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随玉未解其意,灰袍道人继续道:“有些东西用眼看迤逦绚丽,实则一团污秽,须得用心看,才知真相。”
青袍道人也道:“小友莫怕,眼下小友率先登阶,便是我长泽弟子了,这煞星若是敢在长泽境内动手,我们定叫他魂飞魄散。”
“你们胡说什么。”随玉有些恼,拨开道人的手,朝元翊走去,“我不修仙。”
二道皆是一愣,灰袍仍不死心,追问:“是不是他逼你的?”
随玉继续摇头,又见元翊面色丝毫未变,补道:“我心甘情愿的。”
“诶呀诶呀,好好的凰骨不修仙,比炼废我一缸彤丹还叫人心疼呐。”
“灾星拐走我乖徒儿,我与你没完。”
林成霜半靠在门前玉雕石兽上,懒洋洋地招手,“喂,二位峰主,阿玉既无心修炼,二位看我如何!”
青袍道人略微扫了一眼,“呵,你?你不是要入剑修么,还来添什么乱子?”
“在下听说剑修收徒格外苛刻,这几年少有能入门的,自认并非天纵奇才,才想请峰主……”
青袍道人摆手,“何须问,长泽收徒不拘一格,鼎剑峰尤为随性,只要你过得了悬舟那关,自然无人阻你。”
元翊听此微微侧目,见林成霜颠了颠手中玄剑,眼神中多了几分笃定。
鼎剑峰掌门闭关多年,峰内事务全由大弟子谢悬舟掌管。
这谢悬舟也是少年成才,小小年纪就已破元婴,剑术更是师祖亲授,当属长泽第一流。
当年元翊上山,也是怀着讨教一二之心,却不巧恰逢他下山寻药,二人没能碰上,未能领教长泽这一百年里的最高剑术,当时还有些遗憾。
眼下林成霜资质平平,却有这份志向,倒叫元翊高看他一眼。
灰袍道人也面露难色,忍不住感叹:“何苦非要入剑修呢,丹修、药修,再不济符修也好,诶,你们这些小娃娃啊……”
随玉扯了扯元翊衣袖,低声问:“那名叫悬舟的人,很厉害吗?为何这他俩看林成霜的目光,和孟婆送魂时的目光一般,一副见完一面没下一面的样子……”
“少胡说。”
“本来就是……”随玉小声嘀咕,孟婆看魂还多一份怜惜呢,那青袍道人眼中却是明晃晃的嘲讽。
不由得叫随玉生出几分好奇,也不知元翊比不比得什么悬舟。
不待随玉多想,一阵强劲的罡风震得人浑身一颤,玉阶似是抖了一抖,二位道人面色一变,拂袖离去。
下一刻,沉重的钟声响彻山峦,不远处的钟楼上,一面水镜被晨光一照,发出莹润的暖光。
四下人声渐起,玉台上慢慢聚了些人。
这些都是今年入门之人。
元翊扶着随玉肩膀,叫他往山下看,山际晨雾散去,触目皆是苍翠,不远处的一条飞瀑直挂青峰,峰险而瀑急,湍水隐于云脚,大气磅礴又不失妙趣。
随玉在地府何曾看过此景,入迷地盯着那泄流而下的水瀑,想着飞去淋一番才好。
此时,身后传来青鸾清啼,接着是一阵碎玉般丁玲声。
“恭贺诸位登阶,请诸位逐一立于前缘境下,待前缘镜分出灵根属性,再决定各自去留。”灰袍道人捧一长卷肃然道。
青袍道人则立于水镜前,缓缓转动镜纽。
镜中乍起旋涡,随玉看着眼熟,想上去一探究竟,却被身后的元翊按住肩膀。
“别生事。”
“我只去看一眼。”
“不行。”元翊沉着脸,不为所动,又将一个手掌大的葫芦递给他,“冷泉已得,你在此看看热闹便好,别上。”
随玉悻悻地接过,仰头喝了一口,果真甘洌爽利,一口下肚,叫人浑身清凉,血中隐隐的燥热也消失不见。
元翊见他眸色不变,腕上脉息也不似之前黏滞,心知这热症是解了。
本是了却一桩大事,可不知为何,他却半分轻松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更郁闷了些。
随玉不知他心头所想,心思全在那水镜上,只见弟子们纷纷上前去,不多时便拿着块玉佩出来。
灰袍道人一一查看玉牌,毛笔在长卷上飞快记录着。
台前未入镜的人越来越少,林成霜却仍靠在玉兽旁不为所动。
随玉歪头问:“怎么不上去?你不要想当剑修吗?”
“阿玉你不来,我都没兴致去了。”林成霜随口诌道,说着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
见随玉皱眉,又补道:“阿玉可知我为何要入鼎剑峰?”
“鼎剑峰很好?”
“鼎剑峰享誉天下当然好,若是能入鼎剑峰,不光于自身修为有益,更是光耀门楣的一桩好事……”
“原是为沽名钓誉……”
“也不完全是,所有入长泽的弟子,皆可取峰内一件法宝作贴身武器,你看他们入水镜,一是为测灵根,二则也是去寻各自有缘的宝物法器。鼎剑峰好几十年不收徒,里头的东西可谓是价值连城。”
“有何法器?”随玉悄声问。
“金玉珍宝、兵器神兽,长泽的宝物库什么都有。”
“那你何不早去,都被别人选完了。”
“入鼎剑峰无须入水镜,只要……”
“只要如何?”
“只要接下鼎剑峰首徒--谢悬舟的三招。”
“何处去寻他?”随玉追问。
林成霜笑笑,心想赌对了,眼前这稚嫩的小儿果真是对宝物感兴趣。
“阿玉贵人多忘事,分明在林中见过,这不,来了。”
说罢只见林成霜横剑往玉台中间跃去,玄剑“噌”地一响,于空中接下一记灵波。
“师兄,好久不见。”林成霜仰头。
玉台上冷脸立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密林中责难他们的那位。
谢悬舟,随玉眸色暗了暗,当即心下有了思量。
元翊心头一紧,原来是他,方才在林中时,这人刻意压抑着灵息,难怪方才他只觉灵气纯正,却探不出深浅。
林成霜挽了个剑花,嘴上说着“得罪”,直直朝台上刺去。
“呵。”谢悬舟不闪不避,舐月剑剑光一闪,两剑交错迸出刺啦火花。
二人你来我往地过着招,看似林成霜招招致命,实则是谢悬舟毫不留情,一面拆招一面用灵力压人。
二人玄息差了好几个阶,单凭这一点,林成霜便毫无胜算。
不过令元翊出乎意料的是,他本以为林成霜那半吊子修为与身法,应当一招都接不住。
没成想按他那不要命的打法,居然撑了这么久。
眼下他出招速度明显减慢,谢悬舟却游刃有余,这场比试结局显而易见。
后天修炼到底是比不上天赋异禀,更别说还是一副修炼也不到家的肉身。
林成霜嘴角溢出鲜血,神情依旧执拗,手中玄剑似是禁不住灵压,隐隐有碎裂之势。
谢悬舟攻势毫不减弱,甚至有往死路上的趋向,一招一式间杀伐之气尽显。
时间一分一刻过去,林成霜明显体力不支,跪坐在地咳出一口血沫。
谢悬舟负剑淡淡扫了一眼,却见他复又起身,便再次起势,横剑上前。
此时的林成霜打法已乱,只用真气强撑着,周身发出淡淡的微光来,似有魂散之象。
水镜前的二道面露不忍,灰袍道人似是想上前阻拦,被青袍抬手拦住,低头同他说了什么。
灰袍道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没有上前。
台上众人皆是看得入迷,元翊冷眼看着,心知这场比试的结局马上便要见分晓了。
虽是要输,但三招早已过完,林成霜这入鼎剑门的心愿应当是成了。
不过元翊眼下心里横着一遭无可解的心事,无心关注他这宗门之事,正想趁着众人沉迷对局,带着随玉下山去。
一扭头,却发现一直立在身侧之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元翊四下观望,没来由地心悸起来。
台上灵气又乱又杂,画寻龙阵也无济于事。
这陌生的情绪叫他方寸大乱,连忙竖起黑玉匕“噌”地擦过指腹,血珠不间断地落于刃上。
想靠血引追寻随玉方向,却陡然想起,方才他已喝下冷泉,自己的血已经寻不到了。
人群中放眼望去,随玉杏黄的身影半分也不见。
既然台上没有,说不准是下山了,元翊当即转身,周身煞气止不住地外溢,恨不得立马把这云麓二十一峰搜一遍。
此时,耳畔却响起林成霜懒洋洋的声音,“别急啊,你还在这,阿玉怎么会走呢。”
元翊来不及细想,直问:“在哪?”
“林成霜”低笑一声,轻声道:“这不,大伙儿都看着呢。”
眨眼间,那人群中与谢悬舟过招的从林成霜换成了随玉。
元翊耳边陡然寂静,只一颗心越跳越响,响得叫人疑心下一刻便要裂出来。
怎么会是随玉,怎么……才发现……
随玉一抹额前血珠,撑着剑再度跄踉起身,朝谢悬舟劈过去。
谢悬舟似是没料到这人意志力这般强,有些不耐烦,只横剑挡下,随玉手中玄剑终是不堪重负,“铛”地一声碎成了好几段。
随玉当即抓过一块碎片,扭身绕至谢悬舟身后,横在他脖颈上固执道:“你,三招,我接下了,给我灵器。”
一瞬间,二人攻受之势易形,众人一片哗然,就连那两位老道都惊叹不已。
“什么?”谢悬舟一愣,颈上微凉的压制叫人不耐,竟被他钻了空子。
“我说,给我灵器。”随玉咬牙,低在他脖子上的断刃又往下压了几分,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淌下,落在谢悬舟一尘不染的外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