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夜,屋里很暗,一些微弱的光还是床头上的两根蜡烛传出来的,还是昨天燃剩的。
“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饿晕了呢。”豆西竹把碗给他,他没接。
豆西竹问他:“怎么啦?”
“你再慢一点我就要晕过去了。”
李慎的声音听起来还真有些虚弱。
豆西竹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瞪着他——饿了就吃饭啊!这有什么好磨蹭的?
李慎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吐出三个字:“没力气。”
豆西竹点头,她懂了──哄他吃饭嘛,小事一桩。
她坐在床边搅动着米粥,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快吃哦~这可是我亲自喂呦,还是香甜的,以后想要就没机会了。”
李慎点头,慢慢吃了进去。
她说得对,是香甜的。
她的衣袖间还有淡淡的柴火味,这米粥,也是她亲自做的。
可......李慎只看见了哄骗,看不见她的真心,好似是好好照顾他也是为了别的。
李慎心头莫名地有些发堵,别开头,不吃了。又被豆西竹掰回来,训了两句:“听话,好好吃饭。”
李慎不想她生气,拿过她手里的碗,一口闷了,就是有点烫嘴。
“哎......烫!”
已经晚了。豆西竹的指尖点了点他的嘴,无语得不行,
这人怎么回事,不烫吗?
这,嘴都红了......
竖日,豆西竹推着李慎去老远处买东西了。
路是真远,豆西竹走过去的时候感觉还行,返回时提着三三两两,背上还背了个小包袱,装着两人的新衣服,瞬间累了许多。
李慎想扶她,奈何连站都站不起来,还给她累上添乱,没有把大白菜抱好,重重地摔在地上,还骨碌碌滚了两圈,沾满了尘土和路边的草屑。
新鲜的大白菜,一滚滚两个,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豆西竹瞪大了眼睛,盯着地上的菜,不理解李慎想干什么。
“我......”李慎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没拿稳......”
她把手腾空、弯下腰,认命地去捡那颗滚远的、沾满泥灰的大白菜。拍打掉泥土,然后把它放回李慎腿上。
李慎攥紧了手,骨节泛白。
豆西竹看见了,用脏手拍了拍李慎的肩膀,“别想太多,又不是只买了大白菜。抬头,笑一笑嘛。”
李慎不听,依旧低头。
“那这样吧,我的手脏了,我用你的衣服擦擦手,就当是向你发泄。”
“那也太软绵绵了......”李慎用衣摆给给她擦手。
“我跟你发泄呢,哪里软了。”
“你只是因为我的现状,才会如此。”李慎一语道破,“你不敢。”
豆西竹确实不敢。
毕竟是将来的七王,惹得不愉快了,连活路都不给。
“我们快回去吧。”豆西竹试图掩饰过去。
李慎抿唇没再说话,豆西竹就当是成功了。
回到家,没看见两护卫的身影。
走了正好,没人跟他们抢东西吃。
李慎道:“去休息一会,我去做饭。”
“好。我去收拾一下门槛。”
李慎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慎不拦着,不干涉她的决定,会趁着烧水的空挡,偷偷看着豆西竹。
那个斧头还是比较重的,一个小小的她,挥起来很费劲。
一声接一声,带着一种执拗的狠劲,打乱了李慎的心思。
他在想,豆西竹为什么不敢,为什么总是哄他,为什么不是真心实意。
李慎总是把手藏着袖子里,袖子里有匕首,他想用一些极端的方式验证一些事,又怕吓到豆西竹,放弃了。
他想,这样也挺好的,人不走,心也可以飘远一点的。
砍门框的声音弱了些,豆西竹也不在院子里,李慎就摇着轮椅,上了斜坡,看向屋里。
豆西竹在屋里,在他们吃饭的地方做东西,应该是纸鸢。
李慎笑了笑,真是不知道累的。
忙忙碌碌加吃饭,太阳就跑到了西边。
院子里,被砍了一半的门槛凄惨地歪在一边,露出一个难看的豁口。
豆西竹把纸鸢塞到李慎怀里,让他拿好了。
工具少,做出来的纸鸢也很粗糙,勉强能飞。
“放纸鸢去喽!”
豆西竹乐呵呵地推着李慎去了院子里。
李慎坐在轮椅上,阳光晒得他苍白的皮肤有些发烫。
他看着豆西竹在院子里笨拙地跑动起来,试图让那个丑陋的纸鸢飞上天。
她的裙摆沾着灰尘,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跑动的姿势毫无美感,甚至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
她举着线轴,仰着头,努力地奔跑、拉扯,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仍是如此,她依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慎想,她就该这样。
突然,豆西竹把纸鸢,眼睛亮亮的,很是向阳。
她说:“你也放!”
“......好。”李慎赶紧去接纸鸢,一次就把纸鸢放的很高,线都被他放干净了。
李慎发现后默默收了线。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小小的院子里,给地面、房子、人镀上一层浅金。
日落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原主豆西言那位唯利是图的父亲,风尘仆仆地找上了门,站在破败的院门口,扯着嗓子嚷嚷,目的**而刻薄。
豆父要豆西言立刻休了李慎这个废人,改嫁一个手脚齐全的男人。
以此,换一笔丰厚的聘礼。
可惜眼前的人是豆西竹。
豆西竹嗤笑一声,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声音却陡然拔高,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嘲讽和决绝。
“家里缺钱,又想卖我啦,父亲。”
那些属于原身的、被当作货物般买卖利用的冰冷记忆,豆西竹一清二楚,只是不愿再提。
她一个现代人,光是想想就来气。
豆西竹提高了音量:“今天得让父亲失望了。李慎,我夫君,他很好,很健康。我既嫁了夫君,那就要一辈子,半路换人这种腌臜事,我膈应!”
“你!你个不孝女!反了天了!”
豆父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祸害!你个克死你娘的灾星!现在还要克......”
他恶毒的咒骂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
“呃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
一根筷子擦过豆父的脖子,划出一道红印子。
豆父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在地,狼狈地用手捂住脖子。
那里,赫然多了一道细细的、渗着血珠的红痕。
而在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土墙上,一根普通的竹筷,尾部犹自震颤着,深深没入泥墙一寸有余。
豆西竹也好奇,好端端的人竟然飞到地上去了,扭头一看是李慎,不知何时已悄然上前,一只手便将她拉到身后。
李慎的脸上没有任何暴戾之色,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
那双深潭似的眼眸里,凝聚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冷意,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豆父的耳膜。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还要浪费一个筷子。”
浪费了,豆西竹会不高兴。
他微微倾身,目光如实质般压向瘫在地上的豆父,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豆父几乎窒息。
“念你年长,敬你薄面,不杀你。滚。”
最后一个“滚”字,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和杀伐果断的警告。
空气死寂。
豆父捂着火辣辣刺痛的脖子,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
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骇然。
豆父看看墙根下那根深入泥墙、尾端染血的筷子,又看看轮椅上那个明明不良于行、此刻却散发着如同修罗般恐怖气息的男人,最后对上女儿豆西言那双冰冷、鄙夷、再无半分温情的眼睛。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毫不怀疑,刚才那筷子若是再偏半分,此刻自己已经是个死人!这个残废......这个残废竟有如此骇人的身手和杀心!
豆父瞬间大叫:“妖......妖怪......你们都是妖怪!”
被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院外逃去,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太过慌乱,在平地上狠狠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也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村道上,只留下一串仓惶的脚步声和飞扬的尘土。
院子里瞬间恢复了宁静。
豆西竹呼出一口气,软了下来,没有那么多的攻击力。
豆西竹道:“终于安静了。”
李慎看她心情不错,又想起她方才说的一辈子,心底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顺着她的话,带着点故意逗她的意味,温声问道:“嗯,安静了。不过......那根筷子,怎么办?”
“对哦!”
豆西竹被他提醒,立刻转过身来,双手叉腰,故意板起小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可提醒我了,你今天浪费了一个筷子!”
见此,李慎眼底的笑意更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他顺着她的话,微微歪了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隐隐的期待。
“哦?那......想罚我吗?怎么罚?”
豆西竹毫不犹豫地说:“罚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李慎笑出声,傻瓜一个。
有她在,就已经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