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探案手札》 第1章 金丝酥劫(上)御点惊魂 昭京的上元灯会,是皇城一年中最盛大的烟火。 朱雀大街两侧,千盏琉璃灯将夜色映照得亮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与鼎沸人声交织,空气里弥漫着糖人儿的甜蜜、炸果子的油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节庆的喧嚣热浪。 陆知微跟在父亲陆明远身后,小心翼翼地提着六品文官家小姐的裙摆,努力在拥挤的华服人群里保持仪态。 她爹这个从六品国子监博士,能跻身这皇城根下、靠近御街的观灯台,已是托了同僚的福分,位置靠后,视野不算顶好,但胜在离那供着御赐点心的紫檀木食案近些。 “爹,您瞧那金鳌负山灯,真真活灵活现!”陆知微踮着脚尖,指着远处御河上流光溢彩的巨大鳌灯,眼睛亮晶晶的。 她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目光早已黏在了食案正中央——那盘在宫灯映照下,泛着诱人金黄油亮的金丝酥。 此乃御膳房特供上元节的点心,以千层酥皮细如金丝缠绕成塔状,内里裹着秘制的桂花蜜豆沙馅儿,传闻一口下去,酥脆化渣,甜香盈齿,是昭京一绝。 寻常百姓,连闻一闻都是奢望。 陆明远捋了捋短须,低声道:“微微,稳重些,莫要失礼于人前。” 他自然知道女儿那点对美食的痴劲儿,在家研究酱料、点心,能把厨房折腾得鸡飞狗跳,美其名曰“格物致知”。 “知道啦,爹。”陆知微嘴上应着,目光却舍不得离开那金丝酥。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层层酥皮在齿间碎裂的细微声响,还有那桂花豆沙馅儿在舌尖化开的馥郁绵密。 就在此时,一阵更响亮的礼乐声起,预示着圣驾将至。 人群瞬间肃穆,纷纷躬身行礼。 陆知微也跟着低头,眼角余光却瞥见负责点心案的御膳房太监总管王公公,正小心翼翼地用银筷夹起一块金丝酥,放入一个嵌螺钿的精致食盒,显然是要呈给某位贵人的。 圣驾仪仗缓缓行过,明黄色的龙撵在灯火中威严庄重。 皇帝似乎心情颇佳,挥手示意众人平身。 短暂的寂静后,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王公公捧着那食盒,快步走向观灯台最前方、视野最佳的位置——那里是几位亲王与重臣所在。 陆知微的目光追随着食盒,只见王公公恭敬地将食盒呈给了一位身着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如松的年轻男子。 那人背对着陆知微,看不清面容,只觉周身气场冷冽,即使在喧闹的灯影里,也像一块化不开的寒冰。 “靖王殿下,这是御膳房特制的金丝酥,请您品尝。”王公公的声音不高,顺风飘来。 原来是他。 陆知微心中了然。靖王萧珩,圣上胞弟,掌刑部,以冷面铁腕、不近人情闻名昭京,据说还有严重的洁癖,连飞过的鸟雀都嫌脏。 萧珩并未立刻去接食盒,只微微颔首。 王公公将食盒放在他身侧的矮几上。 陆知微正想着这位王爷怕是要等宫人用银针试过才肯动时,变故陡生! “呃啊——!”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骤然响起,盖过了周遭的喧闹,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感。 声音来源,正是靖王萧珩身边不远! 一位身着绯色一品仙鹤补服的老者——户部尚书李崇德,刚刚似乎也品尝了御赐的点心。 此刻,他手中的半块金丝酥掉落在地,整个人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脸色在彩灯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眼球暴突,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李大人!” “尚书大人!” “快传太医!” 惊呼声、尖叫声瞬间炸开! 方才还歌舞升平的观灯台,顿时乱作一团。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惊恐地推搡着向后退去,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前看。 负责护卫的禁军反应极快,迅速上前隔开人群,护住倒地的李尚书和附近的几位贵人。 靖王萧珩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已霍然起身,冷厉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那身玄色蟒袍在混乱中更添肃杀。 他并未慌乱,只眉头紧锁,视线第一时间钉在了李尚书掉落在地的那块金丝酥,以及自己矮几上那个刚刚打开的食盒上。 太医连滚爬爬地冲过来,迅速检查。 片刻后,脸色煞白地回禀:“靖王殿下!李尚书…李尚书他…似是突发恶疾,喉头肿胀,气息已绝!” 不是中毒?陆知微心头一跳。 “封锁现场!所有人原地不动!御膳房所有经手金丝酥之人,即刻拿下!”萧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寒。 他身边的随从立即领命而去,动作迅捷如风。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御赐点心出了问题,还死了一位朝廷一品大员! 这简直是泼天的祸事! 王公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人群被禁军强行压制在原地,不安地骚动着。 陆知微被父亲紧紧拉住,缩在后面,心脏怦怦直跳。 她并非不害怕,但自幼对气味、食物异常敏锐的天赋,让她在最初的震惊后,鼻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现场格格不入的异香。 那香气……极其特别,带着一种干燥的、微辛的、近乎树脂般的暖意,又隐隐透着一丝异域的野性,若有若无地混杂在点心的甜香、灯油的气息、人群的汗味以及……死亡带来的血腥铁锈味中。 这味道,她只在父亲书房一本残破的《异域风物志》插图上见到过描述——迦南香! 一种只产自遥远西陲、价比黄金的顶级香料!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金丝酥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混乱的中心。 李尚书倒下的地方,那块摔碎的金丝酥旁,似乎散落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粉末状碎屑。 而靖王矮几上那个打开的食盒里,金黄色的酥塔顶端,好像……也有一点类似的痕迹?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出于对美食被玷污的本能愤怒,也许是那丝异香刺激了她紧绷的神经,陆知微在父亲惊恐的目光和周围死寂的压抑中,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因周遭的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那酥皮上……沾了东西!是迦南香的粉末!”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观灯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惊恐、慌乱、低语都消失了,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探究、以及深深的怀疑,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穿着朴素、站在后排的六品小官之女身上。 陆知微顿感头皮发麻,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完了!她怎么敢在这种场合、对着靖王那样的人物喊话? 果然,那道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 靖王萧珩缓缓转过身,玄衣蟒袍在灯影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里面清晰地映出陆知微苍白又带着点懊恼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了。 第2章 金丝酥劫(下)香料迷踪 时间在靖王萧珩那冰锥般的目光下,仿佛被无限拉长。 陆知微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指尖冰凉。 她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缩了缩,恨不得原地消失。 完了完了,逞什么能!这下要被当成扰乱视听的刁民抓起来了! “大胆!何人喧哗!竟敢妄议御前之事!”一位禁军统领模样的官员厉声呵斥,手按在刀柄上,目光不善地盯向陆家父女的方向。 陆明远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王爷恕罪!小女无知妄言,冲撞王爷,下官教女无方,罪该万死!”他一边说,一边拼命拉扯陆知微的裙角。 陆知微被父亲拽得一个趔趄,也跟着跪下,心知闯了大祸,硬着头皮道:“民女…民女只是…闻到一种特别的香气,像…像书里说的迦南香…就在…就在那点心碎屑上……”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高台之上,萧珩并未理会禁军统领的呵斥,也未看跪地的陆家父女。 他目光微垂,落在了李尚书尸体旁那块碎裂的金丝酥上。 他身边的随从周砚早已机敏地蹲下身,用一方雪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捻起了一点肉眼几乎难辨的褐色粉末碎屑,凑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随即,他脸色微变,迅速将丝帕呈到萧珩面前,低声道:“王爷,确有异香,非中原常见之物,极似…迦南。” 萧珩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并未亲自去闻,只是目光扫过那方丝帕,又缓缓抬起,再次落回那个还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的少女身上。 她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袄裙,发髻简单,只簪着一朵小小的绒花,侧脸线条在灯影下显得有些单薄,带着点惊慌的稚气,实在不像有胆子在这种场合信口雌黄的人。 “起来。”萧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成功让禁军统领收回了按刀的手,也让吓得魂不附体的陆明远愣住。 “你,”萧珩的目光锁定陆知微,“过来。” 陆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父亲担忧又惊恐的目光中,颤巍巍地站起身,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向那片被禁军严密把守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中心区域。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芒在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终于站定在萧珩面前几步远,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迫人的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松柏气息。 她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大气不敢出。 “你识得迦南香?”萧珩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回…回王爷,”陆知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民女…只是看过些杂书,书上描述其香干燥辛暖,似树脂木香…方才…方才靠近时,确实闻到了,就在…点心碎屑和李大人…附近。”她没敢直接说靖王那份也有。 “仅凭气味?”萧珩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陆知微硬着头皮承认,“民女…自幼对气味敏感些。” 这时,另一位太医匆匆检查了靖王矮几上食盒里的金丝酥,用银针试了又试,又小心刮下顶端一点粉末,仔细辨别后,脸色凝重地回禀:“王爷,此酥无毒。但酥皮顶端确有异物沾染,气味浓烈奇异,非御膳房用料。李尚书那块…碎屑中也有同种异物。”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御赐点心被人动了手脚! 虽然无毒,但这异物是什么? 为何能引发李尚书暴毙? 是意外沾染,还是蓄意谋杀? 目标是谁? 李尚书? 还是…本该品尝这份点心的靖王? 萧珩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周身寒意更盛。 他看向陆知微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的审视。“此香来源,你有何见解?” 来了!陆知微头皮一紧。 她哪有什么见解? 但被这尊冷面神盯着,不说点什么都不行了。 她努力回忆着《异域风物志》里的只言片语,还有平日里在市井听来的小道消息,结结巴巴道:“迦南香…极罕有,价比黄金,多…多来自西域胡商。昭京城内,能接触到此等香料的地方…不多。民女…曾听人闲谈,西市延康坊那边,胡商聚集,有些深巷里的铺子…专做奇珍异宝的买卖,或许……” “延康坊?”萧珩重复了一遍,眼神示意周砚。 周砚立刻心领神会,低声吩咐身边一名禁卫,后者领命迅速离去。 “王爷!”大理寺少卿匆匆赶来,脸色极其难看,“初步查验,李尚书确系喉头急肿窒息而亡,死因蹊跷!那异物粉末…太医们一时也难辨其究里,只知气息浓烈,或…或有刺激之效?” 线索似乎指向了香料本身。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众人心中升起:有人将这种可能引发特定人群急症的异域香料,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御赐的金丝酥! 目标不明,手段阴毒! “封锁消息!今日在场所有人,严加盘问,无本王手令,不得擅离!”萧珩冷声下令,条理清晰,“李大人遗体及所有证物,移送刑部!御膳房一干人等,严加看管!周砚,随本王去延康坊!” 他雷厉风行,转身便走。 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掠过还僵在原地的陆知微。 她刚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溜回父亲身边。 “你,”萧珩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冷冰冰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跟上。” “啊?!”陆知微傻眼了。 “王…王爷!”陆明远也急了。 “既是唯一识得此香之人,便随行辨认。周砚,带上她。”萧珩不做停留,大步流星地穿过被禁军分开的人群,走向灯火阑珊处的马车。 他那挺拔冷硬的背影,仿佛昭示着今夜注定无眠。 陆知微欲哭无泪地盯着父亲惨白的脸,又看看靖王那不容置喙的背影,最后在周砚客气却不容拒绝的示意下,只能认命地拖着发软的腿,像个被押送的小鹌鹑一样,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车厢内空间不大,弥漫着萧珩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香和一种无形的低气压。 陆知微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盼着这尊煞神别注意到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 马车刚驶入西市范围,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一阵突兀的“扑棱棱”声骤然响起! 几只夜归的乌鸦被马车惊动,猛地从路边枯树上飞起,黑色的翅膀在昏暗的光线下急速扇动,几乎贴着车窗掠过。 “啊!”陆知微对飞鸟扑棱翅膀有着本能的恐惧,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抱头缩得更紧。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壮着胆子抬眼偷瞄。 只见对面端坐如山的靖王殿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 他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下颌线明显绷紧,握着膝头的手也攥成了拳,指节微微发白。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车窗外乌鸦消失的方向,眼神里…竟然闪过一丝陆知微从未想象过的、近乎…惊悸的东西? 他…怕鸟?那个传说中杀伐决断、冷面阎罗般的靖王,居然怕鸟?! 这个发现让陆知微一时忘了害怕,只剩下满心的荒谬和…一丝丝不合时宜的想笑。 她赶紧死死咬住下唇,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萧珩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瞬间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只是周身的寒气更重了。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缩在角落、肩膀可疑抖动的陆知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 “聒噪。” 陆知微:“……” 她明明没出声!这王爷不仅怕鸟,还不讲理! 马车终于在延康坊深处一条狭窄幽暗的巷口停下。 一股混杂着皮革、香料、牲口气息的浓郁异域味道扑面而来。 巷子里灯光昏暗,只有几间铺子还透出昏黄的光。 周砚率先下车警戒。 萧珩下车时,动作明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低矮的屋檐和漆黑的角落。 陆知微跟着下车,被这浓郁的异域气息包围,反而稍微放松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分辨着空气中复杂的味道:皮革、没药、孜然、羊毛膻气……还有,一丝丝极其微弱、但被她敏锐捕捉到的干燥辛暖的木香——迦南香! “这边!”她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害怕了,指着巷子深处一间挂着残破羊皮门帘,堆着杂物的不起眼铺子,“味道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萧珩和周砚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砚手按刀柄,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间铺子。 就在周砚准备掀开门帘的瞬间—— “喵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叫划破寂静。 一只体型硕大的黑猫,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窜出,带着一股野性的腥风,直扑周砚面门!动作快如闪电! 周砚反应极快,侧身拔刀格挡! 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站在陆知微前方的靖王萧珩! 在那黑猫窜出的刹那,陆知微清晰地看到,萧珩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僵的冰雕,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唰”地变得惨白,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身体僵硬得连呼吸似乎都停滞了!那瞬间爆发的惊惧感,比他看到乌鸦时强烈十倍不止! 猫?他也怕猫?比怕鸟还严重? 陆知微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眼见那黑猫被周砚的刀光逼退,落地后弓着背,龇着牙,绿油油的眼睛凶光毕露,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随时可能再次扑击,而挡在她前面的“保护神”靖王殿下,正僵在原地,气场冰封,一副随时要“驾崩”的样子…… 鸡飞狗跳!真正的鸡飞狗跳! 陆知微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怕那猫惊飞更多的鸟,又或许是觉得再僵持下去这位王爷真会晕过去,她猛地从萧珩身后探出头,对着那只炸毛的黑猫,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了一声她在家驱赶野猫时最常用的、模仿猛禽的尖利呼啸: “吁——咻!!!” 这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那凶悍的黑猫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声吓得一个激灵,警惕地看了陆知微一眼,又看看杀气腾腾的周砚,最后不甘心地“喵呜”一声,转身敏捷地窜上墙头,消失在黑暗中。 危机解除。 巷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周砚缓缓收刀入鞘,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陆知微。 陆知微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前的靖王。 萧珩依旧僵立着,背对着她。 但那紧绷到极致的肩膀线条,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 他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在极力平复着什么。 几息之后,他才用那恢复了冰冷、却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的声音,对周砚下令: “进去搜查。仔细点。” 周砚领命,一把掀开了那间铺子残破的门帘。 陆知微看着靖王重新变得冷硬挺拔的背影,悄悄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这位王爷的弱点……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今晚这差事,真是要了命了! 第3章 特聘协理令 那间挂着破羊皮门帘的铺子,比外面看起来更狭小破败。 昏黄的油灯下,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混杂了灰尘、陈旧皮革和奇异香料的味道,刺鼻得让陆知微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萧珩更是站在门口,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比锅底还黑,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极度抗拒,半步都不愿踏入。 铺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蒙尘的、看不出用途的古怪木雕、残破的陶罐、几捆散发着异味的干草随意堆放着。 一个歪斜的货架倒在地上,像是刚经历过一场仓促的翻找。 周砚经验老道,无视杂乱,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散落在破陶罐旁边的深褐色粉末,凑到鼻尖仔细嗅闻,随即眼神一凝:“王爷,迦南香粉!纯度极高!” 萧珩站在门口,闻言只是冷冷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铺内的蛛丝马迹。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倒下的货架后面——那里墙壁上似乎有一块颜色稍新的泥土印记,形状不规则,像是匆忙中蹭上去的。 “墙上有东西。” 周砚立刻上前,小心地刮下一点泥土样本,用油纸包好。又仔细检查了地面,在角落一堆干草下,发现了一个被踩扁的、沾满泥污的布囊,里面空空如也,但囊口残留着浓烈的迦南香气。 “人跑了。很匆忙,留下了香料袋和洒落的香粉。这泥土…”周砚仔细分辨着,“不像是昭京常见的土质,颗粒粗,颜色偏红,倒像是…城外红泥岗那边特有的。” 线索似乎指向了城外。 但一个胡商铺子里的香料失窃案,怎么会和御前的金丝酥、户部尚书的暴毙扯上关系?那迦南香粉,究竟是如何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沾染到御点上的?目标又是谁? 案情越发扑朔迷离,背后显然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萧珩脸色阴沉。 金丝酥案虽暂时压下,但李尚书暴毙、御赐点心被动手脚的惊天消息,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 此刻,昭京城内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刑部,盯着他靖王。 压力如山。 “清理现场,所有可疑物品带回刑部。查这铺子的主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派人去红泥岗方向探查。”萧珩冷声下令,语速极快,“此地污秽,走。” 他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陆知微如蒙大赦,赶紧跟上。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萧珩闭目养神,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陆知微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放轻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李尚书暴突的眼球,一会儿是那凶悍的黑猫,一会儿又是靖王瞬间僵直的背影……还有那诡异的迦南香。 马车在靖王府侧门停下。 萧珩径直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府内走去,只丢下一句冰碴般的话:“安置她。明日问话。” 陆知微就这样被“安置”在了靖王府一间偏僻但干净整洁的厢房里,门外还有侍卫把守。 她躺在床上,瞪着陌生的帐顶,一夜无眠。 恐惧、后怕、荒谬感,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交织在一起。 六品小官的女儿,一夜之间卷入宫廷大案,还跟冷面阎王有了交集,这经历说出去都没人信! 第二天一早,陆知微顶着两个黑眼圈被带到刑部一间肃静的签押房。 萧珩换了一身玄色常服,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正坐在书案后翻看卷宗。 周砚侍立一旁。 问话过程极其枯燥且压力山大。 萧珩的问题精准而犀利,从她如何认识迦南香,到昨日在观灯台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她父亲陆明远的官职、日常、人际关系……事无巨细。 陆知微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知道稍有差池都可能引来大祸。 她尽量客观描述,只强调自己对气味的敏感是“天赋异禀”,看书多些。 当问到她昨日在延康坊如何准确找到那间铺子时,陆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民女…平日里喜欢逛东西市,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搭过话。听…听卖陶罐的王老爹提过一嘴,说延康坊最深最破的那条巷子里,有个瘸腿老胡,手里偶尔有好东西,但脾气怪,见人就躲……民女也是瞎猜的。” “三教九流?搭话?”萧珩放下卷宗,抬眼看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陆大人倒是教女有方。” 陆知微听出他话里的讽刺,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市井之中,自有百态学问!若非如此,昨日谁能找到那铺子?”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怎么又管不住嘴! 萧珩没再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看似胆小却偶尔会爆发出惊人勇气和奇怪能力的小官之女。 她的“天赋”和“市井学问”,在昨日那种混乱僵局下,确实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就在这时,一名刑部官员匆匆进来,呈上一份密报,低声在萧珩耳边说了几句。 萧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眼神锐利如刀。 他挥退了官员,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签押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陆知微的心也跟着那敲击声七上八下。 良久,萧珩终于停下手指,抬眸看向陆知微,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极其不情愿的、仿佛吞了苍蝇般的别扭感。 他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盖着刑部大印的文书,推到桌案边缘,声音冷硬,毫无起伏: “金丝酥一案,牵涉甚广,疑点重重。你之能力,或可一用。签了它,暂为刑部特聘协理,听命行事,协助查案。月俸…十两。” 陆知微愕然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特聘协理? 刑部? 她? 一月十两银子? 要知道她爹一年的俸禄折合成银子也就百十两! 巨大的馅饼砸得她有点懵。 但随即,萧珩后面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然,”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务必谨守本分!不得妄议!不得擅动!不得聒噪!更不得将府中…猫鸟之事,泄露半字!”说到最后一句“猫鸟之事”,他眼神里的警告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刃。 陆知微:“……” 果然!十两银子是封口费加卖命钱! 她看着那份文书,又看看萧珩那张写满了“嫌弃你但我暂时需要你”的冷脸,再想想家里捉襟见肘的日子,还有那十两银子…以及,内心深处那点被这离奇案件勾起的、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探究欲。 签? 还是不签? 签了,等于把自己绑在这位冷面王爷身边,前途未卜,凶险难测。 不签?得罪了靖王,还能有好果子吃?而且……十两银子啊! 陆知微深吸一口气,在萧珩越来越不耐的目光和周砚略带同情的注视下,心一横,走上前,拿起笔,在那份卖身契上,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民女……陆知微,领命。”声音有点发颤,但还算清晰。 萧珩看着文书上那略显稚气的签名,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糟心的任务。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周砚,带她去录档。无事不得在刑部随意走动。” 陆知微跟着周砚走出签押房,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属于自己的协理文书副本,感觉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签押房内,萧珩独自一人,看着桌案上那份签了名的文书,眉头皱得更紧。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低声自语,语气充满了对自己这个决定的怀疑和无奈: “猫鸟同笼……简直荒谬。”他无法想象,以后查案要随时带着这个既怕鸟扑棱、又会在关键时刻发出怪声吓猫、还异常聒噪的小丫头片子,会是怎样一副鸡飞狗跳的景象。 然而,想到那诡异的迦南香,想到李尚书蹊跷的死,想到密报中提及的、可能涉及更深层朝堂博弈的线索……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陆知微身上那种对细节匪夷所思的洞察力,或许……真是一把意想不到的钥匙。 绑定关系,就在这极其别扭、互相嫌弃、又各取所需的气氛中,正式确立。昭京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第4章 酱园密辛录 刑部特聘协理的身份,并没有给陆知微的生活带来立竿见影的尊荣。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衙役开道,只有周砚面无表情地递给她一块小小的、沉甸甸的铜制腰牌,上面刻着“刑部协理”四个小字。 “凭此牌可出入刑部外院及指定案牍库,遇查验需出示。”周砚的声音平板无波,“月俸每月初五去户部支取。若无传召,不必每日点卯,确保传唤时能即刻到位。” 陆知微摩挲着冰凉的腰牌,心里五味杂陈。 十两银子的诱惑是实实在在的,可一想到那位气场能冻死人的靖王上司,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宫廷大案……她的小心肝就忍不住颤悠。 这钱,挣得是真不容易。 她揣着腰牌,像揣着个烫手山芋,蔫头耷脑地回了家。 陆明远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先是大松一口气,随即又忧心忡忡地追问详情。 陆知微不敢细说金丝酥案的凶险,只含糊道是王爷觉得她鼻子灵,让她帮忙查点香料相关的小事,签了个临时文书,还给钱。 “刑部协理?”陆明远看着那块腰牌,胡子都抖了,“微微,那是龙潭虎穴啊!那靖王殿下…岂是好相与的?伴君如伴虎,伴王…那是伴冰山啊!一个不慎……” “爹,我知道。”陆知微打断父亲的忧心忡忡,努力挤出个笑容,“王爷虽然看着冷,但…挺讲道理的。再说,十两银子呢!咱家攒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我小心点就是了。” 道理是讲不通了,陆明远只能唉声叹气,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万事谨慎,切莫强出头。 陆知微在家安分了没两天,正琢磨着要不要去东西市逛逛,用她新鲜出炉的协理身份再打探点消息时,刑部的传唤就到了。 来的是个面生的年轻衙役,态度倒还算客气:“陆协理,王爷有令,即刻前往陈记酱园。” 酱园? 陆知微一愣。 难道金丝酥案跟酱园有关? 没听说御膳用了陈记的酱啊。 带着满腹疑惑,陆知微跟着衙役匆匆赶到位于昭京东城根下的陈记酱园。 还没到门口,一股极其复杂浓郁、沉淀了岁月气息的酱香便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咸鲜、醇厚、带着发酵特有的微醺感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瞬间盖过了昭京街市上其它的烟火气。 酱园门脸不大,黑底金字的招牌也有些年头了,透着百年老字号的沉稳。 只是此刻,门口围着不少看热闹的街坊,气氛压抑。 几个穿着酱园统一褐色短褂的伙计愁眉苦脸地守着门,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愤怒的争吵。 衙役亮出腰牌,分开人群。 陆知微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靖王萧珩。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站在酱园宽敞的前院中央,身姿挺拔如松,只是眉头微蹙,正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破碎瓦缸残片和流淌一地的、深褐色的酱汁。 酱汁黏稠,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咸香,混着泥土,一片狼藉。 周砚站在他身侧,低声汇报着什么。 萧珩似乎对环境极其不适,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站立的姿势也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 他听到脚步声,抬眼望来,看到陆知微时,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像是看到一件必要的工具,又带着点嫌弃。 “王爷。”陆知微赶紧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努力忽略掉空气中那股“上头”的浓烈酱味。 “嗯。”萧珩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 他没再看陆知微,而是转向旁边一位穿着体面绸衫、却满面愁容、双眼红肿的微胖老者。 “陈掌柜,将你方才所言,再与她说一遍。” 陈掌柜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回王爷,回这位…姑娘。小老儿陈有福,是这陈记酱园第四代掌事。昨日…昨日夜里,酱园遭了贼啊!” 他指着地上那一片狼藉和旁边一排明显空了的巨大酱缸,痛心疾首:“贼人撬开了后仓的锁,毁了我三缸最要紧的老黄酱引!那可是传了快百年的酱母啊!是咱们陈记酱香的根基!没了这老酱引,新酱就失了魂,味道全不对了!还有…还有我家祖传的秘方手札,也…也不见了!这是要绝了我陈记的活路啊!”说到最后,陈掌柜又忍不住老泪纵横。 陆知微听得心头一紧。 百年老酱引被毁,秘方失窃。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对一个靠秘方和口碑吃饭的老字号来说,确实是灭顶之灾。 “现场可曾留下痕迹?”萧珩问,目光扫视着狼藉的地面,显然对那些黏糊糊的酱汁敬而远之。 “回王爷,”一个捕头模样的人上前禀报,“贼人很狡猾,脚印被酱汁覆盖难以辨认。撬锁手法老练,不像生手。现场除了破碎的瓦缸和洒落的酱,暂时…没发现其他明显线索。看起来像是…同行恶性竞争,想毁了陈记根基。” “竞争?”陈掌柜激动起来,“东城王记?西市李记?他们是有这心思,可…可这手段也太毒了!毁我酱引,偷我秘方,这…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同行恶性竞争,毁人根基? 这动机倒也说得通。 但陆知微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如果是竞争对手,偷走秘方自己用不是更好?何必毁掉那三缸价值无法估量的百年老酱引?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而且,这毁缸的手法……似乎透着股泄愤般的狠劲儿。 萧珩显然也没完全采信这个结论,他看向陆知微,语气冷淡,带着公事公办的命令口吻:“你,去看看。” “是。”陆知微应了一声。 她看着满地黏稠的酱汁和碎瓦片,再看看自己干净的绣鞋和裙摆,有点犯怵。 但瞥见萧珩那副“你敢弄脏试试”的冰冷眼神,她心一横,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角,踮着脚尖,像只警惕的小猫,开始在那片狼藉的边沿移动,尽量避开最污秽的地方。 浓烈到近乎呛人的酱香、发酵的微酸、泥土的腥气、瓦片的粉尘……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而强烈的冲击。 陆知微努力摒除干扰,仔细分辨着。 她先是靠近那些被毁的酱缸残骸。破碎的缸体边缘锋利,酱汁流淌一地,早已干涸板结。她蹲下身,凑近一块较大的碎片,仔细嗅闻。老黄酱引的味道确实醇厚悠长,但……等等! 在浓烈的主味之下,她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的、不属于酱香的……土腥气? 非常特别,不是昭京常见的黄泥土腥,而是一种更沉、更涩、带着点……铁锈味儿的泥土气息。而且这气味,似乎只集中在几块特定的碎片上。 她不动声色地讲目光移向旁边几个幸免于难、但盖子被掀开的空酱缸。 她凑近其中一个缸口,深深吸气。 缸内壁残留着厚厚的酱垢,气味浓烈。 但……这个缸残留的气味,似乎比旁边另一个空缸的气味……少了一丝极微妙的甜润感? 非常细微的差异,若非她对气味极度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难道是……用的豆子产地不同?发酵时间差异?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两个躲在廊柱后、负责清理现场的小伙计的低语,声音带着惊恐和后怕: “昨晚真是邪门了…我起夜,好像听到后仓有动静……” “嘘!别瞎说!管事说了,是贼!” “不是啊,那声音…不像是翻东西,倒像是…像是有人在地上…爬?还伴着…一种怪怪的,像…像指甲刮缸壁的声音…嘶,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吓得我赶紧缩回被窝,愣是没敢出来看……” “爬?刮缸壁?”另一个伙计声音也变了,“你…你别吓唬人!是不是睡迷糊了?” “真真的!那声音…邪性得很!” 陆知微心头猛地一跳! 爬行? 指甲刮缸壁? 这描述……怎么听都不像是寻常盗贼的行为!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珩,想告知这个惊人的发现。 只见萧珩正站在稍远处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眉头紧锁地听着周砚的汇报。 他身侧不远处,酱园为防鼠养的一只半大狸花猫,正懒洋洋地蜷在一个倒扣的干净箩筐上晒太阳。 突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麻雀,“扑棱棱”地落在了院墙边一棵老槐树的枝头,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陆知微对飞鸟扑棱的本能恐惧瞬间被触发,“啊!”地一声短促惊呼,下意识地抱头缩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 “喵呜!”那只晒太阳的狸花猫被麻雀惊动,猛地从箩筐上窜起,矫健地扑向院墙方向!它的动作迅猛,带起一阵风,好巧不巧,几乎是擦着萧珩的袍角掠过! “!!!” 陆知微惊恐地看到,前一秒还冷峻威严的靖王殿下,身体瞬间僵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血色褪尽,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放大!他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恐惧! 那只猫并未停留,飞快地窜上墙头追鸟去了。 但萧珩的石化状态,至少持续了两三息! 周围的衙役、捕快、包括周砚,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默契地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陆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她不是故意的!她发誓! 她只是被鸟吓到了! 谁知道那猫会突然窜出来,还精准地擦过冰山王爷身边啊! 这该死的“猫鸟同笼”诅咒! 萧珩的呼吸终于重新续上,他猛地闭上眼睛,又倏地睁开,眼底是惊魂未定和滔天的怒火!那怒火,一半冲着那该死的猫鸟,另一半,则精准地烧向了那个低着头、肩膀可疑抖动的源头! “陆知微!”冰冷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你,最好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否则……”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眼神已经足够让陆知微如坠冰窟。 陆知微一个激灵,瞬间站直,再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强迫自己忽略掉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插曲,把全部注意力拉回到案子上。对,有用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地上那几块带有特殊土腥气的酱缸碎片,对周砚说道:“周大人,麻烦让人把这几块碎片单独收好,上面的泥土气味很特别,不像昭京常见的土。” 她又指向那两个气味有微妙差异的空酱缸,“还有,这两个空缸,内壁残留的酱气有细微不同,少了点甜润感。另外……” 她看向廊柱后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小伙计,声音尽量平稳:“刚才听这两位小哥说,昨夜好像听到后仓有…奇怪的声音?” 此言一出,陈掌柜和伙计们的脸色都白了。 周砚眼神一凝,立刻看向那两个小伙计:“详细说来!” 小伙计在周砚的威压和王爷冰冷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复述了刚才的对话。 爬行?刮擦?萧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绝非寻常窃贼所为! 他看向陆知微的目光,少了几分怒火,多了几分深沉的审视。 这个聒噪、麻烦、还总招猫逗鸟的小丫头,似乎……真的总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捞出点东西? “周砚,”萧珩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戾气稍减,“彻查酱园所有人员近况,尤其是与王记、李记的关联。重点查访昨夜行踪可疑者。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知微发现的那几块碎片和那两个空缸,“她说的泥土、气味差异,还有…那怪声,一并查实。” 他再次看向陆知微,眼神复杂,带着一种“算你还有点用”的勉强意味:“你,继续。若再…招些不该招的东西来…”未尽之语,威胁十足。 陆知微头皮一紧,赶紧点头如捣蒜,再不敢分心。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酱汁,开始更仔细地勘察现场,试图从那片狼藉里,找出那隐藏在阳光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这第一次搭档查案,就在鸡飞狗跳和心惊胆战中,艰难地拉开了序幕。 百年酱园的秘密,如同那深褐色的酱汁,浓稠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