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蛇的大陆攻略》 第1章 蹲大牢 “3021号。”犹如一连抽了十八根烟还三天没喝水并且卡陈年老痰的粗噶男声念道,硬生生把五个发言念出了兽人耳朵的承受极限。狱警混浊的墨绿眼珠怪异地扫过纸质档案,圆珠笔在纸面上点过两下,姿势僵硬地抬头。 一片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后,其貌不扬的年轻男人规规矩矩地上前,有点畏惧又有点怯懦。 狱警上下打量这腿打抖的男人,想着他可能是第一次进来,炸鳞的脸上勾出一个短暂的微笑。信子快速吐出扫过空气又收回,狱警喉咙里再次发出令戚池耳朵受刑的声音,“张明,男,31岁……与陆族产生纠纷致人轻伤入狱,刑期六个月。” 蜥蜴慢吞吞地还没念完,他旁边矮个壮硕方头方脑的男人忽然凑过来,看性征,应该是螃蟹兽人。他好奇地看完戚池的档案,警棍敲着自己的手心,以一种怜悯又看戏的欠打姿态说:“这种关头还敢和陆族的人打架,诶,狱友问你进来的原因,就说是诈骗明白没?别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我,我知道了,谢谢警官。”张明,应该说是戚池,诚惶诚恐地点头,捧着自己的用品一边鞠躬一边退回队伍,被另一个狱警带着进入自己的牢房。 戚池乔装的这副灰头土脸的倒霉蛋样子混在队伍里倒是毫无违和感,内扣的肩膀和低垂的眉眼无一不彰显他就是个替罪蛇。犯人们愁云惨淡臊眉耷脸,狱警们也精神不到哪里去。 着深蓝制服的狱警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警棍,不时打个哈欠讲两句下班了去几号食堂吃饭或是玩桌球,一点威严与肃穆都没有。 戚池的视线隐蔽地扫过自己走过的千篇一律的通道,落到狱警们后腰空空如也的枪套上,最后了然地收回。坐落在黑崖山山顶的黑崖监狱,果然如传言一样,全是饭桶与废物。 良莠不齐、毫无纪律性的狱警,鱼龙混杂、素质可期的犯人,在固若金汤的水泥监狱里烩成了一锅馊了的泔水。今天狱警不小心饿死了禁闭室的犯人,明天犯人小团体混战打死了狱警,再或是犯了事来避风头的二世祖在狱里耍威风当土皇帝。 那个人真的被关在这种儿戏一样的地方吗? 不知不觉,戚池走到了自己的牢房。空床位只有一个,在拥挤的十六人间里显得弥足珍贵。戚池故作局促地站着,脚下如扎了根一般,呼吸略微急促。 他在等待这间牢房老大的开口。 “还算懂规矩。”一只耳朵缺了一角的山羊兽人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随即谄媚地弯下腰,膀子有戚池两个粗的牛兽人从鼻子里喷出腥臭的气,侧过身子露出一个几乎与墙壁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豹。 黑豹头顶着十字伤疤,疤痕的增生足有一厘米厚,方正的糙脸上雪亮的黄色眼睛锁定戚池,顶级食肉兽人的压迫感还是让已经跟随他很久的山羊悄悄跺了跺蹄子。 干瞪眼对戚池不管用,他也是食肉兽人,不过为了任务,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打了个哆嗦,并成功让黑豹对他那张寡淡的脸失去了兴趣。 “不许吵到豹哥睡觉,不许只顾自己的活儿,有点眼力见。”山羊警告戚池。 戚池看着一屋子食性迥异的犯人,再看那高翘着尾巴上了牢房内所有人食谱的山羊,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明白。” 在监狱的第一晚,戚池是在一片呼噜声中定好了计划。 豹哥似乎不屑于把看似羸弱的戚池拢进自己麾下,他睡到日上三竿才披着外套,被一群身强力壮的兽人们簇拥着走出去晒太阳。 彼时戚池在采石场搬石头,忙忙碌碌小半天,中午对着铁盘里糊状的餐食太阳穴直跳,最后意志力战胜饥饿感,戚池把东西倒掉,跟在人群后再次进入采石场。 西斜的太阳穿透山顶的薄云和虬结的湿润藤蔓与枝干,形成独特的丁达尔效应,曼妙的鸟鸣在悬崖下忽近忽远,在这种环境下工作,真是能让每一位犯人都心生愉悦…… “爹的又热又潮,傻鸟叫叫叫,累死我算了!”一个瘦弱高挑的兽人啪一下扔开铁锹。 他的同伴“嗨呀嗨呀”地和稀泥,眼珠骨碌碌地转,扫过戚池时停了下来。“诶3021,你是新来的?” 老实本分干活的戚池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那人不怀好意地眯着眼,挑选物品一样的眼神让戚池颇为不舒服,他忽然裂开嘴,热络地笑开了,“既然进来了,那我们都是一家人……” 张嘴套近乎不就是忽悠嘛,戚池懒得和与任务无关的人掰扯,刚要打太极,那两个兽人忽然变了脸色,夹着尾巴忙不迭走开了。戚池回头,山羊出现在离他十步外的位置,没好气道:“豹哥叫你。” 跟上那只嘀嘀咕咕的山羊,戚池忽略他说的坏话,步子都轻快不少。 手心里一粒石子早已捂得温热,被戚池随意丢到一地碎石里。他的背后,被摞起来的石堆苦苦撑着终于到了极限,伴随着一丝刺耳的摩擦轰然崩塌。 一切在众人眼里都慢了下来,那一大片尖锐矿石如潮水般滑下,就近的几个兽人丢了工具撒腿闪开,口中含糊又嘶哑地呼喊。流石从高处冲击下来,撞翻了临时搭建的凉棚,几根石柱倾轧运行中的设备,篷布呼啦啦卡进了高速旋转的筛机,霎时炸出星火与滚滚浓烟。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尖锐的哨响此起彼伏,采石场里躲在凉棚下的狱警们几乎丢了半条魂儿,从戚池身边仓皇跑过。死几个犯人没什么,但这些进口设备可是典狱长的半数身家,把他们几个的肾全切了卖都赔不起。 不枉费戚池摆弄了大半天的石头。 脱身的犯人们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看热闹的豹哥一群人恶意满满地笑着,不时打个响鼻。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意外”吸引过去,灰头土脸的戚池走到豹哥身侧,却没得到一个眼神。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塌了的狱警们,就差手里握一把瓜子。他忽然意味不明地说了声:“盥洗室。” 戚池颔首,默不作声离开了采石场。 黑崖监狱建成四十多年,占地不过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关押了七百多个犯人,却只有二十位狱警。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摩擦动乱都没有冲破监狱的高墙,从来没有犯人成功越狱。 犯人们能去哪里呢,监狱四面围墙外只有无处攀附的峭壁,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原始丛林。留在这里有吃有喝还能拉帮结派,调戏狱警,除了日子操蛋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戚池紧贴着灰白的墙壁走,大多数狱警都去采石场维持秩序了,给他争取了一点时间,戚池看了一眼头顶上被提前掰向另一边的监控,心一沉。 他必须速战速决。 盥洗室没人,阴冷的凉气从裂开的瓷砖缝往上冒,结了厚厚一层垢的蓬头夹不住似的滴着水,通风扇兀自慢吞吞旋转,因为常年浸泡在水汽里,扇叶边缘长了薄薄一层藻。 “嘭”一声,戚池一圈砸中风扇中央,把碎片随手丢在一边,伸长了胳膊摸索漆黑的甬道。 一点异物感让戚池眉毛一挑,五指并拢拖出一个东西。 发黄的塑料膜裹着一把有些年头的爪子刀和一张叠好的纸,戚池展开那张纸,借白炽灯的光看清了纸上的内容,监狱的大致布局出现在一张不过巴掌宽的纸面上,各层的设施不得不堆叠在一处,画的极为潦草。 典狱长办公室楼下,是牢房。 按黑崖监狱不靠谱的特点,典狱长只会把自己与这些麻烦分子隔开,回字型的监狱足足有十层,有不少区域的房间都是空的,怎么不把犯人转移到那里? 原因只有一个,典狱长不放心。 他得亲自镇着下面的东西。 确定好最近的路线,戚池把爪子刀藏进袖子,从盥洗室的后门出去,也顾不得冒着红光的监控,在已经有微弱人声的走廊里快步奔跑。 即将穿过拐角,戚池猛地刹住步子,探出一点点头,看清了那边。 果不其然,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铁门外,两个持枪狱警目不斜视站姿端正,完全没有外面那些像临时招进来的人的散漫态度。 戚池无声“啧”了一下,两个狱警有对讲机,也有枪。 两人身高腿长,鼓胀流畅的肌肉把制服撑的满满当当,黑瞳黄虹在那张白面上炯炯有神,一看就不好对付。 佩戴着特殊臂章的季安季静两兄弟忽然听到拐角后的细微响动,俱是神情一凛。这层楼不对犯人开放,典狱长也没有提前通知。如果是老鼠…… 季安喉咙紧了紧,脑袋毫无阻碍地转过180度,如果有其他人能看到这一幕,可能会被吓懵,他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视线如照探灯一般打向拐角,同时警惕地把手放在枪套上,一步步向拐角处走去。笨重的皮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枪支被手稳稳托着,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拐角后空荡荡的,灵活的颈椎使得他把脑袋转动270度,几乎没有视野盲区。季安眉头一皱,随即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守在门口的季静好一会没等到哥哥回来,也听不到那边的动静。他微一动作,耳边一阵细微的空气流动让他警铃大作,下意识挥拳去挡,却被对面早有预料地截下。戚池一手刀劈在他脖颈,再飞速提膝顶到他胃部,趁季静弯腰时熟练地地卸下他的枪。 拳风向面门袭来,戚池拧转身子躲开,带羽毛的爪子刀直取咽喉,季静看到爪子刀上熟悉的羽毛,眸中凶光毕现,出手也愈发狠厉,招招致命。 他凭蛮力把戚池掀开,趁这短暂空挡抽出对讲机要通知典狱长,却只能听到一片忙音。季静不可置信地看向手中,对讲机上一个硕大的被爪子刀砍出的窟窿,什么时候? “我没杀他。” “什……”季静慌乱中没听到戚池的淡漠解释,就被一枪托狠狠砸到太阳穴,再被当胸一脚踹出三米。 一枪崩开了锁,戚池也顾不得枪声会吸引来其他人,冲进漆黑的室内。 声控灯在他紧凑如鼓点的步伐下一盏接一盏亮起,阴湿昏暗的监狱里处处碰撞着回音,戚池不经意间侧过视线,加固过的铁栏后,发着幽暗绿光红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好像对视一秒就会被漩涡一样的眼神蛊惑。 戚池的闯入好像启动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古旧生锈的齿轮因他而转动,将这被黑暗统治的一切都扭曲复活了。 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戚池眼皮一跳,他不由地开始狂奔,一路跑到牢房尽头。 希望贝贝们可以支持一下糊糊的窝[哈哈大笑] 攻以幼崽形态下一章出场,期待[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蹲大牢 第2章 追逐战 从石头缝里吹进来的风掀飞了戚池的发丝,暴露出了血腥味的源头。 一间锁被恶意破坏的牢房内,地上横躺着一团漆黑的轮廓。戚池呼吸一窒,缓缓蹲下去,血尚未流尽,地上的躯体甚至还没有僵,雪白喉管在一片昏黑里异常惹眼,也是戚池唯一能看清的部分。喉咙处的断口朝着戚池的脸,好像要用破损的声带嘲笑他来晚了。 戚池不怕尸体,但怕的是这个人的尸体。他只觉得大脑被鱼钩刺进去一通乱扯,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向前栽去。 “他被谁杀了,告诉我,我能带你出去。” 憋了许久就等着看戚池反应的的重刑犯们哄堂大笑,空气里充满了快活与愉悦。他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关了太久,身躯早已和黑崖监狱的石墙长在了一处。自由已经不能成为打动他们的筹码,但对这贸然闯进来的新鲜活人,逗弄一下他还是能显得这汪死水潭有那么些许生机。 “你只来晚了三分钟孩子,哈哈哈哈哈!” “很不容易吧,他死了,你出去了也没用,不如留下来陪我们吧哈哈哈!” 栏杆被砸的震天响,犯人们粗哑的狂笑听的戚池闭上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他一把拉开牢房门! 不抱希望地摸遍了这具尸体,果然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留下。绕过尸体,戚池似乎焦急地在牢房内踱步,思考对策,下一刻,他猛地弯腰从床板下捞出一个瑟瑟发抖的黑影。 这小崽子呼吸声没压住,被戚池发觉了。 戚池摸到一把骨架和粗糙的皮毛,隐约还有跳蚤蹦上他的手。 戚池:血压忽然高了怎么办? 手里的瘦弱身躯颤了一下,而后出自本能地张口就咬,戚池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嘴筒子,把嚎叫和锋利的牙摁了回去。小崽子还不老实,被戚池拎起来四脚离地,不住地挣扎蹬踢,像一尾出水的鱼。 手臂被爪子划了好几道,戚池来不及考虑回去要不要打疫苗,牢房外警报灯突兀地亮起,扩音喇叭里传来典狱长气急败坏的声音:“7层B区有犯人潜逃,所有狱警前往抓捕!所有狱警前往抓捕!” 天花板上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铁栏后的老东西们喔喔怪叫,笑嘻嘻地让戚池很想开枪打爆他们的脑袋。 当机立断,他撕开自己一条袖子缠住了小崽子的嘴筒子,把自己和尸体的外套拧成一股绳做了个简易背带,把那只不明就里的崽子背在背上,握着爪子刀冲出了牢房。 “呜——呜——呜——”巨大的警告声如一面绷紧的鼓朝着戚池压了下来,每一次代表警告的红光迸发又熄灭,戚池的身影就前进一大截。 远处牢门开合的声音此起彼伏,戚池知道犯人也被放出来了。典狱长病急乱投医,或者说是狗急跳墙,把一群混乱难控的犯人放出来抓另一个犯人,多么荒唐。抓到他或许能减刑,或许能换来更好的生活资源,也或许是犯人们发自内心地渴望围猎分食一个活人。 从狱警那抢来的两把枪给了戚池些许底气,但背上那看似只有一把骨架子的小崽子重的戚池怀疑人生,在减易背带的束缚下,小崽子一颠一颠四肢乱刨,降低了戚池的奔跑速度。 二三层的犯人怪叫着往上涌,一大片耸动的黑白条纹像极了稀树草原上迁徙的斑马群,看的人发晕。深蓝制服的狱警高高扬起漆黑的警棍,夹在犯人中不时被肘到。 傻子才会往下跑,戚池卯足了劲从楼梯往上冲,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土拨鼠兽人挥着十公分长的爪子戳向他眼睛。戚池侧身躲过,攥着他胳膊折向反方向,再一脚踹中他腰眼,土拨鼠从楼梯上咕噜噜滚下去,淹没在黑白色的人潮。 短短几分钟,戚池挥着爪子刀放倒了一大片,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让周围头脑发热的犯人清醒过来,不少人知难而退。 那条杂蛇看着那么瘦,怎么那么强? 狱警踩过倒地不起的犯人,扑向戚池背后的小崽子,黑灯瞎火里,小崽子本能察觉到危险,还没呜出来,戚池旋身横踢,举枪打中了几个狱警的腿。 被甩了一圈安然无恙只是脑袋晕晕的小崽子:呜? 但戚池要对抗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乎所有的犯人都涌到了这层楼,几支警棍旋转着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戚池瞳孔骤缩,眼看着就躲闪不及—— 一只精壮的手臂握住了警棍。 戚池只能从红光亮起的那一秒看清了一双黄色的眼睛和难以忽视的十字疤痕,黑豹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拳打翻两个狱警,跟着他的几个兽人也默不作声地把拳头对准了其他犯人。 “快跑!”灯光暗下去的那一秒,黑豹不知道对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戚池喉口猩甜,双腿机械化地摆动,一路充上了顶层,最后一颗子弹打碎了门锁,在呼吸到第一口清新的空气前,那对双胞胎狱警已经在楼道埋伏好戚池了。 无辜地举起手作投降状,戚池背后被颠得头昏脑胀几欲作呕的小崽子虚虚刨了几下爪子,不动了。 天空浓云密布,夜晚沉闷地压了下来,三人都不敢放肆呼吸。戚池看着脸上有红痕的季静,和脖颈不自然地偏向一个方向的季安,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早知道再用力一点了,怎么醒得这么快? 两个持枪的人黑着脸万分警惕,一步一步把戚池逼到角落。 “把他放下,你就还有机会。”季安冷静地道,瞄准镜里那个其貌不扬的人忽然绽开一个虚弱的微笑。 “那说明我抓对人了,我死不死其实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死,也不能离开,对吗?” “张明,停下!”季安看戚池游刃有余地举着手还在一步步往后退,顿觉不妙,压下枪往前跨了一大步,却没能抓住戚池的一片衣角。 扔下枪,这对狱警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一条蛇居然敢从黑崖山跳下去。他们双双化为兽形,从黑崖山山顶俯冲而下。 戚池极速下坠,剧烈的风声中夹杂着猫头鹰诡异失真的尖叫,戚池一钩背带,把背上那只小崽子抱到怀里,空出的一手握着爪子刀狠狠一划! 猫头鹰的鲜血泼洒了半空,另一只被戚池一脚踹开,短暂失了方向被困进了荆棘丛里。小崽子被从来没体会过的失重感折磨地应激,一直在颤,好像致力于把自己身上的跳蚤全抹到戚池身上来。 “很怕吗?”清越淡漠又有些兴味的声音略过耳畔,听得小崽子一愣,他尚未发育完全的脑子想着:明明之前不是这个声音啊? 看小崽子那一副傻样,哪怕处在急速坠落中,戚池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不知道哪个有闲情逸致的烂好人在峭壁上斜着生长的密林间挂上藤蔓,而戚池,就落在这附近。 但细嫩的藤蔓承受不了他们从高空冲击下来的凶猛之势,藤蔓在与戚池背部接触的一刹那全部崩断。小崽子急得直扑爪子,戚池生生受了这一下,咬着牙把人抱紧。 很快迎来了第二道藤蔓,还是没能接住他们。背部被藤条抽出了红痕,身体像被塞进绞肉机里打成泥。 戚池一连撞断了七层藤蔓,终于在第八层时被接住了。他在藤蔓网上震了两下,脱力般松开手。小崽子脱离桎梏后甩甩脑袋要站起,四肢却从藤蔓的网眼中落了下去,动弹不得。 这场面莫名有些滑稽,戚池耳鼻口都往外冒着血,足足平复了十分钟才缓过来。任劳任怨地抱着茫然的小崽子从树上爬下,抽掉他嘴筒子上的袖子,小白眼狼立马摆出一副攻击姿态,身上的毛都要炸开,喉咙里发出低哑的警告。 戚池把玩着手里的爪子刀,忽然将刀对准了自己的头顶,狠狠划下! 月亮从浓云中探了出来,柔和的月光霎时流淌进森林。 从出生起就没能看清这个世界的小崽子,第一次看到了月光,也看清了月光下澄澈剔透,好似泡影的人。 爪子刀贯穿面部,喉咙,往下一路划到胸口腹部,两只皲裂可怖的手抓住头顶卷曲的黑发,向下一拉。 粗糙干裂的皮肤顿时被撕扯为两半,露出其下雪白的**。如上好绸缎般的银发和骨肉匀亭、堪比雕塑的躯体暴露在空气里,宛如新生的月神。 两片褐色美瞳被随手抹去,灰绿色的眼与他身后那片幽静的潭水融为一体。 青年五官精致且昳丽,却被冷硬凉薄的气质冲淡了那层柔和,整个人达到美学的极致平衡,像受到了造物主的格外偏爱与优待。 小崽子一下子睁大眼睛,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不愿错过这场蜕变的每一秒,这辈子第一次清晰看到的人,成了根植进他骨骼的毒药。 “看什么看?”戚池没管他,猜中了那刚获得自由的小崽子不会跑。他几步走进潭水,打算先洗掉那层恶心粘腻的胶。 小崽子的爪子在泥土上摁了摁,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耳朵,往戚池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在水边怯生生地停下。对于那个尚未发育完全的脑瓜,突然涌进来的无数声音,景象和触感,都让他产生一种未知的茫然与恐惧。他对面前这个抱着他离开那座从他出生时就困缚他的牢笼的人,无疑有一种天然的依赖。 但小崽子显然并不会表达这种感情,看着戚池雪白的身体一点点没进水里,他有些焦躁地扒着泥土和苔藓,“呜呜”叫着。 戚池潜进水里,洗去了血迹和沾假皮的胶水,才从潭水中央钻了出来。水珠从他银白的发间一颗颗滚落,像装饰了满头星子与珍珠,抬手把头发向后拢去时,蝴蝶骨似乎要顶破背部薄薄的皮肤,手臂垂落形成的水幕仿佛给他披上一件月纱,像不谙世事的纯真精灵。 戚池把湿答答皱巴巴的囚服穿上,拆了捆小崽子的囚服,折了几根细藤做了个简易胸背。小崽子看着圈住自己的藤蔓,又看着另一头牵着藤蔓的戚池,莫名产生一种安心。 “走。”这地方不宜久留,从哪窜出几个野兽就难办了,牵着小崽子走了几米,绳那一头忽然拽不动了。 戚池古井无波的眸子看过去,小崽子四只爪子狠狠抓着地面,嘴皮呲起露出紧闭的牙齿,眼神里满是不安。 “怎么了?”他现在可不想安抚满身跳蚤的小崽子,小崽子一言不发,戚池眯着眼看他们走过的这一段路,三米……是牢房的宽度。 戚池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三米,是小崽子从出生起就未曾踏出的区域,黑崖的石墙在昏暗的朦胧里无数次碰到年轻生命的鼻子,日复一日的擦伤把他规训成一只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的犬。想到那个昔日被奉为神话的男人,而他唯一的后代,却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夹着尾巴被困在3米宽的无形牢笼。 戚池没时间唏嘘,谁不惨呢?他也惨。又拽了两把绳子,小崽子犟的戚池想冷笑,他认命了,一手托着小崽子后臀,一手搂住他背,戚池把那浑身跳蚤的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大步迈了出去。 小崽子挣扎了两下发现是无用功,索性伏在他肩头,借稀薄的月光看到戚池身后深深浅浅的泥泞脚印,小崽子悄悄抬头,从视线尽头到戚池脚下,连起来不知道多少个三米。 崇敬又懵懂地甩了下尾巴,小崽子也不抖了,他还想看看这个人的脸,但今日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头脑发昏,脑袋一歪,放心地靠在戚池肩上睡了过去。 “真会享福。”戚池平静地看着脚下的路,把小崽子往上颠了颠。 花了三天时间才走出原始森林,戚池看到一个冒着炊烟的村落,村子懒洋洋地卧在半山上,静谧而祥和,破败而温馨。 走进村路边缘一栋废弃的土房子,戚池脱下囚服烧掉,换了提前准备好的西装,把那个无时无刻都在睡的小崽子摇醒。 琥珀色的大眼睛满是迷茫,小崽子竖着耳朵歪了歪头,爪子在戚池胸前无意识扒拉两下,被一把拍开。 “爪子上全是泥。”戚池嫌弃。 摸出一部塑料膜包好的手机,戚池一边把戳他的嘴筒子拨到一边,一边拨打了一个电话。 五分钟后,一辆低调的全黑轿车停在村子外围。 小崽子对那漆黑狭小的铁箱子满是抵触,戚池根本拽不动。想到回去后要面对些什么,戚池没耐心哄孩子,冷下脸环住他腋下,把他一把丢进后座。悲戚的哀鸣还没嚎出来,戚池自己也坐了进去。 夹着尾巴的小崽子瞬间像找到了主心骨,又愤恨又委屈地趴在戚池腿上不动了。 第3章 见经理 “老大老大,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活着出来。”卫铮锐看到不缺胳膊少腿的戚池后欢欣雀跃,眼里满是肯定,把提前加热好的食物递到后座。 说话的是一个长手长脚的高瘦青年,流浪艺术家一样凌乱的微卷棕发,脖颈上一连片彩色蝴蝶纹身,握着方向盘的手上缠了四五个手串,指根戴着或金属或翡翠或单纯吃快餐赠送的塑料戒指。哪怕是阴天,他也是一副墨镜搭在鼻梁上,掩住墨镜下那双狡黠灵动的眼睛。这人,非要评价的话,一个行走的两元店。离靠谱差一点,离混蛋差一点,离老好人也差一点,反正脾气好,属于戚池怎么抽都赶不走的那种。 他一边开车在山道上飞快平稳前进,一边透过后视镜观察着青年的情况。戚池狠狠咬下一口汉堡,被噎住时卫铮锐又狗腿贴心地递过来一瓶水。 几口水灌下去,憔悴的戚池靠着座椅喘气,他试着拿肉干喂小崽子。 戚池的眼尾因咳嗽而熏红了一片,长得不可思议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本就惊艳绝伦让人过目难忘的灰绿色眼睛更是蒙上了一层水膜,卫铮锐看着低垂着眼给小崽子喂食的戚池,莫名觉得他身上有种人夫的光辉…… 咦,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卫铮锐一阵恶寒,搓了搓胳膊。 “都处理好了吗?”一开口就是不近人情的冷漠。 “差不多,我给张明他爸妈一份抚恤金,他家儿子今天下葬,我全程跟着的。只不过那对夫妻有点传统,只接受土葬。”卫铮锐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戚池:“会留下痕迹吗?” “怎么不会?但偷尸体烧了再埋回去这种事我做不来,以后真有人顺着这个查过来……张明死前骨骼有异常吗?” “没有。”卫铮锐看过他的住院证明。 “那就死无对证。别舔我手。”戚池把一整盒肉干放在腿上,小崽子湿润的鼻子戳了戳盒子,眼巴巴地看着戚池,急的都要说话了。 不会吃,非得让人喂,看你在黑崖吃了不少苦,出来就会享福。戚池心道,还是把一块肉干放在手心,小崽子这才就着他的手埋头苦吃。 “从监狱里捡回来的小家伙吗?这……谁养的灰狗,太不负责了吧。”卫铮锐谴责,他看着那犹如排骨成精,吃了一点点东西后就生龙活虎的小狗,手痒的不行。 老大一向讨厌麻烦,那这只小狗,可不可以给…… 戚池没接话,拧开另一瓶水喂小崽子,卫铮锐就不敢再问,自然而然地起了另一个话题,“老大,经理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没。”戚池平静地看着窗外略过的绿油油虚影,说:“陆砚礼死了。” “哧——”一个急刹车,要不是戚池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光顾着吃的小崽子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死了?不是说只有我们才知道他在哪儿吗,他死了多久?” “在我进牢房的前三分钟。”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与低迷,卫铮锐缓缓启动车子,按着突突狂跳的眉头,脑内飞速运转。 “我有办法,你好好开车。”戚池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座椅,“我睡一会,到地再叫我。” “好,老大你放心睡,这儿有我呢。小狗你到前边来,别打扰我老大睡觉。诶你冲我呲牙干嘛,麻溜的,过来!” 吃饱喝足的小崽子扫开卫铮锐的手,尾巴一甩蜷着身子,脑袋栽进戚池腿上的肉干盒里,下一刻就打起了小呼噜。 卫铮锐:…… 悻悻收回手,卫铮锐也不好和一只小狗计较,只能把车开得更稳。 戚池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下来,他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底,好像从万米高空被摁进海底,后知后觉的重压包裹住四肢躯体,让他有种自己还在艰难地活着的实感。 类似昏厥的酣甜舒睡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轿车忽然停了下来。对外界细微变化异常敏感的戚池睫毛一颤,眼睛只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时间,他才睡了两个半小时。 “喂,前面的。”一群极其嚣张狂妄的身影隔着玻璃,冲他们叫嚣,把他们前面那辆车的车门拍得震天响。 戚池身子动了一下,卫铮锐立刻说:“老大,我们遇到地头蛇了。你躺好,我下去摆平。” “别和他们废话,直接动手。”反正陆族控制的警局就在两条街外,这样都能视而不见,更不大可能保障海族的基本权利的。 卫铮锐一愣,脸上随即换上了另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他摩拳擦掌,勾起一个懒散残忍的笑。“好!”他挽起袖子,拿起座椅下的铁质棒球棍,麻利地开门下车关门。 戚池在半梦半醒中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世界,身体好像还留在那一片深沉的海洋里。还是抽空去医院做个体检吧,从黑崖监狱上跳下来,感觉把脑子摔坏了。 忽然觉得腿上热热的,戚池低下头,打着呼噜的小崽子睡得正香。戚池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好像在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小崽子在睡梦中咂摸一下嘴,撒娇般呜呜叫了两声。 与温柔细腻的动作相反,戚池缓慢的呢喃让人不寒而栗,“祈祷你是陆砚礼的亲生孩子,不然我和你都得死。” 车身轻晃,发泄完的卫铮锐带着胜利的笑容坐回驾驶位,笑嘻嘻地把那根棍子随意搁在副驾,皮质座椅上沾了血也不在乎。 “慢了,还得加练。”戚池平静地说,卫铮锐怂怂又蔫巴地看了他一眼,确定戚池没生气才发动车子。 没什么特点的黑色轿车驶进城区最繁华的地段,隔着车窗玻璃,鸣笛声与人声让小崽子耳朵动了动,从香喷喷的肉干盒子里抬起头。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 “对这些感兴趣?”卫铮锐笑着,低声问。 车窗玻璃下降一半,外界丰富混杂的气味涌进小崽子的鼻子,是和原始森林不一样的气味和感受。更清晰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到耳朵,来自不同人与物产生的白噪音让他猛地蜷缩在座椅底下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小崽子又趴在车窗边,伸长了脖子去看。 “挺能适应的嘛。” 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小崽子在一片昏暗里本能地靠近戚池。大腿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戚池悠悠转醒,正好对上卫铮锐往后看的目光。“老大,我陪你一起进去。” “不,就我和他。”不容商量地丢下一句话,戚池解开安全带。 卫铮锐嘴角往下垂,老大又赶他。他不是一根筋的蠢货或是天真烂漫的傻子,他明白无数次被戚池无情抛下,都是他在用最简单但也最伤人的方式来保护他。戚池不信任任何人,做事亲力亲为,只丢给他打杂收尾的工作。 “那我陪你到经理办公室门口。”卫铮锐嘟嘟囔囔却极为坚定,根本被动摇不了。戚池点了点头,随他去了。 已经坐过车的小崽子对电梯的接受度高了不少,警惕又依赖地跟在戚池身后,好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电梯缓缓上升到18楼,“叮——”泛着金属光泽的大门打开。 紧密如蜂巢的工位上清一色的白衬衫黑西裤,一个个行色匆匆,走路带风。黑框眼镜与挂在胸前的工牌都是如出一辙的木讷。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接起电话。死水一样的面庞靠近听筒,声音徒转温柔热情:“女士/先生您好,请问需要1号咨询还是2号咨询……” 标准的社畜样。 需要1号咨询时,职员依旧耐心解答;需要2号咨询时,那伪装的热情终于从脸上褪去,职员简明扼要地问:“做掉谁?” 如果有初入者,可能会毛骨悚然,从而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正经公司,卫铮锐见怪不怪,只会负责地告诉他:别害怕,肯定不是。 源宁安保有限公司,是澜远财团旗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在澜远一众产业里根本排不上号。 但源宁安保在海豚湾旧城区耳熟能详客户众多业务广泛,还没什么外界压力,撑过了几次经济危机和肃清,不仅仅是借了澜远的名头,更是因为这里本身就是黑白灰三道的钱和情报都囫囵赚的地方。 过去、现在、将来,不只是旧城区不太平,整个海豚湾,连带着海陆空三族建立的整个兽人王国,都是暗流涌动,风云诡谲的。 源宁安保就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严峻条件下诞生发展,并且留存至今。 穿过格子工位,小崽子伸长脖子去看缩在转椅上的疲惫职员,哪怕人看着气血不足下一秒都要栽过去了,键盘上翻飞的五指倒是不停歇。社畜的肌肉记忆真让人敬佩。 茶水间背面是灰扑扑的杂物间,卫铮锐推开门,里面居然有一个干净的独立电梯。 从这个电梯出来,外面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景。成群高壮结实的人不紧不慢地走过,神色倨傲或冰冷,整肃干练的工装几乎要被一身饱满的肌肉撑破,衬得的他们中的一员戚池像个文职工作者。 他们丝毫不避讳浑身不友好的气息,三三两两从戚池,卫铮锐和夹在他俩中间的小崽子面前路过,下三白眼往他们这边瞟一下,轻蔑之意明显。 卫铮锐挺直了腰,不卑不亢地迎上他们的视线。开玩笑,他老大可是年度技能考核综合第一,近战和射击第一,这群人往死里练也赢不了老大。 要不是运气不太好,老大早就踩他们头上了。 眼距过宽的双髻鲨不怀好意地上下扫着戚池,炯炯有神的眼睛照探灯一样仿佛要从戚池身上找到些什么,而后被同伴青鲨捅了捅胳膊肘,两个兽人对视一眼,唏嘘一笑绕开他们。 “戏真多。”卫铮锐嘟囔,有本事直接动手啊,上什么眼药。 戚池没开腔,或者是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大王乌贼与巨骨舌鱼同事拿着客户资料,有说有笑地商议出差了去哪玩,顺便做个短甲漂个头发。路过戚池他们时,声音消了片刻,在距离戚池三米远时才重新响起来。 这就是戚池上班的环境,也怨不了他不爱在源宁就职。卫铮锐有些窒息,他替戚池不值,也无数次想说:“老大,要不我们不干了吧。”但话到嘴边又吞下,卫铮锐知道自己无法为戚池做选择。 小崽子好像很敏锐,他能察觉到满含戾气的情绪,本人也初生小崽不怕鱼,无差别地对着所有看向这边的人发出低哑的警告。戚池轻轻拍拍他的脖子,淡声道:“没事,放松。” 经理似乎等了戚池很久,办公室的门早早敞开,周围却无一人停留驻足。李言卿在里面和唐景善说着什么,她低垂着眼的样子温柔又明媚,似乎净化了整层楼的戾气。 “经理。”戚池牵着小崽子走进办公室,随手关上门。 李言卿倒是分给他一个友好的视线,刚才还听得津津有味的唐景善立刻拉下脸,在凌乱的办公桌上翻了又翻。 好半晌,唐景善才像是忽然发现戚池进来了一样,说:“小戚回来了啊。” 戚池点了点头,对李言卿说:“李医生,拜托你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同时检测一下它的种族。” 李言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 绳子那端换到了李言卿手里,小崽子头颅左右转,直起上半身扒着戚池的腿,好像在控诉怎么把自己的监管权送到陌生人手里。 “你冷静一点,只是去检查。” 小崽子表示不理解不顺从不听话,张着嘴叫唤,这场闹剧似乎愈演愈大,唐景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李言卿直接蹲下身,给了小崽子半针镇定剂。她动作太快,戚池想阻止也来不及,“他还是个幼崽。”戚池难得情绪有些波动,李言卿温柔却坚毅的脸上浮现一个具有安抚性的笑容,“相信我,小戚,我是医生。” 她抱着一动不动的小崽子去往自己的医疗站,硕大的办公室只有戚池和经理两个人。 手里的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练签名,唐景善摩挲着纸面,浑不在意地说:“随便坐。” 戚池还是规规矩矩地站着,面色平静,“陆砚礼死了。” 沙沙写字的钢笔悬在纸上,唐景善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把那张签毁了的纸团成一团,神色晦暗不明。 “那你空手而归了?”听不出情绪。 “您不已经看到了那只狼,虽然是幼崽形态,但眼光毒辣的您一定能看出来——他就是兽人。”纯种的灰狼兽人。 从黑崖监狱那个易进难出的地方全须全尾地回来,还打包带走了典狱长藏着掖着不敢公之于众的孩子,戚池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 可有人比他动作还快,却只来得及杀了老的,没注意剩下了一个小的。他们的情报还是慢了一步。 “就知道那只狐狸不会说实话。”唐景善磨了磨牙,脸上的横肉颤动,好像在酝酿一场风暴。 那双目露精光的小眼睛看了一眼戚池,忽然收敛了所有威慑,“你把他带回来,确定他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我确定,陆族和空族一直在找陆砚礼的下落,没想到他居然被藏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陆砚礼死无全尸,被提取了虹膜指纹,按理说能打开那个东西,但无论哪一方都没有放出任何风声。说明仅有这些东西还不够,他的孩子就是剩下的第三重保障。” 唐景善微微张着嘴胡乱点头,不知道听没听戚池讲话,他老神在在地靠着椅子,“说的有道理,小戚,那后面我们怎么办呐?” “当然是把他留下,再调查是谁拿走了他的指纹和虹膜样本。” “是个不小的工程呐。” 虽然这些脏活是他们的日常,但得到曾经渗透了多半个兽人世界的前灰狼首领的生物样本,还要警惕另外两族频繁伸过来的爪子…… “来喝茶。” 青瓷小盏里莹润的茶叶被浇上滚水,咕嘟咕嘟像一汪惊慌的小鱼,瞬间被烫熟。茶叶的香气弥漫在这一方空间,香的唐景善一脸陶醉。 戚池垂下的双手贴着裤缝,已经隐隐渗出薄汗。李医生的助手抱着快要苏醒的小崽子敲开了房门,下意识看向经理。唐景善一点头,她立刻说:“他是兽人。” 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脏瞬间归位,戚池看着缩成一团的小崽子,竟然有种多亏了他才躲过一劫的感激。前面的长篇大论的铺垫总算不是个笑话,唐景善有些可惜有些意外,但总归结果还是好的,成与不成对他来说都行。 那位被口罩盖着大半张脸的助手只留一双黑白分明锐利狭长的眼睛,说话也是短促而铿锵:“纯种马更些狼,八岁,患有轻度焦虑症、睡眠紊乱、维生素D缺乏、肌肉萎缩,以及血栓风险。建议留在医疗站。”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唐景善根本就没听进去,朝护士摆了摆手。 第4章 我养他? 唐景善沉思片刻后动了,大度宽容地一摊手,没被两手拖着的肚子费劲地弹了两下,他笑容满面地说:“小戚呀,既然是你费尽千辛万苦把他带回来的,那他的后续驯化和洗……教育,对教育工作,我也就交给你了。好好干,我看好你!” 什么?戚池下意识就要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还是委婉地说:“经理,我不合适,我不会照顾孩子。”他也不知道正常人一生的运行轨迹。 “嗨呀小问题。”唐景善宽大如蒲扇的掌拍在戚池背上,那张慈祥的脸背着灯光,毛孔与沟壑清晰可见,硬是显出了几分狰狞与狠厉。 掌下隐隐发力,却只是从上到下顺着戚池的脊背,“不会可以学呀,我们这一公司的糙人里就属你心思最细,又努力又上进,你带着他我也放心。” 戚池撇他一眼,纤长的睫毛遮住雾蒙蒙的灰绿色眼睛,后又乖顺地低下头去,看起来被说服了。戚池知道,唐景善在威胁他。唐景善知道戚池为了晋升搞了不少小动作,拿这些说事,唐景善本人还不大占理。没办法,戚池在他手底下干了三年,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一直被若有若无地排斥在核心团队之外,也只得到过这么一个重要的机会。 这次还搞砸了。 戚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但唐景善就只看到了他的野心与少年人的不服。 “我理解你呀小戚,大家都不容易,多养一个兽人,你的生活压力肯定会大。这样吧,给你月工资加3000,每天到岗时间减少两个小时,怎么样?”唐景善大掌一挥,慈眉善目地诱惑戚池。 抠货,戚池在心里这么说,还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忽然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经理您忙,我带他走了。” 躺回老板椅,减震装置被唐景善巨大的体重压地闷响。拿出手机上下翻了翻,唐景善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等会,小卫和你一起来的对吧?我要出差四天,让他送我女儿上下学。” “好。”戚池的指节瞅了瞅,蜷缩了一瞬,好像要握出一个拳头。 小崽子屁股抵着墙角,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两个,直到戚池意味不明地咳一声,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甩了两下尾巴。 在那个让人生理性不适的油腻胖大叔,和香香好看却冷淡的戚池里,苏醒的小崽子果断选择了后者。 小崽子吧嗒吧嗒跟在戚池腿侧,出了唐景善的办公室。 在门外等候许久的卫铮锐和李言卿医生一同围了上来,戚池简单说了一下经理交代的事,卫铮锐抓了抓头哦了一声,听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那个一头彩发,却无端温柔的李医生在一众眼下青黑的社畜里分外显眼,她的听整器挂在脖子上,一伸手把戚池揪进了救助站。 一小时后,李言卿拿到报告,关切地直视着戚池的眼睛。 “小戚。” 戚池心里一咯噔。 果不其然,李言卿柔柔地叹了口气,“小戚啊,虽然你是一个人生活,但还是要注重自己的身体健康。上次全公司体检,你就是一个重点反面教材,现在隔了半年,你的胃病和营养不良怎么更严重了啊?” 她不解地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这次出去接了很危险的任务吧?经理是不是又刁难你了,平时对你爱搭不理,有什么麻烦事就让你上,你多留个心眼吧。瞧瞧你的病例,多处软组织挫伤,中度脑震荡,幸好骨头没出什么毛病。你要注意呀,年纪轻轻要是腰肌劳损,可是会影响以后的生活质量的。” 她半真半假地吓唬戚池,卫铮锐本来也低着头不敢说话,戚池现在这样也怪他没有照顾好。但听到最后一句时没忍住,卫铮锐偷偷看了戚池一眼,果然看到了他青白交加的面色。 卫铮锐不厚道地笑了出来,被戚池一脚踹中腿弯,差点跪了下去。 “我知道了,谢谢李医生。”戚池讪讪的。 “说了多少次了,叫姐,喏这些药给你。”李言卿递给戚池一个黑色袋子,她温温柔柔地说:“我给你和那个小狼拿的最好的药。唐经理拖欠我奖金,谁来找我看病我都给他开最好最贵的药。”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回到卫铮锐的车上,小崽子熟练地上车,找个位置蜷着身子。 “老大,你有半个月的休假诶,爽死了。” 戚池撑着下巴,望着窗外连成一线的明黄夜灯,说:“你也去接任务,你也有这么长的休假。” “那还是算了。”卫铮锐熟练地换车道,拐弯,“我一个人去就是送死,谁让我老大能独当一面呢?其他人想都别想。” 卫铮锐一路都在拍马屁讲笑话,听的戚池直呼油嘴滑舌。把车开进一个安静偏僻的小区,卫铮锐屁颠屁颠跑到后备箱,戚池刚下车,牵着一只望天看星星的小崽子,卫铮锐提着一个蛋糕走过来,压不住笑容:“我和楚木一起给你挑的,别看小姑娘一副谁都不理的样子,对你上心着呢。这上面的小装饰都是她一个一个给你挑出来的。” 说不动容是假的,哪怕是这样在污泥里挣扎的他,也依旧有人愿意无条件地站向他。 “等我安顿好这小崽子,请你们俩吃饭。” “好诶。” 戚池接过蛋糕往小区楼里走,混不吝的卫铮锐靠着车,被凉风吹的缩了缩脖子,他忽然大声说了句,“老大,你可以多依靠我们一点的。18岁生日快乐。” 戚池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地融入了黑暗。 电梯刚修好,省了爬楼的力气。回到自己家,戚池掏钥匙开锁,电灯开关打开后一秒,电灯才滋一声亮起。 小崽子在这个充满了戚池味道的房子里转了两圈,这个虽然老旧狭小但收拾紧凑,布满了生活痕迹的小屋子看的小崽子不住地甩尾巴。戚池一直觉得这房子太破,但对那个住在几平米牢房的小崽子,这里算是天堂了。 把那炸领的劣质西装脱下,挂在衣架上,戚池随意松了松领带,把自己重重砸向沙发。反正这西装是在集市的清仓甩卖上淘的,九十九一整套,他也不心疼。西装上班这是公司的硬性要求,要是没这要求,戚池甚至愿意穿睡衣去。 打开手机,界面上四五个人发来生日祝福短信,戚池挨个看了,一一回了,才把手机倒扣在桌面,拖着疲惫的步子进卫生间。 淅沥沥的水声充盈了狭小的卫生间,水珠溅到瓷砖上爆出一朵朵珠花,蓬蓬头里的水流争先恐后地从戚池发顶一路蜿蜒而下,流过他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形状娇好的淡粉色唇,再接着是棱角分明的下颌。 水流从他的喉结与突出的锁骨一路欢笑尖叫着爬过,扫荡覆满了流畅紧致肌肉的身躯,再向下…… 戚池一边洗一边想怎么处置那个蛋糕,即使是放空想些有的没的,戚池也是一副禁欲神圣又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本人是不爱吃甜品的,但卫铮锐和楚木是每年都要给他精心挑选一个蛋糕的。他们都知道戚池性子独不煽情,也没强迫着要给他办party。但该走的流程还要有,不能辜负了他们一片好心。 洗完澡出去,小崽子双眼发直盯着蛋糕,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戚池擦着及肩头发的动作一顿,好像今年的蛋糕不会被浪费了。 “想吃?”小崽子离蛋糕又近了一点,嘴筒子都快戳到透明塑料盒上。 戚池取下盒子,点上蜡烛,橙黄色的火苗亮起时,小崽子惊了一下,没有察觉到危险才慢慢又靠过来。 只裹着一件浴巾,戚池此刻坐在布艺沙发上,关节被热水烫出一层浅红,显得肌肤更加细嫩。他的两肘搭在大腿上,双手合十微微弯腰,食指抵着额头,闭着眼快速许了一个愿。 本来被馋的丢了魂儿的小崽子看着那个差点把他命拿走的小奶油,再看看好像雕塑作品一样完美的监护人,吸溜一下口水后,专注地盯着戚池。 许完愿睁开眼,时间划过零点,过了18岁生日的戚池在这栋孤独的房子里,看到了乖乖等候且与他对视的小狼崽,他琥珀色的眼睛是如此的澄澈剔透,戚池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其中的倒影。 吹灭蜡烛,戚池平缓地说了声:“吃吧。” 小崽子立刻张嘴。几乎把头都栽了进去,奶油糊满了他的鼻子嘴角,显得他滑稽又心急。 “有那么好吃?”戚池嘀咕着,无疑被他打动了,试探性地伸出一指,戚池划了一下奶油的边缘,送进嘴里。 甜到让戚池忍不住呲牙皱鼻子的奶油融化在高热的口腔,另一些则沾到了唇上,看的小崽子两眼放光。 有点太甜了,但好像真的让心情愉悦起来了。 这半个月的假期不是给戚池休息的,搞好一系列证明,戚池好歹正式成为了小崽子的监护人。哦对了,小崽子取名陆郁,对外随戚池姓,身份是澜远某个恰好有灰狼情人的高层的私生子,真是要多狗血有多狗血。 得知此事的戚池把快翻烂了的百家姓面无表情地丢进垃圾桶,发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给那帮高高挂起的家伙一人一拳 。 陆郁怪聪明的,知道戚池的家是也是他的私人领地,再没有人会贸然闯入,再没有人会把他带走,陆郁也不用再夹着尾巴做狼,除了饭点,他会藏在这栋本就逼仄的小房子里的任何角落。 发觉喂饱了的小狼连他也躲着,戚池没什么情绪波动,索性把陆郁当做一头寄养在他家的宠物。他提前抄了一份狼族兽人的食谱,集市上买食材拎回家自己处理。去大超市里买现成的太贵,他的工资只多给了3000,好像那个吃的脑满肠肥的鳄雀鳝不知道现在肉价涨成什么样了。 戚池在家吃了几天李言卿开给他的药,不得不说一分钱一分货。难得放松的日子里,一个不速之客上门了。 那天早上戚池故意偷懒,锁着卧室在里面睡懒觉。到饭点才刷新出现的小崽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碗里不乐意了,在戚池房间门外转圈。他好像不知道还有扒门这一项骚扰绝技,也不敢张着嘴嚎,不怎么隔音的房门外,戚池听到了陆郁急得转圈圈的声音,在被子里面无表情地勾唇。 差不多到时间了,戚池穿戴整齐,好整以暇地下床,拉开房门,就和正门外那个提着两大兜子肉菜的人对上了视线。 门外的人:好巧啊戚池。 戚池的表情无波无澜,只是他的声音让人难以忽略他的不满与无语:“你什么时候配的我家钥匙?” 薛祈侧着身才把那两大兜子东西拎进来,打开冰箱将食材分类归位,熟稔的仿佛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 戚池对他不打一声招呼就贸然进来显然不太高兴,抱着臂走到他身边,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后腰上踹了一下。但薛祈十分受用,憋着才没变态地抽气,免得戚池真的要打死他。 那张青春靓丽胶原蛋白十足的脸好像偶像剧男主,带着大学生的朝气蓬勃和富家少爷的矜贵高傲,只是对着戚池他摆不出什么架子。完全忽略戚池之前的问题,薛祈死皮赖脸地说:“想吃你做的虾仁炒饭了。” “你家里的米其林大厨不给你做饭?那么挑,连厨师都能被你气走。” “才没有啦。”薛祈想哥俩好地揽住戚池肩膀,手都伸过去了却被一把拍开,“别碰我。”戚池冷淡极了。 薛祈把被拍红的手掌放在心脏位置,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不舒服就回家,把钥匙给我留下。” “那算了。”薛祈总算是正常了一点,坐在戚池的沙发上,他极其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紧接着看到了卧室门后一个探头探脑十分警惕的小崽子。 “这是你养的……狼?”薛祈虽然一天天不务正业满脑子玩,但好歹是比卫铮锐见多识广,不至于狼狗不分。 但富足安稳的小少爷看着这个还没有他游戏室大的一整个屋子,发自内心地疑惑,为什么要在这么一点点的地方养狼呢?养个狗啊猫啊的,他还能理解,戚池一个人住肯定会孤独,那养这么一个瘦骨嶙峋、难以驯化一看一身病的狼,戚池怎么愿意的。 而且那狼一看就不是什么与他同阶级的养着玩借住在戚池家里的,谁家把狼养成那副模样都会被怀疑家里破产清算了。一个月薪5000的安保公司底层职员,怎么会做这样赔本的买卖呢? 薛祈适时地问出自己的疑惑,戚池沉默片刻,冷冰冰地说:“现在8000。” “啊,升薪了,恭喜恭喜!”薛祈立马来劲了,要打电话让管家把他妈酒窖里几十年前的红酒拿来庆祝,被戚池一把抽掉了电话,阻止他添乱。 “老实一点。”乜了他一眼,戚池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想了想要不要把陆郁关到卧室里去,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小崽子得融入社会,了解一个看似纯善天真只会添乱但城府颇深的富家少爷,是戚池要给陆郁上的第一课,免得以后被万恶的资本家骗。 薛祈买的菜不用白不用,反正戚池不会心疼,从厨房里戚池能看到楼下他那辆显眼至极的明黄色跑车,想到外面有一截被压路机压坏还没人修的水泥路,不知道他那辆新车的底盘有没有被水泥块崩花。 “嘬嘬嘬,过来。”薛祈友好地冲陆郁招了招手,陆郁嘴皮呲起,锋利的白牙露出,攻击性十足、浑身灰毛炸起的姿势把薛祈都镇住了,薛祈悻悻然收回手,视线瞥到别处。 小崽子把戚池家当做自己的领地,把薛祈当做了入侵者。 有了这个想法的薛祈,收起了无害纯善的笑容,面上翻涌着异样的浓稠情绪,看着厨房里忙活着的戚池的背影,他的眼里忽然迸溅出刺目炙热的火花。 小陆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小戚,是全世界观最美的小戚,所以眼里再容不进其他人了。 戚池:怎么办孩子从小就是痴汉[化了] 陆郁:叔[撒花]叔[哈哈大笑]叔[求你了]叔[爱心眼]叔[亲亲]叔[可怜]叔[让我康康]叔[摸头]……(其实现在他还不会讲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我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