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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故人相逢

作者:花近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苏雪仪原本背着手,是个矜贵傲然的姿态,闻听管家的话,他表情只有片刻间僵硬,过后则是云淡风轻。


    “无妨,早晚的事。”苏雪仪不再提这个话题,“去拿琴。”


    管家讪讪地笑:“是,少爷。”赶紧遵命。


    下午,苏雪仪在庭院弹新谱的琴曲。


    焦尾琴传自名家,琴声音质典雅。


    苏雪仪本人琴艺超凡,指端划过琴弦,清凌凌的音符肆无忌惮地越过丞相府的花木,周围乐声阵阵。


    苏茵抱着只娃娃坐在庭院凝望长兄。


    不止是苏茵,自从苏雪仪开始弹琴,周围的活物越聚越多:有丞相府上的杂工,有侍从侍女,还有隔墙驻足鉴赏琴曲的雅士……


    苏雪仪琴曲奏罢,得有好一阵,周围处于万籁俱寂的状态。


    然后再过了三五个呼吸,苏茵起身,将怀里的布娃娃抛上天,兴奋道:


    “哥哥好棒!”


    府邸里有幸聆听到演奏的其他观众,虽然不能像苏茵那样,直接向苏雪仪表示赞美,然而人人眼神闪烁,最后齐声道:“丞相的琴艺乃人间绝响,令人如痴如醉!”


    苏雪仪微微抬眼,神色淡然地按住琴弦,余音消散。


    苏雪仪号称长安通才。


    他总能毫不费力地得到周围人崇拜的目光,久而久之,形成习惯,继而觉得许多人和事都无趣透顶。


    父亲汲汲营营于家族兴旺,无趣;


    继母追逐些蝇头小利,无趣;


    族中兄弟为了抢夺资源,常常刚才还把臂言欢,转瞬就撕破脸皮,无趣。


    无趣,到处无趣!


    此时花园通向相府正门的甬道,有脚步声匆忙接近。


    苏雪仪轻嗤,以为是皇宫来人到了,食指勾起琴弦,起得是另一首曲子。


    他没有抬头。


    而那道脚步也在远处稍止。


    他猜想嬴曦可能因为尚书台政务缠身,应付不来而暂时被绊住了脚步,所以来到右丞相府已是下午。


    往常他称病,嬴曦经常来探望自己,苏雪仪回忆。


    不得不说嬴曦是个美丽的少年,嬴曦的容貌还好,尚未让自己感到无趣。


    可作为皇帝,尤其在这种内忧外患、天下形势复杂情况下想要破局的皇帝,岂是一张脸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讨好就更不可能了。


    苏雪仪知道嬴曦想讨好自己。


    小皇帝分明长着张写满骄矜的面相,却总是对他强作出礼下于人的姿态。


    送花送药,嘘寒问暖……用得皆是闺中妇人挽回夫君时都显拙劣的手段。


    苏雪仪因为看得通透,就更想捉弄嬴曦,故意晒他在远处多站会儿。


    风雅之人,怀有心机,磋磨人的手段也与众不同。


    苏雪仪弹得这支曲子《长清》,共分十三段,乃竹林七贤之一嵇康所作。


    《长清》通篇演奏下来,至少能让皇帝在自家庭院站半个时辰。


    《长清》曲目所表达的演奏者超脱世俗,高洁无尘的雅意,想必更会让皇帝为之吸引。


    小皇帝会心甘情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雪仪暗中勾起个恶劣的笑容,《长清》继续演奏,果然那边不动了。


    嬴曦应该是又显露出对自己的无限诚意吧?苏雪仪并不愧疚。


    其实想中兴大秦,是完全有可能的,苏雪仪想。


    但那种可能付出的代价太大,需要自己规划与舍弃的东西太多,倒还不如让家族隐遁到改朝换代。


    毕竟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新朝廷建立一样要启用苏家,他还能作为首批投诚者,赢取新君的信任。


    呵。


    就用嬴曦这份重视,抬高自己的价值吧。


    反正他对嬴曦没兴趣,也不会对嬴曦死心塌地。


    《长清》曲罢。


    苏雪仪怜悯地收拢拨弄琴弦的手指。


    他看似不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抬头,望见的却是从远到近向来走来的黑布靴尖——既不是嬴曦,也不是空中的太监。


    苏雪仪幅度不大地锁眉。


    苏雪仪面沉如水:“苏福?”


    枉他陶醉若斯,《长清》白弹了!


    苏雪仪并没意识到自己质问时语气里满含着郁闷,冷声说:“你有何事?刚才呆站在那里干什么?”


    苏福怔然,赶紧请罪:“少、少爷,为了避免搅扰少爷雅兴,小的在这里等少爷演奏完成,一动也不敢动。”


    苏雪仪脸色难看,苏福拉满求生欲恭维道:“少爷连续抚琴,整个时辰曲调没有出错,只凭耐心都冠绝长安!小的对少爷敬佩之情难以言表!”


    别说了。


    苏雪仪眉心重跳,只觉受到了更大的侮辱。


    他先望了望已经暗下来的天色,然后手指揉揉眉心:“说正事。”


    苏福:“闻听少爷告病,下午已经有几户朝臣送来慰问品,食物按少爷吩咐小的们分了,补品留给小姐。”


    苏茵茫然地抱紧娃娃,警惕道:“茵茵不喝药!”


    苏雪仪眼神示意,苏茵被乳母带下去,临走前乖乖给哥哥行了个礼。


    苏茵彻底离开后,苏雪仪犹豫片刻,方才状似不经意问道:“宫中仍没派人过问本相?”


    苏福:“尚未。”


    苏雪仪:“……”


    苏福好像意识到自己祸从口出,连忙安慰:“少爷放心!少爷如此才华,尚书台如有少爷坐镇必定稳如泰山。”


    “陛下也许只是忙碌一时,陛下不会忘记少爷!不会厌倦少爷!更不会对少爷失去宠爱!”


    一口郁闷的老血积压在苏雪仪心头。


    苏福把他揭穿得干干净净。


    并且按照苏福的措辞,自己好像从堂堂丞相变成个不入流的妾,用抚琴装病矫揉造作的手段等待郎君的宠爱。


    苏雪仪深吸气,焦尾琴推到一边,不弹了。


    苏福连忙躬身,缩小存在感。


    苏雪仪起身,望向夕阳落照消失处,头一回主动猜想嬴曦现在忙些什么?


    竟如此忙,忙得让他忘记重要的事。


    他让苏福打听打听,苏福去了。苏福背影消失在庭院小径。


    苏雪仪微蹙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


    曾经嬴曦待他若干天如一日好,如今这种好猝不及防消失,他浮现起掌控不住的不安感。


    这感觉像压着块石头,有点重,心里酸。


    苏雪仪仔细体回这种罕见的感觉,很少能有人引起他情绪变化,苏雪仪嘴角微微上抬。


    “你过来,向府外传出消息。”苏雪仪吩咐家仆道,“就说本相病得严重,可能要请几个月的长假。关门,不准外客进来。”


    家仆暗中打量丞相,倒觉得他精神状态格外亢奋,半点不像有病。


    如果有病,也许在脑袋。


    家仆不敢置喙:“是。”


    ***


    英国公下葬前,谢府早早补全了礼仪,发帖邀请皇帝。


    下葬的日子,因为皇帝要亲临现场,故定在二月初一。


    本来二月二更好,但那天龙抬头。


    龙抬头当日挖土埋人,万一让龙抬不起头,恐犯了皇帝的忌讳。


    二月初一一大早。


    嬴曦没再潇洒得睡到自然醒。


    他仪容齐整,穿缁麻丧服,这是以嬴曦的身份能给原英国公的最高礼遇。


    其实皇帝穿素色朝服已经足够,缁麻丧服对应重要功臣与皇室亲属。


    逝者已去,嬴曦打算在葬礼邀买人心,对于穿什么并不在乎。


    谢稷当然算重要功臣。


    至于亲属,谢稷尚前代长公主,嬴曦是前代皇帝过继的儿子,论辈分,他还得喊谢稷一声姑父,这穿得不亏。


    安葬谢稷的地方在毗邻长安的骊山。


    骊山自古风水宝地。


    晨光泼洒,古木遍植,四周松柏长青,早春玉兰花事正好。


    山间一道小溪缠绕陵寝,新长出的树木枝叶太过茂密,上山时,只闻声不见水。


    山路遥远,春季渐生,泥土湿润。


    如果皇帝徒步而上,必定满脚污泥,况且嬴曦也没那个登山的力气。


    六名侍卫抬软轿,将嬴曦送上山。


    两人抬轿在前,两人在后,最后那两人托着轿厢的底部,防止攀登时轿厢过高连人带轿掉下来。


    攀登大约有半个时辰,视野骤然开阔,仪仗进了一片平地,来到谢家墓园。


    这支谢氏乃陈郡谢氏迁至长安的一支,皇帝到来时,谢家人早已久候,出席礼仪的还有谢家的故旧。


    此番非是皇帝迟到,而是只有臣子们等皇帝,在皇帝到来之前,谢家已将仪式删繁就简。


    嬴曦出现,双方相见,众臣行礼。


    谢千里一身麻衣,依然挂着重孝,为表皇帝对出席仪式的感激,身为孝子,谢千里向皇帝再次叩首。


    平日谢千里单膝跪,行得是军中礼,今日不同。


    今日他向嬴曦行重礼,半身匍匐,额头贴地,眼瞳布满血丝,麻衣使谢千里面色暗沉,削弱了浑身锐气。


    谢千里道:“陛下亲临,先考泉下有知当感激涕零。末将等定不负陛下,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他话毕,军中其他将士跟着道:“愿承继英国公遗志,对陛下肝脑涂地。”


    嬴曦跟前像有座山倒下来。


    他看到谢千里的后脑勺,竟发现一根完全不符合对方年纪的白发,嬴曦收敛了目光。


    他视线移向远处的人群,边伸手扶起谢千里,两名副将丰泽和连清,将现任英国公搀起。


    嬴曦指尖碰到谢千里的手臂,像触到滚烫的石头,嬴曦收拢手指。


    谢千里站直时比嬴曦高出多半头,目光迅速略过嬴曦身上的麻衣。


    “……”只此一瞬,谢千里错乱了呼吸。


    下葬仪式最后,谢稷的棺椁运进地宫。


    地宫不大,依照谢稷早已立下的遗愿薄葬。


    陪葬品不多,乃是谢稷生前的兵器,用惯的瓷杯和甲胄棉衣。那几件棉衣据说是谢稷亡妻,大长公主当年亲手缝制的,说是绫罗绸缎,战场上穿不着,穿上也不得劲。


    堪称世上最尊贵女人之一的惠宁大长公主,能为谢稷亲自做针线,夫妻恩爱可见一斑。


    也难怪大长公主病逝后,谢稷无妾室也未再续娶。


    棺椁运进地宫,地宫封门浇筑水银。


    从此天人两隔,谢氏部将亲眷等人的哭声,音量在此刻达到了极致。


    而那些谢家的部将家臣,追随英国公的人们,纵使哭泣,也没有任何人,再有任何一道视线接触嬴曦。


    所以皇帝暂时看不出,谢家对他是否有恨。


    悲痛之下,谢千里表情宛如石化,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嬴曦暗中摇头。


    安葬礼结束,皇帝原路返回。


    谢家人同样也往山下走。


    山道蜿蜒而狭窄,出于自然原因,皇帝仪仗摆不开太大的排场,依然是那顶软轿代步。


    下山时人变多了,显得拥挤。


    下山路比上山更加难走,前头抬轿的侍卫既要探路,还要在脚尖寻找着力点时承担轿厢的重量。


    左斜前方的侍卫踩到块质地疏松的原石,那石头承重不住突然崩碎,轿厢颤抖。


    轿内嬴曦心神一紧。


    继而感到轿厢外,有手掌重拍厢壁的动静,轿子变稳,悬起的心落回去。


    嬴曦松了口气。


    隔半晌,他指端缓慢挑起轿帘,目光探出轿外,并不见什么人与什么手。


    他自以为错觉,瞳孔倒映出山道侧边的小溪。


    片片玉兰花瓣从山顶的谢家墓园凋落漂泊而下,水中打旋儿,犹如小船。


    嬴曦凝了凝,不知怎么竟想到扬州边防,灵犀豁然洞开道:“玉镜。”


    “奴才在。”玉镜小跑过来。


    嬴曦倾身勾勾手指:“你待会儿去问问谢将军,朕有个法子,能让多花出去的军费赚回来,问他可不可行?”


    嬴曦把想法跟玉镜说了。


    玉镜叠声道:“奴才立刻去传。”


    风乍起,玉镜的身影从轿边消失。


    那道长风从骊山吹回长安至丞相府。


    相府内,苏福叠声禀报道:“少爷!少爷!奴才打听出来了,陛下今日去了谢家墓园!”


    打脸不?写的时候我都在等待苏雪仪打脸。小谢那边,真是让我好揪心,简直是想让他俩抱上去就亲。


    ---


    喜闻乐见小剧场:


    花花:“小曦去了谢家墓园。”


    小苏:“哼。”


    小谢:“(激动)(暗中摇尾)”


    猫系男子与犬系男子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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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故人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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