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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
森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走廊尽头的风,吹干了脸上最后的泪痕,留下紧绷的皮肤。
父亲电话里最后的咆哮还在耳边回荡,哥哥那句模糊的“我会想办法”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那个金发的身影,那个坐在阳光里、仿佛拥有整个世界的陈梵野……
和他所代表的、足以解决她一切困境的金钱力量……
一个清晰的、带着自我唾弃却又无比坚定的念头,在她心底破土而出,迅速生根发芽:
抓住他。不惜代价。
纽约五月的风,带着中央公园青草和尘埃的气息,穿过空旷的走廊,温柔地拂过森鹿紧绷的脸颊。
那风本该带来暖意,此刻却只让她心头的寒意更深重。
陈梵野离去的背影,像一道灼目的光痕,烙印在她被泪水洗刷过的视网膜上。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早已远去,走廊尽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砰……砰……砰……”
每一次搏动,都震得她耳膜发麻,也震碎了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自尊。
手臂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那微凉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印记。
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烙印般灼烧起来。
那不是心动,是屈辱的战栗,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更是……
那个在绝望深渊边缘疯狂滋生的、带着剧毒诱惑的念头,被骤然点燃的烈焰。
钱。
他有用之不竭的钱。
像流淌的金河,足以填平她家那个无底的窟窿,更足以托起她摇摇欲坠的学业和那个几乎要被碾碎的作家梦。
家里断了供给,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嫁人?回国?
那是将自己投入另一个更绝望、更油腻的火坑,成为父亲和哥哥砧板上待价而沽的鱼肉。
靠自己?
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渴。
下学期的学费单,此刻在脑海里化作了冰冷的数字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
那么……他呢?
那个站在云端上的男人,那个声名狼藉的陈梵野?
如果能成为他身边暂时的“金丝雀”……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季,像他那些流水般的前任一样……
他指缝里漏出的那一点点“慷慨”,或许,仅仅是或许,就足以支撑她熬过这个足以冻毙灵魂的寒冬?
这念头像毒蛇的獠牙,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屈辱感化作滚烫的硫酸,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
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更用力地靠住身后冰冷的墙壁。
她森鹿,那个抱着“快乐小狗”、努力相信这冰冷世界还有一点点温情可言的傻女孩。
那个在地球上孤零零长大、穿越后拼命抓住每一丝虚幻暖意的灵魂……
终于被现实逼到了悬崖边,露出了求生的、带着血泪的獠牙。
可这獠牙,是软的,是痛的,带着自我唾弃的腥甜。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只枕边旧旧的、绒毛打结的“快乐小狗”——
那个象征着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幸福”幻象。
父亲电话里最后那句“你哥等着救命钱呢!”
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她心上,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羞耻。
抓住他。不惜代价。
这五个字,带着铁锈般的决绝,在她心底轰然炸响,取代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睁开眼。
泪痕已干,只留下紧绷的皮肤和眼底尚未褪尽的猩红。
那惯常挂在脸上的、温暖无害的笑容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从未示人的底色——
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凶狠的清醒,混杂着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
走廊尽头的光线似乎亮了一些。
她不再看那片陈梵野消失的光晕,而是深吸一口气。
那混杂着尘埃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此刻吸入肺腑,竟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剂作用。
她站直身体,尽管双腿依旧酸软,却不再颤抖。
她抬手,不是去擦那早已不存在的眼泪,而是用微凉的指尖。
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搓了搓自己冰冷麻木的脸颊,仿佛要搓掉最后一丝软弱和迟疑。
动作间,口袋里手机坚硬的棱角硌了她一下。
她掏出来,屏幕还停留在与父亲通话记录的界面。
“森大发”三个字,此刻看起来无比刺眼,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没有犹豫。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她飞快地操作——
拉黑号码,删除所有通话记录。
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得不像她。
做完这一切,她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带着一种坠入深渊的失重感,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
解脱?
是的,解脱。
斩断那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名为“亲情”的绳索。
从此,她真的只是森鹿了。
孤身一人,背水一战。
她将手机塞回口袋,目光投向走廊另一端——陈梵野消失的方向。
那里阳光灿烂,绿草如茵。
通往伽约大学更广阔也更光鲜的区域。
也通往那个掌握着巨大财富与权势的金发身影可能所在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追上去。
莽撞的猎物只会吓跑猎人。
她需要计划。
一个能精准地、不着痕迹地进入陈梵野视野的计划。
他不是喜欢新鲜感吗?
不是对那些谄媚讨好、目标明确的女孩感到厌倦吗?
那么,她就要做那个“意外”。
一个带着破碎感、疏离感,却又在脆弱中透出某种奇异韧劲的“意外”。
一个……
像他说的,哭得快要断气的、却又能在他命令下倔强抬头的“意外”。
森鹿的脑海里,室友丽莎那喋喋不休的“陈梵野科普课”内容疯狂翻涌:
他最近常去的图书馆区域:顶楼那间能看到河景的僻静阅览室;
他偶尔会光顾的校内咖啡馆:只喝特定产地的黑咖啡,不加糖奶;
他欣赏的艺术风格:据说,偏好冷峻抽象的现代派,对甜腻的古典主义嗤之以鼻;
甚至是他上一任女友“昙花一现”的原因:据校内传闻,是因为对方在画廊里对着一幅他厌恶的学院派作品大加赞叹……
碎片化的信息在森鹿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头脑中快速拼接、筛选、组合。
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她需要出现在他可能出现的场景里,但绝不能是刻意的接近。
她需要一种“偶遇”的必然性。
她需要展现她的“不同”——
不是那些围绕着他的莺莺燕燕的“不同”,而是能勾起他那点“近乎冷漠的探究”的“不同”。
她需要一本书。
一本足够厚重、足够冷僻、足够彰显她文学系身份,又或许……
能无意中契合他某种隐秘偏好的书。
森鹿转身,不再留恋走廊尽头的冰冷和阴影。
她迈开脚步,朝着与陈梵野离去相反的方向——
文学系图书馆走去。
脚步起初还有些虚浮,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在将那份绝望和屈辱踩进地底。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坚定。
背脊挺得笔直,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拉出一道孤绝的剪影。
阳光透过高窗,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苗——
那是野心,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是被现实碾碎后重新拼凑起来的、带着裂痕的决绝。
口袋里的手机像一块沉默的冰。
而那只被她刻意遗忘在宿舍枕边的“快乐小狗”。
绒毛似乎彻底失去了光泽,玻璃眼珠里的那点呆滞,仿佛凝固成了一种纯真的巨大的嘲讽。
纽约的风,依旧穿过走廊,却再也吹不散她心头那片名为“陈梵野”的巨大阴影。
那片阴影之下,名为“野心”的罅隙已然裂开,幽深不见底。
而她,正决然地朝着那黑暗的入口,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