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 第1章 第一章 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初霁已经开始学着接受自己的弱小。 她开始尝试着调转身上的灵力,原本丰沛充盈的灵力此时空空如也,初霁咬牙强行调转,却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日你仙人个板板哟。 初霁在心里怒比中指。 “啊,吐血了,她吐血了!” 初霁心里狂翻白眼,她只是吐口血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怎么办,要不要叫人啊!” 一个声音弱弱地道:“叫人……有用吗?” 一阵难堪的静默。 初霁在房内扫了一遍,眼前这些花容失色鬓发散乱的少女都和自己一样,双手被缚,关在这件小黑屋里。 两天了,无人问津。连口吃的都没给! 虽然她们都是灵修,三五天不吃东西也饿不死,但是这也太缺乏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了吧!!!重点是她已经足足两天没洗澡了!这都要馊了啊!要死也让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死啊! 小黑屋里又安静下来。显然众女都已渐次入睡。 月光从破败的窗中照进来。 初霁努力地分析着屋内人的共同点——除了都是修行的、女的,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很弱。 所以才这般被轻易地劫掠而来。 在初霁时昏睡时醒的这段时间,拜这群叽叽喳喳不停歇的女修们所赐,初霁听到了无数让她宛如被雷劈中的消息。 比如:如今距离她昏迷昏死或者死去前,已经过了五年了。 比如,她们都是或在采药或在游历或在深山老林猎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灵兽落单时,被神秘黑衣人抓来的。唯独初霁,是被海水冲上岸昏迷不醒,然后被偶然路过的黑衣人捡来的。 没错,不是被抓,是被捡来的。 初霁在心里咆哮,怎么别人的故事要么曲折离奇,要么催人泪下,怎么轮到她,就这么平平无奇而且倒霉催啊! 至于她怎么死的,还得加个更字。 初霁双目无神地想:起初,她只是平平淡淡地逃个婚下个山啊,怎么就没命了呢? 饥饿和疲惫让她并没有太多体力去思考过于复杂的问题,于是不久后,她又昏……睡了过去。 *** 这一晚初霁睡得昏昏沉沉,天还没亮,初霁打着哈欠,便和那一群莺燕被推搡着带走。 外面停着数十辆华贵异常的马车,他们一行人被串串似的挨个赶入车中。 后侧不时有少女眼神异样地往后瞟。 初霁回头,这才看到,有一名精壮雄健的男子,赤膊被从旁边的小黑屋里走了出来,紧接着,他身后有几个男子陆续走出,一般的身形挺拔、五官俊秀。 只是那群男子也为缚灵锁所捆住。 初霁心中涌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这群男修和她们这群女修恰好九个。这群人不会有什么变态的打算吧? 初霁掀起帘往外看了看,马车似乎已经进了山,两边是重峦叠翠,近旁是不见底的深渊。 又走了会儿,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旁边的人已经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一个小白花长相的少女,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腕上的翡翠缠金丝镯子,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头,抓我们要干什么。” 另一个娇纵的少女道:“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么?”见众人目光都看向她,她有些自得道,“方才我数了,那些男修有九个,我们,也有九个人。” 初霁看有人与自己想到一处,不由追问道:“然后呢?” 娇纵少女道:“我听我大伯说过,有些邪派宗门修炼阴阳和合之术,需要九男九女,说不定,就是要拿我们去修炼什么邪派功法。而且,我先前还发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她故意停下来,见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才道,“我发现这群邪修,是魔宗的人。” 众女均是花容惨淡。 他们口中的魔宗,在通常意义上,指的是元宗,也是初霁的宗门。 确切地说,是初霁统领的宗门。 初霁:“……怎么会这么巧。” 娇纵少女以为初霁在怀疑她,不悦道:“怎么不会,我亲耳听到的,他们说起须弥峰,又口称魔宗那妖女为尊上,必然是魔宗中人。” 娇纵少女又恨恨道,“这几年,那妖女兴风作浪,犯下累累恶行,总有一天,玄门诸派要联合起来,把须弥峰那群邪修统统杀干净。” 如果说前面那些消息都是霹雳炸雷,那这个消息就是万年一次历劫的天雷。 初霁耳旁轰隆乱响,被炸得半天回不过神。 初霁傻眼道:“哪、哪个妖女?”她不是死了么? 娇纵少女横了她一眼道:“当然是天生灵骨那位了。本来以为她摄于我玄门诸派盛名,一直安分守己,没想到都是装的!” 初霁:……兴风作浪?累累恶行?苍天啊,到底是谁坏她名声啊! 作为一个有幸生于和平年代的老实魔尊,她的人生志向一直是老老实实苟到退休。 她当魔尊那些年,兢兢业业,约束宗众,禁止他们跟玄门众人无故冲突——当然跟宗内人冲突也不行。 这五年,须弥峰下人烟阜盛,时不时有玄门弟子改头换面想潜入偷学一二秘术,以便未来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即使被发现也都只是被魔宗弟子套个麻袋暴打一顿丢在崖下,顶多身上财物秘法心诀什么的没了而已。 那些年,连须弥峰上的蛇虫鼠蚁的数量都多了好几倍。导致那些卖老鼠蟑螂药的和岭南来的做蛇羹的饭馆老板喜笑颜开。 …… 所以,到底是谁,不仅杀了她,又要冒充她,还要四处作恶败坏她的名声? 头一个在初霁心中浮现的,便是谢粼那个茶系青梅竹马,魏若星。每次见到初霁,魏若星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都在楚楚可怜地说“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姐姐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初霁心中郁结,她也没有不同意啊!不管魏若星是要拆散这个家还是加入这个家,她都没有意见的啊!她只是单方面想离开这个家啊。 初霁双目无神地盯着天上的云,半个时辰了,它依旧一动不动,她活动了下发僵的脖子,所以,到底谁会是凶手呢? 本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可能性如下: 一,谢粼对她旧情难忘,所以魏若星换皮上位,占了她的床睡着她的未婚夫打骂着她的下属。初霁面无表情地想,嗯,可能性为零。就算谢粼瞎了聋了残了,也不可能分不出跟他打娘胎出来就认识的魏若星,和她。退一万步说,就算谢粼真的从身到心都瞎了,元宗那么多人也不可能瞎。 二,她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呵,话本子都爱这么写。但是这个可能性比前一个大不了多少。 三,那就跟现在元宗内暗流涌动的局面有关了…… 初霁想得一阵头痛,决定换一种思路。 她也义愤填膺道:“姐姐说的对!那魔宗的惯会使用些阴蜮伎俩,真是天下正道人人得而诛之!不知道那妖女都犯过什么事,也好让小妹我长长见识!” 众人七嘴八舌。 一瘦小女孩道:“具体杀了哪门哪派,我记不清了,总之是好凄惨……哎,也不知道你我能不活过今天。”说着便嘤嘤哭泣了起来。 又有人激愤道:“管他杀了哪门哪派做什么,魔宗狗贼都不得好死,若是今日我被杀了,一定化为厉鬼,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初霁呆呆地看着她们,突然想到一个很微妙的问题:化为厉鬼,和重生变成废人,到底哪个比较惨? 正在此时,一个骄纵少女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我三舅舅在的雷泽派,便是被这妖女带着魔宗的人屠戮殆尽的。只有他们新招收的一个小弟子,还未来得及拜师,躲在马厩的干草里,才勉强躲过一劫。” 雷泽派,没听说过。 初霁继续道:“不知雷泽宗可是与元……魔宗妖女结下了什么仇怨?” 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没出声的文静少女,第一次开口道:“听说是为了一件宝物。” 初霁心中微微一哂,心想元宗要是贪一件宝就灭人满门,可真的无颜得见列祖列宗了。 第2章 第二章 这点倒不是说元宗有高风亮节,主要是元宗的宝太多了。 元宗虽然创宗晚,但是先头那位创宗宗主是个奇人,在当时几大玄门宗派风头正盛、各据一方灵矿的前提下,他非门派子弟出身,却赤手空拳在夹缝中创立元宗,且日益发展壮大,足以见得此人的本事。 修行一道,与灵矿息息相关。灵矿乃是集天地精气诞育出来的,在灵矿旁修行,一日可抵寻常十日,然而自来灵矿便被名门宗派占据,以供子弟修炼,玄门大宗得天独厚,屹立数百年不倒,根深叶茂,寻常小宗门便只能依附大宗门。 为何说这宗主是个奇人,先是他竟在这五大灵矿之外竟寻出了第六座灵矿,就够让人啧啧称奇的了。他将灵矿牢牢掌握在手中,却不据为己有,而是广邀各路灵修,一同修炼,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行为在当时可是博得了一片赞誉声。 投奔他的大小灵修,无不带来了各家的天材地宝来,个个都想跟老大打好关系,以便自己和子子孙孙能就此安营扎寨的。 思及此处,初霁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迟疑道:“不见得吧。我听说玄门诸派的天材地宝,刀剑神兵,加起来都没魔宗多,是什么宝贝,能让他们这么不惜一切,甚至灭了人家满门啊?” 骄纵少女不耐烦道:“魔宗的人向来残暴嗜杀,宝物说不定只是他们的借口罢了,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初霁觉得槽多无口,只好报以围笑:……行吧。 那文静少女也摇头道:“具体是什么宝物,我也不甚清楚。只能问雷泽派的人了。” 活着的人,大约就是躲在马厩里那个少年了。初霁扯扯嘴角,别说她根本找不到这人,便是找到了,这才拜师的少年,知道的还不一定有镇上爱听八卦的张大婶多呢。 不过……初霁心中忽地一动,一个才拜师的少年,是怎么恰好躲在马厩里,死里逃生的,还传得沸沸扬扬的。那血案的凶手,满门都屠了,总不至于突然大发慈悲,放过一个小弱鸡。 除非,他是刻意被放走的,目的么,便是将此事散布出去。 想到此处,初霁心中一凛,还欲再多问两句,马车碌碌地行了不知多久,突然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一个少女捂着撞到车厢壁的头,惊叫了一声。这车厢是晶铁所制,上面并未打磨光滑,那少女的颅顶登时肿了个包,她又疼又怕,低声抽泣起来。 许是受到气氛感染,又有两个少女开始抹眼泪。 初霁心中有些发涩,正欲开口,只听一声娇叱道“别哭了!” 那几个少女兴许是被吓住了,也忘了哭,车厢内竟在瞬间鸦雀无声。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哭又解决不了问题!”那骄纵少女压低声音道:“只要我们设法与他们周旋几日,我家人一定会来救我们。” 其中一圆脸少女抽噎着道:“别骗人了。你家人怎么会知道你在什么地方。” 骄纵少女得意道:“我伯父是灵言宗的人。” 众人看向骄纵少女的神情都带了些敬畏。 灵言宗是少见的以符箓为主的门派,在整个玄门的地位都很特殊,或许她身上带有什么符箓法器也说不定。 众人平日都少于接触符箓,对这些只是一知半解,还处在不明觉厉的阶段,况且这也是别派秘辛,不好多问。只是无形中竟又重燃了信心。也不再哭了。还有人和那骄纵少女套起近乎来。 初霁看那骄纵少女袖中似藏有东西,她闲来无聊,正努力调极目力,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突然间,车猛然一震,停下来。她心中蓦地一动。 很快,车帘被掀起。外面有人吆喝着让众人下来。 天气万里无云,蓝得让人身心舒畅,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初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甚至都不饿了。所以喝西北风也确实是能喝饱的?吧? 灌了一肚子暖风的初霁心中开始默默猜起来人。 元宗有左右二护宗,以左为尊,左护宗姬婆婆在元宗是个说一不二的厉害人物,也是初霁这个存在感低到不能再低的尊上的强力拥护者。可惜姬婆婆于三……啊不,八年离世了。算的上寿终正寝吧。 右护宗,便是初霁的师父岳峥,他对初霁来说,是个亦师亦父的存在,可惜也已经失踪好几年了。 二护宗之下,另有五圣,一边大混战,一边瓜分左右护宗的势力。在她死之前,混战还没有停止。 不知道来的是哪一边的人呢?她倒也不怕被敌对方认出,师父精擅丹符之术,旁门左道门清,当年,师父为了让她更有魔尊的威势,用花花绿绿的泥和粉在她脸上左涂右沫,让她看起来更冷厉成熟,有震慑力。 寻常人见惯了她以前的样子,是绝不会认出她来的。也好,落魄至此,真被人发现也怪丢人的。她还是暂且隐匿身份,静观其变吧。 她站在原地,甩胳膊甩腿地活动活动筋骨,不时伸长脖子,朝周围张望着。 眼前是隐在群峰间的一处秀丽山谷,草木葳蕤,溪流潺潺,景色十分宜人。 只是不远处一处洞穴前,黑雾缭绕,魔气迫人,给这山谷平添了几分妖异。 初霁疑惑地观察着,却觉得眼前的一切莫名眼熟。 这时,那九名男子也被驱赶至洞穴前。 一满身金光灿灿、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 他身旁跟着个留着山羊胡须、道士打扮的人,一双眼睛闪着贼溜溜的光,显然满肚子算计。 只听那山羊胡子道:“主上,人都在这儿了。” 初霁难掩心中失望,她目之所及,没有熟悉的面孔。也就代表,这群人在元宗是喽啰中的喽啰。 她心中一下子泄了气,只听那中年胖子半信半疑道:“确定这法子能管用? 山羊胡子胸有成竹道:“十有**。”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让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初霁心中却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山羊胡子走到众女面前,啧啧有声道:“瞧瞧这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我都不忍心下手了。只是,到了地下,你们也别怪我,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初霁心中嫌弃,五年后元宗的人这般不长进了么,不好好做事就算了,连话也不能好好说了么,阴阳怪气装腔作势的。他不应该在这里,应该进宫才是。 在场却是一片寂静。 那小白花女修花容失色道:”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山羊胡子阴阴一笑道:“死到临头,问再多也没用。” “还是问清楚踏实点。要死也得让我们当个明白鬼吧。” 一个清脆婉转的女声突兀的开口。 众人都看看向那发声的少女。她身量纤细,容色似春雪般,透着股泠泠的冷意。她明明看起来年纪尚轻,面对这一群煞气凛然的彪形大汉,却毫无惧色,倒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 山羊胡子眼中阴狠之色一晃而逝,语气不阴不阳:“小姑娘倒有副好胆色。” 初霁仍只是嘻嘻一笑,并不搭腔。 那中年胖子道:“既如此,我便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可认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众人均面色茫然。 中年胖子装模作样低道:“这是元宗尊上,为自己羽化飞升而修建的穴居之处。据说,这其中有数不尽的珍稀法器和功法秘籍,还有她身上,天生灵骨的秘密。” 他说至此处,眼中已放出光来。 诸人看向洞穴的目光,亦多了几分惊讶、畏惧、和微妙的向往。 大凡修行之人,都知道天生灵骨这几个字的分量。 寻常灵修修炼,是从天地间汲取灵力进入自身灵脉,如涓滴入海,天长日久,灵力增长以灵脉拓宽,灵脉拓宽以使灵力增长加速,进入正循环,修为逐步提高。 而天生灵骨则不同,灵骨是体内灵力凝成的具象。这意味着修行者体内已有灵力自然吸附留下的痕迹。 其次,天生灵骨将天地灵气转化成自己体内灵力的速度,是常人的百倍千倍。如果说常人的速度,是从茶壶口倒出的涓滴水流,那天生灵骨的转化速度,就是江河入海。 这也是魔宗那位妖女,得以年岁轻轻便得以被拱上魔尊之位的原因。 众人:!!! 初霁:??? 这不是槽多无口啊,这是谣言满地走啊!小弟们,造谣不是这么造的啊!羽化飞升?墓穴?谁年纪轻轻就给自己造墓地啊!她可没兴趣在这乌漆嘛黑的地方被老鼠啃骨头!而且,而且她喜欢海葬来着。 那团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浓了,初霁蹙眉,她明白这些人绑他们来干什么了。 那娇纵少女忍不住再次开口道:“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总不会是要将那秘籍法宝分给我们吧?我告诉你们,我的大伯可是灵言宗的尹阙子真人,你若是敢对我有什么不敬,我大伯不会放过你们的!” 初霁心中暗叫不好,下意识飞身上前,却为缚灵索牢牢缚在原地,灵脉干枯如龟裂的河道。 中年胖子面色急变,山羊胡子却露出诡秘的笑容:“你大伯真的是尹阙子真人吗?” 娇纵少女:“当然!” 他身形不可思议地矫健,几步便走到她身前,狰狞一笑,他以手化爪,抓了那娇纵少女,便掷向那团黑雾中。 只听那少女一声惨叫,她的血肉竟生生融进那团黑雾中了。 第3章 第三章 原地骨碌碌滚出来个小包袱,是那少女藏在身上的,一片鸦雀无声,只听见山羊胡子的声音格外刺耳:“那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众人均是面色一白,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群人打得竟是让他们的血肉之躯来吸收黑雾的主意。想来这伙人破不了那妖女设下的法阵,便决定以灵修躯壳来暴力化阵。 说话间,那山羊胡子又抓了个男修丢进黑雾中。 又一声惨叫响起。 山羊胡子满意地看着看向那变淡的黑雾,暗忖这法子果然有效。他们同时抓了男修与女修,便是想试验一下,既然两者的躯壳吸附黑雾的效果差不多,那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只是中年胖子神情中颇有犹豫不忍之色。 他装作没看见,看向其余的人:“下一个,谁来?” 他停到了先前那文静少女身前。 只听初霁突然出声道:“慢着!” 众人都看向初霁。 她先上前,将那自骄纵少女身上掉落的小包袱捡起,解开,用包袱皮盖上了那摊血肉,又背对着众人,默了片刻,才自若地走回去。 初霁道:“这法子不可行。” 山羊胡子阴阴一笑道:“可不可行,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初霁也道:“我说得自然不算,你说的就算么?”初霁眼神焦急,状似无意地一直瞟向中年胖子,“若是坏了事,到时再来追究责任,就晚了。” 山羊胡子脸色更沉,心中骂这狡猾的小娘皮当面玩什么挑拨离间那一套,他狞笑道:“小姑娘怕是想施缓兵之计来救你这位小姐妹吧。”他信手指向那文静少女,“她不死,那就换你来吧。” 山羊胡子正欲擒抓初霁,死亡的恐惧顿时袭来,初霁心知不好,只得大喊:“等等!” “等等!” 一同响起的却是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只是出自中年胖子之口。 山羊胡子的动作停下,中年胖子走到初霁面前道:“你来说,为什么不可行?” 初霁惊魂未定,缓缓呼出一口气,稳定心神才道:“这是元宗的青天白日锁魂阵。” 山羊胡子与中年胖子同时一愣,对视了一眼,山羊胡子狐疑道:“这是什么阵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初霁义正言辞:“因为这正是元宗的尊上所创。这青天白日锁魂阵,是个子母阵,这黑雾是子阵,是外围阵法,但你看这黑雾中的丝缕血气,是母阵,如果触发了母阵,以那位尊上的行事,我们这群人,都会沦为阵中亡魂!” 中年胖子看着那黑雾中萦绕不散的诡异莫名的血气,沉吟蹙眉,山羊胡子也有些犹豫。 初霁心道,这胖子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被她一误导,便立即同意了她那满嘴的胡说八道。那血气其实是那惨死少女的血。而这阵法则是她设置封禁符箓。黑雾纯是唬人的。 那山羊胡子焦急道:“主上,时间不多了,我们如今只能冒险一试了。” 中年胖子依旧在犹豫。 初霁等的便是此刻,她开口道:“我有法子能进去。”她顿了顿,“只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中年胖子大喜,那山羊胡子也目光阴鸷地看向初霁。 中年胖子道:“什么问题?” 初霁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威严模样:“你是元宗何人麾下的?” 元宗内派系林立,自尊上起,有二护宗,五圣。当然,玄门的人通常称他们为五魔。 那中年胖子面上一僵,看向山羊胡子,山羊胡子阴恻恻一笑,道:“我们,是尊上的嫡系暗卫。” 中年胖子道:“对,对!嫡系暗卫。” 初霁卡了壳,本来准备的几种应对说辞都卡在喉咙里……她怎么不知道她有这群嫡系。 但随即,她便猜到这群偷鸡摸狗的人必另有身份,只是隐藏行迹前来。这就更得小心应对了。 初霁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思量片刻,只听中年胖子狐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初霁眨眨眼睛:“因为我也是尊上的心腹啊!” 中年胖子狐疑地与山羊胡子交换个眼神,山羊胡子皮笑肉不笑道:“我在尊上身边行走多年,怎么没听说过你?” 初霁默默腹诽,你为什么没听说过你心里不知道吗,但她面上却仍笑得一派诚恳:“你没听说过我也正常。我是随尊上在外行走的。” 山羊胡子冷笑道:“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借机拖延时间!” 初霁佯作着急道:“真的!我可以发誓!” 少女皎若莹玉的脸上急得生出红晕,连鼻尖都出了汗,中年胖子倒是有几分信了,一旁的山羊胡子看他如此,忙把“发誓有屁用”咽了回去。 中年胖子缓声道:“好了。你方才说能破开这黑雾可是真的?” 少女自信满满道:“自然是真的。我虽只跟尊上在外行走,但我对尊上忠心耿耿,尊上十分信任我,她的大小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只是……” 山羊胡子不耐烦道:“只是什么?” 少女的神情带着显然的怀疑:“你们到尊上地宫干什么?” 中年胖子看少女的反应,已对她的身份信了七八成,又从她的话中验证了所谓的地宫传言,心中一阵狂喜。 这次他也不磕巴了,忙道:“尊上让我们帮她取些东西。她现在……”中年胖子凑近了初霁,一阵挤眉弄眼,“脱不开身。” 少女眼中似信了几分,但她似想到什么,又迟疑道:“可你们先前说的,不是这样的……” 山羊胡子流利接口道:“我们是为了帮尊上隐瞒行迹。不然宗中的人岂不是都要知道尊上干什么了。” 中年胖子点头如捣蒜:“你如果不信,我们可以发誓。” 初霁:…… 山羊胡子:…… 初霁十分真诚地摇头,道:“不用了,我信你。同为尊上手下,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中年胖子:!!! 山羊胡子:??? 他眼神闪烁,半神半假道:“那劳烦姑娘破了这阵法了。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尊上那里没法交代,便只能得罪姑娘了。” 初霁心知他心中的疑虑还未彻底打消,将山羊胡子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自醒来之后,她就发现了一件糟糕的事。她的灵台,已四分五裂,无法再储存转化灵力。 她强行从灵台深处催动灵力,自灵台大道脉起,才转了半个周天,便因后继无力溃散了。 周身的灵脉,如龟裂的河道刚被微弱的水浸润,又猝然退去般,自骨头缝里散发出铺天盖地的的尖锐疼痛。 初霁脸色一白,踉跄了几步,堪堪扶住山洞旁支出的岩石才稳住身形。 山羊胡子看初霁站了好半天,却动静全无,心头不由疑云大起,他阴阳怪气道:“姑娘,你不是骗我们的吧?” 初霁才从那阵铺天盖地的痛意中缓过来,她有气无力道:“就算我骗你们,你们稍迟些也会发现。早死两分钟和晚死两分钟,差别很大吗?” 反倒是中年胖子看初霁对魔宗知之甚详,侃侃而谈,再兼之口齿伶俐,心思机敏,心中已无怀疑,反而劝慰道:“我这属下只是心急了些,姑娘莫要责怪。” 初霁冷冷一笑,懒得再逞口舌的便宜,她暗中蓄力,终于像挤海绵似地,从灵台深处挤出一丝灵力来,小心翼翼地在周身运转了一个周天,终于自指尖缓缓逼出。 那团黑雾碰到她的灵力,顷刻便退了。 初霁轻轻松了口气,默默等着那阵剧烈的痛楚过去,才缓缓站定。 中年胖子大喜地上前,半真半假地拱手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初霁也有气无力地打哈哈:“是啊。我曾听闻尊上手下有一群暗卫,仰慕许久,却无缘得见,想不到今日竟得偿夙愿了。” 中年胖子与山羊胡子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这本是他们随口扯的谎,难道真有其人? 然而情势紧急,容不得他们再过多思量,中年胖子轻咳一声道:“我们对这地宫不太熟悉,就劳烦姑娘带我们进去了。” 初霁应道:“那是自然。只是他们……”初霁环视众人,看到那群男女弟子流露出的或惊或愤怒的神色,道,“杀了也费工夫,就留人看守在这吧。少一个人进去,便少一个人知道尊上的秘密。” 那中年胖子却道:“还是带着吧。说不定到洞中还有别的用处。” 话毕,他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意,却已是和山羊胡子一左一右上前,对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这是不容她推辞、也是存了拿她探路的心思,初霁也未推辞,毫不犹豫地往洞穴方向走。 钻进洞中前,她回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那群灵修,发现中年胖子的手下已经开始吆五喝六驱赶起他们了。 看来,那伙人是如何是不可能放过这些灵修的,想到这里,初霁心中一沉。她虽在魔宗长大,但却从不是滥杀无辜之辈,虽然,这群玄门弟子按理说都是她的敌人,但在内斗的夹缝中长大的初霁又何尝不明白,不论玄门还是魔宗,普通的弟子都只是棋子,不,确切地说,是炮灰,连棋子都算不上。 她又算什么呢?棋子?还是炮灰?或者两者都是? 想到她那扑朔迷离的死,初霁突然一阵气闷。 洞中黝黑狭窄,像一道狭长的管子。前面,后面,均是光线幽暗。只有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行走的窸窣声。 初霁打头走在前面,强行拉回思绪,却又想到中年胖子说的那个离谱传言,不由有些哑然。 那传言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这根本不是什么羽化飞升的穴居之地,而是,一件礼物。是谢粼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啊——”一个女修惊呼一声,跌倒在地,片刻后,她惊叫起来,“这地上,怎么凹凸不平的,有、有机关!” 顿时,一阵骚乱响起。 第4章 第四章 初霁在扯着嗓子高喊了数声“不必慌”“没事”无人理会她之后,她望见身侧不远处有人佩戴的反光的刀柄,用力拔出插到洞壁上,飞溅的火星和铮然的金属嗡鸣声,让在场一下子寂静下来。 初霁才心平气和地无奈解释道:“那是鹅卵石。”是谢粼寻来的,打磨成了一般大小的鹅卵石,铺就的鹅卵石小径。 “那里,那里怎么黑洞洞的!眼睛!洞顶有眼睛!” 另一小弟突然指着洞顶大喊。 初霁闭了闭眼睛,忍住额头暴起的青筋:“……你再仔细看看!”哪里像眼睛了! 那里是谢粼用来镶照明的东海夜鲛珠留下的凹槽,然后被她以“这点路哪用照明再说这么大的夜鲛珠只用来照明多可惜”的理由把夜鲛珠取消(顺走)了,留下这一墙黑洞洞的窟窿。 当时谢粼很委婉地劝她再多想想,他原话说“这满墙黑洞洞的,像一双双窥探人的眼睛,吓到人怎么办”,她则振振有词地说“这是你送我的私汤,除了你和我谁会进来”。 谢粼无奈地摇头笑,她嘴硬完后,终是觉得这黑窟窿有些难看,准备寻些便宜的南海珍珠来补齐,没想到后面就出了一连串事情。 后来,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当多年前的回旋镖射回来时,锋利地掠过,她才发现很多东西,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忽略心头那丝刀割般的惆怅,初霁不甘地嘟囔:真的很像眼睛吗? 在众人发现这是一场乌龙后,骚乱渐渐平息下来后,不过,很显然,队伍已经又打乱了。初霁的身边挤着狼狈的女修们,那中年胖子和山羊胡子似在低声商量什么,不想让众人听见,反倒是落在了最后头。 突然间,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落入初霁的耳膜。 “原来是那妖女的手下,无怪与那群魔宗余孽沆瀣一气,真是蛇鼠一窝。” 初霁闻声看过去,在一片黑暗中,她依稀能辨得出,是一个身形极瘦削的女子,她的眼中闪着嫉恨之意,正盯着初霁。 “师姐,小声点。”——这是一个软糯的声音,这仿佛是那个一副小白花长相的女修,她紧紧地跟在那瘦削刻薄的女子身旁。 一时间,各异的眼神射向初霁,或多或少夹杂着仇视。 初霁心中默默回忆着山洞的长度,眼皮都懒得抬。她一向懒得跟蠢人争辩,不管是分不清敌我的蠢人,还是看不清时事的蠢人。 这时,另一个声音却突兀地插入:“我觉得这位姑娘不是坏人。” 初霁像被惊醒般诧异地看过去,这才发现为她说话的是位熟人——正是那位文静女修。 文静女修充满善意地一笑,她倒是对初霁颇有好感,方才初霁说要将众人留在外面,她觉得她是存了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心思。 初霁心中一暖,回以微笑,正欲说话,却听到那刻薄女修继续道:“那妖女的手下,还能有什么好人不成。”她看无人反驳,更是充满恶毒意味地看向初霁,“你们以为她方才真的是要救我们?呵,她若是真想救,便是拼上性命也要救的。不痛不痒说两句话算什么,装腔作势,恶心死了。” 那文静少女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不由皱眉:“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刻薄女修正要反驳,突然间一声轻笑传来。 众人看去,即便黑暗中看不清少女的样貌,也仿佛可以见到她嘴角的讥诮。 刻薄女修一瞬间怒意上头,脱口而出道:“你笑什么!” 少女的话语不紧不慢,甚至还夹杂着笑意:“自然是笑你蠢了。你都说了,我已与那魔宗余孽沆瀣一气了,你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不怕我先杀了你泄愤么。”她示威地扬了扬手上的剑,眼神又状似无意地扫过走在队尾的主仆二人。 刻薄女修很想再放两句狠话,但她心中又忌惮着初霁方才的威胁,于是,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直到最后,她的脸憋得通红,却终是半句话也没说出来,灰溜溜地与她那师妹往前走了。 一旁的众人也噤若寒蝉,刻意地避着初霁。 很快,初霁的周身,空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 这时,那文静少女突然快几步走到初霁身旁,她的声音清亮圆润,又无比诚恳,她道:“今日还没有谢过你。” 初霁笑道:“顺手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那文静少女踌躇着问道:“这里,真的是那位的地宫么?” 初霁眼神闪了闪,还未答话,豁然便进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那队尾的主仆二人察觉到了变化,中年胖子扯着嗓子道:“点火。” 眨眼的功夫,火把映得周围大亮。 当即有人低呼出声。 面前是一个长宽都数丈的巨大空旷的池子,但散落在四周的,却是森森白骨。中年胖子一挥手,招呼着小弟们沿着台阶下池摸索入口,可搜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小弟甲满脸疑惑,便摸索着,边与旁边人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里像……”像他乡下的表舅开的养鸡场。因为他看那骨头细小伶仃的,不像是人骨,倒像是鸡骨。 但他看着老大紧绷的面色和肃穆的气氛,又扭头看了那堆骨头,还是将那个滑稽的猜测吞了下去。 初霁却在心中默默地肯定加补充:“没错,不是像,就是。” 这里曾经,是一座汤泉。 而那些森森白骨,不是人的骨头,而是初霁圈养的牛羊猪鸡,泡汤泉嘛,很容易饿的。 饿……初霁脑中的弦猛然被拨动,那堆枯骨,幻化出了成群结队的、新鲜肥美的肉,那鸡,那鸡可是正宗的走地鸡啊!还有那牛,也是马贩子匀给她的高原牦牛肉,多汁又香嫩,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初霁正在心中哀叹,只听那山羊胡子阴阴问道:“姑娘,这地宫入口到底在何处啊?还是,你诳我们的?你根本不是什么魔尊近侍!这只是你想出的缓兵之计!” 中年胖子看向初霁不语,神情阴晦。 初霁却没有立即答话。 一时间,气氛又紧张起来。 先前的刻薄女子见此情形,眼中闪过快意,脱口而出道:“这小贱人诡计多端,我看她八成是在说谎!” 众人都看向初霁。 火舌跳跃,那灼热而明亮的焰仿佛跳入少女的眼中。 她抬眼,眸色亮得有些灼人,整张脸如春雪消融,竟有种明艳得让人不可逼视之感。 她悠悠开口道:“我若是说谎,又怎么破得了青天白日锁魂阵!” 众人一听觉得也对。 那胖子急道:“那地宫入口,究竟在哪?” 初霁慢声道:“急什么。我说了带你们去,就一定带你们去,只是嘛,我要先做一件事。” 山羊胡子起了警惕之心,他不动声色地扯了下中年胖子,狐疑道:“什么事?” 初霁神秘道:“一件很简单的事。” 众人紧紧盯着她,只见初霁快步走到刻薄女子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刻薄女子怒视初霁,还未说话,却觉得脸颊一阵吃痛。 “你!”她这才慢一拍地反应来初霁竟然动手打了她,心中一怒,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欲扑上去,边骂道“竟然动手打我!小贱人!” 初霁却轻巧地闪开,笑吟吟道:“没错,打得正是贱人。” 人群中响起几声嗤笑。 中年胖子使了个眼色,几名壮汉上去按住刻薄女子。她瞪视初霁,眼中的怒火喷薄欲出,却根本动弹不得。 初霁慢悠悠道:“今日我便教你两个道理。第一,别人的好意,可以不领,但是不要反咬一口,会遭报应的。第二么……”她缓缓踱步,走到刻薄女子面前,眼神如利剑般,嘲讽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要学会低头。否则,就会挨打。” 一片寂静中只有火焰燃烧发出的毕剥声。 那刻薄女子终于垂下脸,不再说话。 众人注视着面前这个身姿瘦弱的少女,只觉得她隐隐有种让人生畏之感。 山羊胡子心中一凛,口中却道:“姑娘办完了闲事,是不是要办正事了。” 初霁似笑非笑道:“放心,我人又跑不了。我答应你们的,自不会食言。” 初霁指着那群俘虏,对中年胖子道:“让他们离得远些吧。以免泄密。” 胖子这次倒是爽快应了,打了个手势,那群人便被驱赶到一旁。这一次,那刻薄女子倒是学乖了,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看初霁一眼。 初霁在洞内走着,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古怪微笑。 入口么,是有的,但却不是地宫入口。 初霁仔细回想着当年自己做标记的地方。仿佛是在一处异石凸起的地方,那石头在头顶上,像鹰喙一般。 她按记忆中的方位细细寻去,却心中微沉。那鹰喙石不见了。大约是过了太长时间了,石头风化了。 山羊胡子见初霁左看看右摸摸,却什么也没找出来,心下生疑。他语气不耐道:“姑娘,还没找到吗?” 初霁见他又疑心病发作了,忍下心中的烦闷,想着怎么说才能解释她眼下的难题,看到周围举着火把的小弟们,她突然灵机一动,大声道:“我在找尊上做过的标记,只是尊上为了避免入口被发现,那标记做得十分隐秘。不如让他们帮我一起寻吧……那标记就刻在山石壁上。” 众人顷刻间散在洞中各处,细细查摸起来。 不久,便有人喊道:“在这里!” 初霁快步奔去,只见洞壁上的角落果然有个暗记。 那人道:“有个鸡冠吧!” 身侧的人不服道:“什么鸡冠,明明是一丛草。” “我看是个川字。” 几人争执不下,等着初霁仲裁。 初霁咳了一声:“那个……,其实这……是一朵云。” 众人:??? 初霁对胖子道:“入口就在这里了。破开就是了。” 中年胖子主仆二人上前,发现这洞壁确是后砌上的,土色与周遭颜色都不一致。再看少女一副脱力的虚弱样子,便挥手让她离开,各色兵器灵力均往石墙上轰去。 突然,有人急急冲过来道:“观主,外面有人来了!” 此时中年胖子脸已憋得青紫,他换了只手,袖袍翻动间,初霁忽然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断了一截。 中年胖子吼道:“什么人?” 那人苦脸道:“看不出路数,都是生面孔!” 胖子脖子上青筋纵横,咬牙道:“等先开了这地宫大门再说!还有,记得让外面的兄弟们蒙面行事!” 石壁倾覆在即,却有股灼人的热度传来,背后也透出隐隐红光。 一属下结结巴巴道:“观、观主,好像有些不对啊。我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初霁似模似样道:“可能是地热吧。地宫毕竟在地下。” 她话音刚落,那山石爆开,一股烈焰猛然喷出,将众人逼得一退。 山石崩塌,烟尘滚滚,众人都灰头土脸,一头长相似马、身上有鳞的庞然巨兽已出现在洞口后。 有人面如土色道:“是凶兽厉犼!” 第5章 第五章 那洞后,赫然是那凶兽巢穴,哪有什么地宫。 山羊胡子眉间戾气横生,怒道:“贱人,你骗我!” 他一个闪身,持剑上前欲杀了初霁,初霁却早有准备,她本就站在那法阵旁边,扭身往那凶兽巢穴处跑,边回头眨眼道:“不怕死就来吧。” 山羊胡子心有犹豫,一面怕初霁又耍什么花招,另一面看那凶兽近在咫尺,只得咬牙往来时入口跑去。 那厉犼冲进洞中,霎时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初霁再也无暇顾及背后的硝烟弥漫,往厉犼巢穴的深处走去。 早在当年她在泡汤之时,便发现此处与一厉犼巢穴相通,便将此处封锁起来。没想到如今误打误撞之下,她却借此兽脱离陷阱。 走着走着,她却觉得浑身无力,腿上又发软,心中暗叫不好。 她自醒后,浑身灵力全无,又一直为脱险绞尽脑汁,如今松懈下来,方觉体力已经耗尽了。 她咬着牙往前走,终于听到了水声,心中一喜——这洞穴深处有一暗河,暗河必通往生路,总算让她找到了。 但这时,她的意识却突然模糊起来,浑身灵脉针扎样刺痛。 初霁听到了附近传来声响。她努力想扭头看,却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是什么追来了?是厉犼吗? 她千辛万苦逃出了魔掌,不会又落入厉犼的五脏庙中吧……听说有些凶兽是将人吞进去,是经由毒液腐蚀融化的,人直到死之前,还保留有漫长的痛苦意识,早知道都是死,还不如选个死得快些的。初霁感到自己意识逐渐在飘散,她脚下一软,一头栽倒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初霁忍着从浑身上下阵阵袭来的隐痛,勉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帐中。 她想起来,却发觉浑身虚弱无比,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一边调转着体内的灵力,一边思绪乱飘,头一次醒来,是被关在小黑屋,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哪。不过,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这里看起来但也不算太差,起码,不是厉犼的胃。 最后,初霁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但突然间,一股铺天盖地的疼痛再次席卷了她。一阵窒息后,她又咕咚一声跌倒床上。 痛痛痛痛痛,她觉得浑身都要疼得快裂开了。 短暂的晕眩过后,突然,帐内探进来一个笑容殷殷的少女,将初霁吓了一跳。 初霁呆呆地看了少女半晌,“啊”地一声,这不是、这不是被俘女修中的文静少女吗? 她心中一沉,脱口道:“怎么是你?难道,难道我们又被抓回去了?”也太倒霉了吧! 少女却掩嘴笑道:“没有,没有,放心吧,我们已经安全了。这里是我的宗门。将离门。” 初霁心中咕咚落下一块大石,却突然觉得将离门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是在哪里听过来着? 她努力想着,又一阵头痛欲裂,吃力地问道:“所以,我们是怎么回到这个……将离门的?” 文静少女知道初霁现在状况并不好,听她声音嘶哑得厉害,起身倒了水给她,待她喝下后才解释道:“你别着急,听我慢慢给你说。那厉犼出现后,在洞内一通发作,杀了不少魔宗余孽,那两个魔宗头目也不知所踪了。不过,和我们一起被抓的弟子们,因为在队尾,掉头转身进了甬道中,我猜,他们大部分都逃走了,活了下来。”而厉犼的体型庞大,钻不进那甬道。 文静少女想到初霁一开始便做了这样的安排,目光更加柔和:“我没能及时跑过去。后来,看到你跑向厉犼的巢穴,便决定跟你赌一把。” 初霁嘿嘿一笑道:“看来我们运气还不错。” 文静少女心有余悸道:“是啊!多亏了你,我才能逃出来,算算你救了我两次了。” 初霁眨眼:“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 文静少女失笑,她觉得初霁不止心地善良,还机敏有趣。她看初霁的视线几次三番飘向桌上的云片糕,想到她此前几日粒米未进,心生歉意,忙端来了鸡丝粥椒盐花卷并几样小菜,还有玫瑰醪糟粉子等几色甜品。 半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的初霁重新思考那个到底变成厉鬼好,还是变成废人好的问题,没出息地选择了后者——活下来,总是好的吧。 初霁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干净简洁的屋舍,窗棂大敞,此时已是午后,阳光倾泻而入,外间遥遥地传来嬉闹声。 初霁想到自己那倒霉催的经历,十分好奇有没有人比自己更惨,没想到文静少女却说自己是故意被抓的。 她眉心浅蹙道:“近来,我将离门附近山头,时有弟子失踪,我恰好碰上了一伙行迹诡异的邪修,便混进去想看看,他们究竟是何人。不过,虽然他们声称自己是元宗的,我倒觉得,不太像。” 初霁立即表示“是吧是吧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其实她觉得那群人,不止身份可疑,行止也有说不出的古怪。特别是最后那声“观主”,总让初霁觉得有莫名怪异。 她想了想道:“那些失踪的人,说不定就是被他们抓走的!” 文静少女赞同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只是,他们抓那么多人,难道只是为了进地宫当祭品吗?失踪的人,除了我们一起的二十个弟子,粗粗算来,一共有三四十人呢。” 二人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外面有人喊着“清一”,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文静少女答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去。 初霁喊住她:“恩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那少女回头,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清漪。曲清漪。” 初霁热情地猜测道:“是一二三四的一吗?”并表示这名字一看就有掌门座下大弟子那派头。 女子一笑,在空中虚虚比划着:“是涟漪的漪。” 看着清漪的衣角消失在门后,初霁恍然地“啊”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一件无关的事情——她知道将离门为什么这么耳熟了。因为将离门创派之人大大的有名,乃是一对离经叛道的夫妻,罗舒放慕流光夫妻。 当时玄门和元宗正杀得山河变色血流成河,两边结的血仇数不胜数,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然后,平地一声惊雷,两边最杰出的男女弟子,晴天霹雳般地在一起了。 此消息委实将两边大佬们震得不轻,回过神来纷纷拍案起怒骂对面不要脸。玄门这边,含蓄如太始剑宗老宗主的,表示人生多歧路,徒儿你快回头是岸吧,一切还来得及。 不含蓄如落云宗宗主小舅子的三婶娘,大骂你个魔宗的小狐狸精,用什么见不得人的功夫把罗少侠迷得五迷三道,你个黄毛丑丫头你看看你有哪根寒毛配得上我们罗少侠?识相的话别再纠缠罗少侠了,本姑奶奶留你个全尸。 她这么愤怒也不是没有缘故,当时闻名修真界的惊蛰公子罗舒放已和落云宗掌门的千金莫郁芷定了亲,被横空截胡了。绿云罩顶,简直叔可忍婶不能忍。 元宗的人一听更怒,放你爹的狗臭屁,这是碰瓷碰到姥爷家了!你们玄门出了一个小白脸,就饶上了我们元宗最有前途的天才,这可是天生灵骨啊!多少年才出一个!就被你们不明不白地拱走了,还要倒打一耙?小白脸给我们慕少长老提鞋都不配! 两边骂得唾沫横飞日月无光,却都空前一致地表明态度:这桩亲事是死也不可能成的。不止如此,连太始剑宗最老成持重的铸剑师伯都支支吾吾地提出这种事情不妨效仿对家,用点非常手段嘛。 罗舒放是太始剑宗老宗主最得意的徒弟,他总不可能不回宗门。等他踏入宗门那一日,什么美人计哀兵之计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统统用上,先关他个七七四十九天,时间空间隔断了,少年人的情啊爱啊,自然也云消雾散了。 想必元宗也是如此打算的。元宗悄无声息地召回了在外的三名长老,须弥峰的警戒人数,也加强了几倍。 整个修真界,都在注视着这对掀起了无数汹涌暗流的少年情侣。 但他们都失算了。 一年,两年,三年…… 他们既没有回太始剑宗,也没有回魔宗。而是自己新创立了一个门派,叫将离门。 再后来,他们有了儿子。 再后来,再后来…… 初霁有些惆怅,那个女子曾像流光一样璀璨,也像流光一样陨落。 那个女子的死去改变了许多事情。初霁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慕流光没有死去,如果……如果她没有与罗舒放一起,元宗必然在她的手中会重新整合,而不是分崩离析,她这条无辜的小鱼也不会被当做耗材抓来当时已经大乱的元宗,而后又阴差阳错地成了宗主…… 她也不会有如此跌宕坎坷的命运。 金乌西沉,初霁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云翳落霞被染成金灿灿的颜色,那色泽散落在初霁的瞳孔里,让她一瞬间有种荒谬和茫然之感。已经五年了吗?今天的落阳,和五年前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她是真真切切地,死而复生了。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终于隐没下去,那丝光,像一条细细的亮银色小蛇爬过心底,一种那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自心底开始细细密密地蔓延:她活过来了,代价是天生灵骨。 是失去天生灵骨,让她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吗? 如果她能活过来,那么,其余拥有天生灵骨的人呢?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们也像她一样,重新活过来了吗?还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第6章 第六章 自醒过来后,初霁终于有时间,开始细细地思考自己之后的处境。 如今的修行界,已与上古时代大不相同。据传上古时代,天地间的灵气十分浓郁,动辄成仙飞升的并不稀奇,长生不老那更是一抓一大把。时不时便有谁家的三五百年的老祖宗沾沾自喜地向别人传授自己的心得,想要活得久么,一是要好好修炼,二就是要心态好,她老人家,不仅熬死了杀父仇人,还熬死了情敌和前男友们,身边就剩下那个活了五百年的无忌啦——无忌是只猫。 造化同等,不仅人,花鸟虫鱼,皆受灵力之益。 但是如今,灵力稀薄,像以往那样随随便便腾云驾雾,一个口诀间山河变色电闪雷鸣,早已是传说了。不过修行之人,虽无法搬山卸岭,隔空取物,但以修习一身灵力,铲除个把不成气候的山精野怪,还是轻轻松松的。 只是当今的修行界,仅有大派把持着几座灵矿,因而修行界杰出弟子皆出于此。 说到这里,有件事,让初霁心中一直很纳闷,他们元宗正经的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总被魔宗魔宗地叫。 外没有单方面残害玄门中人,内没有下蛊服毒奴役宗众,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元宗宗主创立宗门之时太过兼济天下,兼容并包,收拢了一批以蛊术毒术发家的异士——但这也不能先入为主吧,就不允许人家改过自新了吗? 至于玄门与魔宗两边的恩怨,更是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因为那些被吸纳进来的异士里,有一些是个别门派的大仇人,于是,你杀我,我杀你,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至于谁先动手那是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总之玄元两边就此拉开了腥风血雨的序幕。 然后,初霁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被叫魔宗。 因为玄门却有一门一宗一府五派。 魔宗只有一个元宗独大。 我方势力:元宗,一个,敌方势力:七个。 寡不敌众嘛。 问就是两个字:合理。 玄门的一门,说的是灵虚山天玑门,它在整个玄门中都是地位超然的存在。归根究底,是因为整个一门都专修符箓。符箓师是一种罕有的炼器人才,主要是它对天赋要求极高。别看天玑门名气大,但是门中人却并不多。 先前那骄纵少女所属的灵言宗,某种程度上算是天玑门的分支。当年灵言宗的掌门还是天玑门的大弟子,他与门中的当权长老起了龃龉,一气之下离开天玑门,自创了灵言宗。倒也闯出了些名气。 为何符箓师这么受追捧,是因为他们所炼制的符箓,只要是修行之人,人人皆可用。轻则对阵时增加获胜机率,重则能保命。它像一个额外的灵力增持法器,比如最简单的轻灵符箓,能让你与敌搏斗时速度提高三成,而灵力倍加符箓,能提高最后一击的灵力威能。 在这个天赋起决定性因素的宗门中,绝大多数人一辈子的修行生涯用一句鸡汤就足以概括:一生都在路上。 而天玑门另有一决定性的作用,则是以符箓中集大成的天衍术推演玄门诸宗的运势。所以,简单地说,天玑门不仅在战略上对玄门诸派有指导意义,在战术上更能实打实地起到襄助作用。更妙的是,以天赋主导的核心,决定了天玑门注定无法通过正常的路径发展壮大,自然也就无法对其他宗派构成威胁。 所以,其他玄门诸派都宽宏大量地表示:算啦,你当老大就你当老大咯。 至于一宗一府,一听便是互为犄角的名号。宗指的是以剑术立身的太始剑宗——老牌世家。 府则是千机万炼府,新贵。 千机万炼府是个以炼器著称的玄门宗派,千机万炼府不一定是灵力最强的宗门,却一定是强力法器最多、和能人异士最多的宗门。尤其是新一任府主万金翎上位后,他耗费巨量人力物力建格物堂,任修行之人使用,千机万炼府不拘一格地培养炼器人才,管理张弛有度,竟成了天下炼器人才人人向往的所在。也吸引了不少小宗派的依附。隐成一股庞大的势力。 近些年竟有了太始剑宗一较长短之意。 其余的五派,则是,庐山程门,江宁温氏,落云宗,将离门,还有在玄门中消失已久的藏锋。 藏锋是最神秘的。传闻中藏锋整个门派都迁居去了大漠,之后杳无音讯。 这几个宗门,除了将离门,初霁倒都不怎么熟。毕竟她又没什么称霸天下的野心。 但天生灵骨,却将她推上了元宗宗主的位置。 纵观近百余年的修行界的历史上,天生灵骨的只有五人。 第一位是天玑门的一位师祖,传说他将天生灵骨炼至大成,最终得窥天道、羽化成仙。 第二个是个声名如雷贯耳的散修,藏锋,就是那个隐居的藏锋一派的创始人。 至于剩下的两个,她却都很熟悉——一位是元宗的创宗宗主,至于另一位,便是慕流光。 前三个人,因为年代太久远,都是传闻,无从考证。她隐约记得,元宗的创宗宗主,是英年早逝的。 而慕流光么…… 关于慕流光的死亡,在元宗内有好几种死法:有人说她是因为在修炼的紧要关头,抓到罗非远跟N任前任还有瓜葛,一时激愤,走火入魔之下重伤不治身亡了,有人说是被人寻仇,下了毒,毒发身亡了,这个版本里走火入魔的变成了罗非远,他不理门派事物,冷落唯一的儿子,一直四处奔走,寻找凶手替亡妻报仇雪恨。还有说什么慕流光其实是元宗派出去的卧底,被发现后秘密处决了,罗非远情伤受尽,离群索居啥啥的。 当然最后一种是最先被辟谣的,因为身为元宗魔尊的初霁,很清楚,慕流光从没有身负此种艰巨任务。 唉,因为样本太少,所以天生灵骨与她的死而复生有没有关系,是个自由心证的事了。 但她却不会白白复活这一次。 初霁骨头缝里又泛上灵力干涸的细密疼痛。她脱下鞋袜,爬上床去,重新调息,默念起元宗的顶级神功《元炁心诀》。 《元炁心诀》之所以称为元宗第一神功是有原因的,它是从天穹、地魄、灵矿脉心中汲取最纯净的元力,汇成一种亦阴亦阳、至刚至柔之力,这力便叫元炁。元炁乃是从造化万物中得来,一则,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能在元力的滋养下恢复,二则,它来自天地与灵矿,所以千变万化,对敌时可以随心所欲变换形态,以最克制敌人的方式出现。 《元炁心诀》,只有天生灵骨才能修炼的,因为只有天生灵骨才能顺顺当当地将《元炁心诀》练下去,否则便会在练功的诸般环节中,或灵脉逆行,或滋生心魔,爆体而亡的不在少数。 它有下、中、上、大圆满四境。据说练到第四境大圆满,便能坐地飞升。 可是她夏天怕热冬天怕冷,春秋又容易犯困,拖拖拉拉只练到了中境——即便这样元宗五圣中任一,已经打不赢她了。 随着《元炁心诀》起,初霁周身出现一股淡淡的白雾,那正是元炁。 元炁入体,进入灵台大道脉,穿过太渊、百会、膻中、涌泉几处关窍,入灵台。 然后,初霁便看眼睁睁地看着元炁,自四分五裂的灵台处溃散。 初霁再次念动心决,不久之后,灵力却再次溃散,初霁不信邪,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灵台深处却传来一阵强烈的激荡,初霁头晕目眩,喷出一口鲜血。 她睁开眼睛,擦掉血迹。 她的天生灵骨没了,随之,灵台四分五裂。再无法在体内集聚灵力。 天生灵骨是修炼至体,她自修炼起,拥有比旁人阔大许多灵台及灵脉。以前,只消很短的时间,便能让灵台的灵力充盈。但如今,她却无法聚集起丝毫灵力。 初霁心中生出一阵无边的沮丧和无力。这才发现已经入夜了。 她坐起,靠在枕边,发现今晚的月光很亮,看起来又清冷又萧瑟。 她暂时不愿去想那些烦心事,索性躺在床上,翘个二郎腿开始看月亮。床铺很柔软,有一股熟悉的香味,这香和清漪身上的有点像。清清淡淡的,又催眠。 说来好笑,她倒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来到慕流光的地盘上。慕流光是元宗的传奇人物,人人惋惜的天才——左护宗姬婆婆坚信如果慕流光没有被玄门的小白脸勾掉了魂,是一定会带着元宗踏平玄门诸派的。 所以当她这个新生代天生灵骨出现,姬婆婆除了和师父达成一致,对玄门的小白脸们严防死守之外,早早便给她定下了亲事。 可没想到,她也跑了。 她最初下山的时候,是打定了主意,死也不会再回去了。 没想到真死了。 她记得那些诡秘而强大的神秘杀手,像剧毒的蛇一般,在暗夜中悄无声息地闪现,他们以不死不休、同归于尽的打法,终于杀死了她。 她记得利刃穿透自己心脏感觉,那是一种彻骨的冷。她记得有人剜出了她的天生灵骨,几把不同长短材质匕首在骨头上敲,剜,锯,割开血肉,扎破血管。 有人嘟囔着说“原来这就是天生灵骨吗,看着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她的意识在溃散,但是那时她在想什么来着? 她想,如果她能活过来,她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如今,她活过来了,但是她却只能暂时算了。 惨白的月光下,初霁垂下眼,攥起的拳头被投在墙上,像一只在黑暗中静静蛰伏的小兽,将獠牙和利爪一一隐藏。 师父说过什么来着? 在你对一件事没把握的时候,你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等待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等待对方露出破绽那一刻——一招毙命。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吱呀的开门声——清漪回来了。 初霁翻了个身,装作已经睡熟了。 第7章 第七章 没过几天之后,将离门整个外门都知道来了个绮年玉貌、看起来脾气很好的预备役小师妹。未来小师妹待人十分热情,逢人便让花生瓜子各色果切,未语先笑,声音清脆淅沥沥如莺雀,让人忍不住想多与她说几句话。 终于到了暮色四合的傍晚,蹲在瓜田里的初霁,揉了一把笑得发僵的脸——没错,既是瓜田李下的瓜田,也是真的瓜田,因为这地上满是一秧一秧的西瓜。 这块瓜田地理位置十分良好,它既在将离门的主路瓜田路上,有许多门中人会路过,每天热闹非凡,又地势低洼,兼具了光照水源几大地理优势。所以,它既是吃瓜的好地方,又是种瓜的好地方。 初霁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瓜苗,这几日她吃瓜的收获就是:灶房的李阿婆和门房上的王阿公借着采买的功夫经常眉来眼去,但是王阿公的老婆不知道。 钱师兄经常偷吃赵师弟藏起来的点心,剩下的喂给自己的宠物鸡。他谎称是老鼠吃的,后来因为被子上撒了碎屑被赵师弟发现且挠花了脸。 以及,身后正在瓜田里辛勤耕耘的王若谷王小哥大概是将离门中拥有地最多的人。 她本是想打听打听魔宗现状,没想到被乱七八糟的八卦塞了满脑子。 说回如今的魔宗,众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比较一致的说法是现在魔宗气焰很嚣张,有人说现在魔宗是妖女一手遮天,五魔皆俯首。还有人说妖女给五魔的星河魔头谢粼带了绿帽子,两边愤而决裂,五魔分为两派,妖女为拉拢五魔之首,烈寒大魔头杜旬鹤,认了他当干爹。 初霁:== 五年前她出走时,虽有尊上之名,其实只是个傀儡。非要说,也只是个身负天才之名的傀儡罢了。 满打满算,从成为宗主到离开元宗,只有三年,她尚未、也无心培植自己的势力。从左护宗姬婆婆的心思看,她是希望她与谢粼成婚后,完成尊上权柄与谢、姬两家势力的融合。站在元宗顶端的是她与谢粼二人。而不是只有一个钟初霁。 而从右护宗岳峥的打算来说……初霁其实并不清楚师父是怎么想的,但他也从未对她有任何要求。自从发现她有天生灵骨后,师父只是一心培养她当宗主。 姬婆婆和师父分掌元宗权力,但二人似乎有种微妙的默契,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这也没错,因为她和谢粼是未婚夫妻,某种程度上来说,姬婆婆和师父其实算利益一致。 在那场让整个元宗谈之色变的大清洗不久后,姬婆婆便死了,后一年,师父也失踪了。 元宗的势力来了个天翻地覆大洗牌,烈寒圣杜旬鹤成了托孤大臣,势头渐大,谢粼那边的姬婆婆一系权力逐渐式微。当下之计只有玩平衡术,把通幽圣吴来抬出来,他那便宜侄女魏若星便从无人问津的苦情小青梅,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霸王花。 已经有好几拨人在谢粼面前蛐蛐“娥皇女英”“团结力量大”啥啥的。 忆及此处,初霁心中仍有忿忿,谁还没个青梅竹马了?待她下山去寻三五个来,凑个郎皇男英,绝不让谢粼专美于前。 结果没想到才下山,就…… 她不愿再回忆那夜,所以,那妖女到底是谁呢? 会是魏若星吗? 会是杀她的人吗? 谢粼又知道吗? 这些问题想来想去都是十万个为什么,无解,而最大的问题是她现在失去了天生灵骨,只能苟。 苍天啊! 她感觉心中有无数郁结之气,简直想仰天长啸,但此时有一个人比她更快啸出来——王若谷小哥痛心疾首道:“放过可怜的瓜苗吧!它快被你折腾死了。” 初霁看着被自己无意识捏的皱巴巴瓜苗,讪笑着松开。 初霁现在所在的是将离门的外门。与大部分门派一样。外门带个外字,爹不疼娘不爱,只好各自为自己打算。外门弟子大致分为三种,劈柴烧火不理世事踏踏实实打一份工的——譬如张甲王乙师兄们,学一门技术伺机跑路的——譬如身后这位正在瓜田里辛勤耕耘的王若谷小师兄。 此前初霁从没想过修行除了救人杀人,还有第三种用途,种地。 所以王若谷王小哥练得最好的一招叫“光耀四野”,杀人是杀不死的,但是那种不间断地释放柔和带有微热的灵力……却能让瓜果既甜又多汁。 老话说,没有废人,只有放错了地方的人才。初霁想,如果他没有自信满满却连开三个青白瓤的瓜,她崇拜的眼神可以再真诚点儿。 啪—— 王若谷闭着眼睛手起刀落,第四个西瓜应声裂开,声清脆,瓤粉红,王若谷终于松了口气,喜孜孜地叫初霁一起吃瓜。 “这么好的西瓜,王师弟,你怎么只顾着自己享用,不考虑孝敬掌门师叔师伯师兄们呢?”一个讨人厌的声音响起。 来人是个一袭蓝衫的年轻公子,还摇着把此季节用不着的折扇。只是一双吊梢三角眼,虽是笑着的,却总有几分不怀好意。 这就是外门的第三种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内门钻型。这类人,平日里尽会拿别人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用来讨好上面。 “这……我……” 王若谷想要辩解,但一想他却是如吴佑所说,没先想长辈,但胸中又莫名憋了股气,攥紧了拳头说不出话。 初霁怜悯地看了眼王若谷,这倒霉孩子,又被贱人的逻辑绕进去了不是。她眼见着吴佑伸手拿瓜就要往嘴里送,上前劈手打掉。 吴佑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恼道:“死丫头,你干什么?” 初霁一副“你怎么不识好人心”的委屈脸道:“我是为你好啊。这瓜是王师兄种的,总得他尝过确定没毒没病才敢孝敬掌门和众位师伯师叔,万一吃出了什么好歹,王师兄平日里连只小虫都不忍心踩死,这让他心里该多难受。” 吴佑听得心头火起,这是变着法儿地咒他呢。 这丫头邪门得很,本来他见这好久不来外人的将离门多了个小美人,想摸摸小手捏捏小脸什么的占点便宜,没想到这小贱人看着灵力弱的很,他却沾不到她半分衣角,还被她引入泥溏沾了一身的臭鱼烂虾味儿,别提多晦气了。 想到此处,他谨慎地后退一步道:“这地里种的瓜果,难不成有人会下毒么。总是你们没有心罢了。 他长袖一拂,几片灵力化作的莹碧的草刃飞出,一片瓜秧应声而断,正是将离门的又生真诀中的基础招式。他口中得意道:“既然这样,那就只有师兄代你们尽孝了。这些瓜果一会儿自会有内门的师兄弟来取,你们候着便是。” 初霁一副为难样子,欲言又止道:“你确定要让内门的师伯师叔们吃这些,你剩下的?” 吴佑眯眼道:“什么意思?” 初霁指指王若谷脚边那几个没熟的西瓜,又从吴佑斩断的那堆瓜里,寻了一枚形貌相似的,放入手中暗自掂掂,她拿刀破开,果然,又是白的……看来这光耀四野还是得多练练。 初霁将那未熟的白瓤瓜挑到吴佑面前,摊手道:“如果内门的人问起,王小师兄与我也只能如实说了。是吴师兄先来尝过挑挑拣拣之后,才将‘剩下的’送给内门的师兄弟。” 吴佑面色扭曲:“你胡说!我明明是……” 初霁正色道:“我说的哪里不对?难道师兄不是先尝过?之后又一番挑挑拣拣?吩咐让将剩下的送给内门?” 一个慢悠悠的男声响起:“不错。我可以作证。” 来人着一袭青色素面锦袍,上有银丝绣的芍药暗纹,正是将离门内门弟子的标志。 王若谷饱含热泪道:“张师兄。”一副受气包小弟碰见粗大腿的表情。 吴佑不阴不阳道:“素闻张师兄向来不爱理门中庶务,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倒是巧了。”你丫怎么管起闲事了? 初霁听到这里,知道这是谁了。张奉臬,顶着内门弟子的头衔,却不爱往权力中心凑,整天在外门混日子……嗯,这恐怕是将离门最受吴佑嫉妒的人。 张奉臬也不冷不热地笑了笑道:“太闲了,偶尔也想凑凑热闹。”我就是管了你奈我何? 吴佑见占不到便宜,冷哼一声道:“今日我便给张师兄一个面子,不与你们计较,以后,呵,恐怕也没什么以后了。”说罢做作地摇着扇子走了。 张奉臬:“其实,不用给我面子的。”语气中颇有些失落。 吴佑以扇子遮住抽搐的脸,装作没听见,片刻后,他回过头来打量了初霁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初霁还在想着吴佑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一抬头。 一张笑眯眯的脸放大,险些没将初霁吓得一颤。 那名叫张奉臬的弟子笑眯眯道:“这就是传说中新来的预备役小师妹么?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聪明可人伶牙俐齿。” 初霁也礼尚往来道:“张师兄也如传说中一般友爱同门脾气和善呢!”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张奉臬眨眨眼道:“其实我比较喜欢听人夸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初霁面无表情道:“可以是可以,但以后能不能不八个字八个字说话?” 张奉臬喷笑。 王若谷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俩人。本来他确实准备了一箩筐的好话想与门内这个传说中性情孤拐狂狷的师兄表一表感激之情,没想到他这那了半天也愣是找不到开口的地方。 初霁挥挥袖子准备离开,临别之前好心地补充道:“还有,我不是什么预备役小师妹,我只是小住一下养养伤。”还有,看看她的灵台有没有治。想到此处,她心头又有一阵轻微的沮丧。 第8章 第八章 瓜地的小道前,正是将离门内的主路,此时,人流如织,到处都是着各色袍服的将离门中弟子,偶尔也夹杂着几个孔雀般昂头挺胸的,初霁顺着那高出众人一截的颅尖看下去,果不其然,穿青色素面锦袍。 走到主路的尽头,便是大门,门前并无人,门旁却有哨亭模样的几间屋子,里面也守着数名弟子。 初霁状若无事地往外走,却有人自哨亭里喝道:“姑娘停步。” 初霁回头,见个头一高一矮两个将离门弟子先后自内走出,初霁注意道,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虎口和脖颈等处微微凸起,隐有灵力流窜激荡,看样子他们修行已经脱离了最基础的第一境聚气境,转入第二境凝脉境了。 打头的弟子解释道:“这两日,门中闲杂人等不得外出的。” 王若谷奇怪道:“为什么啊?” 那弟子哂笑道:“上头吩咐的,我哪知道为什么。王师弟就不要为难我了。” 初霁敏锐地察觉到,那人给王若谷叫王师弟,却给她叫姑娘。 二人往回走,初霁问:“他们怎么知道我不是将离门的人?” 王若谷答道:“因为你是将离门近两个月唯一的生面孔呀。” 初霁心中一动,所以那群人,都知道她便是清漪带回宗门的陌生人。而且他们必得到过门主的严令,要对她的行踪多加注意。 她又回头看了几眼,纳闷道:“这些人,是外门的?”凝脉境,放在任何门派都是数得着的核心弟子了,怎么看起大门了? 王若谷莫名其妙道:“是外门的啊。而且是守门的。” 初霁心中更加疑惑:“这是你们门主安排的?” 王若谷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初霁想了想,若有所思地望天:“大约守门的俸禄很多吧。”她话音一转,“说起来……我入门以来,好像还没拜见过你们门主。” 那可是传闻中诱拐了慕流光的小……老白脸啊。好想见见。 初霁回想着这两天遇见的门中疑似管事的人:一个黑如铁塔的壮……妇,一双聚光的老鼠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将她从头到脚盘问了三遍,最后以一句“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先这样吧”作为结尾。 清漪尬笑着说:“这是掌事师姑,管外门的,她说话……就是这样,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的。” 初霁极其宽容大方地哈哈一笑,让清漪在心里赞许地想“虽然这姑娘脾气不太好但还是明事理的”,却不知初霁心里默默想的是,“其实她说得也没错。” 另外,还有一个一脸威严相的中年美髯公——不过美是指胡须,并不是指长相。 还有个瘦小驼背的就更不可能是了。 她伸手拍拍打着哈欠的王若谷道:“听说你们罗门主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俊俏郎君……” 王若谷的哈欠凝固,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用惊悚的眼神看着初霁。 初霁奇怪:“怎么?” 王若谷结结巴巴:“我们门主……门主已经死了啊。” 初霁如一道雷当空劈下,不可思议极了,她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啊!三天前我还听清漪提到门主刚从庐山回来!”总不至于他就死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吧? 王若谷弱弱道:“是啊。可那个,回来的,是代门主啊。门主死之后,赵代门主就接管了门中的事。” 初霁在原地呆愣片刻后,使劲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她木木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王若谷挠了挠头道:“好像是……五年前。据说,是被魔宗那妖女杀的。” 初霁:…… 她跟冒牌货此仇不共戴天! 五年前,罗舒放在落雪坡被杀,据说现场是一片血肉模糊,残肢断臂流了一地,几乎拼不出个完整的人形。到处都是血,连附近的河水也被染得通红。 初霁也几乎死在同一时间,但是,是悄无声息的。除了她,不会有人察觉得到这一前一后的微妙的时间点。 因为没人知道,她死了! 初霁又问了几句落雪坡血案的事,发现他也只知道个皮毛,她心中烦闷,胡乱跟他道了别,一个人找转悠着,找到个僻静的凉亭,决定停下来歇歇脚。 她跳上凉亭,躺在高高翘起的檐上,眯着眼望下去——这里是整个将离门最高的地方,视野极好,她拿手掌挡在眼前,炽烈的阳光仍然从指缝间射入瞳孔,她心中有莫名的烦躁,有些东西她隐隐觉得不对,但是她却说不出,也抓不住。 她本来以为,她的死,只是一个因为争权夺利引发的普普通通的阴谋。 但是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问题一:罗舒放和她死得时间太巧了。 问题二:她死之后,有人制造了落雪坡血案,还把锅甩给了她一个死人。大胆猜测,不论是凶手,还是谣言的幕后推手,都是一个人。 问题三:凶手据说是魔宗的人,如果是冒牌货和她背后的势力团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问题四:如果不是,那魔宗的人为什么不出来辟谣? 问题五:不管是不是,玄门的人为何没有反应? 问题六:……问题太多了容她再想想。 初霁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说不出烦躁快要将她憋得爆炸。 从她醒来之后,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大疑团套着小疑团,然而她现在是弱鸡一枚,元宗根本回不去,找出真凶更是无从谈起……等等! 她心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一个人,张奉臬! 王若谷方才提过,张奉臬是落雪坡血案的遗孤,她爹和清漪的爹都是在血案中与罗舒放一起离世的。他看起来有些神神秘秘的样子,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想到这里,初霁打起精神,翻身起来,她打算这就去找张奉臬打听打听。 就在这时,她听到隐隐的人声,动作便慢了一拍。转眼间,凉亭前的小径隐有青色素袍的衣角露出,眨眼间人就到了亭下。 初霁只好将身子往亭顶的雷公柱后缩了缩,打算等他们走后便离开。方才匆匆一瞥,她看到来人穿了与张奉臬一样的衣袍,看样子他们是内门的。 想到这里,初霁又小心地探出身子,她看见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长相妍丽的少女,她身上穿的青色素袍与旁人不同,系了条青玉鸾扣织金帛带,更显身姿婀娜。她身旁跟着一个略高她一头的俊秀男子。 两人走到亭下,并未停步,直接进入了亭中。 初霁蜷缩在方寸之间,身体伸展不开,有些难受,刚小心翼翼地打算换个姿势,只听下面亭中那少女说:“朱师兄,我们分开吧。” 咦?有八卦?她竖起耳朵。 那位猪师兄语气哀怨,夹杂着丝丝控诉:“为什么!”原来是个纯情少男。 少女有些慌乱,却强自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猪师兄恍然道:“你喜欢上别人了!是不是,是不是罗非远那小子!” 少女道:“你别管!”又生硬道,“不是!” 初霁:……如果你没有后面那句其实还挺可信的。罗非远又是谁,男小三吗? 那边,猪师兄已经开始了血泪控诉:“景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心的?就是先前他来门中见那一面么?” 少女不说话。 猪师兄改变思路,开始拉踩情敌,他语重心长道:“景儿,你与他已经五年未见了,又怎么能因为匆匆一面就对他死心塌地呢。五年足够发生很多事!你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罗非远吗?” 少女奋力道:“当然不是了!如果他还是以前那种没出息的样子,我才不会喜欢他!” 初霁心道,你倒是把见异思迁趋炎附势说得充满感情。 猪师兄心里苦,本来酝酿好的感情少了一半,他决定用举个栗子的方法让心上人对如今的罗非远的了解更直观一点,他道:“罗非远这个人,脾气乖张,品性低劣,他到了太始剑宗,同辈师兄弟没几个与他交好也就算了,他对女子也是一般地恶形恶状。” “我听闻,灵言宗的掌门兼大符箓师卢裴之女卢心悦曾十分痴迷于他,时有一些倾慕之言流出,罗非远后来去了一次卢心悦的清芜居,当着那许多人的面说……说……” 少女也好奇了:“到底说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初霁在心里默默+1。 第9章 第九章 他俊脸飞红,支吾道:“他说……卢心悦既与他长辈‘秘密通好’,既有辈分伦常在前,便不敢擅专了。” 那少女却不以为然道:“连我都听说了,先前卢心悦在无人之处,对他投怀送抱,至于那些倾慕之言,恐怕是卢心悦在背后说她与非远哥……少主如何两情相悦、鱼水之欢吧。她仗着有个大符箓师的爹,打着修行之名设邸,自称清芜女冠,私行却放荡不堪。以为别人见了她都跟闻到屎味的苍蝇呢。” 初霁听得瞠目。这卢心悦很可以啊!她这女冠,做得可比她这清心寡欲的魔尊爽多了,初霁听得十分嫉妒。 不过听到那句景儿,她已知道了这少女是谁,内门的女弟子,又这么嚣张,就是那个赵代门主的女儿,赵景儿。男小三的身份,她也猜出来了,罗非远——便是慕流光和罗舒放的独子。 猪师兄见心上人没领会到自己的例子,急道:“灵言宗的大符箓师卢裴与罗舒放罗前宗主,曾是把酒言欢的好兄弟,二人序齿一番也算师兄妹了。罗非远竟不顾两家的关系,当众羞辱卢心悦。可见这人不仅心中既无义,又无情,还无君子风度。” 赵景儿却蛮横道:“那又怎么样?他要怜香惜玉投怀送抱吗?哼,我听明白了,我看,你倒是巴不得替了少主,去宽慰那女子呢。” 猪师兄呆了一下,急道:“景儿,我只喜欢你一个啊,旁的女子我是看也看不进眼里的。我发誓……” 那赵景儿却道:“好了好了,不用发誓了。只是你说的,我也有所耳闻,我觉得错不在少主。” 初霁几乎要笑倒,他这哪是来给情敌捅刀子,明明是送牌匾来的。 朱师兄见她没听进去,急得脑门冒汗,绞尽脑汁搜寻着罗非远的黑料:“还有太始剑宗的闻人川……”说到此处,却停了下来。 赵景儿的声音尖锐起来,透着不满:“那闻人川我知道,他是闻人灏的亲侄子,听说他爹娘死得都早。闻人灏对他多有怜惜,听说脾气很是跋扈。”说罢有些抱怨嗔怪道,“少主灵力不济,定是受了他不少欺负。早知道,五年前……五年前就不该由着闻人宗主将少主带走。” 朱沛然搪塞道:“当时少主性命垂危,留在宗中兴许命都保不住。” 初霁听至此处,若有所思:原来罗非远是五年前才离开将离门的。她以为罗舒放死之后,罗非远就去太始剑宗了。不过,五年前,将离门发生过什么,竟让他们少主到了命都保不住的份上? 初霁胡思乱想着,只听朱师兄又道:“罗非远又岂是那般任人揉圆搓扁的性子。” 他当时跟着师父去太始剑宗,瞻仰太始剑宗的“剑选”,太始剑宗的剑选三年一度,每到剑选之日,太始剑宗会开剑窟,进行剑选大比,为尘封其中的神器灵剑寻找有缘人,让那些跟主人叱咤一时的神兵利器,不至于就此不见天日。 这有缘人不止局限于太始剑宗内,也可以有玄门其他宗派,因而到了大比的时候,太始剑宗宗门外总是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他记得当时跟着他的师父——也就是赵景儿的爹,赵括之,来太始剑宗做客,才安顿下来,便听有人来回禀师父说:“赵门主,不好了……那边,出事了。”他怕赵括之听不明白,又好心地补了一句,“是贵派少主。” 师父当即脸色一变,就与他赶了过去。 起因闻人川与一群狗腿子去小酌,闻人川因为脾气乖戾,在宗内人缘极差,因而和他要好的,大多是攀附而来的旁门小派之流。酒过三巡,闻人川很得意地拉出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瘦骨嶙峋的,只是神情阴郁,依稀可以辨得出秀丽容色。 旁边坐的胖子用油腻的视线在女子身上转了一圈,笑容猥琐:“啧,瘦得浑身上下没几两肉……换口味了?” 闻人川神秘一笑,没答话,掀起女子的宽大的袖袍,众人都发出低呼,闻人川这才得意道:“这魔宗余孽的身上被我打入了七枚断灵穿骨钉,贯穿了太渊、百会、膻中、涌泉几处命门,她的灵台大道脉已经被我废了。” 众人抬眼望去,那女子的腕骨已经瘦得凸了出来,显然被折磨了不断的时日。那枚扎透了太渊穴的断灵穿骨钉,恰穿在她手腕上的暗红色梅花型胎记上,有种妖异又绮丽的凄然。顺着胳膊往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是深浅不一的疤,有烙铁烙的,有锥痕、刀痕、鞭痕,没一块好肉。 初霁听到此处,一个激灵间突然知道了那女子是谁,她是元宗左护宗,姬婆婆失踪的孙女姬乐!她从一次出门历练便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被太始剑宗的人捉了去关押起来施虐! 这帮自诩玄门正派的,有本事打上须弥峰,跟几个老家伙硬刚,只对落单的女修下手算什么本事。还对他们一口一个魔宗,不知道谁干的烂事更多! 她心头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将袖口的丝线纹样扯得稀巴烂,按捺着听了下去。 那朱师兄继续讲着。 闻人川早看出了这女子身份不凡,一群人对她狎戏玩乐,想逼问她的身份用做羞辱要挟,可那女子是个硬骨头,不论被如何对待,硬是不吐露半个字。不仅如此,她还借着那胖子揩油的时候,猛然低头,狠狠地咬下了他半个耳朵。 胖子一声惨叫,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耳嚎叫不止。 那女子尖声笑道:“说什么玄门正派,还不是一群只会用些下三滥手段的贱人!” 啪—— 她被面色阴狠的闻人川运足了灵力摔在地上,半晌没了声音。闻人川一只靴子踩在她颈骨上,寸寸缓慢用力,那女子像是被握在掌心的濒死的鱼,无力地挣扎抽动,只剩大口喘气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嘭—— 众人都望向门口。 门被大力踹开。飞扬弥漫的尘土中,一个着大袖黑色袍服的冷漠少年出现。他面容出奇俊美,只是浅蹙的眉心有种强抑的不耐。 他冷冷道:“叫我来,有什么事?” 闻人川抬起了脚,笑得漫不经心又残忍:“没事,就是大家伙儿一起喝喝酒。顺便让你认认人。”他俯下身来,狠扯起女子的头发,强迫她露出整张脸,笑得轻蔑,“这位,是罗非远。他娘,便是你们魔宗大名鼎鼎的慕流光。这位么,是我抓来的魔宗余孽,你看看,认不认识?说不定,跟你还有些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呢。” 围观的纨绔子地放肆地发出哄笑。 黑袍少年眼皮也不抬,道:“不认识。” 他环视一周,却抬脚走进了屋中,随便挑了离主位最远的位子,自若地坐下。 周围人因为他这不同寻常的举动有了短暂的安静。 黑袍少年却抬眼,懒懒一笑道:“酒呢?不是说了,喝酒么?”他的眼神一一掠过在场众人、闻人川,最后停在那女子的脸上。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一双空洞、却带有浓烈癫狂恨意的眼睛。 哄笑声渐渐止了。 闻人川神情阴狠,眯眼打量着他半晌,忽而将女子拎起,扯着嗓子道:“酒呢?还不快给你家公子倒酒!” 回了主位上,闻人川心中仍在盘算,时而阴鸷地瞥一眼罗非远——那两人安静的很,只是偶尔凑近了倒酒,有片刻低语。 ——说话了,很好。 闻人川轻蔑一笑,这小子到底身上流了一半魔宗的血,未必有他表面看起来这么无动于衷。 这就再好不过了。 刚好,他可以借着这魔宗余孽给他下个绊子,看他能不能靠着他那下贱的血脉从这小贱人身上套出些秘辛来。 若是他动了恻隐之心,要救这小贱人,便更妙了,一个和魔宗勾结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若是不救,那小贱人对他难免会生出怨恨,他便可以从中运作,引她对付那小子。这样,即使罗非远死了,伯父怪罪下来,也怪不到他身上。 想到这里,他将酒杯往桌上猛然一放,推心置腹道:“虽说修行界已经平静多年,但也不是全无波澜,罗非远,你爹怎么死的,你不会不记得吧?” 罗非远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讥道:“我记不记得,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打算替他报仇不成?” 闻人川面皮一僵,深恨这小子一张利嘴,总能将把话题带得离题八万里。他强自拉回思绪道:“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了我们与魔宗的血仇。今日捉了这魔宗的人来,恰好,也是你的机会。”被打断后,那充沛的感情已经消退了一半。 罗非远嗤笑了一声,无视他紫涨的脸色,却也还是问道:“什么机会?” 闻人川忍着怒气道:“此事得私下说。” 第10章 第十章 罗非远挑眉道:“哦?这么明白的事还用私下说么?那自然是,报仇的机会。想必,你是这么打算的——让我用半个元宗人的身份接近这女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骗她透露魔宗关键人物的行踪,你既可以去捡漏抓人,也可以凭这些秘辛立功。” “若是我动了恻隐之心,想给这女子一条生路,一个‘与魔宗中人勾结’的罪名就将我钉死了。”他话中透着浓浓的嘲意,话音却一转,“若是我聪明些,干脆地拒绝脱身,你大可以在这女子面前多演几场戏,让她误以为,全都是因为我不肯救她,所以她落到如此境地……借刀杀人,兵不血刃。高啊!要不是我对你的为人和我们的关系了解颇深,说不定就上当了。” 说罢还赞许地轻击了几下掌。” 闻人川见心中所想都被这罗非远料得分毫不差,又是心惊又是面上挂不住,只是强行狡辩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想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罗非远惊奇道:“什么好心?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那群狗腿子有熟知内情的,听到这里,忍不住偷笑出声,连那元宗女子也身子微颤,闻人川眼风狠狠地扫过去。 那人便硬憋住不敢笑了,只是面容扭曲得很。 那女子起身给罗非远倒酒,不慎碰倒了酒杯,罗非远突然面色一变,掀了桌子,冷声道:“你方才往我杯中倒了什么?” 那女子因数日被虐体力不支,被这一掀一带,踉跄地摔倒在地,望向罗非远,眼中已是刻骨的仇恨:“你娘已经死了,她做下的孽,就要你来还了!” 一旁的闻人川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下,随即心中一喜,难道这女子与慕流光有旧怨?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思及此处,他假惺惺道:“罗非远,快住手!你怎么能向弱质女流动手!” 他呼喝着,让手下人去护住那女子,这才走到她身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快说说,你与慕流光有什么仇怨。母债子偿,天经地义,我绝不会拦你。” 那女子身躯抖动,似在极力忍受激荡的情绪,连声音也带了些颤抖:“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突然间,那女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就近夺了把放在案上的九环厚背砍刀,毫不犹豫地对着最近的人砍了过去,那是一个一脸酒色过度相的瘦子。一蓬血雨飞溅,那人头便骨碌碌落到地上,还维持着临死前双目圆整的惊恐表情。 朱沛然深深地记得他和师父赶到时见到的那一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味。那香味,像是花开到荼蘼之后散发出的一种衰败至极的气味,又糜烂又惊心动魄,朱沛然知道,那是灵脉瞬间爆开,与血气混合在一起的癫狂至极的死亡的味道。 地上躺着一个女子,她浑身被剑气割得疤痕累累,显然已经活不成了。不过,她的颅顶、双腕间都有触目惊心的钉孔,其中却并无鲜血流出。 她的皮肤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去,她痛得面目狰狞,不断在地上扭动。 闻人川手上拿着青霄剑,他面色十分难看,厉声问罗非远:“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助她破开断灵穿骨钉!”断灵穿骨钉,只能由他人灵力引导破除,被下钉的人是没法自己破开的。 闻人川心中暗恨,原来罗非远刚才故意坐得那么远,又处处拿话激他,引开他注意力,是打得这个主意! 罗非远却并没看他,他只是看着地上那个女子。 那女子的眼神仿佛在哀求他:“你、你答应过我的……杀了我……” 就在刚才,那女子再给他倒酒时,他只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第一,我救不了你。第二,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已是个废人,生不如死,能在灵脉尽数爆开的时候,将体内灵力催至巅峰,临死之前多杀几个王八蛋,已经很好了!可惜,那个首恶,她打不过他。 “当啷——”一把刀忽然插入女子的心口正中,钉在地上,她的身体急剧地干瘪缩水,化作一具干尸。那把刀是女子方才大杀四方的九环大刀,罗非远的手握着刀柄,血染了他满手。他却一脸漠然,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淡淡道:“不好意,方才……”他浑不在意地看了眼手上的血,顿了顿,“一时失手。现在,魔宗余孽,已经被除了。” …… 初霁听完朱沛然的话,心中觉得十分痛快,忍不住暗暗叫了声好。也不由对罗非远生出几丝好奇。 这人行事看似冲动决绝,不留余地,实际上却不然。他定然早已算计好了后果,才敢肆意妄为。 一则人是魔宗余孽杀的,断然算不到他头上去。二则,因为在场死的人多为偏门小派,又大多都攀附太始剑宗,太始剑宗一番安抚笼络,便了结了此事。那些人怕元宗的人报复,更不敢大肆宣言。此事竟悄无声息地消弭下去。闻人川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算了。 罗非远出了口恶气,“救”了那女子,也全身而退。 一举多得。 只听朱沛然又道:“……他竟帮那妖女解了断灵穿骨钉,难道不怕自己也被杀了吗?还是存了心,即便自损八百,也要杀人一千。那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疯子!景儿,你一定要离他远一些!” 赵景儿却丝毫没听进去朱沛然的话,她大怒道:“闻人川竟想让少主去勾引那魔宗贱人,真是龌龊至极。还好少主英明,没上他的当!” 初霁:…… 真是刁钻的角度。 不过,听到这里,初霁算是明白了,猪师兄对这位赵大小姐倒是真爱。 她想到了凄惨死去的姬乐,心中有些难过。当年姬婆婆临死前还在惦记这唯一的孙女,至死都不得瞑目,若她有机会遇到闻人川,一定替姬婆婆报了这仇。 想到这里,初霁微微出神,这时,却有个小石子啪地打过来,她猛地闪身避过,却不料踩到了中空的瓦砾,咯吱的响声在这寂静的角落格外刺耳。 她顺着那石子来的方向,怒目而视,却惊讶地发现张奉臬不知何时站在了树顶,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 初霁还来得及反应,下面已经传来了赵景儿的娇叱:“谁?谁在上面?” 糟了,被发现了! 初霁心中一紧,心念电转间,她揭起身边的瓦片,连番掷向张奉臬,张奉臬猝然之下狼狈躲闪,踏着的枝叶纷纷落下,就在此时,那二人已从亭中出来了,都看向树上。 张奉臬见已露了行迹,只得尴尬地从树上下来。 初霁这才舒了一口气,她紧紧贴在雷公柱后,将自己藏得更紧,大气也不敢喘,竖着耳朵听起树下的动静。 果然,那两人夹枪带棒地冲张奉臬发作了。 赵景儿想到方才的话都被听去了,又气又恼道:“张师兄大白天的躲在树上听壁角,也不怕有雷劈下来。” 斯文如朱沛然,说话则比较含蓄(但气得脸都红了):“我与张师兄平日打交道少,也知道张师兄为人侠义,素有君子之名,没想到竟如此作为。” 张奉臬无语地抬头望天,其实,他只是想晒个太阳而已啊!君子怎么了,君子就不能在树顶睡午觉了? 他咳了一声,只能无奈道:“这个,实在对不住,我发誓,你们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没听到。” 赵景儿尖声道:“胡说八道,你明明就听到了!” 张奉臬一脸正色地解释:“其实真没听多少……前面我都在睡觉。好吧,非要说的话,我其实是从‘卢心悦对罗非远投怀送抱那里’开始听的。” 赵景儿气疯了,她冷笑道:“张奉臬,你最好说话小心点,不要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你以为如今还是你爹威风的时候呢!你爹是对前门主忠心耿耿,在宗中说话一言九鼎,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现在我爹是门主!你像癞皮狗一样赖在宗门里,毫无用处,还有好吃好喝,是因为我爹念旧情,可怜你,但你要清楚,狗不听话,是会被赶出去的!” 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 初霁心中一阵唏嘘,却也觉得这赵景儿在门中行事有些跋扈,毕竟打人不打脸啊! 张奉臬的声音却在此刻传来:“哦?将离门什么时候姓赵了?我倒要问问赵代门主,和闻人宗主了?” 朱沛然结结巴巴地解围道:“张师兄,景儿不是这个意思。” 张奉臬的语气却透着嘲讽:“我知道,赵代门主,一直想让赵姑娘嫁给少主,这样你们父女俩就能把将离门收入囊中了。只是,旁人也不是傻的。等赵姑娘做了少主夫人,再来对我耍威风也不迟。” 赵景儿知道她方才的小算计都被听了去,此刻被明晃晃说出来仍觉得面上无光,况且,让她难堪的是,曾经罗非远对她,并不假以辞色。 赵景儿心中又怨又恼,冷着一张脸拂袖跺脚离开。 朱沛然低声道:“张师兄,实在对不住。还有,还有方才你听见的话,能不能别说出去?” 张奉臬面色嘲讽地挥手赶他:“知道了。” 朱沛然这才如释重负般地追着赵景儿的身影离开。 第11章 第十一章 待二人身影淡去后,初霁才磨磨蹭蹭地从凉亭上跳下来,挨到张奉臬身边,无视他面沉如水的脸色,笑容讨好道:“张大哥,我刚才也什么都没听见。” 张奉臬脸色仍不好看,他淡淡道:“赵景儿就跟条疯狗一样。她爹现在又是将离门的代门主,你是外人,不要在门中乱走,犯到她手上,有得苦头吃。” 少女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张奉臬看少女行止乖巧,面色终于好看了些,他正欲转身离去,只见少女面色犹豫地问道:“张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张奉臬:“什么事?” 少女一字一顿道:“我想问的,与五年前的落雪坡血案有关。” 张奉臬猛地站住,眯眼仔细地打量了下少女:“你问这个干什么?” 少女微微垂首,她将溜出来的碎发重新别在而后,轻声道:“我有一位长辈,与罗门主夫妇有旧。我是替他问的。” 张奉臬乜她:“什么长辈?” 少女振振有词:“张大哥,难道没人告诉你,当别人用‘我有一位长辈’,就是不希望你问出后面这句话吗?” 张奉臬:“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替你家长辈关心一下罗少主了?顺便问问他的一二三四情况?” 少女呆呆地:“你怎么知道?”她确实很好奇罗非远重伤的原因。 张奉臬假笑:“因为用这个理由打听罗非远的,没有八十八个也有六十六个了。” 初霁:……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在初霁费尽唇舌后,终于终结了这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张奉臬也貌似相信了她确定有这样一位不愿提及名字的长辈…… 不对啊,她确实有,她心虚什么? 她(心虚地)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张奉臬,却意外地发现,他的神色已由半信半疑,到重新冷肃下来,甚至带了几分淡淡的嘲讽。 张奉臬面上带着疏离的笑容:“当年罗门主交友满天下,慕门主也是小弟成群,与他们有旧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如果真是你那七舅老爷八姑祖父真的关心罗门主或罗少主,那他不妨亲自到太始剑宗去看看,总好过九转十八弯地托人问,也不知道是真在意还是假关心了。如果是别的原因么……我还要晒太阳浴睡回笼觉。不奉陪了。” 他这一番夹枪带棒下来,以为少女还要再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跟他激辩一番,哪知她半天没有声响。 她垂下眼睫,敛去了所有情绪,连语气也干巴巴的,像一条雨天失魂落魄的小狗。她轻声道:“他没有办法来太始剑宗,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失踪了。也可能……”死了。 张奉臬有些意外,他歉疚地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初霁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 晚上掌灯时分,清漪才从练功房回来,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 她走进院中,发现桂花已经开了,细细小小的白色花瓣,风一吹就颤巍巍落了一地,少女蹲在花树下,像是陷入了某种悠远的回忆。她身形纤细单薄,仿佛轻易就可以折断,但清漪知道,眼前这个少女,远不像看起来那样柔弱。 少女像被脚步声惊扰,回头粲然一笑,道:“你回来了。” 清漪也笑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中。 桌上摆着个小酒盅,清漪打开,里面盛满了黄澄澄的浓稠液体,清漪晃动,嗅了嗅,扬眉:“桂花……酒?哪来的?哦,王若谷。”她知道初霁来了之后就喜欢跟那脾气跟面人儿似的话痨小师弟待在一处。 少女给二人都倒了一杯,又殷殷地递给她:“这时节最适合在睡前饮些桂花酒。” 她晃了晃,馥郁的香气自鼻端蔓延开,思绪也飘了起来。 她自前几日回来之后,就将一切秉明掌事师姑,才从掌事师姑那里知道,初霁来到将离门后,似乎对将离门中的一切格外感兴趣。她还有意无意接近了门中最话痨也最没心机的王若谷。 这个看起来滑稽又刻薄的女人,是罗门主曾一手提拔的,外门几百人丝毫不乱,很多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中,这个人,绝不止是看上去的那样。 还有那行事古怪的中年胖子一行人,清漪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今天下午,掌事师姑找到她,让她一定探出初霁的底,如有不对,摔杯为号,立即拿下,外门的好手就候在门外。初霁两次救过她的命,又与她相处多日,她是真的不愿对她动手。 可是她从心底里又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并不简单。 现今外面风声鹤唳,有血案在前,又有古怪邪修作乱在后,这关系到整个门派的安危,不能作小儿女之态。 她心下方定,正欲开口,却冷不丁听见她说:“清漪,我有件事情,想与你说。” 少女面上夹杂着几丝恳求,清漪心中一突,她拿手拂过面上几绺碎发道:“巧了,我也有事想与你说。” 少女狡黠一笑:“不然你先说?" 清漪心怕她先提了诸如让她帮她离开之类的要求,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也不客气,单刀直入道:“你来将离门,到底有什么目的?” 少女的面上有片刻呆滞,她晃了晃酒杯,满的,没有喝醉。她试探问道:“呃……不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清漪卡了壳:“……这个倒是。只是我觉得,你留在门中,好像有别的打算。” 少女清澈的大眼中满是懊恼:“这么明显么……” 清漪心中一软,她硬下心肠不看对方,正色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清漪犹豫中带着一丝歉疚的神情落入初霁眼中,她微微一笑。 她知道,清漪细想下来,必是心中生了疑,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还知道,短短一下午,她已经见到了两拨巡视弟子。若她回答失当,顷刻间便会沦为阶下囚。 灯火跳动,稠黄却剔透的桂花酒散发着莹莹光泽,酒中那一点明晃晃的光斑,映出少女的面容,模糊而惆怅,像饱含着某种来自时光深处的希冀和隐痛:“其实……我在找一个人。” 清漪不动声色:“谁?” 初霁轻轻吐了一口气:“我师父。” 清漪眼中疑色并未褪去,少女却苦笑了一下,抢先打断她,她抿了一口酒,一丝红晕爬上她白皙的脸颊:“我知道我要说的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个散修,带我一直隐居在山中。” “他左脚是跛足,还渺了一目,听说是打娘胎出来的不足。师父对我挺好的,把我从强盗窝里救了出来,教我修行,丹药符箓……他养了我十年。有一天,他突然不告而别,说他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去去就来,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少女苦笑了一下,望着琥珀色的酒面微微出神。 清漪眼中的疑色稍缓,她方才所说的一切,虽然听起来漏洞处处,但感情是真挚而浓烈的。她知道少女绝不会只是编出个粗制滥造的故事要来糊弄她,所以她没有追问,而是静静地等着。 “后来,我有一个人找上门来,他算是我……未婚夫的叔伯兼心腹吧,他是来与我商定婚仪的,只是,除了婚事外,他另外多提了一个要求。”少女的嘴角有一丝奇异的讽刺,“为了大局,为了我的未婚夫与我的未来,为了家族的前途,他说,要我未婚夫并娶另一个女子。他说,那位未婚夫也是迫于无奈,绝不会亏待我,可是凭什么呢?不过是欺我无仗侍、无长辈出头罢了。” 即便她天生灵骨,一身超绝灵力,又如何呢?派系林立的元宗,她只有一个人而已。退一步说,要是身为左护宗、一力支持她的姬婆婆还活着,或是师父这个右护宗还在,他们敢这么逼她吗? “于是我就跑了。我就跑出山来寻我的师父了。” 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仿佛方才眼中透骨的愤懑和伤心从未存在过:“可惜才下山不多久,就被那群混蛋抓住了。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清漪听得心中一恻,她小心地问道:“这件事,你那位未婚夫,知道吗?” 少女淡漠道:“事情已经发生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漪见她不欲在此事上多说,只一叹,初霁必是伤心了,才想要寻她这位长辈。她想了想,迟疑道:“可是将离门并没有什么跛足渺目的人。” 少女正色道:“如我师父这般,外貌特征如此明显的,是容易找的……” 清漪皱眉:“会不会是装的?” 少女赞许道:“我也曾经怀疑过。因为我师父擅长丹符,也精通易容之术,直到我自己亲眼看到,才知道他确实有疾。” “所以我猜,他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躲了起来。而我来将离门,其实是因为,我师父与罗门主,关系匪浅。每到二月底,我师父便会离开,因为三月初一是罗门主的生辰。” 所以白日里初霁与张奉臬所说的,不全是在瞎掰,师父与罗门主相交甚笃,连带着爱屋及乌,曾目露喜悦地讲过罗非远的许多小事, 听少女这么一说,清漪模糊地想起,似乎记忆中,每到了门主寿辰前一日,爹爹总是彻夜不归。她撒娇地问起来,爹爹说有很重要的客人来,他和张伯父(张奉臬的爹)要负责巡防。 清漪心中的疑虑已经去了大半,只听初霁又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道:“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有一年,师父带回来一个重伤的人,说是将离门的一位叔伯,是罗门主的至交弟兄。师父在丹庐中待了十几天,才将那位叔伯救活,那位叔伯伤在左肩,有个碗口大的疤。” 清漪听至此处,瞬时呆了,呼吸也有些急促:“你说的,是我爹。” 少女恍然道:“那位伯父……好像姓曲!” 第12章 第十二章 清漪这下心中再无芥蒂:“是我爹,我爹……我爹叫曲波。初霁,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师父。只是,他恐怕不在门中。” 初霁心中松了口气,口中却道:“我也觉得,他不会在将离门,只是想来门中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 清漪凝重道:“如你所说,你的师父不轻易示人,他的身份想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只是……”她的神情变得黯然,轻声道,“我爹,张伯父,早在五年前,就与罗叔父……罗门主,一起在落雪坡亡故了。如今在门中,已经难有知道内情的人了。” 清漪沉默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细细地品着。 一时间一室静谧。 初霁垂眼,把玩着空空的酒杯,很普通的白瓷釉面,也被灯光沁入一层光泽。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险过了。她倒没骗清漪,她前番所说,正是她到元宗以后的经历,师父与她住在须弥峰巅的药庐中,跟隐居也差不多。她不过是选择性地,只说了一部分而已。 世上听起来最真的谎话,便是九分假一分真。 如果说前面那些,清漪的相信只有五分,等到她说出来师父曾救过曲波的往事细节,清漪剩下的那三分犹豫,全都化作愧疚和感激,这才是一击命中的地方。 她倒是从没指望清漪能帮她找到师父,毕竟她与左护宗姬婆婆明里暗里寻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师父的行迹。元宗耳目遍布修行界,倾整个元宗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何以清漪一个将离门弟子能做到。 不过方才倒是给她提了个醒,今日的危机暂且过了,但是在身处玄门中,如履薄冰,她不能一再找补,须得一劳永逸。想要掩盖身份的最好方法,就是编造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新身份出来,如今,刚好有现成的…… 她忍不住想,按如今魔宗四处制造血案的作死行径,早晚得激起玄门的联合围剿,运气爆棚了嘛,说不定她还能带着玄门的人大摇大摆地杀上须弥峰,将那个冒牌货大卸八块——呃,说到这里,她是不是有机会成为史上第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魔尊? 清漪看到初霁嘴角的诡异笑意,好奇发问:“你在想什么?” 初霁晃晃脑袋,赶忙驱散自己诡异的发散思维,喃喃道:“在想干一票大的。” 清漪挑眉,表示不解。 初霁嬉笑着,给清漪倒了满满一杯桂花酒:“难得王若谷小师兄有发挥正常的时候,要珍惜啊珍惜。” 温润的酒香,夹杂着馥郁的桂花香气,舌尖上先是有些涩口的酸甜,咽下去,舌根深处泛上一点回甘,隐隐的甜,和微微的苦,让人上瘾又沉溺。不觉间清漪连喝了几杯,只听见咕咚一声,她吓了一跳,抬眼才发现少女已经醉倒了。 清漪一呆,却也觉得脑中愈来愈昏沉…… 外间候着的正是先前门房的几位,都在聚精会神地听房内动静。 只听先后咕咚两声。 那先头与初霁搭话的健壮青年忍不住眉头一蹙,身侧的憨厚矮个青年挠头不确定道:“师兄,这是?摔杯声?吗?”吧? 健壮青年不语,直接撞门进去。其余几个人尾随而至,几人看着屋内情形,均是一默。 矮个青年抓抓头发,活像是刚从鸡窝里出来,他痛苦地呻吟一声:“这……抓还是不抓?” ** 黑夜,无星,无月。 两只狗狗祟祟的身影走在路上,越过草地越过栅栏越过围墙——当然是从下面越过的,狗洞。 初霁拨掉在头上的杂草,站起,王若谷随即钻出来,顶着一脸红肿透亮的大包,兴奋道:“初霁师妹,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初霁不忍看,别过脸去:“这就是成日无所事事的好处。” 王若谷点头,又想起那件事,犹疑道:“你说的方法,真的管用?” 初霁自信满满道:“等着瞧好了。”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王若谷在产出果蔬极其加工制品上,以“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出名——虽然只是调换了顺序,但这确实是俩不同的意思。直到他酿出了滋味甘甜香飘十里的桂花酒,口碑得到了空前大逆转。 于是王若谷就飘了,不过,飘的代价十分之凄惨,便是这满头的大包。 原来这桂花酒香甜的诀窍在于加了一种桂花蜜,而这蜜产自一种十里丹桂的花,为了不惊动蜜蜂,一次去蜂巢处采,只能得到一小杯。王若谷有些着急,便直接将蜂巢捅了下来,于是便被铺天盖地的蜜蜂追杀了整整几个时辰,得到一头锃光瓦亮的大包。 王若谷待到房中有好几日没脸见人,心中也直犯愁,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可十里丹桂他只发现这一处有,那蜂巢在他和蜜蜂对打的时候摔了个粉碎,他要感谢张师兄的三坛酒、输给李师弟的五坛酒、还有清漪师姐下了定金预定的十坛酒,可怎么办呀。 王若谷忧心如焚,最后只能拿帕子捂着脑袋,遮遮掩掩地去找初霁。 这个才来将离门一个月不到的陌生少女,在王若谷心中已经比许多师兄弟都亲近了,她不止不会像旁人那样奚落嘲笑他“入门许久还处在低阶修士的底层”,还贴心地给了他许多建议:譬如他用光耀四野的时候,可以不用从灵台大道脉直接发力,而是将灵力灌注入周身灵脉后,以瓜田中心为核心,以八卦方位为轴点,朝瓜果释放灵力。 王若谷惊喜地发现,自施行后,西瓜的成熟率将将提高了四成。 而且,往桂花酒里添桂花蜜的秘方,是初霁告诉他的。 初霁听蔫头耷脑的王若谷说完,扬眉道:“这有何难?” 王若谷一喜,脑袋上的帕子掉了:“真的?” 初霁心里暗暗忍住笑,随即正色道:“我只是听说,蜜蜂都喜光,夜里蜂群都睡了,去采蜜应当安全些。只是……” 王若谷急急追问道:“只是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初霁忙道:“我可不敢保证啊。这是我从杂书上看来的。万一惊动了蜜蜂……”说罢欲说还休地看了一眼王若谷头上的包,话说,不知道旧包再被蜜蜂蛰了,会在旧包上,长出新包吗?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庙宇里的佛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王若谷眉毛微拧,将自己痛定思痛后想到的“万全良方”竹筒子倒豆般说出来:“这个我倒是想过。只消附近有条河,先将刮下来的蜜密封好,再跳入河中,隔绝气息,再准备条呼吸用的竹管便是了。” 初霁赞道:“这个方法好。” 王若谷却泄气了:“现在的问题是,我到哪里找近旁有条河的十里丹桂啊!而且,别说河了,得先找到桂花,再找到蜂巢,再……”越说越觉得没指望。 只听初霁突然开口道:“我知道有一处可能有。” 那地方在一处山谷中,不远不近,大约需走上三四个时辰。让王若谷惊喜的是,那桂花的品种恰巧正是十里丹桂。 二人从狗洞出来,拐进小路上。 沿着山路往前走,半个时辰后,回头已经看不见将离门青灰色的高高院墙了。 再往深处走,林木愈发茂密,虫鸣声接连响起,让人无端心生恐惧。王若谷心中无端有些毛毛的,但他侧眼打量身侧的少女,才发觉她神色如常,只是不如往常那般谈笑了,她时不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编贝似的牙齿轻咬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若谷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她好像为了今晚,等了许久似的。旋即他释然中有几分感激地想到,兴许少女就是这么个热心肠的人。听清漪说,她的师父,还救过清漪的父亲——他未曾得见过的曲波师叔。 这山路越走越黑,为了解困(zhuangdan),他清清嗓子,想开口聊两句打破寂静,心里话却鬼使神差地溜出来。 “初霁,你怕吗?” 初霁本来正在估摸时间,算了算,大概还要个把时辰,猝然听到,她有些迷茫道:“怕?什么?” 当然是鬼啊!王若谷没好意思说,眼珠子转了转道:“就是……那伙劫了你和清漪的魔宗妖女的人啊!他们会不会再……”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肝颤。不会……吧? 初霁强忍着喉头的一口老血,执着地纠正:“不是‘魔宗妖女的人’,是假扮成‘魔宗妖女的人’的人。”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王若谷快被她绕晕,晕头转向道:“对对对!就是你说的那样。” 初霁:“……有什么好怕的。兔子也不会逮着一窝草薅啊。再说了,他们刚行了凶,正在风口浪尖上,好歹也要避避风头。” 王若谷觉得很有道理,缓缓放下心:“对哦!” 少女眸子黝黑,神情凝重地开口:“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最危险的时刻,就是就安全的时候,那反过来说,现在,看似很安全,可能,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那群人趁现在杀个回马枪,倒是出其不意……” 王若谷被她这一番绕口令绕晕了,一颗心又悬起:“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有危险?” 初霁没好气道:“概率只比你会被蜜蜂蛰成佛头的可能性小一点。我加上那些,只是为了将话说得更严谨。”转头看王若谷犹自忧心忡忡的样子,只能耐下心来解释,“清漪说,掌事师姑已经派门中高手将这附近筛子似的搜过几遍了,当时一同被劫的还有玄门许多门派的子弟,那些门派的师长,也不是吃干饭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那幕后之人若是聪明些,现在正缩紧了头当乌龟呢,不然被揪出来,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说到这里,初霁觉得奇怪,为什么没见其他门派的人上门呢,玄门不是最喜欢抱团复仇吗?怎么毫无动静,难不成,他们摄于元宗威势,打算忍了?还是,情势又起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化? 第13章 第十三章 她心中仍在思量,却猝然闻到了风中隐隐送来桂花香,只听旁边王若谷低声道:“到了。” 面前是几株桂花树,尽头处是座山形的小土坡,侧面突出的岩壁上,静静悬了一座蜂巢。 王若谷发出满足的喟叹,一屁股坐在树下,只说自己累了,先歇歇,转头便打起了瞌睡。 初霁听到王若谷鼾声响起,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悄无声息地起身,她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王若谷,又看周遭,这里是个隐蔽的山坳,便转身往不远处的山路走去。 离这里十数公里的地方,便是先前那座汤池。也是她今晚真正的目的地。 她要去取一样东西。 ** 月亮悄悄地露出了脸,洒下点点银光,将山野照得幽深冷寂。 而初霁心不在焉地走在山路上,却想着师父许久之前交代过她的话:师父将那件东西交给她的时候,曾嘱咐过让她保管好,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 她曾问过师父,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候。 师父奇异地笑了一下,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将东西郑重地收起来后,便将这事抛到脑后了,可当她重新被带到这个地方之后,却突然想了起来。 很奇妙地,她觉得现在或许就是师父说的那个“到时候”。不论怎样,她都要去看一看。 初霁走着走着,突然站住,一种莫名的危险直觉让她浑身的寒毛根根直立,她转过身,盯着身侧黑乎乎的幽深密林。 那其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又仿佛,掩藏了无穷无尽的秘密。 她站在原地没动。 突然,她听到林中传来一种轻微的窸窣声,还有剑柄碰到剑鞘发出的锐利声响。然后,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一种窒息但是压迫的感觉开始无声地弥漫。 初霁浑身紧绷,内心飞速开始计算:此刻,她站的地方无任何掩体,月光又亮,一直僵在原地,对方在暗她在明,她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时间拉得越长,一切只会对她越不利。 但如果她就此狂奔离开,便会将背后的空门直接暴露给了对方,但是初霁一咬牙,起身往林中走去。 光线陡然转暗,初霁屏住呼吸,她明显感觉到,血腥味越来越近了,但是对方却毫无动静。 初霁心中哀叹,她才活过来没几天,难道又要死了么? 心跳声越来越快,她浑身的警觉意识已经飚至最高,突然间,她的眼前再无茂密的树木。前方是一大块突兀的空地。 那地上光秃秃的,没有草,白得耀眼,像盛满一抔月光。月光下,一群人突兀而悄然地出现在林中,他们身着燕白色宽袖长袍,肩上有太明烛照和太阴幽荧的图腾,袖口的银色云纹融化在月光中,仿佛在无声流淌,他们袖袍宽大,鼓起微风,像九天之上的仙人般,下一刻便翩然欲飞。他们腰侧配着形状不一的长剑,或坐或立,应当正在休息。 其中一人开口道:“我等是太始剑宗明字部,来者何人?” 此时此刻,初霁目光呆滞,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原来你们会说话啊!!!刚才怎么都哑巴了??? 此时此刻,太始剑宗明字部的剑修们也在暗自打量着这个深夜独自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少女,清亮至极的月光下,少女身姿纤秾合度,眉似新黛,眼若点漆,仿佛从哪个造化灵秀处走出的山精野怪,她的神情有些惶然,鹿似的大眼里盛满惊慌,仿佛被面前这一大群人吓到了般,怯怯地,僵在原地。 一年轻的矮个方脸剑修瞪了刚开口那人一眼,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微笑,开口道:“别怕,姑娘,我们没有恶意,只是看你大晚上一个人,有些好奇罢了。” 初霁心内腹诽道,我大晚上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干你什么事,这山是你家的还是这路是你开的,耽误你按人头收保护费了吗。 饶是心中槽意满满,她眼中却还是一派迷蒙之色,扮柔弱道:“我……小女子家是附近的山户,家中老父进山采药,好几日过去了还没有音讯,我心中焦急,便想进山去找他。” 方脸剑修挠挠头道:“前方……有些危险。姑娘你最好别去。”他嘀咕道,“反正既然已经失踪了几日,早几日跟晚几日再去都差不多。” 见到少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慌忙摆手道:“啊,姑娘,我不是说你爹已经遇害的意思,我没有见到尸体,啊,我是说我没有见到你爹的尸体……" 他越说越慌乱,只听有人突然道。 “无惧!”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初霁顺着众人的视线往后看,这才发现,在那群白衣剑修的身后,还有一个人。他靠坐在一株浓密的树下,面容隐没在阴影中,那是连月光也穿不透的地方。他一袭缁衣,几乎和树影和黑夜融为一体。仅腰间的束带上以金线绣了暗金色张牙舞爪的行龙纹样。 黑暗中,他眼神如利剑般射向初霁。 突然,一阵风吹来,吹得树叶簌簌作响,那阵血腥味陡然浓烈起来,月光终于短暂地穿过了树叶,照得那男子的脸忽明忽暗。光影晃动间,初霁看到,那男子的脸颊上有几道长而锐利的伤口。 他说:“让她过去。” 那叫“无据”方脸男子欲言又止道:“公子,可是……” 那男子却不再说话了。 初霁心道,无据?好奇怪的名字。难道他还有个兄弟叫无凭? 初霁的眼神不懂声色地扫过那群犹如入定的白衣剑修,看来看去,脸也没这么方的。 方脸的“无据”又道:“小姑娘,我还奉劝你一句,那边山里,有一头很厉害的凶兽,会吃人的,凡事多小心!” 初霁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冲诸人拱手称谢后,才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她心中却有些好奇,太始剑宗有三部,剑字部,修字部,和明字部。宗主亲领剑字部,以宗中耆老肱骨为主,修字部大都是朝气蓬勃的青壮年弟子,至于明字部,则是已经成名的剑修。有是太始剑宗出来的,还有别的闯出名气的散修过来投靠。背靠大树好乘凉, 刚才那年轻男子,是谁呢? 待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后,那男子淡淡开口了:“收收你那些廉价的同情心。荒郊野外,真正的弱女子哪敢来?” 刀无惧心道,是啊,谁能都像少主您一样凡事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口中却不服道:“凡事也总有万一吧,万一这姑娘就是遇到了十万火急的事呢?” 那男子站起,自树影中走出,月光下,他的面容出乎意料地年轻俊美,但那身缁衣,却现出了大团的凝结的血迹,显得极触目惊心。他丝毫不以为意,薄唇勾起,带出些嘲意,话语更是刻薄至极:“如有万一,那便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了。走吧。” 他率先向林外走去,那群白衣剑修也随即跟上,片刻后,竟是渺无痕迹。 ** 初霁走了一段,仔细着身后没有人跟上来,便松了一口气,旋即便加快了速度,向记忆中的汤泉的那处山洞走去。 她心头还萦绕着方才的事,不知道太始剑宗的人深夜出现在此处,究竟有何目的。 念头几个飞转间,洞口已在眼前。 她放慢了脚步,停在洞口,仔细听了片刻,听得洞内并无动静,才再次小心地踏入。谁知才入洞口,她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她想起方才那“无据”的话,和自他们身上闻见的血气,想来他们应当是刚离开此处,而且,还和厉犼有了一场不轻的遭遇战。 不过,这倒也替她解决了一个麻烦。 初霁心下微松,以袖掩鼻,摸索着走了一会儿,过了没多久,就适应了。 这次没了不相干的人打岔,她倒是走得快多了,没多久就到了汤池旁。 汤池不远处,残留着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正是厉犼钻出的地方,洞穴边缘仍留有被烈焰所灼的焦黑痕迹,还有数摊颜色较新的血迹。 暗河的水流如回声般远远传来。只是一路走来,让初霁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路上竟干干净净的,没有一具尸体。 那些尸体,难道已经被各派领回去了吗?动作还真快。 她无暇多想,借着厉犼洞露出的微光,逐级走下汤池,到了倒数第三级台阶,她蹲下来,从左往右数到第七个砖块,她轻轻蹲下,用力地抽出那块石砖,下面放着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盒子。 初霁的手微微颤抖,打开盒子,一枚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桃花玉赫然在目。 时隔多年,她又一次见到了与师父、与过去有关的东西! 桃花玉温热的触感,像师父抚摸她头的触感。感受到手背上被滴滴灼烫,初霁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用手胡乱地把泪擦干,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师父的!她都起死回生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难。 初霁再次看向手中的桃花玉,在这幽暗的环境中,初霁竟发现那桃花般的莹莹光泽,竟是一枚枚晦涩难懂的上古符箓!还没等她定睛仔细看,她却突然间听到,外面似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初霁浑身一震,连忙收好桃花玉,擦了擦泪痕,她不动声色地缓步迈上台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 第14章 第十四章 那人却正是许久不见的张奉臬。 初霁脸上露出一派天真和气的笑容,讶然道:“张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张奉臬眸光一闪,笑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钟姑娘。” 初霁奇道:“王若谷没有告诉你吗?我们今晚是出来采十里丹桂花蜜的,只是后来,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呼救,后来,我顺着声音跟过来,才发现,这里是我和清漪曾遇险的地方!” 张奉臬十分配合地问:“哦,是吗?那人呢?” 初霁摊手,无辜道:“人当然是不见了啊!” 张奉臬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姑娘是故意选在门中放松戒备之后,才借着和王师弟寻蜜的借口,来这里行隐秘之事呢。” 初霁听他点出前后关窍,内心一凛,却继续胡搅蛮缠,笑眯眯道:“什么隐秘之事?难道张大哥做惯了隐秘之事吗?” 张奉臬看少女一副装傻到底的架势,气得牙根痒。他沉吟片刻,缓声开口道:“初霁,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未等少女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这名字是我爹起的。我爹自打罗门主在太始剑宗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对门主十分忠心。他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门主所言,我爹都会奉为圭臬……” 初霁突然插嘴道:“那要是门主让你爹不要把他的话奉为圭臬呢?” 张奉臬本来激情澎湃的表情突然僵住,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门主没有这么说过。” 初霁表示怀疑:“你怎么知道。” 张奉臬选择闭嘴。 初霁无视张奉臬红里透白、白里透黑的脸色,继续不耻下问:“那,要是门主说的是错的呢?” 张奉臬忍住额头暴起的青筋:“……跳过名字这件事。我是想说,不论我爹还是我,都将将离门看成是我们的家。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它。” 面对张奉臬一番慷慨陈情,初霁默默表示,其实你只说最后一句就行了。 张奉臬静静道:“或许你不知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入门之后,便总喜欢去登高山上。” 初霁一呆:“登高山是哪?”她来了将离门之后连大门都出不去,哪有空去爬什么山。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张奉臬闭了闭眼,提醒道:“就是见赵景儿那次。” 初霁一脸黑线:“那不是一个小土丘吗?” 张奉臬也很无语:“那个小土丘就叫登高山。” 初霁:……好吧。就跟打仗号称雄兵近百万其实只有二三十万一样,主要是突出一个气势,退一步说,也没谁规定小土丘就不能叫山了吧。 张奉臬憋了口气,决定一口气说完:“登高山是整个将离门地势最高的地方,不论是外门布防还是是各种隐秘小道,从那里看下去,一览无余。所以,你反而比在将离门中待得久的王若谷,对门中的地形更熟悉。” “门内风吹草动,都在掌事师姑的眼皮子底下,你的所为让她起疑是必然的事,虽然不知道你那个救命之恩是真是假,但是既然清漪开了口,掌事师姑,与整个将离门,就认了这笔账。” “但是,我不信你。” 话说得明白至此,张奉臬觉得已经没了虚与委蛇的必要,他笑容消失,随着一声铮铮尖啸,他身上的配剑霍然出鞘,泛着隐隐青光。 这是初霁第一次见到张奉臬的配剑。 “这是我爹随身配剑,名唤青金。打得过我,我愿赌服输,若是打不过,那你就今天,算了,明天吧,离开将离门,别再回来。” 初霁神情认真:“你觉得,我要害你们?” 张奉臬略一犹豫,才道:“我不知道,我看不透你。” 初霁:“那我直接告诉你好了。其实我今晚,是来帮你们的。” 张奉臬一愣,他蹙眉道:“什么意思?” 初霁叹了口气道:“我在查那伙贼人的下落。” 初霁将那天中年胖子那伙人劫掠众人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在马车上,她听到那少女说到灵言宗,又看她包袱内似有符纸一闪而过,便猜测她身上可能携带了灵言宗的符箓。 她借着捡少女包袱的机会,将几枚符箓悄悄放于袖中,略略查看过,发现其中有一张正是她所需要的追踪符箓。在她逃向厉犼洞穴前的最后时刻,她将那枚追踪符箓奋力掷向了山羊胡子。 她之所以深夜来此,便是想通过追踪山羊胡子,找到他们的真正身份。 初霁:“因为,如果第一次使用追踪符箓,必须从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开始着手。” 张奉臬眼神复杂,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你是个符箓师!” 这东西没什么撒谎的必要,因为拆穿太过容易。 初霁没有答话。 张奉臬站在原地,看着初霁走到厉犼洞穴前站定,以灵息为媒介,很快,地上凝出一团淡淡的人形。片刻后,光芒消散,初霁睁开眼睛:“东南方向。” 看来,对方没发现,他中了追踪符箓。 追踪符箓这东西,说穿了,是以符箓为锚点,以自身灵力为引建立的追踪方法,但是如果对方察觉了,便可以用灵力化解掉,所以它真正的作用有些鸡肋,因为如果对方知道有人打算追踪自己,必然会时刻警惕有没有中此符箓。 所以追踪符箓在现下通常用于门派子弟外出,告知门中长辈自己的位置。但由于符箓师的稀少,导致符箓极其珍贵,寻常门派只有心腹大弟子才能得到亲长赠与一两的符箓。不过也只有灵言宗这等本就以炼制符箓起家的门派才能大手笔地一给就是十好几张。 其实初霁猜错了,即便在灵言宗,这追踪符箓也是极珍贵的。只是因那骄纵少女姓尹。灵言宗的尹阙子真人也姓尹。 看到张奉臬收起了剑,初霁在心中轻轻吐出口气,看来张奉臬是信了她急中生智之下掰出来的鬼话。其实她在山羊胡子身上用了追踪符箓之后,便想寻个机会来查查这伙人的下落。只是后来一再耽搁,就抛到脑后了。 没想到上天竟送来了这个帮手。 初霁笑得十分欢快:“这样也好,张大哥就不用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了。”也怪累的。 张奉臬无语:……是谁先偷偷摸摸的。 想到方才电光火石发生的一切,他蹙眉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所以,那个你那个不想被我多打听的长辈,就是与罗门主有旧的那位神秘人物,还救了清漪的爹——也是个符箓师?你的师父?” 初霁赞许地击掌:“不愧是张大哥!思路清晰,反应迅速!”初霁并不意外,张奉臬知道了她与清漪的话,清漪为她做担保,说她身份无虞,必然要拿出足够分量的证据,当年曲波受了致命伤,几个月后又无恙归来,是门中老人都知道的事。 既然初霁的师父是治曲波的人,又与罗门主有旧,那必与魔宗无甚牵连了——这是大多数常人的思维。所以,初霁安全了。 张奉臬显然也是正常人,所以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但是显然他对符箓师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继续问道:“那不知尊师名讳?师承何处?” 初霁叹了口气:“其实吧,我也不知道。”世外高人为什么叫世外高人,不都是因为够神秘吗? 她自记事起就是一个在外流浪的小乞儿,路过庙宇时向菩萨虔诚许愿,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饭吃,有地方睡。 后来么,愿望算是达成了吧,初霁面无表情地想——她被抓进传闻中凶神恶煞的魔窟做了药人。可见,愿不能瞎许。 下次路过她一定要“好好”去还愿。她许愿的那个庙叫是什么来着,初霁脑海中闪过一尊菩萨像,突然像被雷劈一样僵在原地:那菩萨手中抱得好像是,是一个小娃娃? 所以那庙其实是,送子观音庙? 阿弥陀佛……啊不对,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所以她的悲惨命运的原因难道是拜错菩萨了???? 张奉臬看面前的少女脸上异彩纷呈的样子,有心问她在想什么,又想起她问东答西的不良前行,脑壳一痛……算了他不问了。 符箓一道与旁的还不同,像修行,根骨绝佳的,自己悟道开山立派的都有,而符箓却不是,因为符箓上的上古神文,必须人手把手教。而且,绘制符箓要用专用的符纸符笔,这些都是法器,价格昂贵且损耗极高。 一个符箓师背后起码有一个符箓师,而所有的符箓师,都是有名有姓的,所有玄门中的符箓师,不过十数个! 张奉臬沉思许久,暂且不再猜测她的身份,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找那伙贼人下落……别说是为了报仇,你一没伤二没残,顶多是被饿得久了点。”还有自尊心受到了点伤害。 初霁汗毛炸起:那是饿得久了点吗?那可是足足五年又三天! 她只能嘟囔道:“跟你说也说不明白。我要找他们,是为了一个人!”她想了想,加了一根手指,“不,两个!” 张奉臬额角青筋又有崩开的趋势:“……到底几个?” 初霁讨好地笑道:“两个,两个,一个是罗门主,一个是我师父。我怀疑罗门主的死有隐情。” ……其实是三个——还有她自己。初霁缩了缩脖子,主要这句真的不是能说。 张奉臬沉默了片刻道:“为什么这么说。” 初霁一看张奉臬的反应就觉得有门,心中颇为振奋,她挑挑拣拣,将不能说的摘出来,最后只汇成一个问题:“罗门主真的死了吗? 第15章 第十五章 张奉臬:“为什么这么问?” 初霁心道,因为她和罗门主的死期太接近了,而且罗门主的死还被扣在了她的头上,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可惜这点没法明说。 她道:“我只是觉得罗门主这样一个名满玄门的人,死得那么轻易有点蹊跷。” 张奉臬垂下眼睑:“你在怀疑什么?” 初霁继续道:“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觉得很奇怪。玄门一门一宗一府五派,说起来都是响当当的门派,而且太始剑宗还算是罗门主的本家,现任。一派的掌门被对方杀了,不缉凶也就算了,连个谴责声明都不发,就当事情没发生过,这件事本身,不奇怪吗?” 张奉臬语气莫名道:“你怎么知道没发,也许暗地里发了呢。” 初霁:“只发谴责声明就更奇怪了啊。这相当于,两伙人打架,对方捅了你一刀,你却只是批评对方做的不对?况且,这样的血案,不止一起了吧。我不觉得,玄门什么时候开始怕魔宗了。” 张奉臬:“你怀疑这事是玄门的人做的?或者说得再直接点,是罗门主做的?” 初霁忙矢口否认道:“我可没说,只是觉得很奇怪罢了。” 张奉臬语气玩味:“很有创意的想法。” 初霁直视他:“罗门主与门中前辈们死在落雪坡,据说,尸体都不太完整。怎么确定罗门主死了?” 张奉臬淡淡:“看来你对这件事了解不少。” 初霁:“我只是听门中人说了些闲话罢了。张大哥,我确实关心这件事,但是绝不是出于恶意,这点应该不用怀疑吧?” 少女眼中的光坚定又执拗,让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张奉臬终于道:“有罗门主的头颅。他们当时是为了门中的一桩秘事去的,事情本身很危险。所以,死,不意外。别问我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另外,现场确实尸块横飞,但是不至于完全不能辨认。” 初霁有些失望,不甘追问道:“那罗少主呢?他又是为了什么差点没了命?” 张奉臬:“这个我确实不清楚。”他看少女嘴唇微动道,“你不会要将罗门主一家三口都要问个遍吧?” 初霁讪讪一笑,厚脸皮道:“我确实还想问问慕门主是怎么死的。” 张奉臬没好气道:“慕门主的死跟这些完全是两码事。我以前听我爹说过,这是与天生灵骨的一桩缺陷有关。慕门主不在了之后,门主因为这事很消沉,不愿提起,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初霁心中一凛,原来天生灵骨还有缺陷,为什么师父没跟自己说过呢? 或许,师父也不知道。 张奉臬看她半晌没有反应,投去一个质询的眼神。 初霁定了定心神道:“还有呢?” 张奉臬转身向外走去:“你的问题太多了。” 初霁不屈不挠地追过去。甬道很黑,两个人走略显拥挤,特别是一个人总往他身边凑还振振有词地抱怨道:“张大哥你又踩到我的脚了。” 已经尽力往墙边缩且被对方踩了三次的张奉臬:…… 突然间,前方开阔,原来他们已经走出了山洞。 外面天色已经黑到了极处,浓墨似的。 张奉臬侧身看去,少女走在他身侧,朝气明媚,而他很多曾经鲜活地存在在他记忆里的人,都死了。 张奉臬的神情变得严肃:“初霁姑娘,凡事都有两面,将离门,不止是你看到的这个、在阳光下的将离门。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他无视少女几度要开口的意图,继续道,“那伙贼人的下落,你不用再查了,这事牵连了许多玄门弟子,必然不止你一个人在找他们,你一个人,反而会出危险。等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至于你师父那边……如果有了你师父的消息,我也会告诉你的。” 少女看着他,目光真诚温暖:“张大哥,谢谢你,但是我不喜欢等,因为一个人如果只会等待,不向前踏出一步,那他的希望,往往会落空。” 她说完,率先向黑暗中走去。 张奉臬浑身一震,凝视少女的背影。 他们都不知道,在几十里外的将离门,几匹来自不同方向的、即将脱力的快马先后停在了大门前,门上的铜环被重重捶响,无数弟子从黑夜中醒来,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那声音像是砸在每个人心上。 赵代门主披着衣服匆匆从卧房中起身,抬眼看了眼天空,一怔,那月亮竟似血月一般,朦胧而妖异。 掌事师姑丢下啃到一半的鸡腿,连门都忘了关。门扇在黑暗随风中开合,像一只蕴藏了无数秘密的眼睛。 这夜所有人都得知了一个消息:那些曾与清漪和初霁一同被抓的玄门弟子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 第二天初霁睡到晌午才两眼无神地爬起来,房内照旧无人,她坐在床上,有些发呆。 以往她修炼总是被师父追着逼着,耳提面命,围追堵截。把师父逼急了,将她揍一顿,关小黑屋,她就能老老实实呆一阵子。 师父绝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孩就手下留情,唯一的优待就是给她准备了无数祛疤的药膏丹药,做好善后工作。 至于她为什么学会符箓,起因其实很简单——那是她被关在小黑屋里,闲来无聊,为了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搞出的产物。师父的丹房后,是一个堆满了杂物的房子,据说这里曾是创宗宗主时代,一个大符箓师的居所。真假已不可考,但那里确有很多晦涩的符箓典籍,还有绘制的半成品符箓。 那些符箓纹样繁复,每一根线条都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力量和震撼,初霁在第一瞬就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虽然她看不懂。 小黑屋里只有那些杂物,和一个石板床,师父的本意是,关禁闭,让她实在穷尽无聊了只有闭门修炼的份,没想到她自己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新招数。 后来师父见到她自己绘制的符箓,震惊无言,之后便开始将她带到书房,丢给她一本《符箓的起源》让她看。这便是入门了。 而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师父,竟是个符箓师。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只是她打发时间的业余爱好。 虽然她在爱好上花的时间,比修炼上多多了。 不过,连师父也不得不感慨,天生灵骨太过霸道,她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乌龟爬修炼速度,照样成了元宗年轻一辈数得着的高手。再难的魔功心诀,初霁看过一遍,即可烂熟于心。还能指出此种功法的一二三四不足。 但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悲剧在于,不好好吃饭是连碗都要被收走的。 初霁心中闪过千般滋味,最后也只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她已经将《元炁心诀》试了无数遍,灵台依旧是残缺破败,毫无生息。 实在没办法,她开始抱着一线希望,试别人的功法——她将她记得住的、元宗的所有的顶级功法,一一试了个遍,包括姬婆婆的《渊水秘经》,烈寒圣杜旬鹤的《火象功》,甚至谢粼的《风流云散诀》,可是没一种管用。 她的灵台依旧残破,灵脉也仍然残损。 难道她就此绝了大道了? 她无精打采地托腮发呆,天生灵骨被抽出之后,像是一个精巧而威力巨大的机括,被抽掉了最重要的部分。 修补灵台只是第一步,然而第一步就已经如此难。 她重重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准备把余下的没试过的功法先全部试完,唉,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她从书案的一摞宣纸里,抽出一张干净的没用过的,摊开,铺平,倒了点清水开始研墨。 一丝黑色的墨迹晕开,而后越来越多。 突然间,初霁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那是以前师父跟她讲过的逸闻趣事,是关于玄门的。当年,千机万炼府的老府主浑身灵脉都断了,后来练了一种玄门秘法恢复如初了。只是这都是人家门派的不传之秘,只有门主的嫡嫡亲弟子才能有幸练个一招半式的,初霁指腹在下巴上蹭了蹭,有些犯难,难道……她要改投别家门下? 不过,就是不知道元宗的老祖宗们在九天之上会不会气得跳起来下凡来追着她打骂? 她看看眼前研好的墨,默默地望了望天,最后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她倒是不怕被骂的,但是人得有点原则。——最重要的是,这条路可不是一般的难啊!比找回天生灵骨还难! 天哪,为什么不直接让她死透了算了! 初霁一边在心中暴风雨咆哮,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馊主意。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倒是又让她想出了一个。 太始剑宗的剑窟中有一柄上古神兵,叫阙影,威力巨大,据说已修炼出了自己的灵识,它认主之后会和主人人剑合一。如果阙影认主,它的灵识是不是能反过来修补灵台? 但是,但是,这种法子的难度不亚于上一个。 阙影是太始剑宗的镇宗神兵,被陈列在太始剑宗的剑窟、每天要被护剑使不间断看管。 呵呵,呵呵。 虽然这思路没什么用,但也总算个思路吧。 自我安慰完后,初霁无精打采地坐下来,打算做最后一次尝试,呼吸吐纳,引元力入体,灵台依旧是那副……等等?初霁瞪大眼睛,几乎要气息不稳。她体内四分五裂的灵台缝隙,被一种淡红色的灵气萦绕! 第16章 第十六章 她身上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自己何时中了毒,一番探查之后她才发现,那淡红色的灵气似乎正来自于那枚桃花玉。 而那些红色灵力,似乎正在缓缓修复她的灵台! 她从身上摸出桃花玉,今日连番有事发生,让她差点忘了这个宝贝。初霁将它放在手中,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后,确定了一件事:桃花玉的淡红色,并非它本身的颜色,而是一种特殊的灵力。 外层的玉石,更像是一层封印。 初霁心中有些骇然,这种灵力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为这灵力本身蕴含了天然的符箓之力!符箓之术最初怎么出现的已不可考,在初霁的概念里,符箓之术更像是灵修对天地之力的运用,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由灵力凝结的天然符箓! 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这枚桃花玉的情形。 幼时她在师父房中东翻西翻,摸到了一个隐秘的夹层,夹层里铺着光滑的的鹅卵石,鹅卵石上放着个装着个匣子。她打开匣子,里面放着许多珍稀的丹药和珠宝。 初看到时,她觉得有些奇怪,那些丹丸虽对旁人来说很珍贵,但这对师父来说,还不至于宝贝成这样,根本不用藏到这么隐蔽的地方、这般小心地安放。 就拿其中的十花十草清灵丸举例,它是用了十种珍稀灵花并药草,还有天石乳、万年玉髓等制成的宝贝,对中毒受伤后的恢复大有裨益。师父每年都会炼制一次,虽然分量不多,但总归是年年都有。 还有那些珠宝……师父对金银珠宝并无兴趣,就遑论收藏了。 初霁心中疑惑,又将匣子从里到外翻了一遍,发现盒子中并没有她想的夹层。无计可施之下,她便又将目光投向了那批不起眼的鹅卵石。 在一番漫长的敲击摸索后,终于被她发现了问题,其中一个鹅卵石同其他的,有些不一样。 她兴冲冲地砸开了这个鹅卵石,然后就发现了这枚桃花玉—— 然后她和桃花玉就被师父人赃并获了。 她至今还记得师父刚发现的时候那一脸震惊又难以形容的表情。她心中有一些自得,更多的是怕自己闯祸的忐忑。 后来,师父问及她怎么发现的,她就老老实实地讲了一遍。 但她并不知道在那时的岳峥听来,心中掀起了如何的惊涛骇浪,这些布置,是岳峥很费了一番心思的。 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地被另一个人破了。 对方还并不觉得有什么,如数家珍地说着其中的漏洞,还一脸嫌弃:“师父你这些十花十草轻灵丸放多久了啊,天石乳的香气都没了,谁会吃啊!” 岳峥被说得一肚子火又无处发,他揉着自己跳动的额角,心中冷哼,没见识的小丫头,这可是他亲手炼制的十花十草轻灵丸,香气没了算什么,馊了都有人吃! “还有师父你应该找与这桃花玉同等大小重量的鹅卵石啊,不然很容易被发现的”——他嘴角也开始抽搐了,简直在心里咆哮出声,谁会看到了一匣子灵丹宝石还没事去翻鹅卵石还逐一比对啊啊啊。 他朝着小徒弟僵硬地笑了笑:“找得很好,下次别找了。” 初霁看着师父的反应一脸疑惑,心中想的却是,难道这是师父和哪个女子的定情信物被她一不小心翻出来了?所以师父那奇怪的表情是在害羞吗? 这番经历她很快就忘了,那枚桃花玉也被师父又收了起来。总之她是再也没翻到过。 等她下一次见到桃花玉,却是师父要出远门的时候,他把那枚流光溢彩的桃花玉郑重地交给了她,叮嘱她务必放在安全的地方,却始终没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 她想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把它埋在了汤泉的台阶下——那里不在须弥峰上,又够秘密,而且谁能想到汤泉的台阶里埋有东西啊。初霁十分得意,打算等师父回来好好跟他炫耀一番。 可是她没想到,师父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她,也死了。 她握紧了手中桃花玉,眼中有湿意,难道这是师父在冥冥之中保佑她吗? ** 一番调息之后,待初霁再次清醒过来时,她发现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 她饥肠辘辘地跳下床,走到堂屋,狼吞虎咽地吃下几块点心后,走出房门,习惯性地去往了瓜田,却意外地发现王若谷并不在。 很快她便猜到了原因,不由捂嘴偷乐。 昨晚她带着张奉臬原路返回蜂巢,去找王若谷,等找到王若谷时,她震惊地发现王若谷小朋友再次被倾巢而出的蜜蜂蛰成了佛头,他正捂着满头包哎哟哎呦地嚎叫,看到初霁和张奉臬,激动得眼泪和鼻涕一起喷了出来,惨不忍睹。 “这,这是怎么回事。不应该啊……”初霁傻了。 王若谷指指空了的蜂巢:“嘶……你先,取蜂蜜。我,动不了了。” 初霁以飞快的速度取完蜂蜜,之后和张奉臬一道搀着王若谷往回走。 王若谷这才支支吾吾地小声解释着原因道:“……刚才,我打鼾声音太大了……把蜜蜂引来了。”声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初霁有些无语:“不是说好了,蜜蜂追你就躲进水里吗?” 王若谷懊恼地拍了一下头,随即疼得吱哇乱叫,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擦药膏,边讷讷答道:“忘了。” 初霁:…… 涂好药膏后,王若谷这才觉得满头的疼痛减轻了不少,才想起来他要问初霁的问题:“你刚才去哪了!我找你找了好久都找不见人!” 初霁无辜道:“我看月色很好,散散步,然后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王若谷有些不信:“真的吗?那,张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张奉臬:“巡逻。怕有人迷路。” 王若谷:“???” 总之,王若谷满腹疑惑地跟着二人回了将离门大门,自此之后,就缩在房间里再也不肯出来。 初霁想到王若谷那一头包就忍不住笑。 可她看着空荡荡的瓜田,心中又犯起了嘀咕。可就算王若谷不在,瓜田旁也不该这么冷清啊。 初霁心觉不对,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连声叫着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只见清漪神色焦急地朝她走来,初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清漪一把拉住袖子,急匆匆往前走。 初霁有些摸不清楚情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清漪神情凝重,低声道:“我刚才听说一件事,那天跟我们一起被抓的人都失踪了!如今那些宗派聚齐了,来找人了,门主让我们过去。” 初霁心一沉,喃喃道:“怎么会失踪呢?他们应该从洞口逃出去了呀……除非……” 清漪不由问道:“除非什么?” 初霁没有说话,仰头看到天上的云翳渐渐合拢,遮住了日光。她慢慢道:“除非,还有另一伙人潜在暗处,看到情况有变,就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了。”她看清漪神色越来越忧虑,拍拍她的手安慰一笑道,“我瞎说的,我们先去看看吧。” ** 这是初霁第一次踏进将离门的内门,内门和外门有内外的叫法,实则由一条大路分开的两处院落,内门这边的风格与朴实刚健外门截然不同,处处彰显着四个字:富贵爱现。 入门的影壁是一大块罕有的翡翠,据说是从仙山昆仑上不远万里运回来的,路过的花圃有迎春花睡莲菊花腊梅等四个季节盛开的花朵——这需要有专人用灵力操持控制温度的变化,来往着青色素面锦袍的内门弟子,身上多少都要挂着一件以上看起来很厉害的配饰或法器。初霁一路心中啧啧,心想难怪吴佑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内门。 等到停在一间古朴大气的厅堂前,看着屋顶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初霁张大了嘴巴,心中只剩下一句话:这赵代门主真的是……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啊。 她跟在清漪身后走进厅堂,只见堂中已站了不少人,着不同色袍服,有坐有站,初霁心中了然,这应该是来寻人的玄门诸派了。 其中正有人在说话。 一尖利的声音道:“……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我们几派的弟子没了,就你们一派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她闻声看过去,看到一个中年书生模样打扮的人,他穿着水波纹的蓝色织锦袍,坐在下方右二的黄花梨木圈椅上,一双吊梢眼,让他眉宇间多添了几丝尖酸刻薄之气。 清漪注意到初霁的目光,小声介绍道:“那是九龙溪畔春泽派的人。” 初霁:“熟人?” 清漪神色尴尬:“……和我们将离门有宿怨。” 还未等初霁问出什么宿怨的,赵代门主抖着一副漂亮的胡须,恼怒道:“你什么意思?” 他身后站着着内门弟子袍服的赵景儿和朱沛然,二人也一同对那书生怒目相向。 掌事师姑坐在赵代门主左下首,却像没听见似的,自若地吃着点心,她身边掉落着碎了一地点心渣。 初霁心中啧啧,这位掌事师姑,真的是好定力。不管到哪都如闲庭信步。 让初霁意外的是,张奉臬竟也懒懒地站在掌事师姑身后。见初霁看他,张奉臬冲她微不可查地摇头,示意她小心说话。 那书生还欲开口,只见一位方脸阔鼻、看起来寡言的中年人拉住了他:“少说两句吧。”他复又面向赵括之,诚恳道,“我们昨夜深夜派人来贵门,今天又不请自来上门叨扰,实在打搅了。” 赵括之神色稍缓:“事急从权。尹真人不必客气。” 听到这句尹真人,初霁觉得有些熟悉,莫非这尹真人,是那个惨死的骄纵少女口中的伯父,尹阙子真人? 那尹阙子神情有些疲惫,初霁注意到他鞋履和长衫下摆上都沾了不少泥点,显然一路是疾驰赶来的。 他哑声道:“我就长话短说了。有个侄女,先前闹着要出门游历,我不放心她的安全,便在她身上用了追踪符箓。几日前,那追踪符箓的印记突然消失了。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在这附近。” 众人都知道,追踪符箓消失,或是以灵力化去,或是……人死了。人死了,符箓的印记便找不到了。 初霁听到此处,心中一恻,看来,这尹阙子真人心中还抱有侥幸,是少女贪玩不想让长辈找到自己。 只听那尹阙子又道:“我在这附近搜寻的时候,遇见了这位春泽派的尤沐阳兄弟,他说他们门派,也有两个男弟子失踪了。我听了后,便觉得,这事恐怕不简单。” “再之后,我们偶遇了贵派的两位小兄弟,这才知道,贵派有两名女弟子不久前才脱险,便想来问问,可知道我那侄女,与春泽派小弟子的下落。”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二人身上。 第17章 第十七章 清漪犹豫道:“我们是曾见过您侄女……只是……”她心一横,“她已被人害死了。” 那尹阙子一惊,手边的茶盏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惊愕。失声道:“什么?” 赵括之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忙道:“清漪,你将所有事情一一给尹真人说清楚。” 清漪答“是”后,将那天的事又大致讲了一遍,只是省略了初霁与那中年胖子的几番“认亲”的对答。 尹阙子听完,已是神色灰败哀伤,喉头哽咽,半晌说不出话。侄女是弟弟夫妇俩的老来女,自幼爱宠如珠如宝,送到他身边修行,这让他怎么向弟弟和弟媳交代? 尹阙子犹在伤怀,那位尖酸刻薄的尤沐阳又说话了,他面带怀疑:“你们怎么没随大家往洞口跑,反倒向那洞穴深处跑了?就不怕,那洞中还有凶兽?” 初霁脆声道:“因为当时我们在山洞中靠里的位置,厉犼在洞穴内大肆喷火破坏,山石迸溅。若往洞外跑,不是被山石砸,就是会被厉犼的龙息伤到。很容易陷入凶险。但往洞内跑,却能借暗河逃离。应当可那听到那洞中有流水声,闻着并不腥臭,我想大约是活水。”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凶兽……当时情势紧急,我只是想着赌一把。并没有想那么多。” 众人看这少女雪肤花容,娇滴滴的长相,却思路敏捷,行事果决,心中均有些意外。 尤沐阳怪腔怪调道:“小姑娘运气倒好。” 初霁装作听不懂那话里的阴阳,呵呵一笑。这人看着不像个好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景儿皱眉问身边的朱沛然:“这人是谁?就是清漪带回来的那个?” 朱沛然也没见过,犹豫道:“可能吧。” 赵景儿冷哼一声道:“我们将离门到底是玄门大派,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都往门里带。外门现在越来越没规矩了。” 赵景儿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还示威性地扫了张奉臬一眼,却不知她此番话明里是在给外门难堪,实际也让她亲爹没脸。怎么说,她爹也是将离门的一门之主——虽然还有个代字。 果然张奉臬并不说话,只是眼神嘲讽地看向赵景儿。 那边看热闹的外人中,尹阙子是个厚道人,加上心情不好,自始至终没开腔,尤沐阳却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找存在感,他假笑道:“看来我们来的不巧,碰上了贵门处理家务事。” 赵括之严厉地瞪了赵景儿一眼,道:“门内的事,私下再说。” 赵景儿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是”,俏脸微沉,站在旁边不再开口。 赵括之沉声道:“诸位有想问的,尽管开口。玄门诸派同气连枝,我们定会尽力帮诸位找回失踪的弟子。” 其余人纷纷拱手致谢。 尤沐阳旁边站着的圆脸汉子,突然出声问道:“你们方才说,那群人是来找魔宗妖女的地宫的?” 清漪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纠正道:“那是个假地宫。” “不对。”掌事师姑突然开口,她旁若无人地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环视众人,“我在将离门待得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魔宗地宫。” 赵括之皱眉想了想道:“我也没听说过。” 初霁心中一突,她有些茫然地发现,这五年的空白让她会轻而易举地忽略掉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她以为地宫的传言是众人皆知,竟然不是吗? 掌事师姑环视众人,缓缓道:“所以,这个传言,是哪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当下的情形诡异极了,一伙来路不明的劫匪,一群宛如人间蒸发的人质,还有,唯二的两个生还者。 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悄无声息地张开。 初霁有些烦躁,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突然,尤沐阳怪笑了一声道:“传言的事,倒是最好解释的。” 初霁也意外兼好奇地看向他,这群人中,尹阙子看起来最老道,圆脸汉子也还算机敏,这尤沐阳看起来就是绣花枕头一草包。 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破绽。 众人都闻声投以注视。 尤沐阳颇为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故意停顿片刻,才道:“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将离门的人编出来的!你们说的那个胖子,和山羊胡子,有谁见过?还是,你们能找到魔宗的人出来对质,把人找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嗡嗡声。 初霁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这可真是思路刁钻,脑洞清奇啊。 站在她旁边的清漪等人,也露出了明显的呆滞表情。 赵括之缓声道:“尤兄心中有怀疑,我理解,只是,你也不能信口开河。虽然我们找不到人,但那妖女的地宫却就在将离门不远的地方,只消走几个时辰便到了。一应现场都在。如果尤兄不信,可随我派中人去看一看。” 尤沐阳却冷哼道:“这我是信的。故事都编好了,一应“现场”还不是早早准备好了。” 赵括之的话中已有不悦道:“尤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尤沐阳冷笑不语。 掌事师姑突然道:“照你所说,我们编这个故事,将这一群人藏起来,是为了什么呢?” 尤沐阳的脸上突然闪过一种很奇异的神情,他的鼻孔猛然贲张,像闻到血腥气的野兽,有一种癫狂的期待和兴奋,语速反而奇异地慢下来:“这就要问你们将离门的人了。大家都知道,五年前,将离门的门主,罗舒放,死在落雪坡。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在更早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十分耸人听闻的事……”他说到此处,故意吊胃口地停顿了一下,才道,“不知道在场的有没有人知道,千沙派这个门派。” 在场的大多人数人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 初霁也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尤沐阳见吊胃口的效果达到,在一片寂静中继续讲道:“在十多年前,玄门中有一个门派在突然间快速崛起,这个门派就是千沙门。他们门派的功法,混天脉轮诀,以威力刚猛著称,仅年轻一辈佼佼者,能与当年的少年英才,罗门主、太始剑宗宗主闻人灏一较长短的,就有三人。可惜,千沙派一夜之间,被人屠了满门,那几名少年天才,无一幸免。”他口中虽说着可惜,可看他的表情,却满是幸灾乐祸,毫无惋惜之意。 有人道:“那跟我们将离门有什么关系。” 尤沐阳道:“有人在现场看到了一种闪着荧光的白色粉末……” 又有人迷茫道:“什么白色粉末?” 尤沐阳:“据说,魔宗有一门邪法,叫尸玉菩萨。每一次练完此功法,地上都会留有大量白色粉末。” 一个略年长些的黑脸汉子惊叫道:“尸玉菩萨?这种邪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初霁心中一凛,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尤沐阳不屑道:“谁说的,只是发明尸玉菩萨的魔头死了而已,尸玉菩萨这门功法,还是在魔宗中存了下来。只有少数人能翻阅。至于这少数人有没有自己偷偷练,又将功法带出,就不知道了。” 人群中又有人问道:“这尸玉菩萨我听人提过,只是到底这到底是个什么邪术呢?叫这么个怪名。” 这次开口的却是坐在赵括之右下首的人,他身材十分瘦削,老鼠须,长着一双过于灵活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仿佛充斥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尸玉菩萨,是世上最可怕的邪术,它就不该存在……” 赵括之语含威严道:“润鸿师兄说得没错。它确实是不该存于世上。” 尤沐阳冷笑一声:“但它确实又出现了。” 赵括之有些恼怒,但忍了忍没说话。 尹阙子问道:“那白色粉末便是从尸玉菩萨上来的么?” 尤沐阳答道:“没错。尸玉菩萨,最重要的就是要以灵力化形,练成一种叫阴阳胎的灵体。用阴阳胎作为媒介,能把别人的血气灵力,乃至功法,全部吸收到阴阳胎内。直到对方成干尸。” “尸体被吸成干尸的过程中,会有许多闪着荧光的白色粉末落在地上。” 赵景儿目带嫌恶,娇声道:“我也听过。只是这么邪恶的功法,为何要叫菩萨,岂非亵渎神灵。” 那尤沐阳怪笑了一声:“你想,那阴阳胎将人吸成干尸,最后会回到人的身体里。干尸的手便会粘在人的身体上,像不像庙里的千手观音像?” 众人听到此处,脑海中浮现出人的身体上粘着许多具干尸的样子,均有几分毛骨悚然。 初霁搓了搓胳膊,恶心了半天,却想起了一件往事。很多年前,她与师父随口说到尸玉菩萨,师父却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笑容,语带讥诮地说,尸玉菩萨这门邪功,是一场最大的骗局。 她追问为什么,师父却像知道自己失言了一般,嘴巴如蚌壳一般紧紧闭起,什么都不肯说了。 师父为什么会说,尸玉菩萨,是一场骗局呢? 初霁心不在焉地想着,只听掌事师姑却突然不冷不热地开口道:“这和我们将离门有什么关系?” 尤沐阳眼中闪着兴奋又隐秘的光芒,一字一顿道:“别着急,往后面听!当年,还发生过另一起蹊跷的案子。有几家玄门宗派的杰出弟子,出来历练,刚好宿在一个镇子上。也是如今日这般,突然人间蒸发了。” “巧的是,无论是千沙派,还是他们夜宿的镇子,这两个地方,都离将离门不远。而且,还有一桩更巧的事情,将离门的慕流光,乃是魔宗出身,她爹当年独揽大权,她想拿到尸玉菩萨的功法,不难。” 赵括之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是,这事是我们将离门的人做的?” 尤沐阳阴阳怪气一笑道:“我可没说这话,我只说些旧事罢了。赵门主不要往心里去。” 赵括之终于发作道:“如此,我倒要问问尤兄今天来的目的了!若尤兄是来求助找人的,我们将离门自然不吝襄助,但若是别的,就恕我送客了。” 尤沐阳笑容虚伪:“我们自然是来找人的。只是,巧合太多了,容不得我们不往深了想!” 赵括之忍怒道:“我赵括之今日向诸位发誓,此事与我将离门并无半分关系,而且,慕门主已经仙逝!总拿过去的事情胡搅蛮缠,未免太过牵强!” 尤沐阳眼中有刻骨的憎恨:“那魔宗的贱人是死了,她行事狠毒,活该有此下场,偏偏罗舒放那小子被下了**药,对那贱人一力回护,不惜得罪整个玄门。不过,哈哈……苍天有眼,他们只能到地下做对鬼鸳鸯了……” 他这话说得难听至极,但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初霁冷眼看着,除了清漪张奉臬等少数几个人听得两眼冒火,拳头紧攥,其他人竟似无动于衷,显然对昔日的门主没什么感情。 初霁心中微叹。罗舒放和慕流光夫妇双双离世后,他们身边的心腹大半也死了,如果赵括之有意为之,五年,彻底抹去二人痕迹,太轻松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将离门,内门中已经彻底姓赵了。 见尤沐阳话说得实在难听,又辱及先门主,赵括之正欲开口打打圆场,突然间,一柄匕首直直朝尤沐阳面门飞来,尤沐阳心道不好,飞身闪避,那匕首偏了一下,最后深深扎入了他身后的廊柱上。 第18章 第十八章 尤沐阳鬓边的发被削下一缕,脸吓得都白了,他回过神骂道:“哪来的狗贼,只会玩这些鬼祟伎俩,快给老子滚出来。看老子不将你抽筋扒皮,剁了喂狗。” 话音刚落,一群白衣剑士翩然走进,行动间半丝响动也无。 有人低呼:“是太始剑宗的人!” 初霁心中一颤,不会、不会这么巧吧?她默默地往清漪身后缩了缩,眼睛却用力地往外瞟。 只见从那群白衣剑士的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位缁衣男子。他一身浓墨般的黑色,在阳光下有点点金芒,完美如谪仙般的面孔,却有几缕红线般的伤痕,这伤痕并未有损他的容貌,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殊丽。 赵景儿一喜叫道:“非远哥哥!” 众人都恍然,原来这人是将离门的少主人,一时各色的目光笼罩在罗非远身上。当年罗舒放与慕流光名声如雷贯耳,慕流光自不必提,闻名玄门魔宗的妖女,罗舒放有惊蛰公子的名声,容貌与一身修为都是上上之选,不知是多少玄门女修的深闺梦里人。 初霁这下连半分侥幸也没有了,只希望自己能不与昨晚那几人打照面。不过今天在场人这么多,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吧。想到此处,她不由又看了一眼那个缁衣男子,想到昨晚那个没看清脸的人,初霁心道,原来是他。没想到他竟是罗非远。 这时尤沐阳已经回过了神,他摄于太始剑宗地位,不敢直接动手,嘴上恨恨道:“原来堂堂玄门第一大宗,竟是这等做派,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出手要人性命!改日,倒要向闻人宗主讨个说法……” “嗖——” 又是一记暗器自罗非远袖中掷来,这次距离近,初霁看清了那匕首的样子,更确切地说,那是一把三寸长的青色小剑,十分古朴,毫无装饰,剑刃却锋利无比,隐有森寒之气。 尤沐阳这次是真没想到,这么近的距离,对方还敢动手,他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勉力闪避腾挪,好险那匕首自他颈边滑过。眨眼间便见了血。 罗非远一脸冷笑道:“不用找闻人宗主,找我就是了。如果你嘴里再不干不净,辱及家父家母,就不止是这小小教训了。”说罢长袖一挥,那两把小剑又叮叮当当落入袖中。 尤沐阳心中恨极,怒道:“看来,罗少主动手,是太始剑宗的意思了!不知我春泽派何处得罪了你们!” 他话一出口,太始剑宗的白衣剑士们反而不便动手,领头的那个高个的冷峻男子面色更是像罩了一层寒霜般冷冽。 罗非远鹰隼般的眼神猛地射向尤沐阳:“少挑拨离间了,跟太始剑宗无关,跟春泽派也无关,我纯粹是看你不顺眼!当年你谎称练驻颜丹,诱骗了多少无辜少女,她们死的死,残的残,还要被你卖进青楼敛财。家母绝了你灵台大道脉,看来是轻了。” 尤沐阳不妨旧事被翻出,又羞又恼道:“慕流光那小……人”他吞下贱字,又冷笑道,“一个魔门妖女,装什么正义卫道士,她要是真想为玄门出头,把须弥峰魔宗的大门打开,助我玄门灭了魔宗,假惺惺什么!”环视众人一圈又道,“诸位可都知道,魔宗出身的人,大都心思阴毒龌龊。表面上是弃暗投明了,背地里指不定做着什么下三滥的勾当呢。” 他重重说了魔宗出身四个字,显然是在暗讽罗非远。 罗非远却挑眉,讶异道:“原来春泽派祖上竟是元宗分出去的?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尤沐阳怒气上涌,道:“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跟你那魔宗的娘一模一样!”他旁边的圆脸汉子为难地拉了拉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强忍着怒意甩开,又绷着脸道,“今日诸位玄门同道都在场,找人要紧,我不与你这无知小辈胡拉八扯,至于其他的帐,有的是机会算。” 他恶狠狠地看了罗非远一眼,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众人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尤其将离门的人,有好多新人是第一次见这个传说中的少主,年轻弟子,多半在低低议论他的嚣张行事和排场,老一辈则心中多少有些不喜。 比如那位尹阙子真人,就是满脸的不以为然。 初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又好奇地望了望那位掌事师姑,她倒是一改平日的作风,除了说了几句话外,自始至终都像老僧入定一般,对外界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 那边赵括之起身,几步走到罗非远面前,慈爱而激动道:“少主啊,我总算把你盼回来了。自五年前一别,整整五年,您可是再也没有回过将离门哪,这下好了,你总算回来了,我也能有脸见门主了。” 罗非远睨了赵括之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五年,赵代门主殚精竭虑,门中上下无不对门中服服帖帖,我若回来,倒是让你难办了。” 初霁听得几乎要笑出声,她瞥了瞥没人注意到自己,又忙努力绷紧了脸。 只见赵括之面色不变,自若道:“少主说的哪里话。这门中我只是代为打理,日后自要交到少主手上。” 赵景儿有心为父解围,面上一红,似喜似嗔地叫了句:“非远哥哥。” 罗非远奇道:“你是谁?” 赵景儿挤出的甜美笑容垮了一半,说话都结巴了:“赵……他……我……赵门主是我爹。” 罗非远眼皮也不抬:“原来是赵姑娘,我还以为我爹哪儿还给我生了个妹妹呢。” 赵景儿干巴巴解释,全然没有大小姐的跋扈劲:“只是以前这么叫习惯了。” 罗非远漫不经心道:“是么。以前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众人均面色古怪,这罗少主行为乖张得可以,连自己亲爹都敢编排。 初霁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暗道这罗非元真是个人才。 赵景儿站在罗非远身旁,脸红得快要滴血,罗非远却没再理她,寻了个地方便施施然坐下,那群白衣剑士也呼呼喝喝地过去,停在他身后。 他坐姿很懒散,道:“方才说到哪了?” 众人复又都看向尤沐阳,尤沐阳再没了方才打鸡血般的趾高气扬,语气阴沉道:“我确实怀疑,我们诸派弟子,是因为炼尸玉菩萨失踪的,而且,凶手,就在这将离门中。” 方才经过尤沐阳那一番长长的铺垫,众人或多或少都对他接下来要说的有了预料,只是当他真的说出来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还是看向了以赵括之、掌事师姑为首的众人。 张奉臬眉毛一竖,正要说话,只听罗非远又发出一声嗤笑。 尤沐阳忍着怒道:“罗少主又有何高见!” 罗非远手肘抵在椅背上,坐起,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袖中的小剑:“巧了。对于凶手,我心中也有所猜测。” 气氛顿时一滞。 众人神情凝重,均紧紧地盯着罗非远。 罗非远薄唇掀了掀,缓缓吐出三个字:“就是你。” 众人皆惊。 第19章 第十九章 尤沐阳脸色一黑,大骂道:“胡说八道。” 罗非远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我来说说其中的疑点吧。比如,你对尸玉菩萨,和多年前的诸般旧事如数家珍,还能恰到好处地找到他们之间的关联,显然是深知内情。” 圆脸汉子不卑不亢道:“罗少主慎言。我们春泽派也有几名弟子失踪,我们为什么要残害同门。” 罗非远慢条斯理道:“当然是苦肉计。贼喊捉贼喽。” 尤沐阳怒极反笑:“我为什么要跑这么跑到你们将离门的地盘上杀人?” 罗非远摊手:“洗脱嫌疑,顺便栽赃!” 尤沐阳气得面目扭曲:“一派胡言!” 罗非远:“巧了,这也正是我想说的。” 围观人群发出噗嗤的笑声。 尤沐阳看着罗非远那张脸,想起了那个魔宗的女人,当年她也是这样带着笑将他的灵台大道脉毁去,如今她的儿子,又姿态傲慢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尤沐阳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攥紧了拳头。 尹阙子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到底也是和尤沐阳一道来的,有心打圆场道:“罗少主,凡事要讲证据,不可信口开河。” 罗非远唇边凝了一缕冷笑:“那你们这番气势汹汹前来,张口便说将离门中有凶手,可有证据?” 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都看向尤沐阳和尹阙子。他们今日本就是跟着二人来的,行止均是以他们为首。 尤沐阳给狗腿甲丢了个眼神,狗腿甲心领神会,站出来嚷嚷道:“失踪的玄门弟子就是证据!除非你让我们搜、搜将离门!” 将离门众人均怒目而视,气氛顿时有些紧张,掌事师姑不冷不热地道:“听到没,赵代门主,有人要搜将离门呢。” 赵括之的声音隐含怒气,冷冷道:“要搜将离门,除非从我将离门上下的尸体上踏过去。” 尹阙子责怪地看向尤沐阳。 尤沐阳却转身朝狗腿甲斥道:“住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他转身笑得一脸虚伪,朝赵括之拱手道,“都是我手下的人不懂事。赵门主莫怪。只是此事与魔宗的魔功有关,不搜查搜查,我们这心不安哪。不如这样,我们只搜莳芳园,赵门主意下如何?” 赵括之有些犹豫:“这……” 初霁小声问清漪道:“莳芳园是哪?” 清漪面色难看道:“罗慕二位门主的故居。” 初霁心道这尤沐阳好阴险,先是提一个对方绝不可能答应的选项,再退一步,对方八成就会答应了。况且看起来,这赵代门主对罗门主夫妇也并无多少感情。 果然赵括之有些意动,只是面上还装出犹豫的样子:“要搜也不是不可,我们将离门身正不怕影子斜……” 罗非远霍地站起,打断赵括之的话,他的笑容冰冷如刀刃:“若我不在,赵代门主答应便答应了。可惜,我今日在,那边绝对不可。莳芳园父亲生前为母亲所建,外人和脏东西,不得进入。” 尹阙子先听尤沐阳的话,觉得有些不妥,正犹豫间,却听罗非远如此说,他对罗非远本就有些不喜,皱眉道:“不让进便罢,罗少主说话何必如此难听。” 罗非远奇道:“这位尹前辈,我又没说脏东西是你,你为何要自己认领呢。” 尹阙子鲜少碰到人对他如此说话,加上他向来不擅口舌之争,便被噎住,一张脸黑紫。 尤沐阳又跳出来冷笑:“这般言行放肆没教养,果然是你那个娘生的种!这事赵门主答应便作数,没你这无知小辈说话的份!” 赵括之为难地对罗非远道:“少主,你看。搜二位门主的旧居,我也不愿,只是如今,情势特殊……” 初霁心中暗道这姓赵的真不是个东西,当面把罗非远架在火上烤,若他不同意,在场之人群情激愤便要冲他去了。而且万一查出个什么,背黑锅的也是他。 那方脸剑士按捺不住,气氛道:“赵代门主,你什么意思!二位门主尸骨还没凉,你就已经开始伙同外人对付少主了。” 赵括之却肃容道:“我赵某人受二位门主大恩,如何会苛待少主,只是如今找人要紧,有些事情,恐怕只能事急从权……” 方脸剑士:“从权个屁!我看你就是欺少主孤苦无依伙同外人算计他!” 尤沐阳看热闹不嫌事大,挑拨道:“这位太始剑宗的小兄弟怕是误会了,赵门主只是帮我们找人,并没有欺侮你们少主的意思。可别让闻人宗主误会了。” 果然,赵括之眼中闪过一丝恼意。 还未等他说话,罗非远却突然插嘴道:“好了!你要想搜莳芳园,也可以。” 尤沐阳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此话当真。” 罗非远:“当然。” 尤沐阳面色一喜。 罗非远:“发个毒誓就成,要是搜出来你所谓的证据,我死全家,搜不出来,你死全家。一年之内死光,一个不留。” 初霁心中大乐,这罗非远也太损了,他爹娘是都不在了,反正他不吃亏。但到尤沐阳身上就得仔细掂量了。 果然,尤沐阳黑着脸瞪视罗非远,他既没法说罗非远的不是——毕竟他也要发誓,又不敢确定到底能不能搜出东西,也不能胡乱发誓,师门那么多人,万一有个意外,他吃不了兜着走,更不能直接拒绝——那岂不是显得他自己心虚理亏。 偏那个方脸剑士看热闹不怕事大道:“我看光发誓不成,得写出来。以免有些人抵赖!” 他转头四处找着,那冷面剑士很贴心地递过来纸笔。 尤沐阳终于逮住机会,对着冷面剑士,指桑骂槐道:“别以为你们这群狗东西进了太始剑宗,就能到处撒野无法无天!” 冷面剑士:? 尤沐阳犹自不解气:“你是谁门下的!叫什么!” 冷面剑士板着一张脸:“修字部,温焰。” 尤沐阳突然像被点了穴位,一个字也没再挤出来。 罗非远嘲讽地看向尤沐阳,却也未再开口。任他灰溜溜地站回了尹阙子身边。 这尤沐阳像疯狗一样,见好就收最好,逼急了他,闹个鱼死网破,他自信能全身而退,也要沾上一身腥。 初霁看得好奇,问清漪道:“这个温焰又是谁?” 清漪:“他爹是江宁温氏的温定坤。一门一宗一府五派,如今的江宁温氏,实力稳居五派之首。” 简言之,是个有身份的二代。 一旁的尹阙子有心为尤沐阳解围,向赵括之拱手道:“我有一私事,想求赵门主帮忙。” 众人便竖起耳朵听二人说话。 赵括之道:“尹兄客气了,请说。” 尹阙子道:“此事,与我那侄女有关。我那侄女,虽已经……但昨夜,大约是戌亥之间,我发觉有人使用了符箓。” “不是我下在她身上那枚……那枚随着她离世已经消失了。是另外的。当时她身上另携有数枚符箓,我想,使用符箓的,说不定是凶手!不知道门主近来有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赵括之神情凝重:“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位符箓师?” 尹阙子:“很有可能。” 人群中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初霁的脑中也嗡嗡作响,她呆若木鸡的眼神和张奉臬缓缓对上。 初霁:啊啊啊怎么办?我不是凶手啊 张奉臬(挑眉):去自首吧。 初霁(不可思议地学着张奉臬的样子挑眉):? 张奉臬:说清楚。 初霁:这个……很复杂。 张奉臬(表示不解):? 初霁:……说不清楚。 她昨晚才向罗非远和那群白衣剑士撒过谎,此时,她出来解释,出了一个坑,又进了另外一个坑。 罗非远那儿怎么解释?她本能地觉得罗非远这个人并不好糊弄。 张奉臬(眼神催促):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否则日后便说不清楚了。 初霁:达咩!!! 于是,张奉臬心中无比不解加惊讶地看着初霁小心地溜出了人群,偷偷摸摸地往大门走去。 他不知初霁心中想的却是,她是打算等人群散了之后,私下里去找尹阙子说清此事就行了,只要避开罗非远就行了。 初霁刚走道门口,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站住!那个鬼鬼祟祟的女弟子,就是那个刚走到门口的,就是你!” 初霁差点被门槛绊住。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赵景儿。 赵景儿早就在盯着初霁,见她行迹鬼祟,心中起疑。 一时间整间厅极静。 初霁浑身僵硬,缓缓转过身,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大厅里各色人目光各异,入芒刺般落在她身上。 其中眼神最有如实质的,莫过于罗非远及那一群白衣剑士。 初霁闭了闭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20章 第二十章 那边,刀无惧惊讶地小声说:“这不是昨晚那个……她爹是将离门的?” 罗非远轻嗤,道:“无惧。送你两句话,一,出门最好带上脑子。二,有嘴不一定非要说话。” 刀无惧梗着脖子,嘴硬道:“山户可能也是将离门辖下的山户啊,采草药,送到将离门炼丹丸,换取报酬。”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 罗非远换了个姿势,掸掸衣摆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我只问你,既然是采草药的山户,自是需要长期在野外劳作攀援,且常与药打交道,她肤色如何?手上有无厚茧?关节是否粗大?身上可有药味?” 刀无惧越听头越低,下意识瞥了一眼站在空地中的少女,肤色白皙,身量纤细匀称,笑容鲜妍明媚,确实没有半点罗非远所说的特征,他心中忿忿,那晚他被这骤然出现的少女吓了一跳,谁还有空注意这么多。 赵景儿冷声道:“我看她就很可疑!方才尹真人说到凶手时,我看到她鬼鬼祟祟往外走,不是心虚是什么!” 初霁快步走回殿中,拱手扬声道:“:门主,尹真人,我方才离开,并非有见不得人的打算,而是要回去取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赵景儿冷笑:“哦?什么东西?” 初霁:“尹笙姑娘的遗物。我本是想私下给尹真人,既如此,就只能在这里说了。其实那追踪符箓,是我用在其中一个贼人身上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愕然,不仅是因为那全无踪影,仅活在将离门的两个证人一张嘴里的“凶手”,突然有了追踪的方向。更因为,这少女竟是个符箓师! 初霁抬眼,不卑不亢地环视众人,冷不防却与罗非远的眼光撞了个正着。 罗非远突然朝她笑了她一下,惊得她一张淡定面具差点裂开。 见她如此反应,罗非远却笑得更欢了。 赵括之急切道:“贼人在何处?” 尹阙子却皱眉道:“你是符箓师?” 两人对视一眼,赵括之尬了一下,后知后觉追问了一句道:“你是符箓师?” 那边站的冷面白衣剑士竟也出声了:“符箓师?” 初霁囧了一下:这是在模拟回音效果吗? 短暂的寂静后,大厅重新嗡嗡响成一片。投向初霁的眼光大部分是怀疑的、嘲弄的:你一个不知道哪来的乡野丫头,冒充什么不好,敢冒充符箓师,符箓师因为数量稀少,灵虚山天玑门和灵言宗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七拐八弯都能互称一句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没听说有这么个貌美少女的。 尤沐阳与尹阙子一同前来,看他的反应,心中更觉得这少女在说谎,他嘿嘿一笑道:“小姑娘,可别为了出风头,就当着这么多玄门同侪的面撒弥天大谎。” 初霁却突然从袖间拽出一物,双指捻诀。 众人只觉得她指尖似有金光化为齑粉,随即,便看到少女以鬼魅般的速度接近尤沐阳,尤沐阳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的配剑便已经被抽走。 尤沐阳神情难掩惊愕,方才时间只有短短一瞬,那少女竟从他身上夺了剑,但他细想,忍不住冷汗便下来了,若是她拔剑,便能直接往他身上捅几个血窟窿出来。 尤沐阳咬牙切齿道:“你这是……” 初霁只是笑眯眯把玩着他的剑,并不言语。 尹阙子讶然:“轻灵符箓?” 初霁点头道:“不错。” 尹阙子心中一动,道:“你师承何人?” 初霁心中略一思量,小心答道:“家师不欲让人知道。” 突然间,初霁觉得周遭空气中的灵力仿佛凭空起了无数的漩涡,只一刹那,那漩涡便越来越大,她手中那把自尤沐阳处夺来的剑也险些拿不住,初霁心中惊惧,不知道尹阙子为何突然间要对自己下手,难道是她什么地方露了馅? 事已及此,她强行默念着《元炁心诀》,虽然她的灵台似乎有了被修复的迹象,但也只是刚开始。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不过,就算她如今已经沦落到同废人差不多,她也绝不任人宰割。 初霁忍受着周身泛起的细密疼痛,准备酝酿出最凌厉的一击。 突然间,一处飞速旋转的漩涡夺去了初霁手上的剑,随即,那些灵力漩涡全部停了下来。 初霁有些脱力地茫然:“尹真人,你……” 尹阙子却看着初霁,再无疑惑,他的目光中甚至透着一丝欣赏。 他道:“小友,得罪了。” 他方才只是一试,从初霁的反应看的出,她的灵力十分低微,大概只在哦难受看得出灵力修为只是平平,只在最低级别的聚气境。所以方才那鬼魅般的身法几乎全是轻灵符箓的加成。单说那一枚轻灵符箓,那般超绝的速度,他只见过师兄卢裴所制的符箓可一较高下。不知是哪位高人,调教出这等天才少女。 厅内的气氛又为之一变。 那边张奉臬终于找到机会,道:“赵门主,师姑,昨夜,我确实亲眼看到初霁姑娘利用追踪符箓,在那出事的山洞里,测出那伙人往东南方向去了。事不宜迟,还望门主和师姑早派人去查出贼人下落,也好还我将离门清白。” 赵括之与阴师姑视线对上,默契地各自安排,略去不提。 赵括之对着尹阙子、尤沐阳道:“不如二位暂且在将离门歇下,等我门中弟子查出眉目,再与诸位一起商讨接下来的事。” 尤沐阳正要答应,尹阙子却温声道:“我们本就是来找人的,休息也休息得不安稳,还是与贵派一道去吧。” 张奉臬喜道:“有前辈坐镇就再好不过了!” 尹阙子点头,道:“尤贤弟,不如我们?” 尤沐阳语气勉强道:“全凭尹兄安排。” 尹阙子、尤沐阳、张奉臬等带着人匆匆离去,厅内的人顷刻间少了大半。初霁打了个哈欠,转头却看见清漪若有所思,她小声问道:“怎么了?” 清漪犹豫着开口道:“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初霁随口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再想想也成。” 清漪吞吞吐吐,最后终于下了决心道:“我觉得,那伙人的头目——就是那胖子,我好像见过。” 初霁听得心中一惊,小声道:“不会吧,难道那伙贼匪真是你们将离门的人?” 清漪摇头道:“应该不是门中的人。我只是觉得,好像见过……可是,到底在哪见过呢?”她喃喃道。 初霁看清漪惶惑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安。 人群中,赵景儿抱怨道:“爹!人家摆明了来找我们的茬,还这般好吃好睡地安顿,让以后玄门同道怎么看,不都说我们将离门好欺负了。” 还未等赵括之说话,罗非远却已走了过来,道:“谁让我们将离门,就是这般和善宽仁的门风,才纵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踩一脚。说起来,都是家父家母的不是。” 赵景儿看到罗非远好言好语地答了她一句,一时激动得两颊飞红。 朱沛然心中老陈醋乱飞,板着脸道:“少主怎可说别派长辈是阿猫阿狗。” 罗非远一脸惊讶道:“我几时说过这位尤前辈是阿猫阿狗了,只有你说过,我可没说。无惧,你听到我说了吗?” 他身后的刀无惧一板一眼答道:“回少主的话,少主是说了有阿猫阿狗来踩将离门,但是没有说,这位尤前辈是阿猫阿狗,只是方才这位尤前辈一直在找将离门的麻烦,所以,他说‘少主说尤前辈是阿猫阿狗’也没错。” 罗非远恍然大悟地点头道:“哦,原来还有这样的误会。”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 这时,赵括之再度开口:“今日暂且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少主,阴掌事,不妨我们留下来先商量商量……” “慢着,我还有话要说。”罗非远的声音传来,他坐着未动,他身旁的白衣剑士们也矗立在那,恍若一道凝固的风景线。 赵括之不动声色道:“少主要说什么?” 罗非远的目光却越过人群,恍若小剑,直直地钉在初霁身上,露出个邪气的笑容:“姑娘,你爹找到了吗?”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周围人看着初霁,都十分迷茫。 赵括之的目光不断在二人间逡巡,冷眼旁观,赵景儿盯着初霁,目光绝对称不上什么善意。 初霁心道来了,她硬着头皮道:“我要先与少主赔个不是,那晚我说了谎。其实我是与张大哥一道追寻贼人踪迹去了。” 罗非远意态悠闲地呷了口茶:“哦,原来是会情哥哥去了。” 初霁的拳头气愤地攥紧,心中告诫自己不要生事,忍了忍才道:“……我与张师兄虽认识的时间尚短,但一见如故,在我的心中,他犹如我的亲生兄长一般。”她的拳头气愤地握紧,随随便便造黄谣是要遭天谴的! 罗非远用茶盖碗撇着茶叶沫,漫不经心道:“可我当时,只见到你一个人。” 初霁磕巴也不打地道:“那是我们约定好了。张大哥要在外面巡逻。” 罗非远:“所以,你昨夜找爹,是去找他?” 初霁眼皮乱跳,她直觉对方的问话有坑,却不知道坑在哪,她反复地思量了几遍,斟酌着答道:“是。” 罗非远抬眸,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井,又像无边的黑夜:“可昨天,是你先路过的,然后才是他。” 初霁几乎不假思索地答了句:“那是因为,我比较闲,所以先到了我们约定的地方,张大哥还要巡逻,便迟一点来。” 罗非远步步紧逼:“所以,你与他在那个山洞见过面之后,便直接未作停留,回本门中了么?” 初霁冷下脸来:“你到底想问什么?” 赵括之听得满头雾水,疑惑道:“少主,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赵景儿双眼冒光道:“自然是少主察觉了这贱人的身份有问题!” 罗非远没理她,仍坚持问道:“上一个问题。” 初霁被气笑了:“是!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张大哥。如果你还有什么怀疑,请拿出证据来!你若是再像审犯人一样,我是不会多回答一个字的。” 赵景儿冷笑一声道:“爹,我也看她可疑得很。这贱人出现后,就有人失踪了,哪有这么巧,我看应该好好抓起来,严刑拷打好好审审。” 初霁垂下眼,心中对这骄横少女生出无比的厌恶。可如今她身处玄门,又灵力尽失,只能暂且按捺住心绪。反正她说得再难听伤不到她一根汗毛。等她离开将离门时,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在旁人看来,少女被蛮横的门主之女欺侮得不知所措,她看起来小脸惨白,泫然欲泣,让旁边不少弟子都心生恻隐。 清漪眼中隐含怒意,她断然道:“门主,师姑明鉴,初霁与我一同从贼人魔掌下逃脱,我敢保证初霁与贼人并无干系。况且,正是初霁的符箓,才替我们将离门摆脱了嫌疑,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有外门弟子帮腔道:“是啊,门主,师姑!我看初霁姑娘不像坏人!” 赵景儿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被赵括之打断道:“好了。” 女儿在门中肆意妄为,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但这少女的身份并不简单,她虽年轻,但却是符箓师! 他看向罗非远道:“少主的意思是?” 罗非远却霍然起身,宽袖一振,卷起一阵强劲的气流。众人纷纷恍若被惊醒般看向他,他轻描淡写道:“我问完了。”随即大步离去。 初霁看着罗非远的背影,心中直骂晦气,从今日起,她要离这灾星远远的。 ** 新来的解语花预备役小师妹原来是个符箓师!这消息迅速像长了腿一般传遍了整个将离门,在玄门诸派疾风一样地来,又以更快的速度离去之后,沉寂的瓜田一瞬间热闹起来。 “初霁姑娘原来是符箓师……看不出来啊。”有外门弟子摸着下巴眯眼道。 “你看个入门的心诀都能炼劈叉你能看出来啥。你是见过符箓还是见过符箓师。”有人不客气地一巴掌打脸。 “他每次来就盯着人家姑娘的脸了吧。”又有人嘲道。 那弟子涨红了脸道:“我是说听说符箓师都是长着半尺长的胡子,一开口一嘴爹味,难得见这么年轻的。” “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初霁姑娘给我画两张符箓。”有人打着算盘。 “得了吧。你以为是你们村头张大仙画符呢。别说费时费力了,成功率低了,只怕现在门主已经将初霁姑娘当宝贝似的供起来了。你挨得上号么?” 事实上他说对了一半。 那日散了之后,赵括之一天跑了两趟,满脸尽是长辈的欣赏又慈爱的笑容,最后留下了符纸符笔。初霁自然从善如流,埋头在屋内一天一夜,奉上三枚符箓,感激涕零地感谢将离门的收留和款待。 但是赵括之看她所给只是普通的符箓,笑容便淡了。他乃将离门的代门主,跟门主也差不多,往来尽是玄门大能,虽然符箓师稀罕,但只能绘制简单符箓的符箓师,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他却不知初霁所制的符箓即便是寻常符箓,是连尹阙子都另眼相看的,便是在五术阁寄卖,也比上品的水准要高出不少。 但赵景儿却出来拆台。和婢女一唱一和阴阳着,有厚脸皮的贱人赖在将离门不走,住将离门的吃将离门的还不干活。还指使人送些发霉的点心,蔫掉的水果啥的。 清漪有些愧疚,她看初霁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更觉对不住她,私下另叫了师弟单独去附近的镇子上买些新鲜的。 她却不知初霁是真的不在意,心中感慨着玄门养的还是小白花,搞人的手段都这般乏善可陈,换到元宗分分钟丢蝎子蜈蚣下毒了。不缺根手指掉个耳朵都不值当动一次手。 清漪沉着脸道:“赵门主将赵景儿纵得太不像话了,门内人嘴上不说,心里早已经怨气冲天了。唉,要是罗门主还在就好了。将离门中绝不会是现在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 初霁好奇问道:“你们的外门和内门,以前也这般互相打擂台吗?” 清漪摇头道:“自然不是。将离门是两位门主一手所创,外门内门本就是一体的。外门是仿照太始剑宗的明字部建的,以前还有些好手,只是罗门主那件事之后,死的死,走的走。之后就渐渐衰落下去了。自从阴师姑来了之后,才好了起来。张师兄跟我,现在都归阴师姑管。” 初霁喃喃道:“原来掌事师姑姓阴么?还真挺贴切的。” 清漪有些忍俊不禁,嗔怪地瞥了一眼初霁。 初霁缩缩脖子道:“你继续说继续说。”她笑道,“看来这阴师姑看起来来头不小啊,敢和赵代门主对着打擂台。” 清漪心中惊讶,想不到少女这么短的时间就猜到了关窍。 她犹豫片刻,最后如实答道:“阴师姑是闻人宗主派来的。我猜,罗门主去世后,赵代门主的所作所为,闻人宗主也有所耳闻,赵代门主很有心计,先拉拢了何润鸿何师伯——就是方才那个矮矮瘦瘦的老者。何润鸿何师伯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没有主心骨,三下五除二便站在了他那边。” “他拉拢了一批,打压一批后,就将大半将离门握在了手中。太始剑宗的闻人宗主和罗门主是一同长大的嫡亲的师兄弟,大约不愿将离门传到少主手里,只剩下个空壳吧。于是,他就派了阴掌事来。” “闻人宗主是太始剑宗的宗主,也不好太过干涉别派的事务。所以阴师姑对上赵代门主,能有今天的局面,很不容易。” 初霁委婉道:“是不容易。这位阴掌事的性格,着实是不太能收买人心。” 清漪叹笑连连,虽然她已在逐渐习惯少女的说话方式,还是经常被逗得捧腹不止。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她复而叹道:“反正,就是这般。闻人宗主尽力了,只怪两位门主走的太早。少主五年前又不知何故受了重伤,生命垂危,闻人宗主发了很大的火,当夜就把少主带走了。这五年,赵代门主逐渐蚕食着整个门派。那父女两个都是眼睛向上看的,先头怕是想着少主活不久,他带着赵景儿经常访友,名曰同门交流切磋,实际上怕是想给赵景儿觅得好夫婿,助他将权柄更牢地抓在手中!” “如今看着少主回来了,又在太始剑宗站住了脚,心思便又活络了。” 清漪语带不屑。 初霁听到这里,心下一动,朱沛然、张奉臬、清漪都提过罗非远受了重伤,却都不知道原因,这其中,必有蹊跷! 清漪复而转了话头:“哎,也不知道张师兄他们,到底能不能找到贼人。” 她眉头簇起,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外面明明是白日当空,道路上却人烟稀疏,只有蝉鸣声呱噪地响着。 因为近几日怪象频出,门中下了严令,让门内子弟牢守自己的岗位,没事不要外出闲逛,门内遍愈发冷清了。 “希望吧。”初霁望着窗外阴沉密集的云朵,它们仿佛散不开的阴翳笼罩在将离门上空。 初霁心中却有莫名的不安,她想起了那桩关于尸玉菩萨的血腥传闻,千沙门灭门,玄门众弟子失踪…… 然后,是罗舒放的死。 她的死。 都是血案,都是团灭,还都与她有关。 好像有一条松散的线将这几件毫不相干的事串了起来,但偏偏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那一环到底是什么呢? ** 晚上,初霁躺在青罗帐中,毫无睡意地盯着帐顶。 在快要将那黑暗的顶上盯出个洞来的时候,她终于长吁一口气,认命地爬了起来,揉揉眼睛,不再勉强自己入睡。 她点亮油灯,面前是阔大的松木桌面,左侧是纸笔信笺,还有些陶俑小玩偶,木头削的风车,右边却是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整齐地摆着赵括之送来的符笔和符纸。 其实她的符箓先前在玄门中名声显赫的五术阁寄卖过,她给赵括之的符箓,足以抵掉这些材料费用,和她的吃穿用度,两三倍有余了。 初霁嘲讽一笑,从左边的信笺上抽出一张纸,出神间,一滴墨晕上了纸。 她摇头叹气,又换了一张,略一沉吟,挥毫写下:罗少主,你爹的死非魔宗所为,乃是另有隐情。我乃……知情人…… 笔悬在空中良久,又滴下一滴墨,又一滴,又一滴……转瞬已经一张纸晕得不成样子。 初霁烦躁地将笔扔开,将纸揉成一团,扔向桌脚的竹筐中——那筐里已经有了十数个废纸团子。 初霁起身,将那些纸团子凑到油灯边,看它们烧得干干净净。 到底怎样才能让那个看起来阴阳怪气的家伙相信她的话呢? 要不要说出……她是谁。 没错,原本,他们是见过的。或者说,他们是认识的。 初霁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罗非远的样子,小小的少年,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的,眉目宛然,只是面色有些泛青。 他里里外外走了一圈,皱眉尖刻道:“这屋子太小了,我不睡,一股霉味。义父,你跟我去将离门吧,将离门有大房子和成群的奴婢,还有好多我爹的属下,义父~” 师父岳峥脸上蚯蚓一样的疤痕扭动,整张脸看起来更加可怖了——不过初霁知道那是他在笑。 “等你身体养好了,义父就送你回去。” 初霁觉得牙根一阵酸意,心里也酸酸的,早知道师父有个疼到心眼里的义子,没想到是这么个娘娘腔嘤嘤怪。 岳峥嘱咐他俩好好相处,没想到他一走,那小男孩便眼睛一横,看向初霁。马上原形毕露,一副纨绔膏梁子弟的习性。 “你,过来给我把包袱收拾了。说你呢,没听见?”初霁难以置信:“我?” 对方不悦:“不是你这巍山小筑还有别人吗?” 岳峥不喜欢别人到住所来,所以他虽然忝为元宗右护法,但是平时只有他们二人。还有一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护卫阿大阿二阿三等等,通常情况他们算隐形人,四舍五入也可以不算人。 罗非远见到初霁一副被雷劈的样子,更加洋洋得意:“我爹的手下说了,这世上有两种人,天生伺候人的,和生下来就是被人伺候的。我就是第二种,你么……” 他话还没说完,初霁便三下五除二解开他的包袱,将东西撒了一地。 罗非远瞠目结舌,初霁却笑得很解气,她得意道:“今日就教你看看,这世上,还有第三种人,专门给人找不痛快的。” 初霁出气之后心情大好,向来喜欢躲懒的她,还难得跑到练功房去练了两小时,又出去须弥峰上游荡到天黑才回来。果如她所料,那个告状精去找了师父告状,岳峥训了她一顿。 告状精很得意。 当天晚上她就把蜈蚣蝎子臭虫丢了他满床,告状精半夜里吱哇乱叫,很快岳峥便披衣起身,点起油灯,将那些东西收拾干净。 少女睁着一双大眼,满脸无辜的样子,然而在场的人都知道是谁干的。 漂亮的小男孩指着她失言大骂,魔宗果然是魔宗,没一个好东西。 少女眨眨眼睛:“你娘也是魔宗的。” 罗非远一哽,挺着胸道:“我娘改邪归正了。” 初霁嗤笑:“改邪归正了还和魔宗来往,可见改得也不彻底。” “你……” “我什么我。”初霁笑眯眯打掉他的手,“还有,别忘了你外祖父还是当年元宗有名的魔头。”这个总洗不脱吧。“你娘还把你这个病秧子送来治病——受‘没一个好东西的魔宗’的恩惠,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鸟有衔环,羊有跪乳,你受了恩惠,还倒打一耙,可见,你比好东西还不是好东西。” 男孩被气得胸脯起伏,滚到床上去睡了,不肯喝药。半夜发了病。 岳峥把他牙关撬开,硬将药灌了进去,第二日,罗非远悠悠醒转,抱着岳峥哇哇大哭,一面冲初霁挤眼睛。 岳峥松了一口气,缓过神之后,板着脸叫来初霁,罚她在寒潭之中待满两个时辰。初霁被冻得嘴唇泛白,她越想越生气,哇地哭出声。不是都说女孩要娇养男孩要糙养吗,骗人。而且告状精一口一个魔宗不是好东西,师父居然跟没听见一样。 这还是元宗那个脸一黑半个宗门都闻风丧胆的右护宗吗。 初霁犹自伤心着,却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原来她流出的泪并没有变成一粒一粒惹人爱怜的小珍珠,而是全变成了冰凌碴子和冰珠糊了一脸,初霁心中生气一股恼怒,边调整内息化掉冰凌边在心里发誓:她与告状精势不两立。 告状精找到了治她的办法,就隔三差五给岳峥告状——初霁不好好练功,半道出去玩知了了。 初霁振振有词地狡辩自己不是玩知了,而是观察知了如何在空中的飞行轨迹和翅膀扇动的幅度以让自己更好地御器飞行—— 岳峥面无表情地问:“是以……你学会御器飞行了?” 初霁大眼忽闪,企图萌混过关:“就是因为不会才要学啊。” 岳峥:“道理没有错,但是我还是要罚你。因为,虽然,我说不过你,但是,你也打不过我。” 于是初霁继续被丢进寒潭。寒潭的水冰冷刺骨,初霁泡在其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岳峥用行动简单粗暴地说明了一个朴素的道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花招都是无用的。 这个道理被初霁原封不动地教给了罗非远。 初霁从寒潭出来后,第一时间摸入了罗非远房中,压住瘦弱的罗非远胖揍一顿,但是悲催的事也来了,初霁撩着袖子揍得正开心,却被眼尖的罗非远发现了初霁偷偷写在胳膊肘处的小抄——晚上岳峥要她默几本心诀。昨夜她偷偷熬夜写了半宿,差点没瞎。 罗非远虽然被揍得胳膊青紫但是心中却乐开了花,火速将此事汇报给了岳峥。 等着初霁的则是三天禁闭。 寒潭里的水冷澈刺骨,无比安静,初霁也无比安静。她老老实实地调息,引天地元气入体,用来抵御寒气,她心中决定狠狠地给那小子一个教训,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后,她成功地将罗非远骗去了千魂万鬼窟。方法很简单,只要让罗非远觉得自己有事要瞒着他就好了,那小子一定会巴巴地跟上来。 千魂万鬼窟原是一座黑牢,那处原来关过不少元宗的叛徒,还有玄门的俘虏,所以也诞生了不少冤魂。且因那处地势奇特,在一处极窄的峡谷中,每到了夜晚便有状似鬼哭的风声传来,闻者无不心惊肉跳,后来那里被水淹过一次,就废弃了。但里面地势复杂,如迷宫一般,她站在一处掩体大石后,看着罗非远探头探脑地走进去,心中冷笑,这种颐指气使的小公子,看着傲慢,其实就是个纸老虎,狠狠教训几次就老实了。 等他好好尝尝这千魂万鬼窟的苦头,被吓得魂不附体时,她再如仙子降世一般出现,那时料他什么都答应了。 至于为什么她会如时出现——当然是因为她在他身上下了追踪符箓。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想到这里,初霁哼着新听来的小调走了。她回房美美睡了一觉——再也不怕告状精会找茬了。师父因为宗中事务出门去了,晚上并未回来,这也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因为晚上才是千魂万鬼窟最可怕的时候。 初霁这晚做了个很美妙的梦,梦见她找到罗非远时,罗非远又饿又怕,见到她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在她脚下,说以后再也不敢了。让初霁醒来好一阵回味。 第二天太阳刚露头,初霁就爬起来了,师父不喜外人,因此巍山小筑只有师徒二人,膳食要么是等元宗的大厨房送,要么就是师徒二人动手简单对付一些。 因天色尚早,初霁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到庖厨,引火,热油,片刻功夫后,黄澄澄的鸡蛋被煎出了油边,滋滋冒着香气,放在清亮的鸡汤面上,放几棵绿油油的青菜,初霁食指大动,吃得肚子滚圆,这才拿着刀哼着歌出门。 路上遇到两伙獐头鼠目的家伙,一伙她不认得,另一伙老远见了她便点头哈腰的,确切地说是见了她身上的刀。那把刀黑漆漆又笨重,却是宗中人无人不识的雷霆。 初霁得意地握紧了刀,面上却学着师父,一副目微沉的装哔嘴脸,果然那些人讨好的笑容更甚了:“阿萦姑娘可是要去千魂万鬼窟?” 初霁随意地点点头。 其中一人白面馒头似的中年男子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姑娘这几日还是去别处玩吧。那头又招了一批邪修,在里面炼尸油祭炼魔兵的,又臭又脏,没得污了姑娘的眼。” 那边指的是左护宗姬婆婆。师父与左护宗不对付,往下更是派系林立,师父身边有相当一部分忠心的死士,姬婆婆便也暗中招兵买马,诸般手段齐上了。 初霁只略敷衍他们一番就走了,她心中还在想着一会儿见到罗非远怎么让他跪地求饶。 及至到了写着千魂万鬼窟的石碑处,初霁催动灵力,却发现,她下在罗非远身上的追踪符箓不见了。 她脑海中闪过方才那些人的话,脸色一变,拔腿就往里面冲去。 进了千魂万鬼窟,初霁就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意。 千魂万鬼窟是个巨大的溶洞群,往里绵延数千米,十分幽深雄奇,自洞顶垂下林立的钟乳石,更衬得这里鬼气森森。比如她刚才经过的这个,尖的像是一个会把人脑袋捅穿的钢钎,那个又像是一个上吊的囚犯,其上凸出来的一小截,仔细看,那不是正像伸出来的,长长的舌头么。 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初霁感到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心中有些不安,兴许告状精已经跑出去了,又想到他失去踪迹,兴许是发现了自己下在他身上的符箓,自作聪明地将那丝灵力化掉了。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初霁在千魂万鬼窟里绕了好大一圈,既没有找到罗非远,也没有看到那群人说的邪修。她心里直往下沉,突然间她想起一个地方,抱着一丝希望调转头,朝西南方向急速奔去。 在西南角那里,以前是个秘密的行刑室,那里处在一个夹角,周围是厚厚的石壁,又用晶铁做了夹层,即使里面人喊得再鬼哭狼嚎外面也很少能听见。 初霁朝那个方向疾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突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她差点把早上吃的鸡汤面吐出来。她心中一动,放轻了动作,借着重重势石壁的掩映,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处。 突然间面前陡然开阔,初霁被那骤然出现的光亮晃了眼。她眯眼看过去,前方是一间门窗皆敞的密室,密室中架着丹炉,篝火,四面也点着火把,照得周围纤毫毕现,初霁闻到的恶心味道正是从那丹炉中传来的。旁边七零八落地捆着几个人,年纪俱很小,只是大都面黄肌瘦的,显然是从那些乡野贫家劫掠来的。 最外侧那个双手被缚、束发玉冠歪了一半、还一脸不服气的玉娃娃似的少年,不是罗非远又是谁? 罗非远仍在奋力挣扎着,大声道:“原来你们是骗我的!快放开我!” 其中一个邪修桀桀怪笑着走过来道:“谁叫你好骗。哪个女娃娃会到这千魂万鬼窟来玩耍?”初霁看到那人脸瘦长,长了两颗老鼠牙,活像老鼠成了精,只差一条尾巴了。 罗非远被噎了一下,涨红了脸道:“我看着她走进来的。”又喊道,“你们放我离开,我必不会供出你们,否则等我义父找到,我定让他狠狠揍你们一顿才解气。” 那邪修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初霁在内心翻白眼,这玄门的小少爷真是养得单蠢,连报复也如此没想象力,简直是丢师父的脸。 他笑到一半,蹲下来,像掂菜板上的猪肉一般,轻佻地捏了捏他的脸蛋,被罗非远一脸抗拒地甩开。 他道:“你义父又是哪位啊?” 罗非远得意道:“我义父是元宗的右护宗!” 几人听到时同时愣怔了下,只因那位姬老夫人曾叮嘱过他们,在元宗中有一个人他们不可招惹,便是那位拥有许多神秘莫测手段的右护宗。他掌刑罚,剥皮,炮烙,仗笞,针刺指缝,都是他发明的,据说他长相丑陋,一条腿还是瘸的,也有人说他是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怨魂,他的身体都是从旁人的尸体上七拼八凑而成的。 另一脸上带着刀疤的煞气大汉粗声粗气道:“右护宗有义子?没听说过。” 那长得像老鼠精似的邪修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道:“能被右护宗收为义子,想必你也出身不凡了。” 罗非远欲言又止,想到什么似的,别开脸不说话。 初霁听到此处,心怕罗非远再被套出什么话来,忙从大石后闪身出来,走进门来。几人见生人来,均有些意外,罗非远眼中则是闪过惊讶。 初霁拱手道:“几位前辈有礼。我是右护宗岳峥的徒弟阿萦,特来抓这个偷了师父丹丸的小贼回去。恳请几位前辈高抬贵手。” 老鼠精阴恻恻笑道:“今日接连两次撞见右护宗的人,倒是巧了。” 初霁笑道的:“须弥峰就这么大,元宗也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这不是很常见么?” 还未等那邪修答话,罗非远气愤的目光射向初霁道:“我什么时候偷拿义父的丹丸了?你别信口雌黄,等我回去我就告诉义父,你勾结这些人害我,我要你好看。” 初霁被拆台拆得脸都绿了,恨不得用棉花把他的嘴堵上,口中却道:“师父已经回来了,很生气,你乖乖跟我回去,说不定他老人家还会留你一条狗命。”她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读音,还好这罗非远也没有太笨,终于反应过来了。 但就在此时,门窗啪啪都被锁上。光线顿时一暗,那几个邪修都不说话了,围拢上来,只有地上几个俘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初霁心中苦笑,很好,旁人也听懂了。 那老鼠精般的瘦小邪修道:“阿萦小姑娘,还有这位小公子,我这儿倒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初霁面上仍强作镇定道:“说来听听。” 老鼠须刻意做出慈爱的神情:“你看我这丹炉中,炼的是一种威力无穷的药丸,你师父定会喜欢。只是有一样,需要你们这般大小的孩童的骨头和毛发。不如一会儿你们乖乖跳进这丹炉中,那些人,都是普通人”,他随意地指向那群瘦弱的孩童,“而你们,是灵修。用小灵修的骨头和毛发,制成的药丸效用会更好。” “到时候,将这药丸送给你师父。既将你们送还给了他,又有能让他喜欢的药丸,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刻意放柔了声音,只是对比起他说的内容,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罗非远已听得面色发白,初霁强自镇定道:“你是因为师父的缘故,才不愿让我们回去的么?” 刀疤脸冷声道:“都说右护宗行事毒辣得很,我们才初来这须弥峰,让他知道了我们还有命在吗?” 罗非远急道:“义父对我最好,我说的话他肯定会听。只要你们愿意放我出去,我一定不追究。” 初霁被气得肝疼,冷声道:“你闭嘴。” 难得这次罗非远竟乖乖听话。 初霁道:“让他走。把我留下。” 刀疤脸狞笑道:“一个都不许走。” 初霁突然道:“倘若我说出一个秘密,能不能让我和他走一个。”初霁顿了顿,咬牙道,“起码让我们死得痛快点。” 老鼠精摆出了一张慈祥面孔,赞许道:“小姑娘果然上道。那要看看你说的是什么秘密了。”却不说到底放不放人。 初霁心里大骂着老鼠精奸诈,面上却仍是带着一副着急邀功的神色:”你们应该知道,这里以曾是刑囚犯人之处。那些犯人,有我们神宗的叛徒,还有玄门的人,那些人在被抓进来之后,身上的财物,兵器,灵药,都要被搜下来。为了少受罪,有些人还会说出自己的秘密小金库。上一任掌管千魂万鬼窟的,诨号是一位叫束扒皮的。” 那几位邪修碰着脑袋嘀咕了一会儿,确认真有此事后,再度审问起初霁。 有一白面无须的邪修尖声道:“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初霁慢吞吞道:“因为那束扒皮最后犯了事,落到了我师父手上。他便将这些原原本本说了。不仅如此,他还将藏匿巨额财物的地点告诉了我师父。” 老鼠精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道:“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