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正是许久不见的张奉臬。
初霁脸上露出一派天真和气的笑容,讶然道:“张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张奉臬眸光一闪,笑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钟姑娘。”
初霁奇道:“王若谷没有告诉你吗?我们今晚是出来采十里丹桂花蜜的,只是后来,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呼救,后来,我顺着声音跟过来,才发现,这里是我和清漪曾遇险的地方!”
张奉臬十分配合地问:“哦,是吗?那人呢?”
初霁摊手,无辜道:“人当然是不见了啊!”
张奉臬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姑娘是故意选在门中放松戒备之后,才借着和王师弟寻蜜的借口,来这里行隐秘之事呢。”
初霁听他点出前后关窍,内心一凛,却继续胡搅蛮缠,笑眯眯道:“什么隐秘之事?难道张大哥做惯了隐秘之事吗?”
张奉臬看少女一副装傻到底的架势,气得牙根痒。他沉吟片刻,缓声开口道:“初霁,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未等少女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这名字是我爹起的。我爹自打罗门主在太始剑宗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对门主十分忠心。他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门主所言,我爹都会奉为圭臬……”
初霁突然插嘴道:“那要是门主让你爹不要把他的话奉为圭臬呢?”
张奉臬本来激情澎湃的表情突然僵住,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门主没有这么说过。”
初霁表示怀疑:“你怎么知道。”
张奉臬选择闭嘴。
初霁无视张奉臬红里透白、白里透黑的脸色,继续不耻下问:“那,要是门主说的是错的呢?”
张奉臬忍住额头暴起的青筋:“……跳过名字这件事。我是想说,不论我爹还是我,都将将离门看成是我们的家。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它。”
面对张奉臬一番慷慨陈情,初霁默默表示,其实你只说最后一句就行了。
张奉臬静静道:“或许你不知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入门之后,便总喜欢去登高山上。”
初霁一呆:“登高山是哪?”她来了将离门之后连大门都出不去,哪有空去爬什么山。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张奉臬闭了闭眼,提醒道:“就是见赵景儿那次。”
初霁一脸黑线:“那不是一个小土丘吗?”
张奉臬也很无语:“那个小土丘就叫登高山。”
初霁:……好吧。就跟打仗号称雄兵近百万其实只有二三十万一样,主要是突出一个气势,退一步说,也没谁规定小土丘就不能叫山了吧。
张奉臬憋了口气,决定一口气说完:“登高山是整个将离门地势最高的地方,不论是外门布防还是是各种隐秘小道,从那里看下去,一览无余。所以,你反而比在将离门中待得久的王若谷,对门中的地形更熟悉。”
“门内风吹草动,都在掌事师姑的眼皮子底下,你的所为让她起疑是必然的事,虽然不知道你那个救命之恩是真是假,但是既然清漪开了口,掌事师姑,与整个将离门,就认了这笔账。”
“但是,我不信你。”
话说得明白至此,张奉臬觉得已经没了虚与委蛇的必要,他笑容消失,随着一声铮铮尖啸,他身上的配剑霍然出鞘,泛着隐隐青光。
这是初霁第一次见到张奉臬的配剑。
“这是我爹随身配剑,名唤青金。打得过我,我愿赌服输,若是打不过,那你就今天,算了,明天吧,离开将离门,别再回来。”
初霁神情认真:“你觉得,我要害你们?”
张奉臬略一犹豫,才道:“我不知道,我看不透你。”
初霁:“那我直接告诉你好了。其实我今晚,是来帮你们的。”
张奉臬一愣,他蹙眉道:“什么意思?”
初霁叹了口气道:“我在查那伙贼人的下落。”
初霁将那天中年胖子那伙人劫掠众人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在马车上,她听到那少女说到灵言宗,又看她包袱内似有符纸一闪而过,便猜测她身上可能携带了灵言宗的符箓。
她借着捡少女包袱的机会,将几枚符箓悄悄放于袖中,略略查看过,发现其中有一张正是她所需要的追踪符箓。在她逃向厉犼洞穴前的最后时刻,她将那枚追踪符箓奋力掷向了山羊胡子。
她之所以深夜来此,便是想通过追踪山羊胡子,找到他们的真正身份。
初霁:“因为,如果第一次使用追踪符箓,必须从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开始着手。”
张奉臬眼神复杂,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你是个符箓师!”
这东西没什么撒谎的必要,因为拆穿太过容易。
初霁没有答话。
张奉臬站在原地,看着初霁走到厉犼洞穴前站定,以灵息为媒介,很快,地上凝出一团淡淡的人形。片刻后,光芒消散,初霁睁开眼睛:“东南方向。”
看来,对方没发现,他中了追踪符箓。
追踪符箓这东西,说穿了,是以符箓为锚点,以自身灵力为引建立的追踪方法,但是如果对方察觉了,便可以用灵力化解掉,所以它真正的作用有些鸡肋,因为如果对方知道有人打算追踪自己,必然会时刻警惕有没有中此符箓。
所以追踪符箓在现下通常用于门派子弟外出,告知门中长辈自己的位置。但由于符箓师的稀少,导致符箓极其珍贵,寻常门派只有心腹大弟子才能得到亲长赠与一两的符箓。不过也只有灵言宗这等本就以炼制符箓起家的门派才能大手笔地一给就是十好几张。
其实初霁猜错了,即便在灵言宗,这追踪符箓也是极珍贵的。只是因那骄纵少女姓尹。灵言宗的尹阙子真人也姓尹。
看到张奉臬收起了剑,初霁在心中轻轻吐出口气,看来张奉臬是信了她急中生智之下掰出来的鬼话。其实她在山羊胡子身上用了追踪符箓之后,便想寻个机会来查查这伙人的下落。只是后来一再耽搁,就抛到脑后了。
没想到上天竟送来了这个帮手。
初霁笑得十分欢快:“这样也好,张大哥就不用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了。”也怪累的。
张奉臬无语:……是谁先偷偷摸摸的。
想到方才电光火石发生的一切,他蹙眉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所以,那个你那个不想被我多打听的长辈,就是与罗门主有旧的那位神秘人物,还救了清漪的爹——也是个符箓师?你的师父?”
初霁赞许地击掌:“不愧是张大哥!思路清晰,反应迅速!”初霁并不意外,张奉臬知道了她与清漪的话,清漪为她做担保,说她身份无虞,必然要拿出足够分量的证据,当年曲波受了致命伤,几个月后又无恙归来,是门中老人都知道的事。
既然初霁的师父是治曲波的人,又与罗门主有旧,那必与魔宗无甚牵连了——这是大多数常人的思维。所以,初霁安全了。
张奉臬显然也是正常人,所以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但是显然他对符箓师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继续问道:“那不知尊师名讳?师承何处?”
初霁叹了口气:“其实吧,我也不知道。”世外高人为什么叫世外高人,不都是因为够神秘吗?
她自记事起就是一个在外流浪的小乞儿,路过庙宇时向菩萨虔诚许愿,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饭吃,有地方睡。
后来么,愿望算是达成了吧,初霁面无表情地想——她被抓进传闻中凶神恶煞的魔窟做了药人。可见,愿不能瞎许。
下次路过她一定要“好好”去还愿。她许愿的那个庙叫是什么来着,初霁脑海中闪过一尊菩萨像,突然像被雷劈一样僵在原地:那菩萨手中抱得好像是,是一个小娃娃?
所以那庙其实是,送子观音庙?
阿弥陀佛……啊不对,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所以她的悲惨命运的原因难道是拜错菩萨了????
张奉臬看面前的少女脸上异彩纷呈的样子,有心问她在想什么,又想起她问东答西的不良前行,脑壳一痛……算了他不问了。
符箓一道与旁的还不同,像修行,根骨绝佳的,自己悟道开山立派的都有,而符箓却不是,因为符箓上的上古神文,必须人手把手教。而且,绘制符箓要用专用的符纸符笔,这些都是法器,价格昂贵且损耗极高。
一个符箓师背后起码有一个符箓师,而所有的符箓师,都是有名有姓的,所有玄门中的符箓师,不过十数个!
张奉臬沉思许久,暂且不再猜测她的身份,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找那伙贼人下落……别说是为了报仇,你一没伤二没残,顶多是被饿得久了点。”还有自尊心受到了点伤害。
初霁汗毛炸起:那是饿得久了点吗?那可是足足五年又三天!
她只能嘟囔道:“跟你说也说不明白。我要找他们,是为了一个人!”她想了想,加了一根手指,“不,两个!”
张奉臬额角青筋又有崩开的趋势:“……到底几个?”
初霁讨好地笑道:“两个,两个,一个是罗门主,一个是我师父。我怀疑罗门主的死有隐情。”
……其实是三个——还有她自己。初霁缩了缩脖子,主要这句真的不是能说。
张奉臬沉默了片刻道:“为什么这么说。”
初霁一看张奉臬的反应就觉得有门,心中颇为振奋,她挑挑拣拣,将不能说的摘出来,最后只汇成一个问题:“罗门主真的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