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悬舟轻啧一声,掌下生风当即朝后一挡,随玉侧身躲闪,断刃丝毫不移,自谢悬舟颈上“噌”地”划过,顿时真气四溢。
与元翊灼人的真元不同,谢悬舟的真气至清至纯,悄无声息中凌压下来,往随玉背后猛击一掌。
随玉被推得偏了几步,扭头又欲粘上去。
却见谢悬舟收了剑,声音仍是冷淡,“你,鼎剑峰收下了。”
四下骤然噤声,只是一瞬,复又再起喧哗。
随玉抹了把嘴角血沫,缓缓立起身,林成霜的肉身,果真比他自己的好用些。
只是方才打得太猛了,多少还是禁不住,眼下魂魄不稳,隐隐有离体之征兆。
随玉调动内息,抬头看向谢悬舟。
谢悬舟似是看出随玉心思,扔下一句,“且自去水镜中寻。”转身便要走。
随玉这才放下心,听见飘在一旁的林成霜道:“水境随时都能进,不急。”
“不过,那边……似是有些麻烦。”
随玉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元翊呆立在石兽旁,赤红着脸,一副魔怔模样。
二人目光相触之时,随玉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要不,那先下来?”林成霜问。
随玉僵直着身子,略一点头,目光却没从元翊身上挪动半分。
他……怎么看起来并不高兴。
这边,林成霜的还魂咒已然施好,轻轻在随玉额心一点,随玉淡青魂体便从林成霜肉身上脱离。
刚离体的魂魄还未定型,随玉只觉浑身软绵绵的,落地时使不上劲儿,不慎扭了一下,便卸了力跌坐在地上。
元翊见此再也站不住,急匆匆走过来。
随玉费力仰起脸直冲他笑,却见他眼中蕴着几分意料之外的怒气。
还未开口询问,就听得他劈头盖脸的责骂声落下来。
“做什么又跑上去和人过招?”
“一路上都在和你说了不要惹是生非,不要惹事生非,我的话你从来不会听。”
“好的不学,邪魔歪道的换魂术也敢往身上使,你有几个魂禁得住折腾。”
“冲上去出什么风头,赢了他又有什么泼天的好处?”
“你知不知道,方才若是他不收手,你就是赢了,也是个半残。”
元翊心悸得厉害,刚才随玉二人过招时颇为惨烈,二人都是不留余力的打,若是一时不慎,只怕半身修为都要折在上头。
“总是低着头做什么,方才不是厉害得很么,一柄残剑都敢直对人家的神兵……”
刚从谢悬舟那一掌随玉没能躲过,若是直接打在魂上,只怕要直接魂飞魄散。
好在有林成霜肉身挡上一挡,不至直接伤魂,元翊越想越后怕,不敢伸手去碰随玉魂体,周身玄息竟也不稳起来。
林成霜没料到元翊反应这般大,轻轻点了点元翊肩膀,好声安慰道:“方才打斗皆是用的我的魂气,阿玉这只是乍然离体不太适应,待一小会儿便能恢复如初,这不是好好的……”
“我同他说话,你插什么。”元翊正在气头上,没了方才的客套,半个眼神也不给林成霜,一双眼死死黏在随玉身上,恨不得将人盯穿。
黑玉匕似是与主人心意相通,蓄势待发地绕在元翊手边,发出急促不安的颤鸣。
随玉低头坐在地上不应声,元翊只当他又左耳进右耳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接道:“我同你说的全做耳旁风,旁的随便什么人都能使得动你。”
“横竖不听我的话,日后你是去是留我也不过问,眼下你身上的热症也解了,你那魂珠,我也……”
“要走么……”随玉愣楞开口,声音那般小,林成霜没能听清。
却发现头顶声音消散,元翊定在原地,理智登时回笼,这才意识到刚才脱口而出了什么,面色更苍白了些。
气极竟口不择言起来。
林成霜刚打算开口再劝和劝和,却觉出一丝不对劲,自两人面上逡巡一遭,心下猜到些什么,暗道不好,生怕听到些不该听的,赶紧趁机溜了。
随玉心下惶然,自己是个半死不活的魂儿,在地府飘荡三百多年,睡睡醒醒一直不肯往生去,只因他记着有一人在等他。
自从醒来,元翊从如同天赐神物,将随玉尘封已久的魂魄唤醒。
在他身上随玉总能感觉到那缕熟悉到气息,不由得将一切喜怒哀乐,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而元翊这些日子,也一直待他很好,要星星不给月亮,对他一些无理的要求,也无一不允。
可随玉却知,元翊真正心思并不在他身上,眼下终是留不住了,难道他与他真的没有缘分。
随玉鼻头一酸,睫羽洇湿,强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又问了一遍:“还是要走?”
“……”
“是不是?”随玉猛然抬高音量质问道。
“是。”
“那你便杀了我!”
此话如平地一声惊雷,榨干了元翊的怒气,杀、死这些尖锐的字眼挑动着他本就不稳固的玄息。
“你既不要魂珠,我要着又有何用,反正我也早该死了。”随玉一改往日温驯,眼神狠戾之色立显。
凭什么要蹉跎百年,凭什么不得圆满,还是不甘心的,竟还是不甘心。
一念佛陀,一念地狱,随玉怒极,眨眼间于满目赤红中,再次看到那魇中之人。
似远似近的声音响起,你看,他就是不要你,做了这么多又有何用,最后抛下的还是你,同三百年前一模一样……
放手吧,强扭的瓜不甜,心魔悠悠道……随玉眼中又多了几分执拗。
元翊被这他一眼摄住,周遭空气都滞住,二人无声对峙起来。
突地人群中一人大呼:“有魔气,有魔气……”
水镜前的二位道长也意识到不对劲,忙将玉台上新入门的弟子遣散。
灰袍道人双手施印,嘴边念起清心咒来。
可惜凡人的清心咒,对与随玉如影随形的三百年的心魔而言毫无用处。
只见随玉红着眼,一把握住元翊手边的黑玉匕,直往自己胸口冲。
元翊眼疾手快地召回匕首,随玉不肯松手,二人无声角力。
黑玉匕双面开刃,随玉死死握在刃上,煞气豁开深可见骨的血口,还在往肉里没入。
浓郁的血腥味萦绕,这是随玉的血。
元翊看得眼眶发热,方才是借林成霜的肉身,眼下却是实打实的从随玉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放开……”元翊喉头发涩,缓缓跪坐下来,看清了见随玉因用力而汩汩流血的手心,颤抖着触上去。
“不是要走么,还管我做什么……”随玉手上力道半分不减,怕刃来回划割,元翊不敢再用劲,只维持着不让他真往胸口捅。
怎么就养成着般性子,一言不合便要拿命去搏。
“不走了。”
“真的?”随玉眸中赤红淡了几分,眼角的泪随着他的动作掉落,沿着脸颊缓缓滑下。
“方才是我说错了,不该那般吼你。”元翊轻声哄道,“来,先把手松开。”
“当真不走了?”随玉又问。
“嗯……”元翊点头。
“你同我结誓。”
“好,先把手松开。”
随玉半分不动,嘴里念了几句什么,汩汩流淌的温血腾起,在空中蜿蜒成一串符咒。
元翊觉得眼熟,却辨别不出是何种咒术。
随玉道:“结誓!”
元翊当即划开自己食指,滴了两滴落在咒上,只见那符咒慢慢流动起来,二人血液交融,暖意欺身而上。
元翊发现自己竟能感知到随玉内力,果真丹田空空,灵气淤堵得厉害,眼下不要命地往外涌。
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只怕那残破的魂珠撑不住。
“誓已成,放手吧。”
随玉也感受到了元翊热腾腾的真气,略一点头,手臂发麻,缓缓松开匕首。
待随玉手掌完全离开之时,黑玉匕“咻”地收至元翊身后。
元翊吊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灰袍道人从玉台上匆匆走来,看这满地鲜血,叹道:“诶呀诶呀,小友你们这是做什么啊,血多不成,好好的凰血着般洒着玩儿么。”
“作孽呐作孽呐……”
此时,随玉眼中赤色完全散去,却见身前的元翊面色沉得几欲滴出水来。
心知这下许是把人惹大发了。
元翊接过随玉血肉模糊的手,不大敢动。还是灰袍道人递给他们一盒药膏。
元翊将他手轻轻托起,端详片刻,实在没法寻个不疼的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包扎起来。
边包扎边说;“随玉,我的话虽不尽善,总归不是害你,多少也听一些。”
“嗯。”随玉应了一声。
元翊抬眸看了看他脸色,继续道:“凡事多想想后果,就是真想讨教一二,点到为止就好,何必与人斗狠搏命。”
随玉点点头。
“那方才为何要上?”
“我原想送你个宝物。”
“我不缺什么宝物。”元翊没料到这遭,还以为是随玉贪玩,没成想竟是想错了。更觉先前的话说得过重了。
“兴许你就不走了……”随玉发觉手心痛感加剧,不由得缩了下,到底没抽走。
元翊动作更轻些,又道:“以后要做什么同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