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鹿猛地一颤。
不能让人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
尤其不能是……
她飞快地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湿痕,努力牵扯嘴角,试图挂上那个惯常的、温暖无害的微笑面具——
那是她在人前的保护色,也是她给自己编织的、赖以生存的“幸福”证明。
而且森鹿不太确定,但是她怕如果这人真的是在叫自己。
如果真的是有什么急事,如果耽误了别人的事,她会很伤心的。
因为她喜欢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她不习惯伤害到别人的情绪。
她抬起沉重的头颅,泪眼朦胧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走廊外,阳光正好,风儿轻轻唱。
几级宽阔的石阶连接着下方绿茵茵的草坪。
一个人影随意地坐在台阶上,姿态慵懒而放肆。
两条包裹在合体卡其裤里的长腿,因为无处安放,直接慵懒地伸展到台阶下的平地,仿佛这方天地都是他的领地。
午后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慷慨地泼洒在他那头耀眼的金发上。
跳跃着,流淌着,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近乎圣洁的光晕。
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立体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
然而,当他微微侧头,冰蓝色的眼眸像结了薄冰的贝加尔湖。
此刻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和……纯粹的好奇,穿过走廊的阴影,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带着穿透性的审视。
森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尊被骤雨打湿的、即将碎裂的泥塑。
是他。
陈梵野。
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森鹿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浑浊而危险的涟漪。
伽约大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个……陈梵野。
琼斯·斯嘉丽·温莎的儿子,温莎家族庞大财富与古老权势的最有可能真正掌权的下一代继承人。
一个行走的传说,一个活着的奢侈品广告牌。
不过……更是一个声名狼藉、用昂贵礼物堆砌短暂爱情的花花公子。
他更换女伴的速度比伽约的股票变动还快,或许唯一不变的是对“前任们”的出手阔绰吧——
她还记得,舍友丽莎曾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
他之前给其中一个前女友的钱,足够在曼哈顿寸土寸金的地段,买下一个看得见风景的小公寓。
这已经算是直接让他那个前女友阶级跳跃了。
森鹿的室友丽莎,就是陈梵野无数狂热崇拜者中的一个。
宿舍墙上那张昙花一现的偷拍照(不过很快被校报上他搂着新欢的清晰照片覆盖)。
通过这两三年丽莎喋喋不休的“科普”,让森鹿被迫记住了关于陈梵野的许多碎片:
他的父母之间的那段比tvb八点档更狗血的私奔传奇;
还有传闻中他在温莎家族早期如履薄冰、备受欺凌的童年;
他那位母亲琼斯夫人后来如何踩着无数人,或许包括她自己的尊严?
登上权力巅峰,将陈梵野从泥沼直接捧上云端;
以及,陈梵野那些用金钱、酒精和短暂□□欢愉填塞空虚灵魂的“爱情”。
三岛由纪夫在《爱的饥渴》里那句话,此时幽灵般浮现在森鹿混乱的脑海:
“□□越是交合,灵魂越是疏远。”
陈梵野,不正是这句话最鲜活的注脚吗?
他用□□的亲密填塞内心的空洞,结果只换来更深的荒芜和更彻底的冰冷。
不过,这些都是她瞎猜的,毕竟写文学的嘛!有时候总是会胡思乱想些东西。
不过,此刻,这位云端上的浪子,就坐在离她几步之遥的阳光下。
像一个完美的发光体,也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漩涡。
一个疯狂、卑劣,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念头。
像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森鹿冰冷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钱。
他有用之不竭的钱。
家里断了供给,她在这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学业未竟,梦想悬空。
嫁人?回国?
那是将自己投入另一个更绝望的火坑。
靠自己?
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渴,她甚至连下学期的学费都成了天文数字。
那么……他呢?
如果能成为他身边暂时的“金丝雀”……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季……
他指缝里漏出的那一点点,或许就足以支撑她熬过最艰难的寒冬,完成学业,
甚至……为那个遥不可及的作家梦续上一口气?
屈辱感像滚烫的硫酸,瞬间灼烧着她的自尊,让她浑身发颤。
她森鹿,竟也沦落到要算计自己的身体和尊严?
那个抱着“快乐小狗”、努力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一点点温情的傻女孩。
终于被现实逼到了悬崖边,露出了求生的、带着血泪的獠牙。
可这獠牙,是软的,是痛的。
她强迫自己迎上陈梵野的目光。
泪痕未干,强挤的笑容僵硬又脆弱,像暴雨后残破的、沾满泥泞的花瓣。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狼狈不堪,但也可能……
不过,正是这份被命运碾过后的、奇异的破碎感,吸引了那双苍蓝色眼眸中的探究?
陈梵野依旧坐在那里,阳光在他金色的发梢跳跃。
他微微歪着头,苍蓝色的眼眸里,那点探究似乎更深了。
没有同情,没有安慰,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评估一件突然闯入视野的、有点意思的物件的专注。
“喂,”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慵懒的鼻音,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寂静,像羽毛搔刮在紧绷的神经上,
“你还好吗?”
这声询问,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拧开了森鹿精心构筑的、摇摇欲坠的堤坝。
委屈、恐惧、不甘、绝望…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情绪洪流轰然决堤。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刚刚擦干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洇开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伪装彻底崩溃,只剩下最原始、最无助的呜咽。
她忘了计划,忘了算计,忘了那个金光闪闪的“提款机”。
这一刻,她只是森鹿。
一个被亲生父亲当作货物估价,被命运狠狠掼在地上、踩在脚下的二十二岁女孩。
陈梵野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蜷缩成小小一团的东方女孩。
她蹲在那里,小小的,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打湿翅膀、再也飞不动的鸟,羽毛凌乱,瑟瑟发抖。
阳光勾勒着她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和那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肩背。
她身上有种东西,和他身边那些妆容精致、目标明确、或谄媚或骄纵的女孩截然不同。
不是纯粹的悲伤,更像是一种信仰崩塌后的茫然无措,一种被连根拔起、抛入陌生荒野的漂泊感和深切的孤独。
这感觉……有点新鲜。
像一潭死水里,投入了一颗带着棱角的、真实的石子。
一丝极淡、近乎本能的兴趣,取代了之前的漫不经心。
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轻易挡住了洒向森鹿的阳光,投下一片带着无形压迫感的阴影。
他朝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