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什么。”随玉双手环紧元翊脖子,在他颈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下。
元翊一阵无言,又待了一会儿,见他真不打算开口,沉声道:“出门前如何同你说的,上了山不要乱走,不知底细的人更不得搭话。”
“那鸟偷我荷包嘛。”
“偷你荷包你不会同我说?云麓山上阵法千八百个,还好是这入门阵法粗浅易破,寻龙阵才能找到你。”
“若是那鸟飞入个死境、绝境,又或是关着大妖大魔的禁制,你也要为着个荷包闯进去不成?”
随玉本就有些困,又听元翊这长篇大段的唠叨,更是眼皮打架,随口道:“我的荷包与你何干,何故折腾你……”
元翊听此一顿,继而嘴角扯起一丝讽刺的笑。
正是了,他的事同自己何干,本就要走的,却被那莫须有的魂珠强留下来。
自己也知这魂珠只是幌子,只是背上这鬼,好歹是自己带上来的。
就算他命中该来阳间惹一番因果,是非根源也是他元翊。
这一路他总想着多护着些,好叫随玉少受些罪,真到要分道扬镳之时,好歹对得起自己的心,不算亏待了他。
谁知随玉竟不领情,轻飘飘的一句与你何干,倒显得他这一路上的操心白效力了。
也罢也罢,本就不在人心坎上的,说不准随玉早就觉得他多事了。眼下又见了新人,哪里还有心思再同他虚与委蛇。
待取了山前冷泉,便不留了,也省得惹人厌烦。
随玉本快入梦,突觉元翊脚步停了,不满地蹭了蹭他脖颈。嘟囔道:“怎么不走了,不是说……早些上山么……”
元翊幽幽道:“你不折腾我,自己下来走就是。”说罢,托着随玉双腿的手,轻轻抖了抖。
随玉被颠得惊醒,双手双脚都用劲儿箍在元翊身上。
小鬼浑身冰凉,突如其来的紧绷凉意,叫元翊冷静了些。
“唔,你背累了?”随玉试探着问。
一直落在后头的林成霜突然开口:“快看,是脊兽,快到了。”
僵持的二人一齐仰头,那是山门大殿,果真是屋脊上六兽,再走两步,便能看见庑殿顶的全貌。
眼下天才蒙蒙亮,冰壁玉顶的宫殿浸霜一般,看上一眼便叫人遍体生寒。
待到破晓之时,朝霞洒金、青鸾对舞,便是一派神霄绛阙的气象。
元翊打量着那脊上六兽,总觉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
又往上踏了几步,眼前宫阙楼阁便多起来,看架势,倒是比当年他来时更富丽堂皇了些。
随玉瞪大了眼睛,没见识地“哇”了一声,缠着元翊的手脚登时松开,从元翊背上跳下。
“诶。”元翊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没站稳的随玉,只见他眼中星光闪烁,激动道:“那些屋子好漂亮。”里头肯定有比蛟目更好的东西。
元翊心下了然,紧了紧他的头上发绳,又快速检查衣衫鞋履,见全都整理妥帖,便冲随玉轻点了下头。
随玉当即转身,小跑着往山顶走去。
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元翊却丝毫没有被感染,反而有些莫名的怅然。
林成霜走上来,“你这人好生奇怪,方才金疙瘩一般护着,连路都不让走。这会子真要进龙潭虎穴,怎么反而放松警惕,任他一个人去了?”
元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人衣着华贵,看似健谈随和,实则笑里藏刀。
贸然找上随玉不知有何图谋,山上那群死板老道,不见得比他难缠。
见元翊不答,林成霜并不介意,笑道:“也是,管太紧未必是好,小心适得其反。”说罢林成霜转着长笛,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元翊肩膀,慢悠悠地朝山顶走去。
……
随玉踏完最后一阶,刚跳上玉台,就被一灰一青两个道袍老者迎了上去。
灰袍老者道:“小友登阶竟如此迅捷,真真是与我长泽有缘,快快来我丹鼎峰,我峰内有上好仙丹,可祝小友早日升阶呐……”
另一边的青袍老者气定神闲地打断:“我看小友骨骼清奇,是块修习符术的好料子,他们炼丹的都是借外物,无甚可取。怕是要埋没了小友这一身天赋……”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炼丹的是借外物,这火候、时机大有门道,你懂个什么,我看你们符箓峰才是邪魔外道,天天在那鬼画符……”灰袍当即大怒,拉起随玉胳膊便要往殿内走。
青袍拂尘一挥,挡住二人去路,正色道:“玄钦老弟,师兄看上的人,于情于理都该是师兄的,你怎么能硬抢呢,师傅教的道理都忘了不成……”
“阿呸,死老鬼,这些年你们作威作福的还少么,好东西你们要,好人你们也要,这个我先看见的,你今年再和我抢试试看……”
“师弟这是非要和师兄撕破脸了?”青袍眉峰暗皱。
灰袍毫不相让,“就是师傅来了,这人也得给我留在丹鼎峰。”
还真被林成霜说对了,不过随玉小跑上来,却不是来听老头吵架的,他还要去寻宝呢。
便趁二人对峙之际,施了个脱壳咒朝门内飘去,这咒法还是偷学的元翊的,只看了一遍,也不知施得对不对。
指尖一亮一灭,随玉只觉神闲身轻,化作一缕轻烟,跌跌撞撞地朝玉宇琼楼飘去。
路过灵泉矮峰、修竹翠峦,草木清气拂面而来,吹得人神清气爽,连魂魄都被润了一遭。
随玉漫无目的地游着,途径一处水汽氤氲的池塘,水面上聚着一团白雾,叫人看不起水域大小。
岸边怪石嶙峋,池水微漾,泛起细碎银花,随玉好奇地打量一遭,未曾发现端倪。正欲离去,池中突然闪过一线碧蓝碎光,只一瞬便无影无踪。
随玉顿了顿,抬手朝湖中扔下一记灵波,预料中的波浪声没来,反而传来金玉叩地之声。
随玉心生疑惑,走近看,发现这湖面结了一层淡色结界,结界下浪潮翻涌,看不清深浅。
他蹲在岸边,伸手碰了碰结界,触手微凉,蕴着淡淡洗光。随玉想了想,一头扎进结界中。
本以为会被拒之门外,却不料这结界似是通人性,并未阻拦他,竟叫随玉闯了进来。
水流包裹住他身体,卷着人往漩涡深处飘去。
随玉只觉眼前一片白雾,雾色变幻无端,雾中似有活物蹿动,灵气也越发深厚。
随玉朝那涌动处炸起一道灵波,云团消散又立马聚拢,云雾四散的瞬间,他看见一尾蛟穿行其中,碧蓝的瞳孔朝随玉眨了一眨。
妖丹在此?随玉心有一喜,没了蛟目、脊鳞,妖丹也不是不行,换些银钱给元翊也好。
顾不得颈后阵阵发热,便要朝那翻滚着的云雾纵身去。
驾云咒还未施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对峙的力,不待他扭头,便兀地撞上元翊肩膀,眼前雾色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山门前的场景。
“唔。”随玉揉了揉后脑勺,后领被元翊拽着,风直往脊背蹿,凉得他不禁打了个细颤。
林成霜站在不远处凝眸看着他们,嘴角抿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随玉正疑惑,下一刻头顶便传来了元翊的数落声,“乱学什么咒,有几个魂够你瞎试。”
元翊往他额上探了探,额上冰凉一片,倒是没发热。
说他魂弱,什么魂咒乱加也无事,说是灵台稳固,偏风一吹就倒。
不论是人还是妖,都是魂身一体,偏他特殊,魂体相斥一般,就是要补,补都不知从何补起。
随玉正顶着红扑扑的一张脸,眨巴眨巴地偷看他,像极了从前道观旁那只偷吃完的狗儿。
元翊好没气地觑了他一眼,终是叹了一口气,缓声道:“做什么跑那么快,背上满是汗,嫌病得不够久么,明个儿又有气无力的,看你折腾谁去。”
随玉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
方才争得面红耳赤的灰衣老道凑了过来,对随玉笑道:“小友莫急,入我峰内,丹药管饱。别说是失魂症,就是半只脚踏进阎罗殿的人,都能拉回来。”
随玉心说自己刚从阎罗殿出来。
元翊开口回绝了他,“我们二人此行并不为求师。”
“不为求师,你登阶作甚?”灰袍老道疑惑道,刚想上前一探元翊修为,却被青袍道人的拂尘拦住。
那青袍老道走至身前,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元翊,“我认得你……你是……当年那个灾星……”说罢眼睛冒出一道锐利的光。
“呵。”元翊没本也打算隐瞒,
“当年你还没闹够,又来做什么?”青袍老道语气不善,周身和善的气流陡然防卫起来。
一股清至的力环绕上随玉肩头,将他从元翊身前拉出,护至到身后,对元翊毫不客气道:“你挟持这位小友,又是何居心?”
元翊眉心一跳,老道放在随玉肩上的手,看得他心头蹿起一阵无名火,刚想驱咒弹开。却听得老道呵斥一声,“在我长泽门前还想撒野不成?”
“老头你瞎说什么?”随玉听得云里雾里,“他才不是什么灾星呢。”
“命格克尽六亲、为人无情无义,不是灾星是什么。”青袍道人毫不留情道。
围在一旁的灰袍道人小声附和:“小友我同你讲,这皮相颜色皆为虚妄,你年纪浅,遇人少,莫要被他蒙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