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忠头那张倔强悲愤的脸,和那句嘶哑的“老夫走的那条线,撑死一成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掌握的秘密盐路,是否就是那条废弃支流?或者与之相关?他如今被逼到墙角,对谢家掌权者充满怨恨……
这或许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撬动局面的支点。
如何接近?如何取信?如何让这只被伤了心的老狐狸,愿意为一个被家族抛弃、即将成为牺牲品的木头美人冒险?
苏弥停下了笔。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简略的路线图,还有几处关键的推断和疑问。
她看着那些字迹,眼神冷静得可怕。不能操之过急。任何一丝主动的、不合常理的试探,都会立刻招致怀疑和毁灭性的打击。
她需要一场意外。
接下来的几天,苏弥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顺的谢明昭。
她按时去向林氏请安,被谢明玥言语挤兑时也只是默默垂泪。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做做样子绣着永远绣不完的花,或者对着窗外发呆。
只是那发呆的眼神深处,不再是空洞,而是锐利的观察和飞速的运转。
她留意着府里的动静。林氏似乎在加紧筹备她的婚事,库房里不时有东西搬进搬出。
父亲谢远山依旧早出晚归,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显然生意上的困境并未缓解。
那个叫谢平的管事,趾高气扬地出入西角库房,对老忠头的态度越发恶劣。
老忠头似乎也病了,咳嗽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人也更加佝偻沉默。
机会,出现在一个沉闷的午后。
春日的天,孩儿的脸。
上午还晴空万里,午后却突然阴云密布,狂风骤起,吹得庭院里的树木枝叶狂舞,呜呜作响。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很快连成一片雨幕。
苏弥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看着被风雨摧残的花圃。
翠羽在一旁打盹。
一个负责打扫院落的粗使丫鬟小环,抱着几件刚收回来、差点被淋湿的衣服,慌慌张张地跑进廊下避雨,身上的粗布衣服湿了大半,冻得嘴唇发紫。
“小环姐姐,快进来擦擦,仔细着凉。”
苏弥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温软的,带着点关切。
小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向来如同透明人的大小姐会主动跟她说话,有些手足无措:
“谢、谢谢大小姐,奴婢身上湿,就在廊下站会儿就好……”
“无妨的。”
苏弥站起身,从旁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递过去,又对惊醒的翠羽道,
“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姜汤,给小环端一碗来暖暖身子。”
翠羽有些不情愿,但看着苏弥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撇撇嘴,还是去了。心里嘀咕:
烂好人!对一个粗使丫头也这般上心,活该被人踩!
廊下只剩下苏弥和小环。
小环感激地接过布巾擦着头发和脸,冻得有些发抖。苏弥看着她,忽然轻声道:
“这雨来得急,怕是要下好一阵。西角库房那边赵妈妈上次说有些旧盐怕潮,堆在靠门的地方,可别让雨水潲进去了。老掌柜身子不好,怕是顾不过来。”
小环擦脸的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看着苏弥。
西角库房?旧盐?老掌柜?大小姐怎么会关心这些?
苏弥似乎只是随口一提,目光又转向了外面的雨幕,带着点忧虑:
“听说老掌柜前几日咳得厉害,这天气……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小环却听懂了。大小姐心善,这是担心库房里的东西,也担心那位孤苦倔强的老掌柜。
她想起自己娘亲也在厨房帮工,跟那位赵妈妈关系不错,前两天确实听赵妈妈念叨过一嘴西角库房有些受潮迹象的盐包,老忠头急得不行,可管事的谢平根本不管。
老忠头也真是可怜,那么大年纪,孤零零守着个破仓库,还总被欺负……
“大小姐放心,”
小环心里涌起一股朴素的冲动,低声道,
“奴婢娘亲跟管厨房采买的赵妈妈熟,奴婢待会儿悄悄去跟赵妈妈说一声,让她得空去西角库房看看?赵妈妈心肠好,跟老忠头以前也算认识。”
苏弥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极淡却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双总是怯懦的眼眸里,此刻映着窗外灰暗的天光,竟显得格外清亮柔和:
“谢谢你,小环。”
她顿了顿,从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普通的银镯子,塞到小环手里,
“这个你拿着,去厨房…也给自己买碗热汤喝。”
语气自然,没有丝毫施舍的意味,仿佛只是朋友间的一点心意。
小环看着那银镯子,又看看苏弥清亮温和的眼睛,心头一热,鼻子有些发酸。她用力点点头,把镯子紧紧攥在手心:
“大小姐您真好!奴婢这就去!”
说完,把擦头的布巾放下,冒着雨就朝厨房方向跑去。
苏弥看着小环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恢复成一片冰封的平静。
她重新坐回窗边,拿起那件永远绣不完的帕子,指尖捏着细小的绣花针,动作依旧标准,眼神却穿透雨幕,落在了西角库房的方向。
饵已经悄悄抛下。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
这场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半个时辰,云收雨歇,阳光重新洒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苏弥坐得乏了,对刚端着姜汤回来的翠羽说想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翠羽无可无不可地跟着。
主仆二人漫无目的地在雨后湿润的花园小径上走着。
苏弥走得很慢,似乎在欣赏雨后娇艳的花朵,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通往西角库房的那条偏僻小径。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她不经意地转头,目光恰好落在小径尽头——
西角库房那扇斑驳的木门开着,老忠头佝偻着背,正费力地将几包明显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的盐袋往干燥处拖。
他动作迟缓,每拖几步就要停下来扶着墙剧烈地咳嗽一阵,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显得更加苍老狼狈。
旁边,赵妈妈正低声跟他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同情。
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