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往尚书台的步辇路段不太平整。
不过,抬步辇的侍卫底盘稳当,步辇完全没有颠簸的迹象。
嬴曦坐在步辇上远望尚书台,不得不说,挺无语的。
他把系统招惹得像只小蜜蜂,在脑海里不停嗡嗡。
他要是因此跟系统发火,龙颜震怒,也不至于。
他有涵养,而甜统不过就是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可要再不说点什么,甜统想象力难以控制,嬴曦都不知道它到底在脑补些什么桥段了。
“辜负您?怎么辜负?他有别的受了?抓奸了?”
“陛下总是哄他,他还辜负陛下,依照陛下的身份和性格会哄人……”
“那是他不识抬举,他是渣攻,我们不跟他好!”
“陛下,你听我的,我有好多手段,咱让他追妻火葬场吧。”
嬴曦:“……”
嬴曦想确定甜统说得是不是大秦语。
确定是,他每个字都能听清,合到一起则是半懂不懂。
嬴曦琢磨着追妻火葬场的含义。
“你是说让他后悔?”
甜统点头:“嗯嗯!”
甜统拿出恋爱军师的姿态,因为它真的以为,右相苏雪仪,是嬴曦身边所有人里,跟他最有发展潜力的一股。
但是。
必须火葬场!
身为系统助手不能允许宿主吃亏,更何况,甜统早就加入过“铲除渣攻协会”并且做到了高层。
甜统声音扬起,得意地列出一套组合拳:“陛下,首先你要对他祛魅!”
“坚定地,不再为他付出。”
“然后,晾着他,打击他,让他知道你有更好的选择,并非离不开他。”
“任由他追悔莫及肝肠寸断,你自大步向前背影潇洒!就主打一个虐!”
这套组合技能,可谓是追妻火葬场的真谛。
系统从牙缝里挤出来传授经典。
嬴曦战略性吸气,竟然感到跟自己有些想法不谋而合,这个傻乎乎的甜统竟还挺有规划。
以恋爱系统灵活解决自身现实问题。
这是嬴曦最近制定的目标。
嬴曦斟酌着询问,看能否拓宽自己的思路:“何为祛魅?”
“就是不觉得他最好呀!”
嬴曦点头:“嗯。”
朕确实从此不会,再把他当成不可或缺的治世名臣了。
少年皇帝暗自将追妻火葬场,理解为一种高明的政治手段,是拿捏臣下的方法。
至于甜统最后所说那几句话,没什么生僻词语,嬴曦能懂,计划有完善,内心有启发。
嬴曦接过步辇底下,玉镜举到头顶递到跟前的香茶:“陛下请用。”
茶水一滴不洒,玉镜的手很稳。
嬴曦稳稳地端起茶托,掀开杯盖慢饮,是杏仁茶,甘醇浓厚,加过蜂蜜酥酪和碎干果。
玉镜这个太监真鬼灵精,居然连自己因为苏雪仪告假的事不愉快,没太吃饱也能想到,特地泡了杯杏仁茶。
嬴曦喝完多半盏,把杯子放下。
玉镜道:“陛下,前头就是尚书台。”又对其他人道:“尔等落辇时小心些,陛下脾胃禁不起摇晃。”
落辇以后进尚书台,又是段很长的距离。
出于不想耽误朝臣们工作的缘故,嬴曦没提前通知自己到来,众位朝官尚未出来迎驾。
甜统这时闷闷地商量:“陛下,我说了这么多话,给您献计策,可您还没告诉我到底跟苏雪仪怎么回事。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求求嘛,是搞外遇还是故意冷落,他怎么辜负您了?”
待会进尚书台,难免再提起苏雪仪,隐瞒没有可能。
嬴曦不宜再讳莫如深,自揭疮疤:
“朕曾礼贤下士,待他至真至诚。”
“前世苏雪仪辜负了朕的信任。”
“匈奴破城前几天,他就收到消息,早早率领家族成员,弃朕逃跑了。”
甜统默然。
说话间,玉镜打算派人通传,被嬴曦阻止,尚书台办公的大堂就在前面。
尚书台里乌泱泱全是朝臣。
主位乃丞相的位置。
上悬匾额,底下是屏风,屏风前面摆着张案台,案上有笔山、公文和相印等物。
苏雪仪告假,主位空缺。
当朝丞相虽然共有两名,但是大秦以右为尊,右相地位高过左相。
所以即使苏雪仪不在,左相冯庸也不能越俎代庖,坐到苏雪仪那个位置。
冯庸像个圆滚滚的陀螺,一边左右晃荡,另一边用公服的广袖拭汗。
在冯庸和主位区域的下首两侧,若干张木桌整齐得排列。
身穿各品阶公服的朝官吏员们,大多没在桌子跟前办公,官吏们把冯庸堵得严严实实,所遇公务棘手,人人等待讨要主意。
“北方青牛军贼匪虽已剿除,然而各地百姓,零零星星仍有起事,恢复建设需要大量物资,国库又没给批下银两,春耕在即,该怎么办!”这是来给朝廷要钱的。
这波话音未平,另一头话音又起,说话的是兵部吏员:“江南李义隆军队虎视眈眈,占据扬州,与江北呈对峙姿态。”
“毗邻敌战区的几座城池,处于时刻备战状态,军费消耗巨大,这笔钱从哪儿出?”
那工部有人高喊:“启夏门连年修缮数次,前年的账还未给工匠们结!今年虽然苏相已找出问题的症结,工还是得动,门得修,钱由谁付!”
“总不能让工部匠人们把嘴拴住,拿白骨垒墙?”
厅堂嘈杂。
众官员围绕冯庸,声音越来越大。
冯庸说不出来什么。
虽然冯庸原是户部出身,但户部是管钱的,不是造钱的。
眼下遇到的这些麻烦,涉及到各部门的积弊与杂症,各部门都等待有人站在高维给出决定,冯庸处理不了。
“这……这还是等苏相回来。”冯庸对其中一人说。
他又摆出笑脸,对另一人道:“广安兄,你的问题也等苏相痊愈再说。”
他糊弄了有十几个人,再在许多桩难办的事项里,选出件牵涉相对较少,最无关痛痒的一件:“这个……我,我可以做主。”
正堂门外,嬴曦已经观察许久了,将尚书台情况收入眼底,嬴曦深深吸了口气。
“陛下,可需要奴才通传?”玉镜额头冷汗涔涔,想提醒又不敢,饶是大总管拼命向正堂使眼色,奈何无人注意。
更漏走到整时刻,漏壶内置的撞钟触发,嘈杂的尚书台,倏然发出清越的一声钟鸣。
嗡——
内侍匆匆走进。
侍者小跑到冯庸跟前,小声提醒:“冯相,巳时到了。”
冯庸如蒙大赦,胖乎乎的脸庞放松,接着长出了口气。
巳时对应现代约十点,古代官员上班早,撑到十点,得有四五个小时,故而公厨正餐开放之前,尚书台内部有道加餐,多为酸梅汤醒脾膏这类闲食。
冯庸朝众人拱拱手:“诸位同僚,巳时已到,侍者已将餐食备好,诸位先消消心火垫补,养足精神,这样等到苏相回来,我等才能更好地商议国事。”
冯庸话语方出,众人会心一笑。
那笑根本不是冯庸说得好,而是众人早猜到,冯庸会有此话术。
冯庸能被选为左相,并非在尚书台能力超强,在于脾气好,善容忍不与任何人发生冲突。
苏雪仪在时,冯庸对苏雪仪的决定唯有附和。
苏雪仪不在,冯庸不敢擅作主张,遇到找他拿主意的人太多的情况,就会用吃堵众人的嘴。
久而久之,人们都知道冯庸的作风,就在暗中给左丞相取了个诨名,名曰伴食宰相。
俗称,陪吃闲饭的。
陪吃闲饭冯庸再次祭出绝招,众臣心底嗤笑,各自拱手回到座位,等待茶点上桌。
有的心说冯庸也不容易。
毕竟他的搭档是苏雪仪。
六朝名门,世家贵胄,自幼时起即誉满京华,苏雪仪才情冠绝长安,容貌俊美非凡。
苏雪仪样样拔尖,如果说,他哪里值得诟病,那就是他的脾气。
——苏雪仪比绝大部分才子还要傲慢。
他的傲慢体现在方方面面。
他处理国事,但并不把事当回事,尽管每次都处理得宜,甚至超常发挥。
前世嬴曦会容忍,正是看中了苏雪仪的才华。
为了使苏雪仪安心留在尚书台办公,嬴曦曾给过苏雪仪许多特权。
就如别人的餐食倘若只有醒脾糕与饮品,苏雪仪总要多一样。
春日案头送花,夏日赐以凉食,秋季赠予滋补炖品,冬日另赏炭盆。冰敬炭敬,皆与常人不同。
以前,若苏雪仪称病,嬴曦不仅会免除他朝觐,还会亲自探视。
这样的优待对嬴曦来说已做到极致。
可是今生不同。
得知最终结局乃是背叛,嬴曦不仅对苏雪仪祛魅,还能记起苏雪仪前世提出的一些策略,提前抛出来,从而彻底打击苏雪仪的价值。
嬴曦勾唇,站在尚书台正堂外继续沉默。
那正堂里加餐用完,问题仍未解决,所以各位大臣不多时又开始了对冯庸的新一轮轰炸,安静的尚书台再度嘈杂。
冯庸又开始用他广阔的衣袖擦脑袋。
如果没有猜错,冯庸现在开始等午饭了。
“冯相!!!”
喊声未罢,人已骤至。
倏然间有名戴甲小将从另一扇门闯进正堂。
那小将军白衣银甲,穿得是英国公麾下制式装备,肋下夹着银盔,腰间缠着白绦,英国公这边依然还挂着重孝。
身在行伍嗓门难免大些,那小将军很着急,故而进来时顾不得礼数。
小将军大步流星踏到冯庸跟前,左右展臂拨开碍事的朝臣加塞。
“前日原英国公停灵过完头七,朝廷没给谥号下葬,说是苏相有公事外出,我等到今日。”
“今日苏相告假,又没人给拿主意,无法刻碑,大帅难以下葬!”
那小将军越说越激动,瞬间虎目含泪。
“大帅毕生为国尽忠,死于战事,死后竟不能入土为安——如此折辱功臣,是苏相的意思,您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末将今天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也要问个清楚明白!”
这小将军口无遮拦,整个尚书台陷入静寂。
谁都知道他在讽刺,他说皇帝故意给谢家难看。
皇帝谋害功臣的传闻,刚刚稍有平息,这会儿让功臣的部将自己说出口,乃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话题滚烫,人人都希望没长耳朵,没听见。
可着实听见了,又不能忽视。
冯庸作为尚书台的最长者,必须拿出态度,否则给皇帝惹来的是泼天大祸,纵使千刀万剐,责任他也负不起。
他当然也能安排礼部,赶紧给英国公弄个谥号,但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想给高还是给低?
冯庸还得拖延。
冯庸沉下脸道:“放肆!你想给现在的英国公引来杀身之祸吗?——还不速速回去,等候音讯!”
可那小将早已顾不得这些,哭泣道:“人死为大,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春气转暖,大帅的半副尸首早已腐烂。”
“大帅与我等并肩作战,战场上牺牲的袍泽,他都要亲自收殓,我等怎能看到了这个?”
那小将军硬顶撞道:“冯相让我再等,却不知大帅能不能等,若是大帅死不瞑目,夜里找冯相索要说法,不知冯相还能不能稳如泰山!”
古人忌讳谈及生死,害怕厉鬼冤魂。
冯庸圆润的脸孔霎时变色,仿佛有极端的恐惧,瞬间让他犹如被木楔楔在原地。
冯庸嘴唇惨白,表情扭曲得不正常,他缓慢地抬起手指,嗫嚅道:“你……出去……你……”
“冯相!”
“快传太医,冯相!!!”
尚书台陷入再度的混乱。
也不知冯庸真的气晕了,还是借机脱身。
眼前如此滑稽的尚书台,竟是大秦决策核心。
尚书台外,嬴曦感到顶破脑袋的怒气,掀袍迈进门槛。
玉镜暗中咬着后槽牙紧随其后,想着龙颜震怒完了完了。
众臣见嬴曦突然进尚书台视察工作,放开冯庸,表情同时僵硬,手脚不知该往哪儿安放。
少年皇帝身材削拔,衣袍因为步伐急促鼓风。
皇帝进殿,两边朝臣各自拱手让出道路。
皇帝坐上尚书台主位的座椅,摆开阵势质问。
众朝臣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然后各自噤若寒蝉。
嬴曦森然道:“怎么,离开苏雪仪,朕的江山也要完蛋了?”
众臣把头低得更深,眼观鼻鼻观心,引来嬴曦冷笑。
他提笔,玉镜立刻会意研墨,玉镜的小徒弟接到师父的眼色,赶紧打开奏折摊平宣纸。
笔走龙蛇。
嬴曦文不加点,已写完了第一份处理批复。
玉镜连忙提醒:“诸位大人,还不听旨速办?”
本文实属1v1,但因为是要解决逐个前世遗患,所以要把这些角色都碰见一遍。
与小谢的互动肯定会多多地有,以存稿向大家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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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闻乐见小剧场:
花花:捞小谢!
小谢:伸手.jpg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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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铲除渣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