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晖被别墅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餐厅内再次亮起那几盏小巧的黄铜吊灯,橘黄色的暖光努力驱散着角落的阴影,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气氛。
众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在固定的时间踏入这间简约的餐厅。
长桌旁的位置固定了昨日的格局。
那位斯文的眼镜男独自坐在一角,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跟随在江止和程慎棋身后的、断了一臂、脸色苍白的闫志勇。没有质问,没有惊讶,仿佛只是看到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换了位置。他沉默地收回视线,周身散发着一种早已习惯孤独的疏离感。
另一侧,那两个女生紧挨着坐下。她们的目光在闫志勇空荡荡的袖管和江止、程慎棋身上快速掠过,带着明显的惊惧和不安。两人凑得很近,用几乎耳语的声音低低交谈。
她们的眼神充满了迷茫和恐惧,似乎被今早的别墅异常和闫志勇的惨状吓得不轻。
程慎棋坐在江止身边,后脑的钝痛在雅辛托斯残留的治疗能量下已减轻许多,但精神上的疲惫和警惕却丝毫未减。
他安静地观察着餐厅里的每一个人,眼镜男的漠然,女生组的怯懦,以及身边江止那沉静得近乎凝固的侧脸。闫志勇则像个巨大的、带着伤痛的阴影,沉默地坐在最末位,眼神低垂,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驯服。
雅辛托斯如同精确的钟表,准时带着其他几个动作略显僵硬、表情同样甜蜜却空洞的仆人送来了餐食。
食物的香气在凝重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当最后一份餐盘放下,雅辛托斯并未像往常一样退到角落。她站在长桌一端,脸上那永恒不变的甜蜜微笑在暖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眼睛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餐厅的死寂:
“各位客人,晚上好。容我提醒各位,明日破晓之时,将是各位进入‘沉眠之邸’的第二日。”
“届时,将有新的‘访客’自外界踏入此间梦境。他们各自怀揣不同的目的,背负不同的‘任务’。” 雅辛托斯的眼珠似乎没有任何焦点,却又仿佛洞悉一切,“完成自身任务者,将获得‘苏醒’的资格,离开这场梦境。”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如同投下一颗深水炸弹。
“然而,若任务彼此冲突……那么,最先完成‘共同任务’目标的队伍,将获得唯一的‘苏醒’名额。其余未能达成者……” 她甜蜜的嘴角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将作为梦境的‘残留’,永远沉沦于此。”
程慎棋的心沉到了谷底,与江止交换了一个无比凝重的眼神——冲突、竞争是唯一的生路!雅辛托斯提供的规则,瞬间将所有人推向了敌对悬崖!
江止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但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暗流:“雅辛托斯小姐。关于祭坛的力量波动。它会对我们当前的任务环境,造成什么影响吗?”
雅辛托斯:“江止先生的问题很有预见性。被短暂唤醒的祭坛,确实使别墅的一些情况发生了改变,其逸散的‘污染’已开始渗透这座古老的别墅。”
“‘污染’具象化的表现之一,便是可能出现一些……‘不听话’的‘傀儡’。” 雅辛托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快,“它们曾是别墅的一部分,如今却被污染扭曲了形态与意志,会在别墅内漫无目的地游荡。”
“需要注意的是,” 她的笑容在暖光下显得有些瘆人,“这些‘污染傀儡’的活动受‘污染’浓度影响。白昼尚可,但到了夜晚……尤其是午夜之后,‘污染’程度达到顶峰之时,它们将变得极具攻击性,且无差别攻击视野内的所有活物。”
“不过,它们终究曾是服务于某些‘操纵者’的造物。残留的本能会让它们对令其‘主人’不快的对象抱有更强烈的优先攻击**。” 雅辛托斯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但请诸位不必过度担忧。受限于污染的程度与别墅本身的规则,今夜它们最多只能带走一位客人的生命。即,当某位客人的‘生命值’被彻底归零之时,他们就会即刻停止对其他人任何形式的攻击。”
她微微欠身,做出最后的、如同死亡通告般的提醒:
“因此,为了诸位的安全着想,建议入夜之后,请务必留在自己的房间内,锁好门窗。无论听到任何异响切勿外出探查。”
“祝各位用餐愉快,夜晚安眠。” 说完,她脸上挂着那完美的甜蜜微笑,如同完成指令的机器,带着其他仆人无声地退入了餐厅角落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餐厅里只剩下刀叉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呼吸。
暖黄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新客人的竞争,将出现的唯一一位死者,游荡的傀儡,雅辛托斯轻描淡写的话语,如同给所有人套上了绞索。
窗外,夜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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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木门隔绝了走廊,却像一道脆弱的堤坝,挡不住门外令人心悸的死寂。
房间内,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暖黄色光,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如同皮影戏中扭曲的角色,投在斑驳、仿佛渗着陈旧泪痕的墙纸上。
程慎棋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思绪如同被猫抓乱的毛线团。
这一天好像啥都没忙活,啥线索都没收获到,从森兰消失、管家利用他弄祭坛那邪祟的东西、以及为什么那老头子偏偏选了自己来做“祭品”……他斜睨一眼更角落的闫志勇,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收获,至少有了一个小弟。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单人旧沙发里的江止。
跳跃的火光贪婪地勾勒着江止的侧脸轮廓,黑发下那英气的骨相线条,在怠惰中竟透出一种温柔极致的错觉。
好像懂为什么古人常用“玉石”来形容一位美男子了。但任何的精致绝伦的饰物,都比不上现实的眼睛描摹。
程慎棋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一下——那细腻的肌肤,要是摸起来,是不是像玉石般微凉顺滑?他的发丝要是被人摸了他会不会炸毛啊?
这念头让他耳根一热,慌忙移开视线,仿佛被那跳跃的火焰灼伤了般。
要是说点什么的话,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可以驱散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躁动吧。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在薄冰上投下一颗小石子:
“江止……江哥,也是从‘外面’来的吧?” 他再次看向那光影中的侧影,说话时避免和别人对视的习惯又来了,他马上低下了头,“你知道这个‘梦境’到底是什么吗?还有那个‘系统’怎么回事,具体有什么用……”
那静默的侧颜缓缓转了过来。江止黑曜石般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深邃得引人探究。他开口了,声音一点不清冽疏离,倒是像标志着初春的春草和露珠,又像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说话。
“对,外面。” 他的声音清晰地落在寂静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我在外面就是个工地的打工人。日头晒得人发晕,灰尘呛得嗓子疼,搬不完的砖,扛不完的水泥袋,一天下来,骨头缝里像灌了铅。”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额角一处极其细微的旧痕,“后来一块松动的砖头砸了下来。我毫无防备,眼前一黑,再醒过来,就在这儿了。”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程慎棋,那眼神清澈无辜,没有丝毫作伪,“系统?它自己就冒出来了,像个甩不掉的影子。任务?它说,”
江止的唇角噙着笑,似乎是光影下的精灵挽弓瞄准自己不听话的猎物,“……跟着你,我就可以活下去。”
这番平淡叙述却带着巨大反差的内容,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程慎棋和竖着耳朵的闫志勇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啥?工地?搬砖?这与江止身上那份超越普通职业的冷静锐利,甚至偶尔流露出的、仿佛沉淀时光的沉稳,简直是云泥之别!闫志勇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程慎棋一时也没想好说什么,一是面前这个人沐浴在火光下温润无害的脸实在让他移不开眼,二是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工地?砸到头?” 程慎棋喃喃重复。
难道进入这个诡异“梦境”的钥匙,都是一场类似的“意外”?
就在程慎棋试图将许多破碎的念头拼接,闫志勇也屏息凝神想听江止说更多的刹那——
……噗!嗤!
壁炉里那跳跃的火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咽喉,剧烈地抽搐几下,光芒骤然委顿、暗淡!房间瞬间被浓稠的阴影吞噬了大半。
这一突然的变化,让三人所有的动作、话语、甚至呼吸都如同被瞬间冻结。
程慎棋浑身汗毛根根倒竖,死屏住呼吸,目光死钉在那扇隔绝生死的门上。
火苗的噼啪声彻底消失了,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掐灭了最后一点生机。
三人压抑的喘息,在凝固的空气中却清晰得刺耳。
阴暗中还有另一种声音在耳廓爬行。
吱嘎——嘎吱——
一种极其细微的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钝锯在缓慢切割朽木,从厚重的门外幽幽传来。仿佛有某种冰冷、湿滑的金属利刃,正用极大的恶意,一下,又一下,刮痧着门板!
滋啦……滋啦……
声音断断续续,每一声都好像在头皮炸开!
那东西可不是在试探,而是带着血腥味和它的目的用它的“爪牙”,一寸寸地剥开这扇将他们与死亡隔绝开来的屏障!
程慎棋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已凝固结块,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雅辛托斯说,它们会进行无差别攻击,那么它们一旦进来,虽然还不确定一只两只,甚至更多……但是房间三人都面临极大生存压力,而必须撑到今晚第一个死者出现,他们才能活命。
程慎棋推测,那些带着优先恶意的“目光”,此刻一定牢牢锁定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