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天气越发冷了，向砌的父母心疼他，派专车接送他，黎意慈又只能一个人回家。
幸而她家不算偏，一路人车多人多，尤其是摆摊的，多到可以把路堵了。
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神奇的第六感预警，黎意慈感觉有些发毛，数次回头，看到的都是三三两两一起说笑的学生，或者是挤在一起买路边摊小吃的学生。
黎意慈呼出一口气，因为天气冷，她的眼前甚至冒起白雾，她快步走起来，想赶回家取暖。
在一个红绿灯拐角，黎意慈总算发现真的有人跟踪自己，恰巧那个人，她还真认识。
是国岚。
想起她背刺自己的事，黎意慈加快脚步，乃至跑起来。
国岚也追上来，大抵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瘦弱，她喘息如牛，换气声非常大。
大的黎意慈无法忽视。
而且黎意慈本身或许是因为少有的运动也是跟着用DVD的碟子去练体态，她的体力也不是很好，所以她缓了缓自己的速度。
“黎……黎意慈，等等……等等我。”国岚捂着胸口，跑步对她来说还是太超纲了。
黎意慈转过身看着她佝偻着身体大喘气，她隐约知道国岚去了文科班，具体几班，她也不知道。
按理说，她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等国岚缓过劲来，她走近黎意慈，双手伸出，试图去抓住她的手，黎意慈下意识的避开。
两人一时无话。
手落空，国岚猛的对黎意慈跪下来，她本来就瘦的厉害，皮肉起不到什么缓冲作用，这样跪下去，黎意慈好像能听到她的骨头与人行道的砖石相击的声音。
她跪着伸手去抓黎意慈的书包肩带的调整卡扣缀下来的编织带，留着眼泪哭求，“求求你，帮帮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我只能想到你。”
黎意慈这才如梦初醒，蹲下单膝下跪去扶国岚，“这大马路边，你别这样。”
周围的人有不少的放慢速度，掩饰不住的八卦之心。
黎意慈难堪又尴尬，她本来就不适应人群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国岚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反握住黎意慈的胳膊，“求求你，我给你磕头都行。”
黎意慈，“……有话好好说，你先起来，不然我跟你没法沟通。”
在她的强硬态度下，国岚总算起来，黎意慈和她一起走到一个绿化带前面的小区门口，左右人不算多，黎意慈这才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国岚用手背擦眼泪，“我读书年纪比你大两岁，我要二十了，我爸妈坚决不愿意我再留在家中，他们收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三万块，要把我嫁过去，我不愿意，跟他们大吵一架，他们把我送去男方家，我翻窗跑出来报警，经过警方调解，男方那边逼着我爸妈退钱，这事才算了。我爸妈因此恨透我，把我赶出来了。”
“……这你找我，我也没办法啊。”黎意慈是知道一点国岚家情况的，对发生这种事也不算太意外。
纵然知道国岚不算什么值得相交的人，可或许是因为同为女性，有些物伤其类，黎意慈也有些为她感到揪心。
“我现在没地方去，我也没有钱，我已经快三天没吃东西了。”国岚有些绷不住哭出声来，又咬牙忍住哭声，缓过一口气，“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知道的，只有你能帮我。”
黎意慈从包里拿出仅剩的三十八块五递给她，“我也只有这点，不嫌弃的话，你拿去，给你吃点东西。”
国岚看着她手上的钱神色复杂，犹豫许久，“你……你能借我一万块吗？我会写借条的，你放心，我毕业赚钱后，我一定会还你的。”
“不能。你疯了吧？我不可能能拿出那么多钱，我家境没你想的那么好，你看，我衣服都起球了，外套还跑棉，我自己花都拿不出这钱，更何况借人。”黎意慈觉得荒谬之极，她从来没炫过富，许絮一个星期就给她五十块钱，这还是因为她高三了，高一高二的时候，一个星期才二三十块钱。这五十块就是她中午和下午的饭钱，再多没有，她的小金库之前给章闻肃买表，也缩水大半。
而且，因为章闻肃跟许絮告她的黑状，这点钱也没有了，许絮已经无视她大半个月了。
国岚又跪下来，黎意慈眼疾手快也没拦住，“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放弃学业，我不要过我姐姐们那样的生活。黎意慈，你知道吗？我二姐因为体弱，赚不来钱，只能匆匆嫁人。去年她孕期四五个月，那个男的还家暴她，对着她肚子踹了她好几脚，我二姐本来就身体不好，怀孕很艰难，她因此流产，大出血差点没抢救过来。她回家我爸妈又给她送回去了，我从来没有那么清楚的知道，一个人肯定活不长了。结果今年九月份，我二姐果然没了。”
说到最后，国岚已经泣不成声。
黎意慈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有些难过，化蹲为跪在她面前，“你别哭了，我……我也无能为力。”
国岚紧紧的拽住黎意慈，“我大姐没文化，只能做些没什么钱的工作，她才二十五，可她因为辛苦，老的跟三十多岁的一样。我三姐好一些，她还算聪明运气好，能好过一些，可那也是我无法接受的生活。黎意慈，我现在辍学，我以后的人生最好的就是我三姐那样，我不要！你知道的，我那么艰难的维持学业，就是朝不保夕，我也不放弃，现在让我放弃，我过去吃的苦算什么？我姐姐们十五六岁就出去打工，只有我硬熬着一定要读书。”
黎意慈，“……”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自己也在靠父母生活，遇到困难，也不是父母解决的，是哥哥和哥哥的朋友们帮助，她才能坚持学业。
她还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
看黎意慈不说话，国岚的膝盖往后挪了挪，迅速给她磕了三个响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黎意慈勉强咳嗽一声，“我最多只能给你五百块，再多我也没有了。国岚，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无能为力，我家里有三个小孩，我妈常说她没钱，都为我们花了，就算我去求她，她也不会给我的。”
她的存钱罐里应该有几百块，这是她最后的积蓄了。
国岚磕头磕的太用力，额头上都有淤青，还有零星血迹，不知道是不是被地上的石子划破的，她抬起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黎意慈，惨笑道，“你是不是在怨恨当年我背刺你？”
黎意慈，“……都过去了。”
不用问，她也知道国岚为什么会那样做。
“对不起，我也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我去打听过，金米珠那伙人至少霸凌过三个以上的学生，导致他们最终退学。我也不想的，我真的没有办法……如果有办法，我也不想助纣为虐。黎意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帮我，我这辈子大概是完了……”
黎意慈进退两难，她的沉默不语有些刺激到国岚，国岚崩溃自曝，“我承认，我是很嫉妒你，你那么好看，跟我一起，别人都在背后嘲笑我是小丑。还有，你天天无精打采，成绩却那么好，你知识面又广，你做题反应还快，我真的很嫉妒。你不用经历我的痛苦，你却拥有我想要的一切，一看就没吃过苦的面貌，还算过得去的父母，优秀的成绩，贴心的弟弟……黎意慈，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国岚认识黎意慈的时候，她状态不好，成绩多靠吃老本，所以她觉得黎意慈不用费力就能成绩很好。事实上，黎意慈学习从小就被许絮疯狂的鸡，只要成绩不够好，还要补课。
她了解的黎意慈充满她的自我想象，黎意慈也没法与她说自己的苦难，客观上，她的出生境遇这些就是比国岚好。
黎意慈看着国岚充满泪水的眼睛，在灯光下还有些反光，就像摇曳闪动的篝火，她知道自己再拒绝，这跃动的火苗就会熄灭。
人是需要支撑，或者说是信仰活着的。
国岚为了读书改命，已经把自己逼到绝路，黎意慈毫不怀疑，自己再拒绝下去，明天或许会听到国岚没了的噩耗。
犹豫了一会，黎意慈说，“国岚，一万我是没有的，五千我也没有，可是我可以去借。我跟我哥的朋友借五千给你，你以后的人生际遇与我无关，那笔钱我会还。再多我真的没有了，我自己也只是个学生。还有，你现在没有住处的话，我可以托人给你问问，听说我们学校宿舍前不久有人因为肺结核休学，我看能不能帮你找个床位。这是我能帮你的所有，以后如果你再有什么困难，也别来为难我。”
五千块，救一条人命。
黎意慈觉得值得。
虽然她现在兼职也只能赚个百八十，五千块钱是笔巨款，可人命当前，黎意慈也鼓起勇气背这笔债务。
“真的吗？谢谢你。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以后一定还你。”国岚哭的眼睛鼻子都很红，黎意慈把她扶起来，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我只能尽力。”虽然不觉得国岚能还得起这笔钱，黎意慈还是撕了一页纸写上电话号码给她，“你今天有住处吗？”
“我现在住我同桌家。现在的同桌。”看黎意慈寡淡的表情，国岚赶紧说，“我现在的同桌也是个苦命人，她……”
黎意慈伸出手掌对着国岚，示意她可以不用解释，“你后天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到时候给你银行卡转钱。我记得你申请过助学金，办过银行卡。我们就此别过，以后……别再见了。”
国岚吸吸鼻子，“好，我听你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