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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作者:西北风刺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深秋的凉意彻底浸透了浣城的空气,连阳光都显得格外珍贵。


    窗外的银杏树,辉煌的金色已开始褪去,叶片边缘卷起枯褐的痕迹,风一过,便簌簌地飘落更多,在水泥地上铺了一层松软的地毯。高二四班的教室里,却弥漫着一种与季节截然相反的、高度浓缩的、近乎灼热的气息——期中月考的临近,像一块无形的磁石,将所有的嬉笑打闹都牢牢吸附在书本和试卷之上。


    空气里漂浮着油墨、纸张和淡淡的咖啡因味道。课间不再有追逐打闹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伏案疾书的沙沙声,压低嗓音的讨论,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密声响。偶尔有人起身去接水,脚步都放得格外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凝重的安静。


    秦久诗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是物理练习册。一道关于滑块-木板的题目让她微微蹙起了眉。木块质量、初速度、摩擦系数…数据清晰地列在题干里,可最后一步计算加速度时,答案总与标准解法对不上。她咬着下唇,无意识地用笔帽一下下轻点着桌面,发出极轻微的“哒、哒”声。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线上,也照亮了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一道阴影无声地覆盖了她习题册的一角。


    周云喧不知何时侧过了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摊开的草稿纸轻轻推了过来,压在了秦久诗练习册的边缘。草稿纸上是他演算的同一道题,步骤清晰流畅,关键处用红笔做了简洁的标注。他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指关节在草稿纸的某个位置——正是秦久诗画受力分析图的位置——轻轻叩了叩。


    秦久诗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落下去。


    “这里,”周云喧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他特有的、平稳的磁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滑块对木板的摩擦力,画反了。”他的指尖在那个代表支持力的箭头旁边点了点,又沿着斜面的方向轻轻划了一下,“注意相对运动趋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秦久诗画错的那个箭头上,补充道:“方向错了,力平衡就全乱了。这样算下去,滑块会沿着你错误的方向‘滑出去’。”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轻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冷幽默的笃定。


    秦久诗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


    原来如此!一个如此基础却又致命的疏忽,她竟然完全没意识到。她顺着周云喧清晰的演算步骤和标注看下去,思路豁然开朗,仿佛堵塞的河道被瞬间疏通。她拿起笔,迅速在自己的受力图上修正了方向,重新代入公式计算,答案立刻与标准解法吻合。


    “谢谢。”她抬起头,看向周云喧,声音很轻,但眼神里是真诚的感激和一丝被点破后的赧然。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让他过于清晰的侧脸线条柔和了几分。


    周云喧只是极轻微地颔首,算是回应。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客套的“不客气”,仿佛这不过是同桌间再平常不过的一次交流。他收回自己的草稿纸,目光重新落回他自己的书本上。但秦久诗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在收回时似乎停顿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


    这种无声的、高效的互助,在月考前的紧张空气里,像小小的绿洲,悄然滋润着两人之间那片曾经荒芜的领地。他们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依旧保持着各自独立的学习节奏。秦久诗不会主动打扰他沉浸式的演算,周云喧也不会在她凝神思考时贸然开口。但需要时,一个眼神的示意,一张推过来的草稿纸,一句简短的提点,便足以解决困扰。那份曾经横亘的疏离和尴尬,早已被一种心照不宣的、建立在学业基础上的熟悉感所取代。空气里流动着一种舒适的、无需言明的默契。


    与他们这边近乎静谧的互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教室另一角持续不断的“背景音”。


    “喂!姜大小姐!姜溪言!江湖救急!” 游煜的哀嚎带着点夸张的绝望,打破了自习课的宁静。他把自己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物理书“啪”地一声拍在姜溪言的课桌上,力道大得让姜溪言正在写的英语单词都歪了一下。


    姜溪言没好气地抬起头,瞪着他:“干嘛?又怎么了游大头?没看见本姑娘在背范文吗?” 话虽这么说,她手上的笔倒是停了下来。


    “动能定理!动能定理那几个破公式到底有几个变式?” 游煜抓了抓他那头本就乱糟糟的短发,一脸苦恼,像被复杂的公式逼到了绝境,“书上写得跟天书似的!还有那个什么…机械能守恒的条件?到底什么时候能用?我快被绕晕了!”


    姜溪言看着他那副抓耳挠腮的蠢样,习惯性地想翻个白眼,再毫不客气地怼回去。然而,目光触及他眼中真实的困惑和那微微皱起的眉头时,那股熟悉的、想要狠狠打击他的冲动,却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这副笨拙又着急的样子,也没那么讨厌了?


    “你…”姜溪言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不耐烦,却莫名地低了几分,“自己不会翻目录看公式总结吗?笨蛋!就在第三章后面!” 她伸手指了指他摊开的物理书目录页。


    “目录?”游煜愣了一下,随即真的低头去翻目录,嘴里还嘟囔着,“公式总结?有吗?”


    趁他低头的瞬间,姜溪言飞快地瞥了一眼他专注翻书的侧脸。少年浓密的眉毛因为困惑而微微拧着,鼻梁挺直,下颌线在自习室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又快了一拍,脸颊有些莫名的发热。她下意识地抬起脚,象征性地朝着游煜坐着的椅子腿轻轻踹了一下——动作很轻,很轻,与其说是踹,不如说是用鞋尖极快地碰了一下,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


    “找到了!还真有!”游煜惊喜地抬起头,完全没感觉到椅子腿那微不足道的触碰,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谢啦姜大小姐!回头考好了请你喝奶茶!” 他立刻埋头研究起那页公式总结,仿佛刚才的困扰从未发生。


    姜溪言看着他瞬间投入学习的后脑勺,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谁稀罕你的奶茶…” 然而,重新拿起笔时,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那点莫名的悸动,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


    在这片或静谧或喧闹的备考氛围中,班长林疏雨的身影,始终是教室里最稳定、最令人安心的存在之一。他坐在靠前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青松。无论是课间还是自习课,他的桌面永远整洁有序,书本笔记分类清晰。他做题的速度很快,笔尖在纸上滑动的节奏平稳而流畅,偶尔遇到难题,也只是微微蹙眉沉思片刻,随即便能找到突破口,继续书写。他几乎不需要向别人求助,解题思路清晰得如同教科书范本。那份专注和高效,无形中成了四班学习氛围的标杆和定心丸。课间,总有同学拿着问题去请教他,他永远温和耐心,讲解条理清晰,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同学也听明白。他的存在,本身就诠释着“理科实验班优等生”的涵义。


    幽默风趣的班主任老钱,自然不会放过月考这个“搞事情”的好机会。


    这天下午的自习课,老钱顶着他那标志性的“聪明绝顶”发型,端着他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旧保温杯,慢悠悠地踱进了教室。他先是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张埋头苦读的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才踱回讲台。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成功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抬起,带着疲惫也带着期待看向他。


    老钱拧开保温杯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浓茶,这才放下杯子,双手撑在讲台边缘,脸上挂起他那招牌式的、带着点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同志们!辛苦了!”他中气十足地开场,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看到大家为了月考如此废寝忘食,为师甚是欣慰啊!这劲头,保持下去,清北不是梦!”


    下面响起一片低低的哄笑和“嘘”声。


    “为了给大家这冲刺阶段再添一把火,”老钱话锋一转,笑容更盛,带着点神秘的诱惑,“为师决定,对这次月考,实行——奖惩机制!”


    “奖惩?”“什么奖惩?” 教室里瞬间骚动起来,疲惫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好奇的光。


    “没错!”老钱得意地晃了晃手指,“考得好的,有惊喜!大大的惊喜!”他刻意加重了“大大”两个字,吊足了胃口,“至于考砸了的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做出一个“你们懂的”的威胁表情,“嘿嘿,也会有‘特别’的关照,保证让你印象深刻!”


    “钱老师!什么惊喜啊?”


    “对啊对啊!透个底呗!”


    “考砸了会怎么样啊?不会要请家长吧?”


    底下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老钱却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笑容:“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惊喜嘛,当然要留到考完揭晓才够劲!现在告诉你们,哪还有动力?”他拍了拍手,“好了好了!都给我收心!最后关头,再加把劲!惊喜就在前方等着你们!现在,继续自习!”


    他留下一个充满悬念的背影和满教室抓心挠肝的好奇心,又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踱出了教室。


    “老钱太狡猾了!”


    “到底是什么惊喜啊?”


    “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议论声嗡嗡地响起,但很快又被更强烈的求知欲压了下去。老钱这招“悬念激励法”效果拔群。一想到那未知的“大大惊喜”和可能的“特别关照”,原本就绷紧的神经更是被拧到了极致。翻书声、演算声、背诵声,瞬间变得更加密集、更加投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和破釜沉舟般决心的气息。连姜溪言和游煜都暂时停止了“内战”,各自埋头于眼前的习题之中。


    明天,就是月考了。


    放学的铃声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响起,带着一种解放般的悠长尾音,撕裂了教室里持续了一整天的紧绷氛围。早已收拾妥当的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迫不及待地涌出教室。


    秦久诗收拾得比较慢。她仔细地把今天做过的习题和笔记整理好,放进书包。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值日生打扫的声音。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空荡的桌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拉上书包拉链,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笔袋,想确认一下常用的笔是否都带齐了。指尖探入笔袋柔软的布料内衬,却意外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光滑、带着棱角的小东西。


    不是笔。


    她微微一怔,将那个小东西拿了出来。


    一颗圆滚滚的、包裹着浅绿色糖纸的薄荷糖,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糖纸在窗外透进来的、最后的晚霞余晖下,折射出细碎而迷离的光晕,像一颗小小的、凝固的翡翠。


    秦久诗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了一点。


    她捏着那颗小小的薄荷糖,指尖能感受到糖纸光滑冰凉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投向教室门口空荡的走廊。


    暮色渐沉,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就在那光影交织的尽头,楼梯的转角处,一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正拾级而下,即将消失。


    是周云喧。


    他背着黑色的书包,步伐依旧是不紧不慢的从容。夕阳最后的、最浓烈的金红色光芒,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泼洒下来,恰好笼罩在他宽阔的肩头,为他深色的校服外套勾勒出一道温暖而耀眼的光边。细碎的金芒跳跃在他乌黑的发梢和挺直的肩线上,仿佛披着一身流动的碎金。


    他的身影在楼梯转角处停顿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似乎微微侧了一下头,但终究没有回头,随即消失在了楼梯下方。


    秦久诗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带着他指尖余温的薄荷糖。糖纸折射的光晕在她眼底跳跃,晚霞的金辉映在她微微睁大的瞳孔里。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值日生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远远传来。


    教室里,老钱留下的“惊喜”悬念还在发酵。而此刻,在她安静的掌心里,在暮色笼罩的走廊尽头,另一份不期而至的、带着薄荷清冽气息的“惊喜”,正悄然融化,无声地浸润了她因备考而疲惫的心田。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密的暖流,伴随着薄荷糖纸的微凉触感,缓缓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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