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奉臬:“为什么这么问?”
初霁心道,因为她和罗门主的死期太接近了,而且罗门主的死还被扣在了她的头上,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可惜这点没法明说。
她道:“我只是觉得罗门主这样一个名满玄门的人,死得那么轻易有点蹊跷。”
张奉臬垂下眼睑:“你在怀疑什么?”
初霁继续道:“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觉得很奇怪。玄门一门一宗一府五派,说起来都是响当当的门派,而且太始剑宗还算是罗门主的本家,现任。一派的掌门被对方杀了,不缉凶也就算了,连个谴责声明都不发,就当事情没发生过,这件事本身,不奇怪吗?”
张奉臬语气莫名道:“你怎么知道没发,也许暗地里发了呢。”
初霁:“只发谴责声明就更奇怪了啊。这相当于,两伙人打架,对方捅了你一刀,你却只是批评对方做的不对?况且,这样的血案,不止一起了吧。我不觉得,玄门什么时候开始怕魔宗了。”
张奉臬:“你怀疑这事是玄门的人做的?或者说得再直接点,是罗门主做的?”
初霁忙矢口否认道:“我可没说,只是觉得很奇怪罢了。”
张奉臬语气玩味:“很有创意的想法。”
初霁直视他:“罗门主与门中前辈们死在落雪坡,据说,尸体都不太完整。怎么确定罗门主死了?”
张奉臬淡淡:“看来你对这件事了解不少。”
初霁:“我只是听门中人说了些闲话罢了。张大哥,我确实关心这件事,但是绝不是出于恶意,这点应该不用怀疑吧?”
少女眼中的光坚定又执拗,让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张奉臬终于道:“有罗门主的头颅。他们当时是为了门中的一桩秘事去的,事情本身很危险。所以,死,不意外。别问我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另外,现场确实尸块横飞,但是不至于完全不能辨认。”
初霁有些失望,不甘追问道:“那罗少主呢?他又是为了什么差点没了命?”
张奉臬:“这个我确实不清楚。”他看少女嘴唇微动道,“你不会要将罗门主一家三口都要问个遍吧?”
初霁讪讪一笑,厚脸皮道:“我确实还想问问慕门主是怎么死的。”
张奉臬没好气道:“慕门主的死跟这些完全是两码事。我以前听我爹说过,这是与天生灵骨的一桩缺陷有关。慕门主不在了之后,门主因为这事很消沉,不愿提起,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初霁心中一凛,原来天生灵骨还有缺陷,为什么师父没跟自己说过呢?
或许,师父也不知道。
张奉臬看她半晌没有反应,投去一个质询的眼神。
初霁定了定心神道:“还有呢?”
张奉臬转身向外走去:“你的问题太多了。”
初霁不屈不挠地追过去。甬道很黑,两个人走略显拥挤,特别是一个人总往他身边凑还振振有词地抱怨道:“张大哥你又踩到我的脚了。”
已经尽力往墙边缩且被对方踩了三次的张奉臬:……
突然间,前方开阔,原来他们已经走出了山洞。
外面天色已经黑到了极处,浓墨似的。
张奉臬侧身看去,少女走在他身侧,朝气明媚,而他很多曾经鲜活地存在在他记忆里的人,都死了。
张奉臬的神情变得严肃:“初霁姑娘,凡事都有两面,将离门,不止是你看到的这个、在阳光下的将离门。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他无视少女几度要开口的意图,继续道,“那伙贼人的下落,你不用再查了,这事牵连了许多玄门弟子,必然不止你一个人在找他们,你一个人,反而会出危险。等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至于你师父那边……如果有了你师父的消息,我也会告诉你的。”
少女看着他,目光真诚温暖:“张大哥,谢谢你,但是我不喜欢等,因为一个人如果只会等待,不向前踏出一步,那他的希望,往往会落空。”
她说完,率先向黑暗中走去。
张奉臬浑身一震,凝视少女的背影。
他们都不知道,在几十里外的将离门,几匹来自不同方向的、即将脱力的快马先后停在了大门前,门上的铜环被重重捶响,无数弟子从黑夜中醒来,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那声音像是砸在每个人心上。
赵代门主披着衣服匆匆从卧房中起身,抬眼看了眼天空,一怔,那月亮竟似血月一般,朦胧而妖异。
掌事师姑丢下啃到一半的鸡腿,连门都忘了关。门扇在黑暗随风中开合,像一只蕴藏了无数秘密的眼睛。
这夜所有人都得知了一个消息:那些曾与清漪和初霁一同被抓的玄门弟子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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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初霁睡到晌午才两眼无神地爬起来,房内照旧无人,她坐在床上,有些发呆。
以往她修炼总是被师父追着逼着,耳提面命,围追堵截。把师父逼急了,将她揍一顿,关小黑屋,她就能老老实实呆一阵子。
师父绝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孩就手下留情,唯一的优待就是给她准备了无数祛疤的药膏丹药,做好善后工作。
至于她为什么学会符箓,起因其实很简单——那是她被关在小黑屋里,闲来无聊,为了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搞出的产物。师父的丹房后,是一个堆满了杂物的房子,据说这里曾是创宗宗主时代,一个大符箓师的居所。真假已不可考,但那里确有很多晦涩的符箓典籍,还有绘制的半成品符箓。
那些符箓纹样繁复,每一根线条都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力量和震撼,初霁在第一瞬就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虽然她看不懂。
小黑屋里只有那些杂物,和一个石板床,师父的本意是,关禁闭,让她实在穷尽无聊了只有闭门修炼的份,没想到她自己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新招数。
后来师父见到她自己绘制的符箓,震惊无言,之后便开始将她带到书房,丢给她一本《符箓的起源》让她看。这便是入门了。
而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师父,竟是个符箓师。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只是她打发时间的业余爱好。
虽然她在爱好上花的时间,比修炼上多多了。
不过,连师父也不得不感慨,天生灵骨太过霸道,她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乌龟爬修炼速度,照样成了元宗年轻一辈数得着的高手。再难的魔功心诀,初霁看过一遍,即可烂熟于心。还能指出此种功法的一二三四不足。
但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悲剧在于,不好好吃饭是连碗都要被收走的。
初霁心中闪过千般滋味,最后也只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她已经将《元炁心诀》试了无数遍,灵台依旧是残缺破败,毫无生息。
实在没办法,她开始抱着一线希望,试别人的功法——她将她记得住的、元宗的所有的顶级功法,一一试了个遍,包括姬婆婆的《渊水秘经》,烈寒圣杜旬鹤的《火象功》,甚至谢粼的《风流云散诀》,可是没一种管用。
她的灵台依旧残破,灵脉也仍然残损。
难道她就此绝了大道了?
她无精打采地托腮发呆,天生灵骨被抽出之后,像是一个精巧而威力巨大的机括,被抽掉了最重要的部分。
修补灵台只是第一步,然而第一步就已经如此难。
她重重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准备把余下的没试过的功法先全部试完,唉,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她从书案的一摞宣纸里,抽出一张干净的没用过的,摊开,铺平,倒了点清水开始研墨。
一丝黑色的墨迹晕开,而后越来越多。
突然间,初霁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那是以前师父跟她讲过的逸闻趣事,是关于玄门的。当年,千机万炼府的老府主浑身灵脉都断了,后来练了一种玄门秘法恢复如初了。只是这都是人家门派的不传之秘,只有门主的嫡嫡亲弟子才能有幸练个一招半式的,初霁指腹在下巴上蹭了蹭,有些犯难,难道……她要改投别家门下?
不过,就是不知道元宗的老祖宗们在九天之上会不会气得跳起来下凡来追着她打骂?
她看看眼前研好的墨,默默地望了望天,最后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她倒是不怕被骂的,但是人得有点原则。——最重要的是,这条路可不是一般的难啊!比找回天生灵骨还难!
天哪,为什么不直接让她死透了算了!
初霁一边在心中暴风雨咆哮,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馊主意。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倒是又让她想出了一个。
太始剑宗的剑窟中有一柄上古神兵,叫阙影,威力巨大,据说已修炼出了自己的灵识,它认主之后会和主人人剑合一。如果阙影认主,它的灵识是不是能反过来修补灵台?
但是,但是,这种法子的难度不亚于上一个。
阙影是太始剑宗的镇宗神兵,被陈列在太始剑宗的剑窟、每天要被护剑使不间断看管。
呵呵,呵呵。
虽然这思路没什么用,但也总算个思路吧。
自我安慰完后,初霁无精打采地坐下来,打算做最后一次尝试,呼吸吐纳,引元力入体,灵台依旧是那副……等等?初霁瞪大眼睛,几乎要气息不稳。她体内四分五裂的灵台缝隙,被一种淡红色的灵气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