部尚书推不过就拿走了。”
嬴曦慢慢点头,兀自起身,站得很挺拔。
玉镜斟酌着低声笑道:“那苏雪仪不识抬举,陛下把原本拨出来优待他的银两,全都送给尽心为朝廷办事的人。苏相知道,一定追悔莫及喽。”
玉镜这话说得危险:到底苏相有没有失去圣心?
大总管提着颗心观察皇帝。
看见皇帝表情不变,玉镜渗出层冷汗。
然后皇帝嘴角舒展,向上幅度不大提了提,玉镜方才三魂七魄归位,确定自己赌对了。
——是嘛,他就说以陛下满身龙威,能容他苏雪仪多次触犯?
大总管看清局势更坚定了立场。
嬴曦道:“回未央宫吧。”
“是。”玉镜不远不近地跟着。
午时起驾回宫,穿过庄严平整的通道,尚书台越来越远。
一只原本落在尚书台柳树高枝的黑色鹰隼,脚爪套着枚铁环,在嬴曦离开之际拍拍翅膀,傲然地滑翔而去。
鹰飞戾天。
鹰隼尖锐的鸣叫声撕破长空,影子投落,黑影迅速划过丞相府,惊起丞相府画眉鸟扑棱翅膀——
“啾啾啾!”
“啾啾啾!”
画眉们翅尖惊恐地在金丝笼里拨动,笼子摇晃,管家苏福连忙按住鸟笼。
“哎呦祖宗,别动别动,大少爷在看书,大小姐刚睡着……”
右相府邸庭院春意盎然。
可是笼中躁动不安的响声打破宁静,还是惊醒了睡榻上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打个激灵,慌忙缩进榻角。
眼睛里全是恐惧!
“着火了……茵茵害怕……娘,你在哪儿……”
小女孩惊恐地双手环抱膝盖。
刹那间脸色惨白,像是沉浸在只有她自己才能见到的恐怖场面,她不安于待在榻上,她要逃命。
——“茵茵要救大哥,哥哥在哪儿?”
“在这儿。”苏雪仪道,说着右手放下书,摸摸苏茵的脑袋,“睡吧,没着火,茵茵很安全。”
那只手肌肤呈冷调玉白色,指骨修长清劲。
手的主人有着张俊美难描的脸孔,若真要描述,他容貌令人会有片刻,不由地止住呼吸。
苏茵立时安静,紧紧扯住苏雪仪的衣袖,没过多久又睡下了。
苏雪仪给八岁的胞妹盖好绒毯,眼底温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骨子里透出的倨傲不屑。
苏雪仪起身散漫道:“去拿张琴来,近来在尚书台待得无趣,随便谱了首曲。”
管家当然知晓他们少爷博学精通,音乐也在行。
可管家还是提醒道:“少爷,您现在向朝廷告得是病假,琴声传到府外,恐有人非议您欺君。”
苏雪仪并不在乎。
苏雪仪这时想起皇帝,无所谓道:“陛下平时做出姿态礼贤下士,定不会计较本相这些细节。”
他又望见睡着的妹妹苏茵,联想道:“宫中赏赐的珍宝乏善可陈,唯独几样补品确是好物。”
苏雪仪道:“这回本相称病,小皇帝必然又要费心赏赐许多,食物尔等分了,补品留给茵茵。”
“可……”
管家脸色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苏雪仪轻蹙眉,嗓音华丽:“为何吞吞吐吐?”
苏雪仪嗤笑朗声道:“难不成他还下旨派人,亲自看着本相享用不成?”
管家的脸色更难看了。
苏雪仪越发摇头:“到底何事,还能是天塌下来不成?”
跟天塌下来也差不多。管家想,该怎么向大少爷表达,他有可能失去圣心的事实。
管家惆怅地道:“少爷,陛下根本没赏赐,也没派人看您。”
苏雪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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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榜单,不过收藏人数不太多,实在很想求个收藏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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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闻乐见小剧场:
花花:我可真是到处捞小谢!在这么多角色里每天捞小谢!
小谢:疯狂伸手.jpg
花花:下章苏雪仪见皇帝!下章小谢也加了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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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