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犹豫道:“我们是曾见过您侄女……只是……”她心一横,“她已被人害死了。”
那尹阙子一惊,手边的茶盏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惊愕。失声道:“什么?”
赵括之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忙道:“清漪,你将所有事情一一给尹真人说清楚。”
清漪答“是”后,将那天的事又大致讲了一遍,只是省略了初霁与那中年胖子的几番“认亲”的对答。
尹阙子听完,已是神色灰败哀伤,喉头哽咽,半晌说不出话。侄女是弟弟夫妇俩的老来女,自幼爱宠如珠如宝,送到他身边修行,这让他怎么向弟弟和弟媳交代?
尹阙子犹在伤怀,那位尖酸刻薄的尤沐阳又说话了,他面带怀疑:“你们怎么没随大家往洞口跑,反倒向那洞穴深处跑了?就不怕,那洞中还有凶兽?”
初霁脆声道:“因为当时我们在山洞中靠里的位置,厉犼在洞穴内大肆喷火破坏,山石迸溅。若往洞外跑,不是被山石砸,就是会被厉犼的龙息伤到。很容易陷入凶险。但往洞内跑,却能借暗河逃离。应当可那听到那洞中有流水声,闻着并不腥臭,我想大约是活水。”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凶兽……当时情势紧急,我只是想着赌一把。并没有想那么多。”
众人看这少女雪肤花容,娇滴滴的长相,却思路敏捷,行事果决,心中均有些意外。
尤沐阳怪腔怪调道:“小姑娘运气倒好。”
初霁装作听不懂那话里的阴阳,呵呵一笑。这人看着不像个好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景儿皱眉问身边的朱沛然:“这人是谁?就是清漪带回来的那个?”
朱沛然也没见过,犹豫道:“可能吧。”
赵景儿冷哼一声道:“我们将离门到底是玄门大派,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门里带。外门现在越来越没规矩了。”
赵景儿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还示威性地扫了张奉臬一眼,却不知她此番话明里是在给外门难堪,实际也让她亲爹没脸。怎么说,她爹也是将离门的一门之主——虽然还有个代字。
果然张奉臬并不说话,只是眼神嘲讽地看向赵景儿。
那边看热闹的外人中,尹阙子是个厚道人,加上心情不好,自始至终没开腔,尤沐阳却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找存在感,他假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巧,碰上了贵门处理家务事。”
赵括之严厉地瞪了赵景儿一眼,道:“门内的事,私下再说。”
赵景儿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是”,俏脸微沉,站在旁边不再开口。
赵括之沉声道:“诸位有想问的,尽管开口。玄门诸派同气连枝,我们定会尽力帮诸位找回失踪的弟子。”
其余人纷纷拱手致谢。
尤沐阳旁边站着的圆脸汉子,突然出声问道:“你们方才说,那群人是来找魔宗妖女的地宫的?”
清漪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纠正道:“那是个假地宫。”
“不对。”掌事师姑突然开口,她旁若无人地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环视众人,“我在将离门待得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魔宗地宫。”
赵括之皱眉想了想道:“我也没听说过。”
初霁心中一突,她有些茫然地发现,这五年的空白让她会轻而易举地忽略掉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她以为地宫的传言是众人皆知,竟然不是吗?
掌事师姑环视众人,缓缓道:“所以,这个传言,是哪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当下的情形诡异极了,一伙来路不明的劫匪,一群宛如人间蒸发的人质,还有,唯二的两个生还者。
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悄无声息地张开。
初霁有些烦躁,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突然,尤沐阳怪笑了一声道:“传言的事,倒是最好解释的。”
初霁也意外兼好奇地看向他,这群人中,尹阙子看起来最老道,圆脸汉子也还算机敏,这尤沐阳看起来就是绣花枕头一草包。
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破绽。
众人都闻声投以注视。
尤沐阳颇为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故意停顿片刻,才道:“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将离门的人编出来的!你们说的那个胖子,和山羊胡子,有谁见过?还是,你们能找到魔宗的人出来对质,把人找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嗡嗡声。
初霁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这可真是思路刁钻,脑洞清奇啊。
站在她旁边的清漪等人,也露出了明显的呆滞表情。
赵括之缓声道:“尤兄心中有怀疑,我理解,只是,你也不能信口开河。虽然我们找不到人,但那妖女的地宫却就在将离门不远的地方,只消走几个时辰便到了。一应现场都在。如果尤兄不信,可随我派中人去看一看。”
尤沐阳却冷哼道:“这我是信的。故事都编好了,一应“现场”还不是早早准备好了。”
赵括之的话中已有不悦道:“尤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尤沐阳冷笑不语。
掌事师姑突然道:“照你所说,我们编这个故事,将这一群人藏起来,是为了什么呢?”
尤沐阳的脸上突然闪过一种很奇异的神情,他的鼻孔猛然贲张,像闻到血腥气的野兽,有一种癫狂的期待和兴奋,语速反而奇异地慢下来:“这就要问你们将离门的人了。大家都知道,五年前,将离门的门主,罗舒放,死在落雪坡。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在更早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十分耸人听闻的事……”他说到此处,故意吊胃口地停顿了一下,才道,“不知道在场的有没有人知道,千沙派这个门派。”
在场的大多人数人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
初霁也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尤沐阳见吊胃口的效果达到,在一片寂静中继续讲道:“在十多年前,玄门中有一个门派在突然间快速崛起,这个门派就是千沙门。他们门派的功法,混天脉轮诀,以威力刚猛著称,仅年轻一辈佼佼者,能与当年的少年英才,罗门主、太始剑宗宗主闻人灏一较长短的,就有三人。可惜,千沙派一夜之间,被人屠了满门,那几名少年天才,无一幸免。”他口中虽说着可惜,可看他的表情,却满是幸灾乐祸,毫无惋惜之意。
有人道:“那跟我们将离门有什么关系。”
尤沐阳道:“有人在现场看到了一种闪着荧光的白色粉末……”
又有人迷茫道:“什么白色粉末?”
尤沐阳:“据说,魔宗有一门邪法,叫尸玉菩萨。每一次练完此功法,地上都会留有大量白色粉末。”
一个略年长些的黑脸汉子惊叫道:“尸玉菩萨?这种邪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初霁心中一凛,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尤沐阳不屑道:“谁说的,只是发明尸玉菩萨的魔头死了而已,尸玉菩萨这门功法,还是在魔宗中存了下来。只有少数人能翻阅。至于这少数人有没有自己偷偷练,又将功法带出,就不知道了。”
人群中又有人问道:“这尸玉菩萨我听人提过,只是到底这到底是个什么邪术呢?叫这么个怪名。”
这次开口的却是坐在赵括之右下首的人,他身材十分瘦削,老鼠须,长着一双过于灵活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仿佛充斥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尸玉菩萨,是世上最可怕的邪术,它就不该存在……”
赵括之语含威严道:“润鸿师兄说得没错。它确实是不该存于世上。”
尤沐阳冷笑一声:“但它确实又出现了。”
赵括之有些恼怒,但忍了忍没说话。
尹阙子问道:“那白色粉末便是从尸玉菩萨上来的么?”
尤沐阳答道:“没错。尸玉菩萨,最重要的就是要以灵力化形,练成一种叫阴阳胎的灵体。用阴阳胎作为媒介,能把别人的血气灵力,乃至功法,全部吸收到阴阳胎内。直到对方成干尸。”
“尸体被吸成干尸的过程中,会有许多闪着荧光的白色粉末落在地上。”
赵景儿目带嫌恶,娇声道:“我也听过。只是这么邪恶的功法,为何要叫菩萨,岂非亵渎神灵。”
那尤沐阳怪笑了一声:“你想,那阴阳胎将人吸成干尸,最后会回到人的身体里。干尸的手便会粘在人的身体上,像不像庙里的千手观音像?”
众人听到此处,脑海中浮现出人的身体上粘着许多具干尸的样子,均有几分毛骨悚然。
初霁搓了搓胳膊,恶心了半天,却想起了一件往事。很多年前,她与师父随口说到尸玉菩萨,师父却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笑容,语带讥诮地说,尸玉菩萨这门邪功,是一场最大的骗局。
她追问为什么,师父却像知道自己失言了一般,嘴巴如蚌壳一般紧紧闭起,什么都不肯说了。
师父为什么会说,尸玉菩萨,是一场骗局呢?
初霁心不在焉地想着,只听掌事师姑却突然不冷不热地开口道:“这和我们将离门有什么关系?”
尤沐阳眼中闪着兴奋又隐秘的光芒,一字一顿道:“别着急,往后面听!当年,还发生过另一起蹊跷的案子。有几家玄门宗派的杰出弟子,出来历练,刚好宿在一个镇子上。也是如今日这般,突然人间蒸发了。”
“巧的是,无论是千沙派,还是他们夜宿的镇子,这两个地方,都离将离门不远。而且,还有一桩更巧的事情,将离门的慕流光,乃是魔宗出身,她爹当年独揽大权,她想拿到尸玉菩萨的功法,不难。”
赵括之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是,这事是我们将离门的人做的?”
尤沐阳阴阳怪气一笑道:“我可没说这话,我只说些旧事罢了。赵门主不要往心里去。”
赵括之终于发作道:“如此,我倒要问问尤兄今天来的目的了!若尤兄是来求助找人的,我们将离门自然不吝襄助,但若是别的,就恕我送客了。”
尤沐阳笑容虚伪:“我们自然是来找人的。只是,巧合太多了,容不得我们不往深了想!”
赵括之忍怒道:“我赵括之今日向诸位发誓,此事与我将离门并无半分关系,而且,慕门主已经仙逝!总拿过去的事情胡搅蛮缠,未免太过牵强!”
尤沐阳眼中有刻骨的憎恨:“那魔宗的贱人是死了,她行事狠毒,活该有此下场,偏偏罗舒放那小子被下了**药,对那贱人一力回护,不惜得罪整个玄门。不过,哈哈……苍天有眼,他们只能到地下做对鬼鸳鸯了……”
他这话说得难听至极,但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初霁冷眼看着,除了清漪张奉臬等少数几个人听得两眼冒火,拳头紧攥,其他人竟似无动于衷,显然对昔日的门主没什么感情。
初霁心中微叹。罗舒放和慕流光夫妇双双离世后,他们身边的心腹大半也死了,如果赵括之有意为之,五年,彻底抹去二人痕迹,太轻松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将离门,内门中已经彻底姓赵了。
见尤沐阳话说得实在难听,又辱及先门主,赵括之正欲开口打打圆场,突然间,一柄匕首直直朝尤沐阳面门飞来,尤沐阳心道不好,飞身闪避,那匕首偏了一下,最后深深扎入了他身后的廊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