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刺客在恶人谷种田》 第1章 第 1 章 北风如刀,卷着碎雪,刮过灰蒙蒙的天际,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这里是恶人谷。 大周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流放之地。 燕祈裹紧了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单薄棉衣,微微低下头,让破旧的兜帽遮住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眸。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带着一股子独属于此地的,混合着烂泥、毒草与绝望的腥冷气息。 他已经来这里三个月了。 三个月,足以让一个天之骄子褪去所有的光环与尊严。 曾经的东宫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一口能果腹的黑面馍馍,而与人争得头破血流。 指节分明的手,如今布满了冻疮与厚茧,再也握不住温润的玉笔,只能紧紧攥住一只破了口的瓦罐。这是他的全部家当,用来去谷外的溪边取今日的水。 脚下的路泥泞不堪,一脚深一脚浅。路边顽强生长的,并非青草,而是一种叶片呈暗紫色的植物,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异香。谷里的老人都说,这叫“断肠草”,牛羊误食,半个时辰便会倒毙。 整个恶人谷,似乎都被这种不祥的植物所包裹。土地贫瘠,毒物遍地,仿佛连老天都厌弃了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生活的人。 燕祈的目光沉静如水,不起波澜。 他见过最盛大的繁华,也品尝了最极致的凄凉。那一日,东宫之内,搜出的那件明黄龙袍,像一团烈火,将他二十年来所拥有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父皇那双曾经满是慈爱与期许的眼睛,在那一刻,只剩下冰冷的失望与滔天的君威。 “流放恶人谷,永世不得赦还。” 金口玉言,字字如刀,将他从云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掼入了这无间地狱。 母后撕心裂肺的哭喊,东宫众人惊恐绝望的脸庞,以及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宗亲勋贵们,或怜悯,或幸灾乐祸,或避之不及的眼神……一幕幕,都已在他脑海中淡去。 在这里,想那些,没有用。 能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道理。 穿过稀稀拉拉、如同野兽巢穴般的茅草屋聚落,谷口那座简陋却戒备森严的哨卡遥遥在望。几个穿着厚重皮袄的戍卒,百无聊赖地倚着栅栏,目光如同鹰隼,在每一个进出谷口的人身上刮过。 恶人谷,许进不许出。 想要离开,除非有朝廷的赦令,或是拿到掌管此地的典吏亲手书写的放行条。 而这两样,都比登天还难。 燕祈熟门熟路地从哨卡旁的一条小径绕了出去。戍卒们瞥了他一眼,并未阻拦。去溪边取水,是谷中人每日的必须,只要不靠近那条代表着禁忌的边界线,他们也懒得管。 溪水冰冷刺骨,瓦罐沉入水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水面倒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曾经冠玉般的面容,如今添了几分风霜的棱角,肤色是常年日晒风吹的暗沉,唯有那双眼睛,在倒影中,依旧深邃得像一汪寒潭,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就在他提起瓦罐,准备转身离去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下游不远处的岸边,似乎有一抹不寻常的颜色。 不是此地常见的灰、黑、暗紫。 那是一抹……被血浸染的,破碎的蓝。 燕祈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瓦罐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警惕,是恶人谷生存的第一法则。 任何不寻常,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危险。 他将瓦罐小心地放在地上,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头准备捕猎的豹子,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抹颜色靠近。 空气中,血腥味愈发浓郁。 拨开一丛半人高的、枯黄的芦苇,眼前的一幕,让燕祈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趴在冰冷的卵石滩上,一动不动,半个身子还浸在浅浅的溪水里。身上那件蓝色的衣衫已经破碎不堪,混着泥水和血污,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轮廓。 一头青丝如上好的绸缎,此刻却凌乱地铺散在水中,与周围的污泥碎石混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 死了吗? 燕祈的第一个念头,是立刻转身离开。 恶人谷里,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只会是天大的麻烦。 他已经不是那个心怀天下,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太子殿下了。他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流放犯,连自己的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哪里来的资格与能力,去管别人的闲事。 他缓缓退后一步,脚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女人的手指,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 极其微弱的,几乎是幻觉般的一下。 燕祈的脚步,就这么顿住了。 那颗早已被冰封,被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仿佛被这微不可查的一下,轻轻地敲开了一道裂缝。 他想起了在东宫时,母后曾教导他,“为君者,当有仁心。见死不救,非人也。” 他还想起了,被流放前,母后拉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嘱咐,“祈儿,无论到了何地,都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是啊,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如果连最后一点“人”的温度都失去了,那样的活着,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满是冰冷的空气。 终究,还是做不到。 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尚有气息的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被活活冻死,淹死。 燕祈再次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女人从水里拖了出来,让她平躺在岸上。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她的脸。 那是一张很小的脸,巴掌大,纵然沾满了泥污,也难掩其精致的轮廓。眉如远山,唇似菱角,只是此刻,毫无血色,脆弱得像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她的额角有一处极重的伤口,皮肉翻卷,血迹已经凝固成暗褐色,触目惊心。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 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 还活着。 燕祈的心,莫名地一沉,又莫名地一松。沉的是,他知道,自己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松的是,他为自己终究没有选择冷漠离去,而感到了一丝庆幸。 他打量着她。 这个女人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这伤势,倒像是从上游的悬崖上坠落下来的。 是谷中之人,还是谷外之人? 恶人谷,严禁外人进入。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小心地将她扶起,试图将她背在身上。入手处,一片冰凉。她的身体很轻,轻得让他心惊。 就在他调整姿势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简单的红绳,绳下系着一个样式古朴的木制吊坠,看不出是什么木料,却被打磨得十分光滑。 而她的右手,即便在昏迷之中,也死死地护在自己的胸口。那姿态,不像是在保护自己,更像是在保护怀中某个极其重要的东西。 燕祈没有去探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恶人-谷。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陌生的女人背了起来。那瘦弱的身体压在他的背上,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这重量,不仅仅是她的体重,更是她所带来的,那未知的、沉甸甸的命运。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地往谷口的方向走去。 远处的哨卡,如同张着巨口的猛兽,静静地等待着。 燕祈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他知道,当他背着这个女人踏入谷口的那一刻,他平静了三个月的求生日子,将彻底结束。 他必须为她编造一个身份,一个天衣无缝的,能让典吏和所有恶人都相信的身份。 一个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留在这恶人谷里的身份。 他的脑海中,那个早已想过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这是与我有婚约的故旧之女,特来覆行婚约,照顾于我。 只有这个理由,才有可能,为她博得一线生机。 也为他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北风呼啸,前路漫漫。 燕祈的脚步,却再没有半分迟疑。 第2章 第 2 章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细碎的刀片在割。 燕祈的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背上那个陌生的女人,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铁,那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刺骨的寒风吹散。 谷口的哨卡越来越近,那几个戍卒懒散的目光,也终于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准确地说,是聚焦到了他背上的那个人身上。 “站住!” 一声厉喝,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为首的那个络腮胡戍卒,将手中的长矛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拦住了燕祈的去路。 “燕小子,长本事了啊?出去一趟,还给自个儿弄了个娘们回来?”络腮胡的脸上,满是戏谑与不怀好意的笑。他的目光,像黏腻的虫子,肆无忌惮地在苏满满身上逡巡。 其余几个戍卒也围了上来,发出哄堂大笑。 “嘿,这娘们看着身段不错啊,就是不知道脸蛋长啥样。” “管她长啥样,弄到恶人谷里来,还能有好事?八成是外头犯了事,逃进来的吧?” “燕小子,你这是想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连自个儿都喂不饱的流放犯!”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燕祈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冷得像谷外溪水下的寒冰。一股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自他身上一闪而逝。 那几个还在哄笑的戍卒,竟不由自主地噤了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们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年轻人,不明白为何他一个落魄的囚犯,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燕祈没有理会他们的挑衅,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向那络腮胡,声音沙哑却清晰: “她不是来路不明之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家父尚在时,曾为我与故友之女定下婚约。她听闻我在此地,千里迢迢,特来履行婚约,照顾于我。” 这话一出,周围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猛烈的嘲笑声。 “未婚妻?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络腮胡笑得前仰后合,“我说燕小子,你莫不是冻傻了?太子爷的婚约,那是何等大事?现在你被废了,人那也是金枝玉叶,能看得上你这穷酸样?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你当咱们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 “就是!我看八成是个逃犯!按规矩,外人擅入恶人谷,格杀勿论!把她放下来,让咱们哥几个验验身!”另一个戍卒说着,就要伸手来拉扯苏满满。 “滚开!” 燕祈猛地侧身,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脏手。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死死地护住背上的人,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 那戍卒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敢跟老子横?信不信老子现在就一矛戳死你们这对奸夫□□!”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哨卡后慢悠悠地传了出来。 “吵什么吵?大冷天的,都闲得慌是吧?”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典吏服饰,山羊胡,三角眼的中年男人,揣着手,慢步走了出来。 正是掌管这恶人谷,手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吴典吏。 戍卒们一见他,立刻像换了副嘴脸,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吴典吏,您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这燕小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野女人,还硬说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想往谷里带。” 吴典吏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燕祈的身上。他的眼神像毒蛇,阴冷而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燕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好大的胆子。忘了谷里的规矩了?” 燕祈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回禀吴典吏,她确是草民的未婚妻,苏氏满满。家父与苏伯父乃是至交,曾以玉佩为信物,定下婚约。她并非外人。” “哦?玉佩?”吴典吏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信物何在啊?拿出来,让本官瞧瞧。” 燕祈的心,猛地一沉。 他哪里有什么玉佩?不过是情急之下,随口编造的谎言。 他面不改色,沉声答道:“信物乃传家之物,早已在我被抄家之时,便不知所踪。但婚约一事,天地可鉴。满满此番前来,亦是信守承诺。还望典吏大人明察。” 吴典吏“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他踱步走到燕祈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捏住了苏满满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那张沾满泥污,毫无血色的小脸,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前。 “啧啧,倒是个美人胚子。”吴典吏的眼中闪过一丝淫邪,随即又化为审视,“只是,这人看着,怕是活不成了吧?你费这么大劲,带一个死人回来,图什么?” “她还活着。”燕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草民粗通医理,尚能一试。只要典吏大人肯行个方便,让她入谷,草民愿将这个月的口粮,全部上交。” 这个月的口粮,是他用帮人修补茅屋换来的,总共不过五斤黑面。 可在这恶人谷,五斤黑面,足以让一个人安然度过最难熬的半个月。 吴典吏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在盘算。 这个燕祈,虽然是废太子,但骨子里那份傲气却从未消减。三个月来,任凭如何打压,都未曾见他低过一次头。今日,却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主动服软。 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一个快死的女人,确实也翻不起什么浪花。若是让她进了谷,这燕祈便多了一个天大的软肋。日后想要拿捏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更何况,还有五斤黑面的孝敬。 想到这里,吴典吏松开了手,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在你一片痴情的份上,本官今日,就破个例。” 他话锋一转,变得阴狠起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人,你可以带进去。先去我那里,把她的户籍文书给登了。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燕祈的人,是生是死,都与旁人无关。但若是让本官发现,她有任何不妥之处,或是给你惹了什么麻烦……哼,你们两个,就一起去谷后的乱葬岗作伴吧!” 燕祈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一半。 他深深地低下头,声音沙哑:“多谢典吏大人。” “谢就不必了。”吴典吏摆了摆手,“别忘了你的口粮,明日一早,送到我府上来。” 说罢,他揣着手,转身回了哨卡。 络腮胡等人见状,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悻悻地让开了一条路。 燕祈不再停留,背着苏满满,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那道象征着囚笼的栅栏。 他的家,在恶人谷最偏僻的角落。 那是一间用烂泥和茅草胡乱搭起来的屋子,低矮、潮湿,四面漏风。屋里除了一张用几块木板拼成的床,便再无他物。那床上,也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早已发黑发硬的干草。 这就是他全部的容身之所。 燕祈小心翼翼地将苏满满放在那床上,看着她惨白的脸,和额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心中一阵刺痛。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或许,让她就那么在溪边了结,反倒是一种解脱。 可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爽的内衬,撕成布条,又用瓦罐里取来的溪水,小心地清洗着她额头的伤口。 她的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寒气不断地侵蚀着她本就微弱的生机。 必须给她换上干的衣服。 燕祈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他闭上眼,心中默念了一声“得罪了”,便动手去解她身上那早已被泥水浸透的衣带。 冰冷的衣物下,是一具同样冰冷,却瘦得惊人的身体。肋骨分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燕祈不敢多看,迅速将自己那件唯一还算完整的旧棉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他靠在墙角,看着床上那个安静得仿佛没有生命迹象的女人,心中一片茫然。 从今日起,他不再是一个人。 这个名为“苏满满”的女人,成了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也成了他在这地狱之中,最沉重,也或许是最甜蜜的负担。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 他只知道,他必须让她活下来。 因为,从他决定救她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就已经绑在了一起。 夜色渐深,寒风在屋外凄厉地哭嚎。 破屋之内,一灯如豆,映着两个绝境之人的身影,摇曳不定。 第3章 第 3 章 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寒风在破屋的缝隙间穿梭,奏出鬼魅般凄厉的调子。 燕祈没有睡。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边,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木板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身影。屋里唯一的火源,是一小堆即将燃尽的枯草,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和呛人的烟气。 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愈发峻峭的侧脸。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屋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屋内的温度也越来越低。燕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将身上那件单薄的外衣裹得更紧了些。 他起身,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地探向苏满满的额头。 入手处,一片滚烫。 这温度,烫得他心尖都跟着一颤。 不好! 燕祈不是大夫,可这点常识还是有的。额角的伤口,又在冰冷的溪水里泡了那么久,十有**是染了风寒,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烧。 在这恶人谷,缺医少药,一场高烧,足以要了任何一个壮汉的命。 更何况是她这样本就重伤垂危,气若游丝的女子。 燕祈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她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泛起两团不正常的潮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刚刚才在哨卡那里,用一个谎言,为她换来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难道,老天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不肯给他们吗? 不。 绝不! 燕祈的眼中,燃起一簇执拗的火焰。 他想起母后被禁足前,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的模样。她说:“祈儿,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也想起自己背着她,踏入谷口时的决心。 从那一刻起,她的命,就是他的命。 他绝不会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间破屋里! 可是,能怎么办? 药?他身无分文,更不知去何处寻。 求人?在这恶人谷,人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恶鬼,谁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伸出援手?他们不落井下石,已是天大的仁慈。 唯一的指望,只有自己。 燕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速地回忆着。在东宫时,太傅曾请来宫中御医,为皇子们讲解过一些基础的草药药理,以备不时之需。 他记得,御医曾说过,有一种常见的草药,叶片背面有细密的白毛,对风寒发热有奇效。 叫什么来着? 他拼命地在记忆的角落里搜寻着,那些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繁复的草药名称。 对了……紫苏!还有金银花! 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良药。 只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恶人谷,在这毒草遍地的绝境里,能找到吗?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燕祈没有再犹豫。他将自己身上那件旧棉衣,又往苏满满身上裹了裹,掖好了床边的干草,然后拿起那只破了口的瓦罐,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清晨的寒气,比夜里更加凛冽。 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片灰白的晨雾之中,能见度极低。 燕祈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谷深处走去。他不敢走大路,怕被人发现。只能专挑那些偏僻难行的小径,在及膝的荒草与碎石间穿行。 他必须小心,万分小心。 因为这谷中,除了无处不在的断肠草,还有许多《山经》中记载的毒物。一片不起眼的叶子,一朵颜色鲜艳的小花,都可能蕴含着致命的剧毒。 他伏在地上,像一头搜寻猎物的狼,仔细地辨认着每一株从雪地里冒出头的植物。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两个时辰过去了,他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嘴唇也开始发紫,瓦罐里,依旧空空如也。 希望,一点点地被这无情的寒冬所吞噬。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石缝里,发现了几株叶片呈锯齿状,背面隐隐带着一层白霜的植物。 是它吗? 燕祈的心,狂跳起来。他记得御医画过的图谱,与眼前的植物有七八分相似。 顾不得许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株植物连根拔起,放入瓦罐中,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回那间破屋。 屋里,苏满满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了。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呼吸也变得愈发微弱。 燕祈不敢耽搁,他将采来的草药放在口中,用牙齿嚼碎,然后撬开苏满满的嘴,将那带着苦涩汁液的药渣,一点一点地喂了进去。 大部分的药汁,都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真正能咽下去的,少之又少。 燕祈不放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瓦罐里的草药全部用完,他才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炷香,两炷香…… 床上的女人,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那滚烫的体温,依旧没有丝毫消退。 失败了…… 巨大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将燕祈淹没。 他靠在床边,看着她因高烧而痛苦的脸,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 难道,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他伸出手,想为她擦去额角的冷汗。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中的苏满满,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含糊不清的呓语。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若不是燕祈离得极近,根本无法听见。 “……白……头……翁……” 燕祈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头翁? 这是什么?是人名?还是药名? 他屏住呼吸,凑得更近了些,试图从她干裂的嘴唇间,再捕捉到一些信息。 可是,她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再无半点声息。 燕祈的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药! 一定是一种药! 虽然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那一瞬间,他心中涌起了一股无比强烈的直觉! 这三个字,就是救她的关键! 可是,要去哪里找?又要如何辨认? 他在这谷中,无亲无故,唯一认识的几个人,都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恶棍。 等等…… 燕祈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那个住在谷西头,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弓着背,在山间挖着什么的“老孙头”。 他来恶人谷比自己早得多,似乎是个老农出身,对谷中的一草一木,比任何人都熟悉。 或许……他会知道! 这个念头一生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燕祈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命悬一线的苏满满,将心一横。他拿起那只空了的瓦罐,再次冲出了屋子。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朝着谷西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老孙头会不会帮他。 他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交换。 他唯一拥有的,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可为了床上那个女人,为了那一声无意识的呓语所带来的,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他愿意赌上一切! 第4章 第 4 章 风,像一把没有形状的锉刀,刮过燕祈的脸颊,带来一阵阵生疼。 他却浑然不觉。 此刻,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三个字——白头翁。 以及,谷西头那个佝偻的身影。 燕祈在泥泞的土路上狂奔,溅起的泥点子甩在他的裤腿和后背上,他毫不在意。他的胸腔里,像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喉咙干渴,五脏六腑都跟着灼痛。 他必须快,再快一点! 床上的苏满满,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那微弱的火苗,随时都可能熄灭。他采来的那些无名草药,非但没有让她好转,反而加重了她的病情。 那一声无意识的呓语,是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谷西头,比燕祈住的地方更加偏僻荒凉。这里的茅草屋,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土洞,低矮、阴暗,散发着一股陈年腐朽的气息。 住在这里的,都是谷中最老、最弱、最没有价值的一批人。他们像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垃圾,无声无息,自生自灭。 燕祈凭着记忆,找到了最靠里头的那一间。 门,只是一块破烂的木板,斜斜地倚着门框。 他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泥土和草根的腥气。 “老孙头?”燕祈站在门口,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而显得有些嘶哑。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燕祈心头一紧,顾不得礼数,一把推开那块木板,闪身钻了进去。 屋里比他想象的还要狭小,光线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一个干瘦得像猴子一样的老人,正蹲在地上,借着从屋顶破洞漏下来的一点微光,专注地分拣着什么。 那人正是老孙头。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燕祈的闯入,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堆东西。那是一堆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带着新鲜泥土的草根和野菜。他的手,像一对枯槁的鸡爪,灵巧地在其中翻飞着,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仔细地分拣开来。 “老孙头!”燕祈又喊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老孙头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戒备与疏离。 “是你……太子爷……”他认出了燕祈,嘴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分拣他的东西,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在这恶人谷,没有人会主动与旁人搭话。 关心,是一种奢侈品。好奇,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燕祈顾不上他的冷漠,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蹲在了他的面前,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颤抖: “老孙头,我来,是想向您打听一样东西!” 老孙头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嗯?” “白头翁!”燕祈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您知道,什么是白头翁吗?它是一种药材,对不对?” 听到这三个字,老孙头那原本麻木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直直地刺向燕祈。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的含糊不清,而是变得干涩而警惕,“那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门! 燕祈的心,狂跳起来!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我……我的妻子,她快不行了!”燕祈的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在恳求,“她额头有伤,昨夜里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我给她喂了些草药,可一点用都没有。就在刚才,她在昏迷中,喊出了这三个字。老孙头,求求您,这一定是救她的药!您一定知道它在哪儿,对不对?” 老孙头沉默了。 他那双看过太多生死与苦难的眼睛,重新变得浑浊起来。他上下打量着燕祈,看着他满身的泥泞,发紫的嘴唇,和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 半晌,他才缓缓地开口:“你说的那个女人,老头子我听说了。吴典吏那里,已经给你登了户籍。只是……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当吗?” “值当!”燕祈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答道。 老孙头又沉默了。 他低下头,从那一堆草根里,拈起一根黑乎乎的东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扔进旁边的一个破碗里。 “白头翁,确实是药。”他慢悠悠地说道,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清热,解毒,凉血,治热毒血痢。你那婆娘,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对症。” 燕祈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但是,”老孙头的声音一转,变得严肃起来,“它也有毒。用错了量,或是用错了法子,良药,顷刻间就变成穿肠的毒药。到时候,人,死得更快。” 燕祈的心,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刚刚升到顶峰,又被狠狠地摔了下来。 “那……那要如何用?” “老头子我,只认得它长什么样,可不会用。”老孙头摇了摇头,“我只是个种地的,不是大夫。” “那它在哪儿?您只要告诉我,它长在什么地方就行!”燕祈紧紧追问,不放过任何一丝希望。 老孙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告诉你,你敢去吗?” “敢!” “那地方,叫‘鬼见愁’。”老孙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就在谷北那片黑风崖上。那崖壁,陡得像刀切的一样,常年见不着光,又湿又滑。别说是人,就是猴子,爬上去都得掉层皮。那白头翁,就长在半山腰的石缝里。” 黑风崖! 燕祈听说过这个地方。谷里有几个不信邪的,想从那里爬出去,结果都摔成了肉泥。 那里,是恶人谷的另一处禁地。 燕祈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了。 “多谢老孙头指点!”他站起身,对着老孙头,深深地鞠了一躬,“此番大恩,燕祈没齿难忘。他日若能有幸……必当厚报!” 他没有东西可以作为交换。 他唯一能给的,只有一个虚无缥缥,连自己都不信的承诺。 老孙头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嘲讽,也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违的动容。 “厚报?”他自嘲地笑了笑,满是褶子的脸,像一朵风干的菊花,“老头子我,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还要什么厚报?你若真有本事,就先让你自个儿,和你那婆娘,活过这个冬天再说吧。”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那东西,根上长满了白色的绒毛,像老头子的白头发,所以才叫‘白头翁’。你莫要认错了。” “记下了!” 燕祈再次深深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间低矮的土屋。 屋外,天色依旧阴沉。 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 燕祈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他的血液,在奔腾,在燃烧。 黑风崖,鬼见愁。 就算是龙潭虎穴,今日,他也必须闯上一闯! 他看着谷北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色山崖,握紧了双拳。 满满,等我! 一定要,等我回来! 第5章 第 5 章 谷北,黑风崖。 燕祈站在这片传说中的禁地之下,才真正理解了“鬼见愁”这三个字的分量。 眼前的山崖,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面被巨斧劈开的,巨大无朋的石壁。它几乎是笔直地耸入云霄,灰黑色的岩石裸露在外,像一张饱经风霜、毫无表情的脸。常年背阴,崖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地衣,偶有几棵扭曲的、不知名的树木从石缝中挣扎出来,形态诡异,如同鬼爪。 呼啸的北风在这里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盘旋、冲撞,发出呜呜的怪啸,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里没有路。 或者说,对于凡人而言,这里绝不可能有路。 燕祈仰着头,脖子酸得发疼,也望不到崖顶。那半山腰,更是淹没在缭绕的寒雾之中,神秘而致命。 老孙头说,白头翁,就长在那半山腰的石缝里。 换做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在看到这番景象后,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征服的地方。 可燕祈没有退。 他的身后,是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屋里,有一盏即将熄灭的,名为苏满满的灯。 他退无可退。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脱下身上那件早已磨得破烂的外衣,只留下一身方便活动的单衣。 他用布条将裤腿紧紧地扎好,又找来几根坚韧的藤蔓,在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寻找可以攀爬的起点。 崖壁的底部,尽是些尖锐的碎石和滑腻的苔藓。他绕着崖壁走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一处相对缓和,且岩石缝隙较多的地方。 他将双手在满是泥土的裤子上擦了擦,增加一点摩擦力,然后将手指,死死地扣进了一道石缝之中。 冰冷、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试着发力,另一只手也找到了可以攀附的凸起。双脚蹬在岩壁上,身体缓缓地向上。 攀爬,正式开始。 最初的几丈,还算顺利。虽然艰难,但总能找到可以借力的地方。 可越往上,崖壁就越是陡峭,风也越大。 那风,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地想将他从崖壁上撕扯下去。他必须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岩壁上,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 很快,他的指尖就被粗糙的岩石磨破了,渗出丝丝血迹。鲜血与岩壁上的冷水混在一起,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汗水从额角渗出,很快又被寒风吹干,在脸上留下一层冰冷的薄霜。 体力,在飞速地流失。 一次,他脚下的一块岩石突然松动,带着一阵碎石“哗啦啦”地滚落下去。他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整个人悬在了半空,全靠双手指尖的力量支撑着。 那一瞬间,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逼近。 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要他一松手,等待他的,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死死地咬着牙,牙龈都咬出了血。脑海中,闪过苏满满那张苍白的小脸,闪过母后含泪的嘱托,闪过自己被废黜时那不甘的眼神。 不!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还没有为自己洗刷冤屈! 我还没有……让她活下去!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涌出。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硬生生地将下坠的身体,又拉了回来。 他重新找到了支撑点,像一只壁虎,紧紧地贴在崖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曾经在东宫,太傅教导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那时候,他只当是书本上的道理。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份所谓的“镇定”,不是天生的,而是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磨砺中,用血和意志铸就的。 他不再去想脚下有多高,不再去听耳边的风声有多凄厉。他的眼中,只剩下眼前的岩壁,只剩下下一个可以攀附的石缝,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凸起。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他只知道,向上,向上,再向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浓郁的寒雾之中。 半山腰,到了! 巨大的喜悦,让他几乎要虚脱。 他不敢耽搁,攀爬在崖壁上,开始仔细地搜寻起来。 这里的石缝,比下面更加潮湿阴暗。各种各样的苔藓和地衣,长得异常茂盛。 他必须在这些杂乱的植物中,找到那株能救命的白头翁。 他的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目之所及的每一道石缝。 没有。 还是没有。 难道,老孙头记错了?或者,自己找错了地方?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不,不可能! 他甩了甩头,将这不祥的念头驱散。他换了个方向,继续搜寻。 终于,在一道极不起眼的,被几丛杂草遮挡住的石缝里,他看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景象。 那是一株植物,叶片已经枯黄,但在那枯黄的叶片之下,根部的位置,却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如同霜雪般的白色绒毛。 在这样阴暗潮湿的环境里,那一片洁白,显得格外醒目。 白头翁! 像老头子的白头发! 就是它! 燕祈激动得浑身发抖,连日来的疲惫、恐惧、绝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靠近那道石缝。 他没有工具,只能用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将石缝周围的泥土和碎石刨开。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也极其危险的活儿。他必须保持身体的平衡,同时还要保证,不能伤到那珍贵的药根。 当他终于将整株白头翁,完好无损地从石缝中取出时,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将这株救命的药草,珍而重之地,揣进了自己最贴身的怀里,用体温保护着它。 来时的路,有多艰难。回去的路,就有多凶险。 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 每一次向下挪动,手臂和双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有好几次,他都险些失手滑落。全凭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地撑了下来。 当他的双脚,终于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时,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躺在冰冷的碎石上,仰面朝天,大口地呼吸着。 天空,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令人绝望的颜色。 可此刻,在燕祈的眼中,它却仿佛透着一丝光亮。 他缓缓地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了那株带着泥土芬芳的白头翁。那根部洁白的绒毛,像是在黑暗中,点亮的一簇希望的火光。 他笑了。 带着满身的伤痕与疲惫,笑得像个孩子。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身后那高不可攀的黑风崖,然后转过身,朝着家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走去。 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欲坠。 可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满满,等我! 我带着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