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七月初七,正是民间家家户户的女郎们夜里穿针引线,祈求巧手,觅得佳婿的时节。
莲娘被令狐漠一大早关拿起来,他令丫鬟替莲娘装扮,仙衣美服,钗环珠翠。
临到要出门,莲娘推辞说:“七月炎热,恐出门中暑,得不偿失。”
令狐漠却将莲娘抱上马车,一如内,竟然沁凉,想不到马车之中竟有冰鉴。
其实莲娘哪里是不想出门,她其实就是害怕碰见陆家母女。
虽然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但毕竟是昔日的婆母、小姑。
眼下情形,不见比见,更好。
令狐漠与莲娘共同坐车,命人开往护国寺。
莲娘忧心:“侯爷,我还是回去吧,家里也有花赏,何必跑外面来?”
令狐漠心知她顾虑,便说:“娘子不知,护国寺的茉莉最有名,今日乞巧佳节,又逢我休沐,正好赏花。”
莲娘无奈,心中忧惧,并不高兴。
谁知令狐漠到了地方,竟亲自为她撑伞,护国寺只对权贵豪门开展,若非高门大户,在这一日连门也进不去。
上午的日头不大,偶尔还有阴天。
当然了,晴光数顷洒落在漫山遍野的白茉莉上时,宛若人间仙境。
莲娘在茉莉林中转悠了一会儿,脸上开始是升发起红霞一般的颜色,汗水流淌,细致白嫩的脸蛋,生得像颗水蜜桃。
令狐漠用空着的那只手抵在唇边轻声咳嗽了一下,喉结不知觉滚了滚。
莲娘伸出一根手指,在茉莉花苞的外皮上划过,清风拂过,花苞轻摇。
“娘子,为夫,替你擦汗。”
“不用了,我自己擦。”
将军耍赖皮,竟仗着人高马大,将手中那方帕子高高举过头顶。
莲娘知道这男的骨子里偶尔蹦出的恶劣,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你越是表现得想要他手里的东西,他越不肯给,偏要逗弄你。
但若是你表现出对他手里东西不感兴趣,他兴许就会直接给你了。
莲娘从刚才跳起来要拿他手中的帕子,到后来就背着他看花。
令狐漠一瞥头,“娘子生气了,我就是一个粗鲁的武夫,娘子别气坏身子了,为夫的错了,为夫给娘子赔罪。”
她偷瞄,见到令狐漠真要拱手来弯腰赔罪,她心想,将军是好人,也一诺千金,就是在塌上,不大体谅人。
她日日腰疼,令狐漠下榻
就人模人样给她赔罪,再没有不着寸缕时每一下,都要问她:“娘子要为夫重些,还是轻些?”
莲娘难耐道:“你快些……”结束。
将军轻笑,武人劲腰律动时激狂穿石,“娘子的话,为夫遵命就是。”
莲娘再也不相信将军的话了,将军塌上塌下,分明是两样人。
但现在许多人在看,莲娘知道将军位高权重,惧内的名声不不好听。
她连忙转过身,“我不要夫君赔罪……”
下一瞬,将军露出一抹笑意,宛如晴光照水:“既如此,那娘子就听为夫的,让为夫胃里擦汗吧。”
汗水不好闻,莲娘几番挣扎,道:“汗味难闻,我不想让将军见我不堪。”
原来她竟是这样想的,令狐漠轻笑,“娘子为什么这样想,我喜欢娘子……的一切。何况,娘子只需记得,为夫者,对妻子,桩桩件件没什么不能包容。”
莲娘心间一动,原来将军讲起情话来,是这样露骨的情谊。
他得偿所愿替他擦拭额间薄汗,他的新妻低眉,好一派夫妻情浓的场面。
莲娘心中有感,当即抬头向远处望去,忽然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声音。
不光是面色,还是身体肌肉,都不自觉僵硬起来。
令狐漠发现了,他收起帕子,而后顺着莲娘目之所向看去。
他面色一冷,不远处有一个身着藏蓝色的宽袖难澜衫少年走来,风华无双,秀丽温润。
不是娘子那个无能的前夫,又是谁?
陆瑾年面色冷淡,目光冰凉,落在了莲娘与那个孔武有力的男子身上。
令狐漠见到男人,不着痕迹把手臂搭在了旁边人的肩膀上,那双凌厉如贪狼的眸子看向来人,“陆翰林,真巧,你也来赏花?”
而后他侧过脸,轻笑,“这是内人。”
莲娘沉默,场面一度沉寂。
她面色清冷,僵硬地夫福身,“翰林。”
陆瑾年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他压抑忍耐,咬牙道,“陆某此来,是为了向侯爷要回我的东西。”
令狐漠眸色凉薄,语气隐含威压:“本侯竟不知,翰林留了什么?又想向本侯讨要什么?”
陆瑾年身形孤傲、面庞清俊得,长眉星目,上天待他何其宽厚,给了他这样突出的外貌与才华。
他眼眸微眯,隐含审视:“陆某此来,是想请镇北侯高抬贵手,放我妻归家。白玉微瑕,完璧归赵。”
空气正常的气氛完全凝滞,令狐漠眼神凌厉,仿佛黑豹打量妄想闯入地盘的入侵者。
他嘴角一沉,声音冰凉,“翰林,你找错地方了,我这里可没有你妻。你若念她,合该去山野林间瞧瞧,一个孤身女子被至亲当成诱饵,扔在荒郊野外,甚至还有持刀马匪围困,岂不知翰林夫人命大不大,活不活的下来。”
“镇北侯,你无耻!你强夺我妻,竟还巧言善辩,矢口否认?我要去圣上那去告你!我要让天下人看清楚,你是披着狼皮的禽兽,堂堂镇北侯强虏士人正妻。固然圣上念惜你从龙之功,你猜,天下士人怎样看你,天下士林是国本根基,圣上护得住你吗?”
令狐漠眯眼,眸中含有三分危险,“你要告我,尽快去,本侯还以为你是多么好的夫婿,没想到,你为了得到她,竟想害她丧命?”
“你我在朝为官,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装什么聊斋了。此事若闹到圣上面前,圣上为了保护他的臣子们,维护国家清誉,为了给天下士子们一个交代,你猜,莲娘还有命活吗?”
令狐漠话音刚落,陆瑾年仿佛抽干了身上所有力气,他盯着侧着脸缩在令狐漠怀中的女子。
以前从来不知,她的沉默寡言,有时候令人如同历经剜心截舌之苦。
他面色苍白,轻声唤:“莲娘……”
令狐漠一看面前的探花郎面如白玉,此时眼尾泛红,双眸泫然欲泣,实像一个易碎精美的瓷器。
他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向前一步,挡住了莲娘的目光,“娘子,咱们回家吧。”
令狐漠带着新婚的小夫人这便离去。
男子高大英俊,女子娇俏美貌,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陆瑾年心中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怨气,他追上去,拦住二人。
他的目始终死死盯住莲娘的脸,声音轻颤:“莲娘,他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来说,我只信你。”
莲娘心尖颤动,她终于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瘦了。
她终于还是抬头,盯着陆瑾年,声音清凌凌:“世兄,女子初嫁从父,再嫁从己。我们夫妻缘尽,日后,就请世兄当做从来不认识我吧。”
陆瑾年眼眸微张,就连嘴唇上的颜色都褪尽,他后退一步:“不认识?如何不认识!你是我三书六礼娶回家的妻。我并未休妻,也未合离,你是我妻,一辈子都是。”
莲娘默然,过了一会,她目光变得坦然:“我被丢在山林时,曾四次面临生死,是侯爷救我,人要知恩图报,你曾经教过我的。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令狐漠默然,不知为何他听她说出这话,心脏也像被人狠狠攥住。
其实他也清楚,当初若非自己挟恩图报,她定是不肯苟活于世的。
因为世俗不容她,夫家不容她,娘家不容她。
他挟恩图报,有朝一日天下大白,世人只会攻讦他人品低劣,贪图人妻,垂涎美色。
陆瑾年听她说最后一句话,心间冰凉,仿佛受到了偌大刺激。
最后,莲娘说:“世兄,你如今恩科得中,位列朝堂,前途一片好光景,定然有许多高门贵女想嫁你。你……再娶吧,当我早死在入京的路上。”
令狐漠揽着莲娘离去,高大的男子为女子打伞,二人相互依偎离去。
满山茉莉香,徒留一个苍白的如玉的公子。
茉莉啊,茉莉。
我怎能劝她莫离?
回到侯府,莲娘和令狐漠也不怎么说话,夜里两人睡在一张床榻上,并不行周公之礼。
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入眠。
莲娘知道令狐漠是被她那句‘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伤到了。
她有些后悔说出这话,有些事适合留在心里,说出来了就像刀片割的人遍体鳞伤。
他又不是害过她的人,甚至若不是他,世界上早就没有莲娘这个人了。
莲娘叹息一声。
夜里,令狐漠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掌再缓缓游移,虽然屋子摆放了冰鉴,但这双小手所到之处都仿佛燃起浓浓烈火。
“嘶……”他忍不住了,伸手捉住了在身上作乱的小手,精准的按着这只手向下摁去。
情到浓时,小娘子不肯出声,嘴唇都被咬破皮。
令狐漠发现,眼眸一暗,随即吻去了那抹艳丽的血迹。
他问:“夫妻欢好,这是人伦,娘子不要害羞,叫喊出来就是。”
莲娘想到去年,她被婆母用纳妾威胁,又发现陆瑾年出入青楼,病急乱投医去青楼学了杀招,用在陆瑾年身上,清冷如玉的夫君,斥她‘狐媚’。
重提旧事,她眉宇黯然:“隐忍人欲才是正道,夫君是大丈夫,我岂能狐媚惑夫?”
令狐漠见她情绪低落,不由放缓动作,大脑快速运转。
莲娘出身贫苦,怎能说出这番义正言辞的话?定是那没本事的前夫,在房事上斥责过她。
他愈发怜惜,动作精准,声音轻轻:“娘子声音好听的紧,为夫,爱死娘子了。”
“唔……”
莲娘立即捂住自己的嘴,这么……妩媚的声音,是她发出的?
她立即抬眼去看令狐漠,将军已是满头大汗,神情隐忍、痴迷,仿佛正在历经人间极乐。
原来将军喜欢。
她像一株柔软、妩媚的藤蔓,遇见高大、粗壮的大树,正是一个好栖身之处,藤蔓便顺着粗壮的树干攀附而上。
刚直挺拔、盎然向上的大树,用身体托着花藤生向高空。
又过了几月,时间来到腊月,莲娘正在加屋内跟皇后赐下的绣娘学习双面绣。
令狐漠下朝回来,屏退了众人,拥住了莲娘,他宽大、温热的手掌搁在了她鼓起的肚皮上。
他带回一个消息:“本月初十,圣上下旨,赐了乐平郡主和那个人的婚事。”
莲娘心尖轻颤,有一种淡淡的情绪涌入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