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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特聘协理令

作者:阅语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间挂着破羊皮门帘的铺子,比外面看起来更狭小破败。


    昏黄的油灯下,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混杂了灰尘、陈旧皮革和奇异香料的味道,刺鼻得让陆知微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萧珩更是站在门口,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比锅底还黑,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度抗拒,半步都不愿踏入。


    铺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蒙尘的、看不出用途的古怪木雕、残破的陶罐、几捆散发着异味的干草随意堆放着。


    一个歪斜的货架倒在地上,像是刚经历过一场仓促的翻找。


    周砚经验老道,无视杂乱,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散落在破陶罐旁边的深褐色粉末,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随即眼神一凝:“王爷,迦南香粉!纯度极高!”


    萧珩站在门口,闻言只是冷冷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铺内的蛛丝马迹。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倒下的货架后面——那里墙壁上似乎有一块颜色稍新的泥土印记,形状不规则,像是匆忙中蹭上去的。


    “墙上有东西。”


    周砚立刻上前,小心地刮下一点泥土样本,用油纸包好。又仔细检查了地面,在角落一堆干草下,发现了一个被踩扁的、沾满泥污的布囊,里面空空如也,但囊口残留着浓烈的迦南香气。


    “人跑了。很匆忙,留下了香料袋和洒落的香粉。这泥土…”周砚仔细分辨着,“不像是昭京常见的土质,颗粒粗,颜色偏红,倒像是…城外红泥岗那边特有的。”


    线索似乎指向了城外。


    但一个胡商铺子里的香料失窃案,怎么会和御前的金丝酥、户部尚书的暴毙扯上关系?那迦南香粉,究竟是如何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沾染到御点上的?目标又是谁?


    案情越发扑朔迷离,背后显然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萧珩脸色阴沉。


    金丝酥案虽暂时压下,但李尚书暴毙、御赐点心被动手脚的惊天消息,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


    此刻,昭京城内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刑部,盯着他靖王。


    压力如山。


    “清理现场,所有可疑物品带回刑部。查这铺子的主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派人去红泥岗方向探查。”萧珩冷声下令,语速极快,“此地污秽,走。”


    他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陆知微如蒙大赦,赶紧跟上。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萧珩闭目养神,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陆知微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放轻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李尚书暴突的眼球,一会儿是那凶悍的黑猫,一会儿又是靖王瞬间僵直的背影……还有那诡异的迦南香。


    马车在靖王府侧门停下。


    萧珩径直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府内走去,只丢下一句冰碴般的话:“安置她。明日问话。”


    陆知微就这样被“安置”在了靖王府一间偏僻但干净整洁的厢房里,门外还有侍卫把守。


    她躺在床上,瞪着陌生的帐顶,一夜无眠。


    恐惧、后怕、荒谬感,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交织在一起。


    六品小官的女儿,一夜之间卷入宫廷大案,还跟冷面阎王有了交集,这经历说出去都没人信!


    第二天一早,陆知微顶着两个黑眼圈被带到刑部一间肃静的签押房。


    萧珩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正坐在书案后翻看卷宗。


    周砚侍立一旁。


    问话过程极其枯燥且压力山大。


    萧珩的问题精准而犀利,从她如何认识迦南香,到昨日在观灯台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她父亲陆明远的官职、日常、人际关系……事无巨细。


    陆知微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知道稍有差池都可能引来大祸。


    她尽量客观描述,只强调自己对气味的敏感是“天赋异禀”,看书多些。


    当问到她昨日在延康坊如何准确找到那间铺子时,陆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民女…平日里喜欢逛东西市,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搭过话。听…听卖陶罐的王老爹提过一嘴,说延康坊最深最破的那条巷子里,有个瘸腿老胡,手里偶尔有好东西,但脾气怪,见人就躲……民女也是瞎猜的。”


    “三教九流?搭话?”萧珩放下卷宗,抬眼看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陆大人倒是教女有方。”


    陆知微听出他话里的讽刺,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市井之中,自有百态学问!若非如此,昨日谁能找到那铺子?”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怎么又管不住嘴!


    萧珩没再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看似胆小却偶尔会爆发出惊人勇气和奇怪能力的小官之女。


    她的“天赋”和“市井学问”,在昨日那种混乱僵局下,确实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就在这时,一名刑部官员匆匆进来,呈上一份密报,低声在萧珩耳边说了几句。


    萧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眼神锐利如刀。


    他挥退了官员,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签押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陆知微的心也跟着那敲击声七上八下。


    良久,萧珩终于停下手指,抬眸看向陆知微,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极其不情愿的、仿佛吞了苍蝇般的别扭感。


    他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盖着刑部大印的文书,推到桌案边缘,声音冷硬,毫无起伏:


    “金丝酥一案,牵涉甚广,疑点重重。你之能力,或可一用。签了它,暂为刑部特聘协理,听命行事,协助查案。月俸…十两。”


    陆知微愕然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特聘协理?


    刑部?


    她?


    一月十两银子?


    要知道她爹一年的俸禄折合成银子也就百十两!


    巨大的馅饼砸得她有点懵。


    但随即,萧珩后面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然,”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务必谨守本分!不得妄议!不得擅动!不得聒噪!更不得将府中…猫鸟之事,泄露半字!”说到最后一句“猫鸟之事”,他眼神里的警告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刃。


    陆知微:“……”


    果然!十两银子是封口费加卖命钱!


    她看着那份文书,又看看萧珩那张写满了“嫌弃你但我暂时需要你”的冷脸,再想想家里捉襟见肘的日子,还有那十两银子…以及,内心深处那点被这离奇案件勾起的、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探究欲。


    签?


    还是不签?


    签了,等于把自己绑在这位冷面王爷身边,前途未卜,凶险难测。


    不签?得罪了靖王,还能有好果子吃?而且……十两银子啊!


    陆知微深吸一口气,在萧珩越来越不耐的目光和周砚略带同情的注视下,心一横,走上前,拿起笔,在那份卖身契上,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民女……陆知微,领命。”声音有点发颤,但还算清晰。


    萧珩看着文书上那略显稚气的签名,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糟心的任务。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周砚,带她去录档。无事不得在刑部随意走动。”


    陆知微跟着周砚走出签押房,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属于自己的协理文书副本,感觉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签押房内,萧珩独自一人,看着桌案上那份签了名的文书,眉头皱得更紧。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低声自语,语气充满了对自己这个决定的怀疑和无奈:


    “猫鸟同笼……简直荒谬。”他无法想象,以后查案要随时带着这个既怕鸟扑棱、又会在关键时刻发出怪声吓猫、还异常聒噪的小丫头片子,会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景象。


    然而,想到那诡异的迦南香,想到李尚书蹊跷的死,想到密报中提及的、可能涉及更深层朝堂博弈的线索……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陆知微身上那种对细节匪夷所思的洞察力,或许……真是一把意想不到的钥匙。


    绑定关系,就在这极其别扭、互相嫌弃、又各取所需的气氛中,正式确立。昭京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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