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头缝里吹进来的风掀飞了戚池的发丝,暴露出了血腥味的源头。
一间锁被恶意破坏的牢房内,地上横躺着一团漆黑的轮廓。戚池呼吸一窒,缓缓蹲下去,血尚未流尽,地上的躯体甚至还没有僵,雪白喉管在一片昏黑里异常惹眼,也是戚池唯一能看清的部分。喉咙处的断口朝着戚池的脸,好像要用破损的声带嘲笑他来晚了。
戚池不怕尸体,但怕的是这个人的尸体。他只觉得大脑被鱼钩刺进去一通乱扯,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向前栽去。
“他被谁杀了,告诉我,我能带你出去。”
憋了许久就等着看戚池反应的的重刑犯们哄堂大笑,空气里充满了快活与愉悦。他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关了太久,身躯早已和黑崖监狱的石墙长在了一处。自由已经不能成为打动他们的筹码,但对这贸然闯进来的新鲜活人,逗弄一下他还是能显得这汪死水潭有那么些许生机。
“你只来晚了三分钟孩子,哈哈哈哈哈!”
“很不容易吧,他死了,你出去了也没用,不如留下来陪我们吧哈哈哈!”
栏杆被砸的震天响,犯人们粗哑的狂笑听的戚池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他一把拉开牢房门!
不抱希望地摸遍了这具尸体,果然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留下。绕过尸体,戚池似乎焦急地在牢房内踱步,思考对策,下一刻,他猛地弯腰从床板下捞出一个瑟瑟发抖的黑影。
这小崽子呼吸声没压住,被戚池发觉了。
戚池摸到一把骨架和粗糙的皮毛,隐约还有跳蚤蹦上他的手。
戚池:血压忽然高了怎么办?
手里的瘦弱身躯颤了一下,而后出自本能地张口就咬,戚池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嘴筒子,把嚎叫和锋利的牙摁了回去。小崽子还不老实,被戚池拎起来四脚离地,不住地挣扎蹬踢,像一尾出水的鱼。
手臂被爪子划了好几道,戚池来不及考虑回去要不要打疫苗,牢房外警报灯突兀地亮起,扩音喇叭里传来典狱长气急败坏的声音:“7层B区有犯人潜逃,所有狱警前往抓捕!所有狱警前往抓捕!”
天花板上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铁栏后的老东西们喔喔怪叫,笑嘻嘻地让戚池很想开枪打爆他们的脑袋。
当机立断,他撕开自己一条袖子缠住了小崽子的嘴筒子,把自己和尸体的外套拧成一股绳做了个简易背带,把那只不明就里的崽子背在背上,握着爪子刀冲出了牢房。
“呜——呜——呜——”巨大的警告声如一面绷紧的鼓朝着戚池压了下来,每一次代表警告的红光迸发又熄灭,戚池的身影就前进一大截。
远处牢门开合的声音此起彼伏,戚池知道犯人也被放出来了。典狱长病急乱投医,或者说是狗急跳墙,把一群混乱难控的犯人放出来抓另一个犯人,多么荒唐。抓到他或许能减刑,或许能换来更好的生活资源,也或许是犯人们发自内心地渴望围猎分食一个活人。
从狱警那抢来的两把枪给了戚池些许底气,但背上那看似只有一把骨架子的小崽子重的戚池怀疑人生,在减易背带的束缚下,小崽子一颠一颠四肢乱刨,降低了戚池的奔跑速度。
二三层的犯人怪叫着往上涌,一大片耸动的黑白条纹像极了稀树草原上迁徙的斑马群,看的人发晕。深蓝制服的狱警高高扬起漆黑的警棍,夹在犯人中不时被肘到。
傻子才会往下跑,戚池卯足了劲从楼梯往上冲,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土拨鼠兽人挥着十公分长的爪子戳向他眼睛。戚池侧身躲过,攥着他胳膊折向反方向,再一脚踹中他腰眼,土拨鼠从楼梯上咕噜噜滚下去,淹没在黑白色的人潮。
短短几分钟,戚池挥着爪子刀放倒了一大片,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让周围头脑发热的犯人清醒过来,不少人知难而退。
那条杂蛇看着那么瘦,怎么那么强?
狱警踩过倒地不起的犯人,扑向戚池背后的小崽子,黑灯瞎火里,小崽子本能察觉到危险,还没呜出来,戚池旋身横踢,举枪打中了几个狱警的腿。
被甩了一圈安然无恙只是脑袋晕晕的小崽子:呜?
但戚池要对抗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乎所有的犯人都涌到了这层楼,几支警棍旋转着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戚池瞳孔骤缩,眼看着就躲闪不及——
一只精壮的手臂握住了警棍。
戚池只能从红光亮起的那一秒看清了一双黄色的眼睛和难以忽视的十字疤痕,黑豹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拳打翻两个狱警,跟着他的几个兽人也默不作声地把拳头对准了其他犯人。
“快跑!”灯光暗下去的那一秒,黑豹不知道对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戚池喉口猩甜,双腿机械化地摆动,一路充上了顶层,最后一颗子弹打碎了门锁,在呼吸到第一口清新的空气前,那对双胞胎狱警已经在楼道埋伏好戚池了。
无辜地举起手作投降状,戚池背后被颠得头昏脑胀几欲作呕的小崽子虚虚刨了几下爪子,不动了。
天空浓云密布,夜晚沉闷地压了下来,三人都不敢放肆呼吸。戚池看着脸上有红痕的季静,和脖颈不自然地偏向一个方向的季安,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早知道再用力一点了,怎么醒得这么快?
两个持枪的人黑着脸万分警惕,一步一步把戚池逼到角落。
“把他放下,你就还有机会。”季安冷静地道,瞄准镜里那个其貌不扬的人忽然绽开一个虚弱的微笑。
“那说明我抓对人了,我死不死其实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死,也不能离开,对吗?”
“张明,停下!”季安看戚池游刃有余地举着手还在一步步往后退,顿觉不妙,压下枪往前跨了一大步,却没能抓住戚池的一片衣角。
扔下枪,这对狱警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一条蛇居然敢从黑崖山跳下去。他们双双化为兽形,从黑崖山山顶俯冲而下。
戚池极速下坠,剧烈的风声中夹杂着猫头鹰诡异失真的尖叫,戚池一钩背带,把背上那只小崽子抱到怀里,空出的一手握着爪子刀狠狠一划!
猫头鹰的鲜血泼洒了半空,另一只被戚池一脚踹开,短暂失了方向被困进了荆棘丛里。小崽子被从来没体会过的失重感折磨地应激,一直在颤,好像致力于把自己身上的跳蚤全抹到戚池身上来。
“很怕吗?”清越淡漠又有些兴味的声音略过耳畔,听得小崽子一愣,他尚未发育完全的脑子想着:明明之前不是这个声音啊?
看小崽子那一副傻样,哪怕处在急速坠落中,戚池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不知道哪个有闲情逸致的烂好人在峭壁上斜着生长的密林间挂上藤蔓,而戚池,就落在这附近。
但细嫩的藤蔓承受不了他们从高空冲击下来的凶猛之势,藤蔓在与戚池背部接触的一刹那全部崩断。小崽子急得直扑爪子,戚池生生受了这一下,咬着牙把人抱紧。
很快迎来了第二道藤蔓,还是没能接住他们。背部被藤条抽出了红痕,身体像被塞进绞肉机里打成泥。
戚池一连撞断了七层藤蔓,终于在第八层时被接住了。他在藤蔓网上震了两下,脱力般松开手。小崽子脱离桎梏后甩甩脑袋要站起,四肢却从藤蔓的网眼中落了下去,动弹不得。
这场面莫名有些滑稽,戚池耳鼻口都往外冒着血,足足平复了十分钟才缓过来。任劳任怨地抱着茫然的小崽子从树上爬下,抽掉他嘴筒子上的袖子,小白眼狼立马摆出一副攻击姿态,身上的毛都要炸开,喉咙里发出低哑的警告。
戚池把玩着手里的爪子刀,忽然将刀对准了自己的头顶,狠狠划下!
月亮从浓云中探了出来,柔和的月光霎时流淌进森林。
从出生起就没能看清这个世界的小崽子,第一次看到了月光,也看清了月光下澄澈剔透,好似泡影的人。
爪子刀贯穿面部,喉咙,往下一路划到胸口腹部,两只皲裂可怖的手抓住头顶卷曲的黑发,向下一拉。
粗糙干裂的皮肤顿时被撕扯为两半,露出其下雪白的**。如上好绸缎般的银发和骨肉匀亭、堪比雕塑的躯体暴露在空气里,宛如新生的月神。
两片褐色美瞳被随手抹去,灰绿色的眼与他身后那片幽静的潭水融为一体。
青年五官精致且昳丽,却被冷硬凉薄的气质冲淡了那层柔和,整个人达到美学的极致平衡,像受到了造物主的格外偏爱与优待。
小崽子一下子睁大眼睛,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不愿错过这场蜕变的每一秒,这辈子第一次清晰看到的人,成了根植进他骨骼的毒药。
“看什么看?”戚池没管他,猜中了那刚获得自由的小崽子不会跑。他几步走进潭水,打算先洗掉那层恶心粘腻的胶。
小崽子的爪子在泥土上摁了摁,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耳朵,往戚池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在水边怯生生地停下。对于那个尚未发育完全的脑瓜,突然涌进来的无数声音,景象和触感,都让他产生一种未知的茫然与恐惧。他对面前这个抱着他离开那座从他出生时就困缚他的牢笼的人,无疑有一种天然的依赖。
但小崽子显然并不会表达这种感情,看着戚池雪白的身体一点点没进水里,他有些焦躁地扒着泥土和苔藓,“呜呜”叫着。
戚池潜进水里,洗去了血迹和沾假皮的胶水,才从潭水中央钻了出来。水珠从他银白的发间一颗颗滚落,像装饰了满头星子与珍珠,抬手把头发向后拢去时,蝴蝶骨似乎要顶破背部薄薄的皮肤,手臂垂落形成的水幕仿佛给他披上一件月纱,像不谙世事的纯真精灵。
戚池把湿答答皱巴巴的囚服穿上,拆了捆小崽子的囚服,折了几根细藤做了个简易胸背。小崽子看着圈住自己的藤蔓,又看着另一头牵着藤蔓的戚池,莫名产生一种安心。
“走。”这地方不宜久留,从哪窜出几个野兽就难办了,牵着小崽子走了几米,绳那一头忽然拽不动了。
戚池古井无波的眸子看过去,小崽子四只爪子狠狠抓着地面,嘴皮呲起露出紧闭的牙齿,眼神里满是不安。
“怎么了?”他现在可不想安抚满身跳蚤的小崽子,小崽子一言不发,戚池眯着眼看他们走过的这一段路,三米……是牢房的宽度。
戚池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三米,是小崽子从出生起就未曾踏出的区域,黑崖的石墙在昏暗的朦胧里无数次碰到年轻生命的鼻子,日复一日的擦伤把他规训成一只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的犬。想到那个昔日被奉为神话的男人,而他唯一的后代,却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夹着尾巴被困在3米宽的无形牢笼。
戚池没时间唏嘘,谁不惨呢?他也惨。又拽了两把绳子,小崽子犟的戚池想冷笑,他认命了,一手托着小崽子后臀,一手搂住他背,戚池把那浑身跳蚤的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大步迈了出去。
小崽子挣扎了两下发现是无用功,索性伏在他肩头,借稀薄的月光看到戚池身后深深浅浅的泥泞脚印,小崽子悄悄抬头,从视线尽头到戚池脚下,连起来不知道多少个三米。
崇敬又懵懂地甩了下尾巴,小崽子也不抖了,他还想看看这个人的脸,但今日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头脑发昏,脑袋一歪,放心地靠在戚池肩上睡了过去。
“真会享福。”戚池平静地看着脚下的路,把小崽子往上颠了颠。
花了三天时间才走出原始森林,戚池看到一个冒着炊烟的村落,村子懒洋洋地卧在半山上,静谧而祥和,破败而温馨。
走进村路边缘一栋废弃的土房子,戚池脱下囚服烧掉,换了提前准备好的西装,把那个无时无刻都在睡的小崽子摇醒。
琥珀色的大眼睛满是迷茫,小崽子竖着耳朵歪了歪头,爪子在戚池胸前无意识扒拉两下,被一把拍开。
“爪子上全是泥。”戚池嫌弃。
摸出一部塑料膜包好的手机,戚池一边把戳他的嘴筒子拨到一边,一边拨打了一个电话。
五分钟后,一辆低调的全黑轿车停在村子外围。
小崽子对那漆黑狭小的铁箱子满是抵触,戚池根本拽不动。想到回去后要面对些什么,戚池没耐心哄孩子,冷下脸环住他腋下,把他一把丢进后座。悲戚的哀鸣还没嚎出来,戚池自己也坐了进去。
夹着尾巴的小崽子瞬间像找到了主心骨,又愤恨又委屈地趴在戚池腿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