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夏知微已梳洗完毕。
铜镜里的女子眉目温婉,却带着几分陌生的成熟风韵。她轻抚脸上的疤痕,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痕迹时,心头掠过一丝茫然。这些伤疤像是一道道枷锁,将她与某个模糊的过去彻底割裂。
“姑娘,该出发了。”店小二在门外轻唤。
夏知微收回思绪,将五两银子中的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又取出一块递给小二:“多谢照顾。”
小二受宠若惊:“姑娘太客气了!听说今日圣上亲临选妃,您这气度,定能中选!”
她勉强一笑,没有回答。
圣上……
这两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她的脑海。零碎的画面闪过——金銮殿上高坐的身影,玄色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还有那人低头批阅奏折时垂落的发丝……
头痛骤然袭来,她扶住桌角,那些画面又消散了。
她究竟忘了什么?
城南官驿外人头攒动,参选的女子排成长队。夏知微站在队伍末尾,垂眸听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圣上这些年不近女色,突然选妃,莫不是终于想开了?”
“嘘——我表哥在宫里当差,说圣上其实是在找一个人……”
“找谁?”
“这哪是我们能知道的?”
夏知微攥紧了木牌,想起昨日女官的话——
“圣上真正要找的是一位失踪的贵人。”
她会是那个“贵人”吗?
队伍缓缓前进,轮到她时,负责登记的女官抬头瞥了一眼,突然怔住:“是你?”
正是昨日那位女官。
夏知微福了福身:“大人。”
女官目光复杂,压低声音:“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慌。”
不等她细想,已有宫女引她入内。穿过几重庭院,眼前豁然开朗——
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数十名秀女垂首而立。高台之上,一道玄色身影端坐于龙椅中,十二冕旒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夏知微心头猛地一跳。
那人……好熟悉。
“跪——”
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秀女们齐齐跪拜。夏知微随着众人伏身,额头触地时,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叮铃”——
她藏在衣襟下的铜钱项链滑了出来,轻轻撞在白玉地面上。
高台上,夏沉渊倏然抬眸。
那声音……
像极了知微的铃铛。
他目光如刀,一寸寸扫过台下众人,最终定格在某个纤细的身影上——那女子跪姿端正,发间一支翡翠玉簪,露出的半截脖颈白皙如玉。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面容,却让他心头狠狠一颤。
“抬头。”帝王的声音冷沉如铁。
秀女们战战兢兢地仰起脸。夏知微随着众人抬眸,正对上夏沉渊深不见底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呼吸一滞。
——那双眼睛,她见过。
在梦里,在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里,在她刻在手臂上的名字里……
夏沉渊。
她猛地低头,心跳如雷。
夏沉渊眯起眼。这女子方才看他的眼神……太奇怪了。不是敬畏,不是仰慕,而是一种近乎恍惚的熟悉感,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你。”他抬手,直指夏知微,“上前来。”
全场哗然。
夏知微指尖微颤,缓步走上台阶。随着距离拉近,夏沉渊身上的龙涎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来,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那些被药物压制的记忆蠢蠢欲动,却又被无形的屏障阻隔。
“叫什么名字?”他问。
“民女……沉微。”她轻声道。
“沉微?”夏沉渊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为何不敢看朕?”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
夏知微被迫仰头,这次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剑眉凤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俊美如画,却也冰冷如刀锋。
可奇怪的是,她竟不觉得害怕。
“民女……不敢冒犯天颜。”她低声道。
夏沉渊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会弹琴吗?”
“会一些。”
“好。”他松开手,对身旁太监道,“取朕的‘九霄玉琴’来。”
全场再次哗然。“九霄玉琴”是前朝名琴,向来收藏于内库,从不让外人触碰,除了那名明珠公主
琴很快被抬来。夏知微跪坐于案前,指尖轻抚琴弦,试了几个音后,信手拨动——
正是那曲《春晓》。
琴音流淌的刹那,夏沉渊瞳孔骤缩。这指法,这转音的习惯……与知微一模一样!
曲至中段,夏知微忽然改了调,一段陌生的旋律从她指尖溢出——轻快明媚,像是少女在春日里嬉戏。
夏沉渊猛地站起身。
这是……他写给知微的《知渊》,普天之下,只有她和他二人会弹!
“停。”他声音沙哑。
琴声戛然而止。夏知微茫然抬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弹出这段旋律。
夏沉渊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这曲子,谁教你的?”
“民女……不记得了。”她轻声道,“或许是小时候学的。”
“小时候?”他冷笑,“《知渊》是朕三年前所作,从未外传。”
夏知微脸色煞白。她怎么会弹这首曲子?
夏沉渊突然俯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究竟是谁?”
这一拽,她衣襟下的铜钱项链滑了出来,“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夏沉渊低头看去——
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铜钱,边缘被磨得发亮,中间穿了个小孔,系着褪色的红绳。
可他的眼神却变了。
三年前的上巳节,知微缠着他要铜钱编项链,他随手给了她一枚,笑着说:“民间说铜钱能辟邪,朕的知微戴着,百毒不侵。”
那枚铜钱,边缘也有一处小小的牙印——是她调皮咬的。
夏沉渊缓缓蹲下身,拾起那枚铜钱。翻到背面时,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铜钱边缘,赫然是一排细小的牙印。
“知微……”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夏知微没听清:“陛下?”
忽然,夏沉渊看见了她发间的翡翠玉簪,更加笃定她就是他的知微。
因为那是先太后留给未来皇后之礼,是他亲手为她簪上的。
夏沉渊抬头,眼底翻涌着滔天巨浪,面上却平静如深潭:“来人,送这位姑娘去长乐殿休息。”
“陛下?”太监惊讶道,“这不合规矩……”
“朕的话,就是规矩。”
长乐殿内,夏知微被宫女引着沐浴更衣。温热的水流滑过肌肤,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已经结痂的疤痕——那是她用碎瓷片刻下的名字。
夏沉渊。
她轻轻抚过那三个字,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她记得这个名字,记得他是她的“皇兄”,可更多的……却是一片混沌。
宫女为她换上烟罗纱裙,又小心地敷了药膏。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可脸上的疤痕仍狰狞地盘踞着,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姑娘别担心,太医说了,这疤会自动消除。”宫女安慰道。
是易了容的缘故吗?
夏知微勉强一笑,没有回答。
殿门被轻轻推开,夏沉渊走了进来。他已换了月白色常服,发丝用玉簪松松挽着,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多了几分清雅之气。
“陛下。”她慌忙起身行礼。
“免礼。”他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疤痕上,眸色骤然一沉,“这伤,怎么来的?”
夏知微犹豫片刻,将醉香阁的经历简略说了。
当她说到老鸨情人用簪子划破她的脸时,夏沉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死死盯着那些疤痕,眼底翻涌着近乎暴戾的怒意,却又在触及她茫然的眼神时,硬生生压了下去。
“……疼吗?”他哑声问。
夏知微摇摇头:“不记得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夏沉渊心里。他的知微,曾经最怕疼,被针扎一下都要红着眼眶找他撒娇,可现在……
她连疼都不记得了。
“那家妓馆,朕已命人夷为平地。”他冷声道。
她一怔:“陛下为何……”
“因为朕讨厌那种地方。”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又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谁?”
夏知微摇摇头:“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有宫殿,有琴声,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总教我写字的人。”她轻声道,“我好像……叫他皇兄。”
夏沉渊手中的茶盏“咔”地裂开一道缝。
皇兄。
她记得他,却只记得他们是“兄妹”。
“陛下?”她担忧地看着他流血的手指。
“无妨。”他随手擦了擦。
“知微。”他轻唤这个名字,像是含了千百遍,“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夏知微张了张嘴,突然头痛欲裂。那些被药物压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御花园里,他教她写字,她故意把墨汁溅到他袖子上;
长乐宫中,她耍赖不肯喝药,他无奈地捏着她鼻子灌;
乞巧节那晚,她偷偷亲了他的脸颊,而他……
“皇兄……”她无意识地喃喃。
夏沉渊呼吸一滞:“你想起来了?”
夏知微却突然推开他,慌乱地摇头:“不对……我们是兄妹……”
药物扭曲了她的记忆,将那些暧昧的情愫全部淡化,只留下“兄妹”的表象。
夏沉渊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好,兄妹就兄妹。”
至少她回来了。
至于那些被遗忘的情意……他有的是时间让她重新记起来。
三日后,夏知微被封为“御前女官”,专门负责整理帝王书房。
朝野哗然——哪有女官日日出入帝王寝殿的?这分明是……
“陛下。”老丞相苦口婆心,“明珠公主既已找回,就该恢复封号,怎能以女官之名留在宫中?这于礼不合啊!”
夏沉渊头也不抬:“她记忆未复,贸然恢复身份只会招来祸患。”
“可……”
“丞相。”帝王终于抬眼,眸光冷厉,“朕失去过她一次,绝不会再失去第二次。”
老丞相哑然。
另一边,夏知微正在御药房配药。那日她特意去谢了赠药的老郎中,还托人送去百两白银。如今她每日用药调理,脸上的疤痕已淡了许多。
“姑娘。”太医恭敬道,“这‘玉容膏’需连用三月,疤痕方可尽褪。”
夏知微道了谢,正要离开,却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姑娘快回去看看吧,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她急忙赶回紫宸殿,只见殿外跪了一地宫人,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滚出去!”
夏沉渊的怒吼吓得宫人们瑟瑟发抖。夏知微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满地狼藉中,帝王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手中攥着一幅画像。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那画像上的人……
竟是她自己。
未毁容前的她,巧笑嫣然,眉目如画。
“陛下?”她轻唤。
夏沉渊猛地转身,眼中的暴戾在看到她时瞬间化为温柔:“……知微。”
她蹲下身,一片片捡起碎瓷:“为何生气?”
“北疆来信。”他冷声道,“说他们的宰相已伏诛,希望两国重修旧好。”
夏知微手指一颤,瓷片割破了指尖。
夏沉渊立刻抓过她的手,含住了那滴血珠。
温热的口腔包裹指尖,夏知微瞬间红了脸:“皇、皇兄……”
“别动。”他抬眸看她,眼底暗潮汹涌,“朕帮你止血。”
这哪里是止血?分明是……
她心跳如鼓,那些被遗忘的情感似乎在一点点苏醒。
夏沉渊松开她的手指,忽然问:“知微,若朕不做你皇兄了,你会如何?”
她呆呆地看着他:“那做什么?”
“做你的……”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夫君。”
夏知微瞪大了眼睛。
那些记忆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拼凑完整——
御花园的告白,乞巧节的亲吻,还有她临行前刻在手臂上的名字……
“夏沉渊……”她无意识地唤出这三个字。
帝王浑身一震,猛地将她搂入怀中:“你想起来了?”
夏知微却突然推开他,红着脸道:“不行……我们是兄妹……”
夏沉渊:“……”
这该死的失忆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好,那就继续做兄妹。”
反正……他有的是耐心,等她重新爱上他。
下章甜一下*^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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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朕的皇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