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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小仙女的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细碎的刀片在割。


    燕祈的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背上那个陌生的女人,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铁,那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刺骨的寒风吹散。


    谷口的哨卡越来越近,那几个戍卒懒散的目光,也终于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准确地说,是聚焦到了他背上的那个人身上。


    “站住!”


    一声厉喝,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为首的那个络腮胡戍卒,将手中的长矛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拦住了燕祈的去路。


    “燕小子,长本事了啊?出去一趟,还给自个儿弄了个娘们回来?”络腮胡的脸上,满是戏谑与不怀好意的笑。他的目光,像黏腻的虫子,肆无忌惮地在苏满满身上逡巡。


    其余几个戍卒也围了上来,发出哄堂大笑。


    “嘿,这娘们看着身段不错啊,就是不知道脸蛋长啥样。”


    “管她长啥样,弄到恶人谷里来,还能有好事?八成是外头犯了事,逃进来的吧?”


    “燕小子,你这是想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连自个儿都喂不饱的流放犯!”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燕祈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冷得像谷外溪水下的寒冰。一股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自他身上一闪而逝。


    那几个还在哄笑的戍卒,竟不由自主地噤了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们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年轻人,不明白为何他一个落魄的囚犯,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燕祈没有理会他们的挑衅,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向那络腮胡,声音沙哑却清晰:


    “她不是来路不明之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家父尚在时,曾为我与故友之女定下婚约。她听闻我在此地,千里迢迢,特来履行婚约,照顾于我。”


    这话一出,周围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猛烈的嘲笑声。


    “未婚妻?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络腮胡笑得前仰后合,“我说燕小子,你莫不是冻傻了?太子爷的婚约,那是何等大事?现在你被废了,人那也是金枝玉叶,能看得上你这穷酸样?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你当咱们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


    “就是!我看八成是个逃犯!按规矩,外人擅入恶人谷,格杀勿论!把她放下来,让咱们哥几个验验身!”另一个戍卒说着,就要伸手来拉扯苏满满。


    “滚开!”


    燕祈猛地侧身,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脏手。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死死地护住背上的人,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


    那戍卒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敢跟老子横?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一矛戳死你们这对奸夫□□!”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哨卡后慢悠悠地传了出来。


    “吵什么吵?大冷天的,都闲得慌是吧?”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典吏服饰,山羊胡,三角眼的中年男人,揣着手,慢步走了出来。


    正是掌管这恶人谷,手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吴典吏。


    戍卒们一见他,立刻像换了副嘴脸,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吴典吏,您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这燕小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野女人,还硬说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想往谷里带。”


    吴典吏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燕祈的身上。他的眼神像毒蛇,阴冷而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燕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好大的胆子。忘了谷里的规矩了?”


    燕祈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回禀吴典吏,她确是草民的未婚妻,苏氏满满。家父与苏伯父乃是至交,曾以玉佩为信物,定下婚约。她并非外人。”


    “哦?玉佩?”吴典吏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信物何在啊?拿出来,让本官瞧瞧。”


    燕祈的心,猛地一沉。


    他哪里有什么玉佩?不过是情急之下,随口编造的谎言。


    他面不改色,沉声答道:“信物乃传家之物,早已在我被抄家之时,便不知所踪。但婚约一事,天地可鉴。满满此番前来,亦是信守承诺。还望典吏大人明察。”


    吴典吏“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他踱步走到燕祈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捏住了苏满满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那张沾满泥污,毫无血色的小脸,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前。


    “啧啧,倒是个美人胚子。”吴典吏的眼中闪过一丝淫邪,随即又化为审视,“只是,这人看着,怕是活不成了吧?你费这么大劲,带一个死人回来,图什么?”


    “她还活着。”燕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草民粗通医理,尚能一试。只要典吏大人肯行个方便,让她入谷,草民愿将这个月的口粮,全部上交。”


    这个月的口粮,是他用帮人修补茅屋换来的,总共不过五斤黑面。


    可在这恶人谷,五斤黑面,足以让一个人安然度过最难熬的半个月。


    吴典吏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在盘算。


    这个燕祈,虽然是废太子,但骨子里那份傲气却从未消减。三个月来,任凭如何打压,都未曾见他低过一次头。今日,却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主动服软。


    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一个快死的女人,确实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若是让她进了谷,这燕祈便多了一个天大的软肋。日后想要拿捏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更何况,还有五斤黑面的孝敬。


    想到这里,吴典吏松开了手,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在你一片痴情的份上,本官今日,就破个例。”


    他话锋一转,变得阴狠起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人,你可以带进去。先去我那里,把她的户籍文书给登了。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燕祈的人,是生是死,都与旁人无关。但若是让本官发现,她有任何不妥之处,或是给你惹了什么麻烦……哼,你们两个,就一起去谷后的乱葬岗作伴吧!”


    燕祈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他深深地低下头,声音沙哑:“多谢典吏大人。”


    “谢就不必了。”吴典吏摆了摆手,“别忘了你的口粮,明日一早,送到我府上来。”


    说罢,他揣着手,转身回了哨卡。


    络腮胡等人见状,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悻悻地让开了一条路。


    燕祈不再停留,背着苏满满,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那道象征着囚笼的栅栏。


    他的家,在恶人谷最偏僻的角落。


    那是一间用烂泥和茅草胡乱搭起来的屋子,低矮、潮湿,四面漏风。屋里除了一张用几块木板拼成的床,便再无他物。那床上,也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早已发黑发硬的干草。


    这就是他全部的容身之所。


    燕祈小心翼翼地将苏满满放在那床上,看着她惨白的脸,和额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心中一阵刺痛。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或许,让她就那么在溪边了结,反倒是一种解脱。


    可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爽的内衬,撕成布条,又用瓦罐里取来的溪水,小心地清洗着她额头的伤口。


    她的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寒气不断地侵蚀着她本就微弱的生机。


    必须给她换上干的衣服。


    燕祈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他闭上眼,心中默念了一声“得罪了”,便动手去解她身上那早已被泥水浸透的衣带。


    冰冷的衣物下,是一具同样冰冷,却瘦得惊人的身体。肋骨分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燕祈不敢多看,迅速将自己那件唯一还算完整的旧棉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他靠在墙角,看着床上那个安静得仿佛没有生命迹象的女人,心中一片茫然。


    从今日起,他不再是一个人。


    这个名为“苏满满”的女人,成了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也成了他在这地狱之中,最沉重,也或许是最甜蜜的负担。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


    他只知道,他必须让她活下来。


    因为,从他决定救她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就已经绑在了一起。


    夜色渐深,寒风在屋外凄厉地哭嚎。


    破屋之内,一灯如豆,映着两个绝境之人的身影,摇曳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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