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偏夺爱》 第1章 001 哦哦哩── 鸡舍里的大公鸡准时扬起脖子奋力朝天嘶鸣。 地处江南西道,江州某处水乡县城院落。 这家的小媳妇莲娘被这声鸡叫吓得一激灵,直愣愣睁开两只眼。 尔后清醒,她立即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蹑手蹑脚来到窗边,打开木窗。 外面天色未亮,一轮高悬的明大如圆饼,皎皎光芒,无妨乌云遮蔽。 已是三更。 莲娘轻声穿衣,不小心扯到大腿痛处,她轻声“嘶”了一声,这是昨日与夫君夫妻敦伦后后果。 待她穿好衣衫,便回到床边轻声道,“夫君,夫君,你可醒了么?” “嗯。” 莲娘的夫君,姓陆,名瑾年。是十里八乡公认的青年才俊。 据说祖上曾在朝堂为官,如今没落搬至祖籍江州。 陆举人今年十五,他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六岁高中童生,八岁就是秀才郎。 只是陆家人丁单薄,陆家老爹在儿子得中秀才那年,重病撒手人寰。 故而,陆家除了陆举人,还有寡母幼妹。 莲娘娘家世代都是当地的桑农,靠着织布的手艺安身立命。 她原来的出身是配不上陆家,不过是当初陆家老爹在田垄间闲游休息时被毒蛇咬中。 莲娘祖父恰巧途径,救人一命。 陆家老爹感念恩情,遂令独子陆瑾年与莲娘订了婚姻。 去年,两家举办婚礼。 莲娘十四岁嫁给陆瑾年为妇。 她侍奉陆瑾年穿好衣裳,夫妇两个一起出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往东,是举人陆瑾年的书房。 往西,是陆家新妇莲娘的纺织间。 小小的纺织间只能容纳莲娘从娘家带来的一架织机,上面还有昨晚上没织完的布料,她坐在凳上。 方寸之间,是陆家一家四口的嚼用。 吱嘎,吱嘎── 伴随着织机运转的声响,月亮西沉,红日初升。 莲娘甩了甩酸胀的手,站起身子出了纺织间,径直去了后院的菜地里。 她撇了几颗鲜脆嫩生的小白菜,又摘了一竹篮长豆角,并几颗青红交加的辣椒。 她在井水旁蹲着身子洗净了菜,进了小厨房生火煮粥,切菜、炒菜。 带着鲜辣气味的浓白雾气扑面而来,她呛得咳出眼泪。 接着她又盛好了四碗白粥,三碗浓稠,一碗清水白汤。 把四个炒菜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分发好筷子。 “婆母,妹妹。你们起了么?”莲娘站在正房卧室门口,问道。 “哎呀,吵死了。” 小姑不耐烦的声音从房间传来。 莲娘脸色微白,心中叹口气。 婆母似乎安抚住小姑了,她慵懒的声音传出房门:“就起,莲娘,你去唤年儿用饭,他读书辛苦,记得把蒸蛋给他煨好。” 莲娘垂下眼眸,“是,婆母” 她又折返去了东边书房门口,轻轻扣门。 里面传出夫君悠然恬淡的嗓音:“门没关。” 纵然做了夫妻一年有余,莲娘觉得自己还是弄不懂丈夫的心思。 沉默许久,她颤声说,“夫君,早饭已做好了。” 门内,陆瑾年放下书本,露出白净脸庞上俊逸清秀的眉眼。 他起身打开房门,见到面前一袭窄袖青衣的窈窕少女,身姿纤细清瘦,窄细嫩白的小脸有一双娇怯清纯的水眸。 姝丽而不自知。 他心中一动,想到夜里他额间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她白嫩如水豆腐的肌肤上,暧香袭人,立时有些口干舌燥。 陆瑾年移开目光,神色淡淡。 他走在前面,人高步子大,身上穿着青色墨竹纹样的宽袖长袍,行动间,温雅清润。 莲娘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加快步伐。 陆瑾年行动间,衣衫上的竹墨气味令人思想舒缓。 婆母和小姑洗漱干净,一家人坐在院子的书桌石凳上用饭。 莲娘专心嚼着面前的一道炒豆角。 “今天的蛋怎么炖得这么老?嫂嫂莫不是嫌我吃得多,故意要整治我吧?”小姑挑剔得用白瓷调羹戳弄碗里的蒸蛋,捣成稀碎的鲜黄色蛋汤。 莲娘鼻头一酸,她在娘家怎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出嫁的时候,她娘拉着闺女说:“莲儿,俗话说,高攀如饮鸩,低嫁似吞沙。你既为陆家妇,日后需事事隐忍,不能随性。” 莲娘低着头,戳着自己面前的稀粥,“对不起,妹妹,是我忘记估算好时间。” 小姑不依不饶,还要说什么,夫君陆瑾年便重重放下碗,声音威严、清冷,“好了,有完没完,芙儿一日到晚除了与媳妇吵嘴计较,就没有别的事情做了么?” 陆家是长兄如父,小姑素来怕她大哥,她讷讷低声说,“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瑾年起身,看向母亲“妹妹渐大,娘也很该管管妹妹。咱们读书人家的女儿,岂能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婆母叹息一声,“知道了,你妹妹还小。我醒得管教她。年儿,你念书辛苦,明年春闱在望,也要注意身体,不可攻读太晚。” “儿子知道了,母亲、妹妹、媳妇慢用。”说完,陆瑾年起身去了书房。 莲娘沉默垂眸用完面前这碗稀汤。 等婆母和小姑都用完早饭,莲娘收拾碗筷,放在井水边洗干净。 她这才又回了纺织间,开始漫长了一上午的劳作。 到了中午,莲娘拿着竹篮去后院摘菜,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女子声音娇媚:“哎呀,三哥你好坏,怎么捏人家这里……” 男子大言不惭,嘴里含住什么东西,支支吾吾说:“好一个白嫩香甜的小娇娘。” 莲娘被这样的声音,差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她觉得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这才猫着身子去后院柴房来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白身赤条的一对男女交颈而卧,姿势暧昧,汗流如雨。 这女子闭上眼睛,脸颊潮红,小舌吐在外面,俨然一副痴迷不已的模样。 莲娘疑惑,做这样的事怎么会快活?不是很痛吗?像火热的木杵狠狠锤了许多下。 只是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大,情浓之迹睁大了眼睛。 伴随着浓重的闷哼,莲娘也忍不住瞪大眼睛,心理震惊。 小姑! 她她她她…… 怎敢与外男私通! 接来下男人起身,莲娘怕羞转过脸去,她脸红如蜜桃赶紧往菜地门口跑去。 没成想脚下忽然踩中一个粗壮、柔软的东西,脚下一滑,忍不住闷哼出声。 她连忙捂住嘴,视线不经意落到脚下,差点被吓死过去! 脚边竟然是一条有如碗口粗壮黑底黄纹的胖蛇,它扭着脖子往莲娘这边看过来。 乌溜溜的圆眼睛,乌漆麻黑的尖嘴里两条鲜红分叉的蛇信子一吞一吐,嘶嘶作响。 第3章 003 自柴房那一回以后,陆瑾年便很少理会莲娘。 她事后反思,觉得应该是自己最后的那个问题触怒了他。 可是丈夫夜不归宿,当妻子的连多问一句都不能吗? 莲娘垂下眉眼,任由婆母坐在堂上追问,“你怎么还是如此不争气?我都让你给年儿送了多少回汤药了。” 她一言不发,心想道:“我是送了汤,但是他不让我待在书房里,我能如何?” 莲娘想着要不然就让婆母给夫君纳妾算了。 但是婆母还是不依不饶:“莲娘,虽然我不是你亲娘,但你也是我家媳妇,我摸着良心给你说一句。你得加紧速度怀上儿子,若是后面年儿高中、做官,那些榜下捉婿的人能把他生撕了,你知不知道?” 莲娘低着头,用鞋尖抹擦地面,“我知道了,婆母。” 只是后面半个月的时间里,夫君都跟婆母说的是,春闱在即,跟几位同窗好友一起研习。 夜不归宿都是常事。 莲娘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跟陆瑾年摊牌,让他给她一个孩子。 只是这日下午,陆瑾年没理会她,出门去了。 莲娘咬咬牙,好奇心驱使她跟在他后面,一路向前。 最终她躲在一个墙壁转角处,看着她风度翩翩的夫君被一个笑靥如花、身穿轻纱的女子迎到里面去。 她抬头,大红灯笼散发的光芒照亮高挂牌匾上的三个大字: 倚红楼。 莲娘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仰面靠着墙壁站。 脑子里明明昏昏沉沉,可心脏却绞痛起来。 夫君…… 她从袖子里翻出一块帕子,去到永当铺子。 高高的当铺台子,莲娘踮起脚尖都看不清掌柜的脸色。只知道他手里拿着一只奇怪的镜子仔细看手里的两对金镯子。 “姑娘,这虽然是足金,但样式太老了,只能给你十两白银。” 十两? 这可是她家婆传给她娘,她娘又给了她,以后要做传家之用! “能再多点吗?”她声音艰涩。 老掌柜眼睛流露一丝亮光,“姑娘,我想给你算多点,可我也要吃饭呐。” 莲娘咬咬牙,“十两就十两。” 老掌柜拍案,“成交!” 莲娘怀揣着那十两白银,也进了那倚红楼。 老鸨子上下打量她,红唇妖娆,“哎哎哎,我们这里可不招待女客,你来这是寻欢?你梳的妇人头……不怕浸猪笼么?” 她把装着十两银子的袋子递过去,“我有些问题,你帮我找这楼里最有本事的姑娘教我” 老鸨便懂了,原来眼前的女子是不得丈夫喜爱,想来青楼找欢场女子教她。 “得了,包您满意。” 老鸨子把莲娘带到楼上一间偏僻的房间里。一路上,男人们搂着女人,神情放荡愉悦。 她推门进去,拂开丁零当啷的珠帘。 一名身披薄纱,披散长发的女子坐在桌上,她饮了许多酒,面色酡红,“怎是小娘子,妈妈真是不像话,我可没有磨镜之好。” 莲娘瞪大眼睛,“磨镜是什么?” 女子呵呵一笑,站起身子,露出艳红色肚兜下粉白一截肚皮,蛇一样妖娆多姿。 莲娘羞红脸,说:“我想求子,但是我的夫君不想碰我。求姐姐,教我……” 女子懂了,眯起一双多情的狐狸眼打量面前的小妇人,惊讶问,“你才多大,新婚不久吧?你又生得这样好姿色。你男人是不是不行啊?” 莲娘低头,声若蚊讷,“好像,还行。” “呵呵呵呵……”女人笑起来,上前拉住莲娘的手,“你怎么这么喜欢害羞,这可不行,我跟你说,男人呐,都贱兮兮的。喜欢在外面温柔持家,在床上放肆浪荡的女子。” “这怎能行……”莲娘讷讷。 女子靠得很近,她身上的脂粉香气馥郁神秘,她的红唇像蛇信子那样艳丽诱人,“怎么不能行?男子们在外头左拥右抱,得到了就不珍惜。” 她几乎贴住莲娘的脸,声线低沉,“何况你与他是正经夫妻,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这是人间至乐。” 女子拿出撒手锏,“你还想不想生孩子了,我跟你说,女人前半生活父兄,嫁人了活丈夫,老了活孩子。你不学,自有女子前仆后继向他投怀送抱。” 莲娘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绞住,她脸色一白,“好姐姐,求你教我。” 莲娘羞愤,不敢抬头见镜子中的自己,她揪住衣裳,“这样真的可以吗?” 女人欣赏地点头,伸手替莲娘擦去唇畔上多余的口脂,“怎不可以?你现在美得不似人间物呢?你别瞧我如今年纪大了,我年轻时,可是风月场所里的头牌,最红的那阵,京城来的官爷来江州,都要拜倒在我石榴裙下。” “多谢姐姐成全我。”莲娘真诚地对那女子福身行礼。 尔后带上女子赠的帷帽出了倚红楼,回到家中。 到了夜里,莲娘忐忑地躲在被子下面,她心中默念:“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陆瑾年果然夜里来了,他今夜喝了一点酒,脑子昏昏沉沉,半眯着眼睛解开身上的澜衫。 上床躺倒,发觉有一只细细软软的手在胸膛乱摸,越来越向下…… “唔……” 陆瑾年掐了一下指尖,这是哪里来的精怪作乱? 他一把掀开被子,下榻举起火烛来看。 却是他的妻子,莲娘。 烛火下,她半坐起,薄被半盖住她起伏的身段,光滑如玉的肌肤凹凸起伏,锁骨精致。 她新换的红色肚兜紧致、纤细,他喉头微动,口干舌燥。 不,莲娘不是这样的。 她是娇娇怯怯的小女郎,怎会这样勾人的手段? 可这不是他的妻子,又是谁? 陆瑾年心中不虞,夏日衣衫薄,莲娘瞥见他已然支起,脸染飞霞,低头,露出一截细长、白净的颈子。 他飞快看了一眼,心道,这才是莲娘。 陆瑾年也发觉反应,他轻咳一声,背对她坐着,肩宽腰窄,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莲娘。” 她应道:“是,夫君。” 陆瑾年闭眼,又睁开,眼神锐利:“你既是陆家妇,便要洁身自好,怎能学得勾栏狐媚样式?” 莲娘脸色全白,“狐媚”二字令她心尖颤动,她颤着嘴唇,却辩无可辩。 陆瑾年穿上衣衫,不再看她。拂袖离去。 有风吹开木窗,凉风袭来,莲娘呆呆坐直身子,泪水顺流,打湿床褥。 自此以后,陆瑾年歇在书房,日夜攻书苦读。 莲娘也越发沉默,织机每日吱嘎作响。 就连婆母来问,催生子嗣,莲娘低着头偶尔点头或摇头。 婆母叹气,劝也劝不动,后面便也不劝了。 暑往寒来,冬日时节,陆瑾年收拾东西进京赶考前夕。 他再次踏足寝房,莲娘没了兴致,却也拒绝不得。 他动作愈发急躁,行到紧要处,问她:“莲娘,你快活吗?” 莲娘咬牙,“夫君,我很快活。” 陆瑾年轻轻咬,“那就好。” 假的。 莲娘怕他,根本都没觉出温情,她明明痛得颤栗。 陆瑾年却没发现,他以为她只是太敏感。 如此三回后,事毕擦拭。陆瑾年将她的脑袋放在胸膛上。 她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 陆瑾年很快活,他即将奔赴考场,去实现寒窗苦读十余载的最终愿望,又有美妻在侧,他心中十分满足。 “莲娘,盼我明年金榜提名时,你为我生下麟儿。”他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窄细、平滑的肚皮上,轻轻摩挲。 莲娘没有回答,她困得睁不开眼,鼻息平缓。 他吻了吻她头顶的青丝,“待我得中为官,替你请诰命。” 陆瑾年此去多月,杳无音信。莲娘日日在家中纺织、服侍婆母、小姑。 只是夫君不在,小姑越发难伺候,莲娘应对筋疲力尽。 待到来年四月,京中有信传来。 家中婆母识字,看完那封信,对小姑与莲娘说,“年儿发信,上面说他得中探花,要我们即刻进京。” 莲娘眉头一跳,唇角勾起。 她就知道,夫君学富五车、芝兰玉树一般的人,定会高中! 旁边小姑觑了莲娘眉眼,奇怪道:“大哥得中,嫂嫂定然十分高兴吧?” 自从上回她在柴房窥见小姑那事,她再没法直视小姑了。 莲娘呐声,“夫君高中,我自然为他欢喜的。” 小姑勾起唇角,莲娘见了,觉得那笑意很是怪异。 但她并未多想,陆家三个女人收拾家中行李,又节俭惯了,雇了辆马车,甚至买了个男仆驾车前往京城。 马车装的满满当当,三个女人挤在上面,一路颠簸下来,俱是腰酸背痛。 夜里无灯,也舍不得烛火钱,便停车歇息。 莲娘觉浅,她的头靠在马车上,隐隐约约听见马蹄疾奔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 莲娘睁眼,打开马车门推醒男仆,“小安,小安,你醒醒,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男仆小安被晃醒本不高兴,却见是陆家最美貌的小女主人,他打个哈欠,挠挠头说没有啊…… 话音落下,小安脸色一变,他细听一阵,连忙下车把马车两边车轮上的石头拨开。 小安坐上马车,一甩马鞭,狠狠抽在老马的屁股上,马儿抬起前面两只蹄子,嘶鸣一声,甩蹄跑了起来。 “唉哊……”马车车厢内,陆家母女脑袋磕在车厢上。 小姑恨声骂道:“小安,你这狗奴才,你怎么驾车的,难道你要杀主吗?” 小安顾不得许多了,他狠抽马屁股,想赶紧逃离这块地界。 他道:“主人休恼,原是咱们好像遇见马匪了,马匪杀人如麻,□□辱掠,现在不跑,等下跑不了了。” 小姑陆芙更加恼怒,四周明明无声,这狗杀才编出什么马匪来,以为能蒙混过关吗! 她还要张口骂人,四周浑然响起马蹄追赶,刀剑挥舞破空的声音 。 婆母与小姑对视一眼,两人脸色俱白。 小姑嘴唇颤栗,躲在婆母怀中:“娘,娘,怎么办呐,我都还没嫁人呢,要是落进马匪窝里,呜呜,我爹在地上都合不上眼睛。” 婆母也哭:“呜呜,都怪你爹这个短命鬼,自己撒手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好不容易,你哥哥出息高中了,咱们要去京城享福,路上却碰见这些杀才,这下可怎么是好?” 两个女人哭着,纷纷催促小安快赶车快跑。因为那些马蹄声离这里越来越近了,甚至还有冷箭射穿了车厢墙壁! 小姑瞥见莲娘安静坐在那里,她问:“嫂嫂难道不怕吗?” 莲娘不愿理她:“怕。” “那你为何不哭?” 莲娘蹙眉,闭上眼睛:“多哭无益。” 说着她张眼,从袖子里摸出两把匕首,递给她们,她们不接,她放在旁边的木箱上。 小姑两眼一黑,哭声更大,“娘,娘,我不要死啊,我还年轻呢,爹说咱们家以前是富贵窝,我命苦,一出生咱家就没落了,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婆母已不哭了,她将女儿揽进怀里,说了什么,周身都是马蹄、刀剑声,莲娘没听清。 奇怪的是小姑和婆母俱是盯着她,对视一眼,最终点头。 婆母用手撑着头,对莲娘说:“莲娘,我头痛,不能吹风了。你坐这里来,我要和芙儿在那坐。” 莲娘虽不解,这逃命的关头还管什么头痛吹不得风。 唉,但谁叫她是媳妇,她是婆母呢? 她们交换了位置以后,小姑又说:“我记得箱子里有药,嫂嫂离得近,在上面挂着的包袱里,嫂嫂拿一下吧。” 莲娘只得照做,马车跑得剧烈她站都站不稳,背对着二人,打开包袱翻找:“是这个吗……啊” 莲娘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重重一推,马车后面也有一道暗门,没有关紧。 她摔在上面,暗门大开,夜凉如水,她的婆母和小姑,两个女人发丝凌乱,掰开她支撑着车厢门的手指。 “不要啊,婆母,小姑,救救我……”莲娘瑟缩,她看见马车后面马匪们骑着高头大马,见到车内一个美娇娘,纷纷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叫。 小姑的长指甲掐在莲娘的手指上,她痛得瑟缩,撤了手。 莲娘整个人被狠狠推下了车厢,摔在粗粝的土面上,手掌磨破血。 小姑眼神充斥着红血丝,神色得意。 男仆小安感觉重物落地,连忙侧头去看了马匪近在咫尺,他要折返去救人。 婆母怒斥:“杀才,快鞭马逃命!你不想活了。” 莲娘头晕眼花,她望着远去的马车喊道:“救我,救我……” 小姑起身关上车门,眼眸又红又狠,“嫂嫂,你去死吧!你不死,我和娘怎能活?” 原来,她们商量的是这个。 莲娘回身望去,见马匪趋使马儿扬蹄,男人们络腮胡子,体格壮硕,手里刀剑凌厉锃亮。 她颤抖摸向怀中的匕首,她…… 她活不成了。 第4章 004 莲娘拔出刀鞘,仰起雪白的颈子,高高举起的匕首对准脖子狠狠刺去。 预想中的疼痛不曾传来,“铮”地一声,匕首被重物击中,弹得手指疼痛。 未想匕首被弹到不远处的地面。 莲娘慌忙爬去捡匕首,没想到这时身后马匪纵马越过了她,挥舞软鞭,将那匕首卷起甩到远处,再难寻见。 她要跑,发觉自己已然进了马匪的包围圈,这些高壮的男人操纵马儿绕圈,叽叽咕咕笑得淫邪。 “好靓的娘们,上一发不得爽到天上去?” “瞧着好嫩,多大了,破瓜了没有?” “陈二,你真是瞎眼了,你没见着她梳着妇人头吗?定是个二手娘们。” …… 莲娘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她没了刀,又跑不了,若是被马匪玷污了,也是个死…… 耳边的嬉笑淫语愈发明显,见她吓得瘫倒在地,男人们下马,十几个人朝她逼近。 莲娘咬咬牙,指甲狠狠陷进皮肉里。 无论怎样都是死,不如自己选个死法。 干干净净来,也……干干净净去! 她坚定信念,站起身子朝着没人的方向跑去。 哪知道后面的男人们不慌不忙,都没人上来追。 莲娘心中一喜,难道他们放过她了? 太好…… 只听得一阵软鞭挥舞、破空的声音,莲娘觉得自己的腰间像被小蛇缠绕而上。 她还要逃命! 软鞭那头用力一扯,她整个人直接凌空被身后的绳子拉去! 她还没站稳,便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压在身下。 男人体味极重,体格壮大肥硕,手劲很大,仿佛要把她捏碎。 她哭喊:“阿娘,阿娘……救救我……” 男人不耐烦,直起身子一巴掌把她的头打偏,“哭什么哭,等会有你爽的!” 别的男人慢条斯理走过来,怜惜地看了女人脸上一眼,拦下了另一巴掌:“别打了,有这功夫赶紧进洞,后面十几个弟兄等着呢……” 男人冷笑,压着莲娘亲吻,她不肯,他窸窸窣窣摸向自己的裤腰…… 莲娘泪眼朦胧,原来,有人活着真的能比死了还难受。 “喂,人家姑娘都说自己不愿意了,你们还要强迫人,这就没意思了吧?” 忽然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所有马匪本来在观看男人强迫女人,还有人起哄,“陈大,你行不行啊……” 骤然听闻这道声响,所有人都处于警戒状态,拔出刀鞘,四处侦查。 “陈大,别搞了,有人来了。” “滚你妈的……老子裤子都没脱……”陈大骂了声娘,从地上起身,去摸自己的刀。 莲娘看到高大的树枝上坐着一个穿着哑光深黑色袍子,黑色皂靴,相貌刚毅俊美。 他似乎也发现了她的视线,于是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 接着,莲娘看见男人一手拿着刀鞘,一手我握住刀柄,缓缓抽出,而后跳下树来。 几乎就在瞬间,刚才打她的了那个马匪,连人带头飞出去。上半身与头的连接处有一个碗大的疤口。 温热的血雨喷溅,溅在皮肉上,有温度。 莲娘慌忙闭眼,脑子里抹不去那个疤痕,横截面利落清晰,皮是皮,肉是肉,筋是筋,骨是骨。 可见持刀者下手何其利索老练。 “陈大!”马匪们叫嚣着。 只是名字主人的尸体就倒在莲娘的脚下。 “喂,小娘子,欺负你的人被我宰了,别在地上装死,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绽开。 莲娘连忙睁开眼,爬起来,发觉那些穷凶极恶的马匪们像狼群一样形成包围圈,高举大刀。 救她的男人站在她身前,像一座大山,“小娘子,吓傻了?快躲起来,刀剑可不长眼睛!” 莲娘躲到粗壮的大树后面,扬声问:“他们人多,你能打赢他们吗?若是打不赢,你快逃命去吧。我,反正是活不成了。” 男人笑道:“某难得发一回善心,能不能打赢他们,小娘子就瞧好吧!” 说着,莲娘就扒着树干瞪大眼睛看见,男人真的没有说大话,他用手里那边漆黑的长刀在地面上划了一道线。 所有胆敢越线的马匪都被一刀封喉。 莲娘看到黑袍男子的背影,他身段高大挺拔,猿背豹腰,每一次挥刀之际,浑身的肌肉仿佛都在蓄力。 像一只凶猛的黑豹,把挑衅他的异类撕咬得一嘴断命。 “踢着铁板了,撤!”剩下两三个马匪对视一眼,果断后退。 黑衣男人却冷笑一声,高举腰刀,宛如砍菜切瓜,地上的头颅与无头尸体遍地。 莲娘看得,忍不住捂住嘴。 这也太……暴力了。 可她怎么就是觉得很解气呢? “小娘子是谁?怎么在此?”黑衣男人用一块白帕子擦他的长刀,漆黑的刀身看不见血,白帕子一擦很快染红。 莲娘沉默道:“我随婆母、小姑进京,路上遇见马匪了。” 男人环视四周,没见着女尸,眉目渐冷。 两个人相对无言,男人找了一块平滑的石头开始磨刀,马蹄声再次响起,莲娘惊恐地躲起来。 黑衣男人瞥了她一眼,说:“是某的人,别怕。” 果然,马儿奋力扬蹄,一伙黑衣男人们下马,单膝跪地,拱手道:“侯爷。” 男人点头,说,“死的人太多了,挖个坑埋了吧。” 男人们领命,“是。” 只是这些男人挖坑的时候,有一两个眼尖,瞥见了侯爷身边就这么一会儿,多了个女子,于是眉来眼去叽叽咕咕奸笑起来。 莲娘脸色一白,她双腿一软跪倒在男人面前,“多谢恩公救我性命,敢问恩公名姓?” 男人磨刀的手一顿,他深深看了一眼莲娘的脸,“镇北侯令狐漠。小娘子唤什么?” 她有些畏惧男人盯着她的神色,侵略感太强了,像贪狼。 “莲娘。” 男人来了兴趣,问:“哪个怜?怜惜的怜?怜娘。” 她摇头,“莲花的莲。恩公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来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恩公。” 令狐漠眯眼,咀嚼她的话。 来世。 莲娘给他磕了个头,起身离开。 她漫无目的走着,并不知道方向。 唉…… 陆瑾年。 我如今被你母亲、妹妹丢弃,陆家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陆瑾年。 娘家将我嫁你,如今我被马匪俘虏,贪生怕死,娘家亦不可归。 莲娘走着,抬头看向了前面一个高大的树干。 叹口气,将衣裳撕了一根长条下来,在一头绑上石头,扔过去,绑起来。 她站在石块上,把脑袋伸进绳子里,然后…… 踢倒了石块。 窒息来得很快,眼前骤然变黑。她的身子飘零着,没有归处。 如花谢。 如烟灭。 可利刃破空,划破了吊着脖子的绳子,她跌落在地,骤得空气,大口呼吸。 莲娘眼前看东西还是有重影,她抬眼看向男人,他近前。 果然很高,男人的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 “娘子要死,去别的地方死,某救了你的命,不是要看你死在某的面前。”他如此说。 莲娘双手捂住脖子,松了口气。 原来是让她死远点。 她声音喑哑。“是,扰了恩公的雅兴,我这就走。” 男人一愣,问:“你去哪?” 莲娘没回,男人就跟在她后面。 她于是干脆折返,回到了恋人之前相遇的地方。 十来个男人已经把地上的尸体埋好了,手里拿着铲子在填土。 见他们又在一起,男人们暧昧地笑起来。 莲娘默不作声地去先前尸体躺的地方,在这里挑了一柄小一些的刀,她举起在脖子附近章丈量。 “这口刀刃卷边了,杀人杀不死,只能割开一个大豁口,血流不止,又丑又难看。”身后响起一个悠闲的男声。 莲娘原本预备用力划破脖颈的手,顿时僵硬了一瞬。 她落寞地放下了那柄钝刀,男人放在腰间的手掌也随即松开。 亲卫们见状笑得更加欢快了,男人眼刀一扫,“都是死人么?任由刀放在这里,等着割别人的喉咙么?” 这就是殃及池鱼了,亲卫们纷纷噤声,把地面上的刀具通通捡起来埋土里。 莲娘目瞪口呆,她叹息一声,太晚了,明日再死吧。 她挑在了一颗大树下,靠着树干睡觉。 没一会,鼻尖忽然传出一股香味。她的肚子咕咕两声,被迫睁开眼睛。 刚才前脚埋尸、后脚埋刀的男人们点了一堆篝火,还架起来一只铁架子,上面穿了好几只兔子和野鸡。 烤肉上的油滋滋响,滴落在火堆里,刺啦一声音火苗腾起。 莲娘吞咽了口水,她都是必死之人了,怎能还对人世间的食物有留恋? 可那个叫令狐漠的男人却拿着一只兔子走过来,蹲在她的身边,“吃不吃?” 莲娘恼他,若不是他多管闲事,她此刻估摸着早就下了黄泉,途径忘川河了吧? 令狐漠见她不乐意搭理自己,干脆从那烤兔子身上扒掉了一只腿下来,“ 好香啊,你今日不吃,明日怎有力气寻死?” 莲娘意动。 其实他说的也很有几分道理。 他见她紧闭的眼睛隐隐转动,轻笑一声,将那只叉着烤兔子的叉子尾部往土地里一插。 许久没有通听见动静,莲娘缓缓睁眼,男人已经背对着她走开了。 她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兔肉上,腹内的饥饿更甚。 她想到他说的那话,越想越有道理。 就算是要死,那也要在死之前做一个饱死鬼。 手指开始缓慢移向那只叉着的烤兔肉。 果然很好吃。 次日一早 ,莲娘醒来时。 天空还是微微擦黑,看着漫天闪亮的星辰,她叹息一声。 又看向前方,昨夜那些男人升起的篝火已经熄灭。 她扶着树干撑起身子,往远处走。 漫无边际来到了一处水边,清洗了一番,莲娘抬头看向了水流源头,上面的高山水流湍急飞泻,若是从上面跳下来,摔不死也会被水淹死。 反正水流会带着尸身离去,好过曝尸荒野,被野兽啃食。 如此想清楚以后,莲娘顺着水流方向绕路向山崖上去,待到真正站在山顶上。 向下看去,绵白游晃的云雾被日光一照,宛如天上梦境,让人忍不住纵身跃下。 莲娘深呼吸几次,最终背过身子向往下倒。 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反正世俗也不会容她。 第5章 005 镇北侯令狐漠为首骑在马上,后面一些亲兵骑卫们窃窃私语。 “侯爷怎么了,不是说好,咱们抄近道先回京吗?为什么要带着咱们围着一个女子瞎转悠?” “你傻啊,那小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侯爷喜欢人家呗。” “可那个小娘子梳着妇人头……” “哎,咱们侯爷死人坑里爬出来的,怎会忌讳这个?” 马儿慢悠悠,马上的男人劲瘦的腰肢随马儿起伏,像蓄力的黑豹。 他们天不亮,就不紧不慢跟着人家姑娘,只是不是眼瞎心盲,昨夜看见那漂亮的小娘子,拿把刀放脖子跟前瞎比划,就知道这小娘子正是一心求死来的。 男人们跟在她身后来到山顶,只是山路难行,最后他们只能下马,牵着坐骑上山。 来到山顶一看,那小娘子果然要寻死,她闭上眼睛、背对着众人。 一只脚向后撤步,整个身子山顶上摇摇欲坠。 令狐漠凤眸微微眯起,他原本不是多事的人,他只是…… 想起来昨日初见,小娘子看上去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柔弱如莲花,令人心生怜意。 她被人扔下马车,回头见到马匪彪悍挥舞刀剑,当时那个场面,只有在场的人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冰冷的铁蹄、挥舞的大刀,碾碎这朵洁白的莲花毫不费力。 正如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忍心,直视美丽的东西破碎前的一瞬间。 如莹白的瓷器落地。 如一把绝世名刀沉入海底。 就是这一瞬间的怜惜,镇北侯令狐漠才出手,斩杀了马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赖上了这个一心寻死的小娘子。 此时,令狐漠冷眼看着这个视死如归的小娘子,搭在漆黑刀刀柄上的手握紧又松开。 要不,任她去死? 他闭眼又睁眼,在面前那道青色的身影,如落叶一般坠落山崖的一瞬间。 令狐漠一把扯下了缠在腰上的软鞭,灵蛇一样游移缠绕上小娘子纤细的腰肢。 随后用力一扯,将那道青色影子拉过来,他伸手去接。 小娘子果然骨节轻盈,凑的近了,还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令狐漠深深打量了一番怀里紧闭双眼的小娘子,她是鹅蛋形的脸儿,白皙细腻的皮肤一点瑕疵都无,翠眉红唇,雪肤花貌。 莫不是真的像他亲卫们所说,这个小娘子其实是山中精怪所化? 英雄救美,美人如一株遗世独立的花藤,被精壮、有力气的男人拥入怀中。 实在比咿咿呀呀的折子戏有看头多了。 十几个亲卫见状,高声呼唤了起来。 莲娘以为的坠落感并没有出现,她只记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纠缠在腰上,然后被扯到一个怀抱! 等等! 她立即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真被一个人抱在怀中,此时还是一个肩宽腰细的……男人。 她怔愣,颤抖着眼睫,一抬眉与另外一双坚毅、俊美的眼眸对上。 她心里猛然漏了一拍。 好漂亮的眉眼。 待到男人落地,她在众人极其暧昧的呼喊声中回神,要推开他,但男人的肩膀太宽,手臂力量太大,没推动。 令狐漠在小娘子抬眼的一瞬间,她碧青瞳孔倒映着青蓝的天空,还有他的脸部倒影,美得不像话。 他望着这张脸,有些痴了。 “你放开我。”女人的声音如同蚊呐,两条手臂也纤细人柔软得不成样子。 她很瘦,也很纤细,尤其是胸乳,即使穿了衣服也显得小小两只,像白鸽。 腰肢很细,男人盯着女人细长、白嫩的颈子,一眨不眨,喉结微动。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愿意,不论是她纤细的腰肢,还是纤长的脖颈,他都能一下子折断,令她魂断命丧。 她只到他的胸膛处,小小一只,这个角度看过去,像一朵盛开在他臂弯里的睡莲。 他眉眼幽深。 她盛开,在他的臂弯。 只是小娘子的神情十分冷漠和疏离,还有……抗拒。 令狐漠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将小娘子一只手抗在肩膀上。 行走间,莲娘看清了他黑色衣袍上绣着的金丝银线。 他把她带离悬崖,女人被他突出的肩骨硌得生疼,男人后知后觉,感觉压在自己肩窝处的肉十分柔软。 最后在山顶的树林里,亲卫们十分知情识趣,落后他们数百步。 令狐漠最后将她放在一块平滑的巨石块上。 莲娘初得自由,她咬唇,一是觉得很羞愤,她胸前两团痛死了,要被压扁了。 二是因着她是一个已嫁的妇人,外男却跟她这样近距离接触…… 可他直愣愣看着她,叫她怎好意思伸手去揉? 令狐漠是武将出身,如今的富贵功名俱是他在战场的死人堆里真刀真枪闯出来的。 他当然不是光知道动用蛮力的傻男人,他见她面色不虞,似在忍痛。 忽然转念想到刚才贴着他肩膀处柔软、跳动的两团,好像是…… 那个。 他视线落到起伏的弧度上,觉得口干舌燥…… 于是退开些许。 莲娘面色冷淡,虽害怕男人,但就是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胆子,竟然直视他的眼。 她的声音还有些喑哑,“你为什么救我?你救得了我一时,能救我一世吗?” “人生苦短,蝼蚁都尚且偷生,你这样子瞧起来,……双十年华都没有吧?”令狐漠站起来,自上而下看着小娘子。 “我死不死,与你无关,你别妨碍我死。”莲娘以前见过那些饥荒之年的男女老少们,拼命想活下去。 只道是,人求活艰难,却不知,活够了想求死,还这样艰难的。 令狐漠久居高位,他虽然与军营的兵卒们同吃同住,但作战时期,冒犯主帅一条罪名,足够直接拉出去斩头了。 他脸色一僵,随即靠近一步说:“怎没关系,你就说这条命是不是某救的?” 莲娘一哽,她没回答,因为这条性命的的确确要不是他,昨天就要交代了。 但联想到自己是被人抛弃、被迫成为托住马匪的诱惑物,她便忍不住想到。 自己十四岁嫁到陆家,今年十六,小两年的时光,自己在陆家都勤勤恳恳、日夜纺织、侍奉姑嫂,尊敬丈夫。 可是为什么生死当头,连买回来的奴仆见她跌坐在地上,甚至都想把马车往回赶,来救她的命。 婆母和小姑,却预谋把她推下马车,头一个被献祭的就是她。 可就算是养猫、养狗,这么久了,也该养出感情来吧? 何况,她家祖父曾经对公公有恩。 原来还能这样报恩。 莲娘想到伤心处,先前还是笑声啜泣,到了后来竟然直接痛哭出声。 令狐漠没想到和漂亮的小娘子相处,还有一宗不好的点,那就是小娘子喜欢哭啊。 糙汉大老爷们哭……不,糙汉大老爷们压根不会哭,他们流血流汗,绝不流泪! 令狐漠本想转头看向亲卫们求救,没成想,他们这群没义气的东西,竟然一个个的脑袋不是盯着天空傻看,就是盯着地面发呆。 他被小娘子的哭声弄得头皮发麻,呆呆站在原地,等莲娘发泄哭累了。 小娘子,可真是能哭啊。 莲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究竟要怎样克制了。 她想活,被名义上的亲人从马车上扔下来; 她想死,被素不相识的男人屡屡相救。 情绪仿佛是一根丝弦,顷刻之间就彻底崩断。 她彻底崩溃,啜泣问:“你到底要怎样?” 令狐漠却在平静地等她哭完,然后才翻出来一张洁白的帕子,递给了莲娘。 莲娘很硬气,不接。 下一秒,差点被男人说出口的话气晕:“擦擦吧,鼻涕眼泪一大把,虽然你确实生得很美,但是就算是仙女来了,哭得鼻涕、眼泪糊在一起那也丑得人眼睛痛。” 莲娘:“……” 这是说她哭起来,丑得人眼睛痛了? 她一哽,最终还是接过来他手中方端正的帕子,擦擦眼泪。 令狐漠见她终于不哭了,他宽大、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两遍腰间的剑柄。 他思索片刻,而后开口问道:“小娘子,你寻死,是觉得没活路吗?某,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要不……你嫁给某,某给你活路?” 莲娘被他这番话惊得噤声,忘记擦泪,手里那方沾湿一角的素帕滑落在地。 令狐漠眼睛一瞬不差地看着她,想看清她脸上所有的表情。 “那怎能行,我嫁过人了,我有夫君……”许久,莲娘低头道。 男人问:“既然你有夫,那你为何寻死?既然娶你进家门,那就要好好善待你,莲娘,你瞧你手上的老茧,破皮流水是常事吧。” 见她吃垂头,男人再加砝码:“可你被你夫家的婆母和小姑丢掉了,作为诱敌的一块大肥肉,你还能回去吗?就算你回去了,他们信你没有被狗咬过吗?” “别说了……”莲娘声音艰涩。 这个男人真狠啊,他怎能这么直接往别人心里淬毒? 令狐漠不愿做小人,可现在不说,那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她还要寻死怎么办? 他后退一步,摊开双手,“莲娘,你看看某,某自认长相俊朗,身材挺拔,某的军功都是一步一步从底层,十余年在死人堆里拼杀出来。某父母双亡,家中并无亲戚。” 莲娘看他,心里比较认同他他长相俊朗,身材挺拔。 她问:“你今年多大了?” 令狐漠见她肯理会自己,嘴角轻扬,“某是甲寅年生人,二十有七……” “你是否家中已有妻室、儿女?我是良家女,家境贫寒,却有祖训,我不做妾。” 令狐漠叹口气,道:“某确实曾有妻儿,是家中父母定下。十五岁那年某离家参军,转年家中大旱三年,父亲来信说,媳妇生下长子,但一月前具被时疫夺走性命。那时,某只是军帐下一士卒,只能把俸禄都往家中寄去,不想,钱和信都被寄返,说是,家乡已是死城一座,百里之内并无人烟。” 莲娘默然,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莲娘低着头,“可是我有夫君,我嫁过人的……” 令狐漠蹲下来,与她平视,其实他还是比她高上许多:“加上这一次,小娘子,你一共死了四次,相当于某救了你四次。你欠某四条命,怎能一死了之?” “可我嫁过人了……” “某知道,莲娘,可你再也回不去他身边了,纵然回去了,他们怎会善待你?” “我有夫君的……” “某知道,那你就带着对他的心意,来到某的身边吧,反正,在某这里,他与死人并无二致了。” 莲娘泫然欲泣,她是真的欠了面前这个男人四条命啊。 “那就依恩公所说吧,莲娘一生,就此托庇于你,可否?” 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安抚幼孩:“可。只要我活在世上一日,便护你一日。” 莲娘侧过脸,看着男人,“那你说话算话,你得长命百岁。” 令狐漠一哽,他一路从死人堆里拼杀,从士卒到小旗,再到百夫长、千夫长、镇国将军、万户侯,人人祝福他富贵锦绣,但还真没什么人祝他长命百岁。 一百岁,那不成了老妖精了么? 他搓了搓下巴,道:“好,我努力活。” 活成老妖精。 莲娘终于轻轻笑了,她问:“那你能把我腰间的软鞭解开吗?勒得慌。” 第6章 006 这两日山林之中的光景,竟然生出了一种“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之感。 莲娘便跟着令狐漠一行人一起上路,前往京城。 只是在路上,莲娘和令狐漠二人同乘一骑,倒也不是令狐漠可以要与未来的小娘子亲近。 还是因着令狐漠说,他们一行人是边疆半月前就结束了与北戎之间的战事,作为主帅,令狐漠率领十来个亲卫们提前抄近道回京。 几个人在荒野的一处茅茅屋顶小旅店,打尖歇脚。 莲娘与令狐漠另外两个一看就知道,在亲卫里地位绝对不低的两个男人坐一桌。 粗糙的方形木桌上,摆着几道店小二刚端上来的几道鲜酱牛肉、几坛子据说是“三碗不过岗”的烧刀子酒。 桌子上,唯一一碗清汤牛肉饺子就摆放在莲娘的面前。 “莲娘,你如果乘马颠簸得难受,过了这座山,到了下一座城里,给你安排一辆马车。”令狐漠净过手了以后,左手灵活操纵着手里那锃亮的匕首,配合着右手里面的一块卤得粉嫩、鲜红的牛肉。 手起刀落间,薄薄的肉片匀称得码在面前的粗瓷盘子里。 另外两个亲卫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眸光里看出了震惊的情绪。 莲娘没错过两个亲卫的细微表情,她想了想说:“我骑马并不难受。你不是说,你们抄近道的吗?若是比班师回朝的大部队,更晚回去,那……” 她的话咽进了喉咙里,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直到莲娘偷偷瞄了一眼令狐漠,才发现他的嘴角似乎隐隐勾起。 而那两个亲卫也交换了眼神。 莲娘发现,自从上一回她答应嫁给令狐漠当虚续弦以后,这些亲卫们的态度,都不似第一回见面时那样肆意狂放,这与令狐漠愿意让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有很大的干系。 令狐漠炽热的眼神看得人心浮躁,他生就是一双多情的狐狸眼,只是平素不爱笑,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练就的杀气重。 盘子里已经有不少码得整整齐齐的肉片,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上面已经有了不少已经结痂、修复的粉红色痕迹。 一看就知道,这双手的主人一定是个玩刀的老手。 他把盘子放在了莲娘面前。 莲娘看了一眼,与他对视。 他的眼眸没有丝毫尴尬与羞涩,乌黑的眼珠、清透的眼白,他太坦荡了。 莲娘不是不通情事的处子,她当然明白当初答应嫁给他,她可以轻而易举享受他的权利,而相对的,她也需要付出义务。 便是这样,莲娘想明白了这些,但她还是接受不了令狐漠的接触。 —— 只要二人一日不曾举行婚礼,在她看来,她还是陆家的人。 令狐漠在人摸爬滚打多年,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他一眼暼过去,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虽然二人还只是口头上的婚姻,且无媒无聘。 令狐漠曾问她,“你的娘家人呢?” 她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家中有三个哥哥,家里还有五六个侄女,明年,最大的侄女就要说人家了。” 她的话没有说全,但他还是读懂了。 从她被丢下的那一刻起,无论是夫家,还是娘家,就都回不去了。 时人推崇儒学治国,认为男子生来就是要读书入仕、辅佐明君开创万事太平基业、女子们天生就要安分守宅,在家中承担孝顺姑舅,抚育下一代。 世俗对女子们何其苛刻。 莲娘与令狐漠一路都是分开睡觉,唯一亲密接触就是在二人共骑的时候。 她骑了几天马,大腿内侧都被磨破皮了。 走起路就非常别扭。 亲卫们见到了,都暧昧地交换了彼此之间的眼神,嘴里啧啧有声。 令狐漠怪冤枉的,他作为主帅,整日里与这些兵痞子相处。 他们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们憋得什么屁。 他狠狠瞪了一眼亲卫们,随后下马扶着莲娘去房间里休息。 终于能一个人相处了,莲娘轻轻褪去了裤子查看,发现不光是大腿还是膝盖内侧都被磨出来水泡,水泡被挤破了,伤口蹭一蹭就疼得厉害。 莲娘用沾水的巾子擦拭,但是一碰到伤口,就忍住“嘶”了一声。 此时,门外忽然传出敲门声和男人的声音,吓得她一时手抖,不小心直接压在了伤口,她疼得眼泪都滑出了。 “莲娘,开门。” 她怕他直接开进来,见到她衣衫不整的难堪模样,连忙扬声说:“不,等等,我马上好。” 门外突如其来的沉默安静。 莲娘脸色红着脸,把裤子穿上去,她强忍着那股不适,去开门。 门外令狐漠见她慢吞吞出来,也没怪她。 他垂下眼眸盯着她的裤子,看了一会儿,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他抿唇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本来带你骑马的头一天就该想到的。” 男人与女人,的确有很多地方是不同的。 女儿家皮肤娇嫩,那处擦伤了,也不好意思张嘴说。 莲娘低头瞧见他递给她一堆绵白的布料,叠成方正的形状,上面还有一个石榴折枝花纹瓷瓶。 “这是?” 男人另一只手抵在鼻子下,轻轻咳嗽了一下,“下面的是布料,你用它裹住伤口,有个挡的东西,骑马的时候,不会磨着疼。瓶子里的是药,你把它抹在伤口,好得快。” 提到伤处,那可真有够私密,莲娘刷的一下脸红了个彻底。 “多谢你。”她红着脸道。 令狐漠扶手在身后,他清声道:“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莲娘在他提到“夫妻”二字的时候,就讷讷垂下了头,好似在看着手中托着的布料和瓷瓶。 令狐漠在她低头的瞬间,接收到了她其实并不乐意嫁他的信息。 其实也无可厚非。 小娘子与前面那个人,到底还是有两载夫妻情分在。 好在,他是最有耐心之人,余生很漫长。 他有足够的时光,与耐心,等她将心中的‘未亡人’变成一捧灰烬,扬出去。 就好了。 “想吃什么?我叫小二送到你房里去。”令狐漠看她跟小鹌鹑一样躲闪,和他的发妻一样。 他的发妻是饥荒年代,被她爹用一袋白面换到他家。 十四岁那年,两个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请来附近几个邻居吃了一顿, 发妻很瘦弱,两个人成婚三个月,他就参军去了。 次年,他爹就来信说,媳妇为他生了长子,媳妇......死了。 十一年过去了,他甚至想不起来发妻的模样,只记得她瘦瘦小小,说话时声如蚊讷。 他也未曾见到刚出生的长子。 丧妻丧子,实是人间憾事。 直到现在,他又遇见了一个美丽瘦小、走投无路的小娘子。 仿若苍天怜悯,她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莲娘抬头,看见了失神的镇北侯令狐漠。 他的目光,为什么他的目光如此悲伤? 他已经是富贵已极的镇北侯,腰缠万贯,权贵见他要屈膝,这样的人站在人群中,算是人中龙凤了,他还有什么苦恼呢? 莲娘说:“阳春面即可。” 她再次屈膝福身:“多谢恩公赐药。” 令狐漠沉默看了她一会,终于说:“你进去吧,洗漱好了记得涂药,早些安歇,明日要早起赶路。” 她轻轻颔首,关上了门。 次日一早,他带着莲娘一行人,飞驰如电,终于在第三日凌晨,天光乍破的拂晓抵达云京。 莲娘见识了,这座繁华、阔气的帝都,与昔日江州街头民巷,果然不堪比较。 莲娘被带到镇北侯府,令狐漠把她交给了老管家,丢下一句“这是未来的夫人。” 他就让人放好水、焚香沐浴去了。 老管家一听说,这是侯爷带回来的女人,一张老脸笑成菊花模样。 “夫人,这边请。” 莲娘安置在后院“半月堂”中,还有成串的婢子们进来服侍她。 看着繁华、富贵的屋内陈设,莲娘心中这才对“权贵”二字,有了新的认识。 她问管家:“他去哪了?” 老管家想了想,说:“侯爷收拾整洁,就启程去了皇宫,面见皇帝陛下了。” 莲娘想到了,他连夜跋涉,竟然还有经历去见皇帝,又想到了他作为班师回朝的主帅,提前回京,就去见了皇帝,可见身上是有帝宠在身。 她再次见到令狐漠,是用晚膳的时候。 他没穿那件黑色的袍子,而是换了一件灰蓝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竟然显得十分俊秀、挺拔。 “我今日进宫,面见圣上,除了说明军情,还提了我要成婚的事情。圣上高兴,允了待大军后日班师,下旨褒奖犒赏三军时,你我的赐婚圣旨也一并下了。” 令狐漠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把面前鳜鱼肚皮上的肉挑下来,挑干净细刺,又夹到了莲娘面前装菜的碟子里。 莲娘吃了一口鱼肉,问:“恩公,那我们何时成婚?” 令狐漠不甚喜爱她那一句“恩公”,但他并不计较—— 反正来日都是要改口。 他说,“十日后。” 话罢,二人相对无言。 莲娘,面对满桌珍馐,却味同嚼蜡。 “莲娘,你......” “恩公,我......” 二人几乎就在瞬间开口,两个人话赶话长了口。 令狐漠那只修长、宽阔的手掌搁置在圆桌上,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宛如滴漏一般,一声一响落在人的心上。 他说:“莲娘,你先说罢。” 莲娘面色一僵,她缓缓将手边的象牙镶金小筷,搁置在了瓷碗上。 沉默地低下头,她两只手放在一起,慢慢绞缠。 令狐漠见她这样,心知她纠结挣扎,并不加以催促。 许久,莲娘声音艰涩开口:“恩公,你没问我夫家是谁。” 令狐漠默然,他眼眸精亮。 他确实不曾经问,是因着他已经知晓事情来龙去脉。 没有当面问,也是觉得想小娘子被世俗逼得没活路,他既然有这个能力暗地里查明白,何必多此一举去问她,非得在她的心里面钻一个窟窿出来。 他不答,她这几天在路上蓄养出来的指甲尖尖,狠狠陷进了皮肉里。 她痛得咬唇内的皮肉:“我夫家姓陆,因我家有恩,所以我们二家成就婚姻、喜结连理。今年,是我嫁他的第三年。我夫,是今年恩科第一榜第三甲,探花郎。” “所以,恩公,此时我们还不曾成婚,你若后悔,我......绝无怨言。” 令狐漠继续挑干净面前鱼肉上的小刺,他手里的筷子灵活又快捷。 “小娘子,在你心中,觉得我是一个背信弃义、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他语气轻松,手里还在挑鱼刺。 她摇头,“我从未如此想过,恩公救我性命,恩同再造。” 她神情落寞。 她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莲娘,我曾在军营中,遇见一位前辈,我有今日成就,是他教导提携。他曾问我,此生要做什么样的人?” “我当时就是因为家里穷,活不下去,才参军活命。我没瞒着他,直接告诉他,我只求混个肚圆。” “身边所有的兄弟,都笑我。只有他称赞我,并对我说‘愚蠢得一诺千金,勇敢得一字千钧’。男子立世,要想成就一番事业,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信义’二字。” 莲娘垂下头颅,心里实则想到了上一回,他说到父母、发妻长子。 他是个好人呀。 路见不平,救人性命; 不欺暗室女; 季布一诺重千金。 她静静哭了,令狐漠宽慰她说,“你别怕,我不吃人,你嫁进我家,以后我做你的夫君,疼你,怜悯你,我会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莲娘知道他口里从不说虚言。 莲娘静静吃着他推过来那只碟子里鲜肥白嫩的鱼肉,鱼肉无刺,入口甘甜。 她说:“我知道的。” 第7章 007 第三日,令狐漠就开始变得繁忙起来,但每逢晚膳,他都是会赶回来陪她同吃。 夜里在镇北侯府后宅最大的主院,卧房里,男人浸泡在水池里,水汽氤氲。 隔着一道屏风,老管家恭敬回禀侯府主人的一切问题。 “夫人,今日早上用了荷叶菱角鸡头米粥,还用了一个雪里蕻素菜包子。中午上的几道菜,夫人只喝了一碗红枣雪蛤汤,直到晚上您来了,才和您用晚膳。” 浴房里,令狐漠仰面靠在是温泉水池墙壁处,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精赤的上半身,顺着漂亮的胸膛肌肉滑落。 他想到这几天晚上和莲娘用饭,她用得少。 问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她说,不是,夏天天热,她吃不下。 然后,他命人给她屋子里供冰鉴,结合管家的话,还有他自己的观察,看起来莲娘是真的胃口不佳。 可是,为什么呢? 似乎没听见声音,老管家试探问道:“侯爷,奴才斗胆,听闻夫人以前是桑农女子,如今进了侯府,心情郁结,会否是没有见到心爱之物?” 令狐漠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 因为,他遣人去查,得出结果,说莲娘嫁到陆家,三日断五匹,夜夜不得息。 陆家婆母仍旧嫌弃媳妇手脚慢。 “侯爷......”老管家开口试探。 令狐漠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山根处,叹息一声:“退下吧。” 老管家只能噤声,离去。 令狐漠觉得,莲娘或许很珍爱自己纺织的手艺,但她不一定想看到昔日在婆家赖以为生的旧物。 何必令她触景生情,要她伤心呢? 光景匆匆,时光飞逝。 终于来到了第十日,依据皇帝御赐圣旨,镇北侯府几日前就采买准备起来了。 家里张灯结彩,红布、红绸、红灯笼,样样不差件儿。 莲娘换上鲜艳的正红色凤冠霞帔,披着红盖头,今日在凤仪楼出门,前往镇北侯府。 一根红绸,新人牵引。 喜娘嗓门洪亮,字词喜庆。 一拜天地。 日月星辰为证,令狐漠与莲娘今日成婚,从此执手白头。 二拜高堂。 已故父母双亲,我今觅得佳妇,与儿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夫妻交拜。 原平安顺遂,共度此生,誓大地之上,你我同心。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嘹亮的一道声音,莲娘被红绸牵引着来到新房之中。 难得一次遇上生得如此周正的新人,喜娘拿着一只手柄处用红色布料裹住的金剪,分别在两位新人的发梢处剪下来一缕发丝。 再用红色的丝带把二人的青丝缠绕,装进了一只小盒子里。 二位新人喝过合卺酒,又有漂亮的美婢们,端来了一碗饺子。 莲娘知道这是什么,于是面色平静地咬了一口。 “生吗?”喜娘问。 莲娘垂下眼眸,说:“生。” 喜娘是本朝一个七品御史家的夫人,她本性周,大家都给面子叫上一声‘周夫人’。 周夫人当了五福人当了许多年,基本上京城里年轻一代的新人们成婚,都会聘请她当喜娘。 她还挺奇怪的,怎么镇北侯的小夫人对婚俗这么熟悉呢? 而且很平静,但今日是二位新人的好日子,却不曾见到女方的亲人。 待到繁琐的婚礼习俗结束以后,周夫人与众多婢子们安静退出房门,留给了二位新人相处的世界。 等众人完全退出,主卧的房门被安静关上。 令狐漠看向莲娘,问:“累不累?” 莲娘虽然与他靠得很近,但手臂之间仿佛能够感受到彼此身体的热气。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不累。” 令狐漠忽然侧过脸与她对视,“既然娘子不累,那就早日安置吧。” 莲娘被他眼睛中迸发的的亮光惊到了,她连忙用两只手掌按在了婚服的琵琶扣子上:“恩公……” 令狐漠此时却不让她退缩了,他伸出一只手怜惜地擦过了她半张艳若芙蕖的侧脸,最后钳住了她尖尖细细的下颔,令她抬眼与他对视。 “莲娘,你我拜过天地祖宗了,日后莫要叫我‘恩公’,唤我’夫君’即可。” 他的声音语调十分平坦,却带着颠倒终生风月的资本。 令狐漠的唇角浮现一抹趣味的笑,他的手非常大,骨节深且分明,看上去非常有力量。 “不早了,安置吧。” 说完,他那双骨节深刻、分明手指放在她的衣领上,她有些抗拒,身子有些僵硬。 可是她没有理由抗拒,面前之人是她的夫婿,他要行周公之礼,她没有理由拒绝。 直到脱干净了她最后一件衣裳,他被她一身雪白、粉腻如同蚌壳珍珠月华的肤光惊到了。 两只小小的白鸽,软软滑滑,只有喙是玫红色,小小的,仿佛振翅欲飞。 他将她放进床榻里,莲娘觉得男人的目光像贪狼,她有些畏惧。 也有些羞耻,她不想直接展示自己,于是翻身将小白鸽藏起来。 殊不知,肩腰之间好似一座座纤细、漂亮起伏的山峦,美景引人入胜,实在难以移开视线。 令狐漠开始慢条斯理脱去自己的衣裳,露出了精赤的上半生,优美、流畅的肌肉起伏,每一处仿佛都在蓄力。 这是武人的身体,身体上肌肉有型而不是虚有其表的奋张,没有一丝一毫赘肉。 莲娘看着,心理若忍不住想到陆瑾年,他的个子很高,身上也有漂亮的肌肉。 陆瑾年还是一个读书人,他握在她腰上的力气很大,撞得人头晕眼花。 发现莲娘在偷看的令狐漠,他唇角微微勾起。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只脱掉了上半身的衣裳,下面只穿了一件白丝绸薄裤。 他趁她失神,整个人身子都压进了床榻,两只手臂轻轻一挥,鲜艳的红色薄纱床帷就自然地床垂落在一起。 令狐漠把小娘子揽进怀中,握着她白嫩的手掌步步挪移,莲娘一碰到那绵软的东西就像触电了一样想缩起来。 但他不许,他声音喑哑低沉,“娘子,我是只知道使力气的粗人,你若是不适,就同我讲。” 莲娘闭上了眼睛,不想直视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流露的贪欲。 世人都说,女儿家的初次很重要。 莲娘回想起昔年嫁给陆瑾年时,初夜行房,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陆瑾年很安静,他并不与她说话。他只是沉迷地吻遍了她的每一处,用唇舌丈量山河峰峦。 可令狐漠不仅要她用手去触碰,还要用言语来挑逗。 莲娘羞红脸,他还在问些羞人的话,她疲于应付,便说:“夫君随意就是。” 令狐漠闻言,唇角立即扬起,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俊逸又痞气。 他轻笑,“那为夫就‘随意’了。” 久居沙场的将军果然十分强悍,他的刀不仅大,而且沉重,每一次挥刀都令小娘子炫目。 夜里行了三四回,每一回事毕,将军的刀一直待在温暖的刀鞘里,等将军养精蓄锐,而后再次厮杀。 莲娘十分后悔说了那句随意,行完第一回,她头晕眼花,死死咬着唇,不肯讨饶。 将军以为她羞,不肯出声,眼神一暗,心中明白,在房事上,她这样沉默的态度,定然是她前面那个人留下的痕迹。 终于鸣金收兵,将军起身端来水盆与巾子打扫战场。 不想战况胶着,战场惨不忍住。 好战的将军不得不按捺住再次鏖战的心思,只得细致打扫战场,而后修养生息。 次日,莲娘睁眼,稍微挪动,便觉得腰腿酸痛。 坐起身的时候,隐隐觉得眼前发黑。 莲娘心中后悔,虽然她不是初次破身,但将军毕竟是武夫,与寻常文人,无纶是体力,还是耐力,都十分恐怖。 莲娘起身,便有四个穿着、打扮十分相似的丫鬟进得门来,替她梳洗打扮。 耳边隐隐传出利刃划破长空的声音,莲娘推开木窗,院子里有一颗巨大的紫藤花树,紫色的花穗如同小喇叭。 院中有一个衣衫半褪赤着上半身的男人,他手里的横刀很长,刀身漆黑,武人眼眸凌厉。 长刀横扫,眼到,刀至。 男人裸露在外的肌肉奋战、流畅。 伴随着利刃裂空的声音,宛如千军万马之势。 在后院,唯有一个男人能在此处赤膊裸身。 此人正是她的新婚夫婿,镇北侯令狐漠。 将军无论视力,还是听力都十分灵敏,一套刀法下来,身上与额头生了不少汗液。 他长刀一挽,利落收入刀鞘。 令狐漠握着刀鞘,向窗边走来。 男人眼睛亮晶晶,上下打量,甚是满意娘子清新婉丽的装束。 “娘子。” 莲娘默然,随即唤回:“夫君。” 将军眼睛生得十分漂亮,高高在上,呼吸如钩。 婢子无声无息献上一条丝帕。 将军含笑,用眼神示意莲娘拿过帕子。 莲娘拿了,递给将军,他不接。 高大挺拔的男人微微伏下身,额头一滴晶莹汗珠顺着他流畅的脸部线条滑下,流经喉结,流经奋张的胸肌、腹部,最后洇湿在束在劲腰上的黑色绸裤上。 令狐漠眼睛洞若观火,他见娘子垂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声音低哑:“请娘子为为夫拭汗。” 莲娘想无视男人宛如拉丝的眼神,她觉得手中的帕子像太薄了,仿佛能感受到丝帕下的热气。 擦完汗,令狐漠又去简单冲个澡,很快收拾干净,换上新衣。 他带着莲娘去祠堂给已故的父母敬茶。 莲娘奉茶的时候,还看见在公婆牌位下方,还摆着一个乌黑的木牌位,上面写着:令狐李氏十娘之牌位。 莲娘起身,让丫鬟再去端一杯茶盏来,她亦给这位李十娘奉上一杯茶。 令狐漠看了一会儿,最后二人一起磕头的时候。 他声音轻快:“爹,娘,还有十娘,我和莲娘走了,我答应过你们,要好好活着。你们瞧,我有做到。对了,你们在地下缺什么,少什么,晚上入梦来跟我说。别吓莲娘,她胆小,禁不住吓。” 莲娘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令狐漠。 若是他的父母双亲,还有他先头的夫人还在,唉。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弓箭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转眼,二人成婚已满一月。 期间莲娘收到了不少官员太太们递进来的帖子,都是邀请她去参加共玩。 “这些帖子我要回应吗?”莲娘拿着堆成小山的帖子去问令狐漠。 他翻了翻,随手丢在一边,“用不着都去,你挑喜欢的去。” 莲娘是二嫁,前头的夫家也在京城,她担心撞见,故而挑中的都是比较小的宴会,停留的时间也短。 想不到,令狐漠这个镇北侯是真的深受帝宠,宫里面皇后听闻他娶妻,又听说他的妻子竟不是出身高门大户,遂一道凤旨颁下。 令两个尚宫宫中教养嬷嬷去教导莲娘礼仪。 据丫鬟说,令狐漠是陛下在北疆做王爷时,账下最年轻,也是最猛的一员悍将。 现在,亦是本朝凭借军功封侯,最年轻的勋贵王侯。 莲娘聪慧,学了半个月的礼仪,教养嬷嬷欣慰离开侯府,回宫交差。 这一日,莲娘竟然收到了一分使用金线牡丹纸写就的一张邀请帖。 说是六月二十日,是本朝皇后嫡女长乐公主的及笄宴会,邀请了本朝接近半数以上的官眷。 这次莲娘倒没问过令狐漠了,公主这么尊贵的身份下帖子,这要是不去,岂不是在打人家的脸面吗? 如此,到了六月二十日那一天,莲娘让丫鬟给自己搭配一个看起来比较素净的服饰与妆容。 丫鬟说,“夫人也不能穿的太素了,长乐公主的及笄宴会上,怕有心人拿您穿得素说事呢。” 莲娘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令丫鬟们自由发挥。 端得是人比花艳,正是一个美貌的候夫人。 令狐漠见她出来,眼睛里都亮堂了许多。 莲娘被他目不转睛的视线盯得心中一跳,她忽然觉得是妆容太艳丽,想叫丫鬟拆几支珠翠下来。 令狐漠爽朗一笑,拦下了要上上拆卸发簪的婢子。 “拆它作甚?娘子戴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几个字,“很好看。” 小丫鬟们听见了这番话,纷纷捂住嘴,轻声笑了起来。 莲娘一囧,她拂开男人的手臂,往旁边站了站。 令狐漠一边揽住小娘子,一边护着她往门外走去。 莲娘来到长乐公主府,加入了众多女眷之中。 好在在场官眷太多,于是按着官场职位高低,安排的座位。 每一位官眷面前,都挂着一道了漏着缝隙的珠帘,座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莲娘从没见过这样大的排面,这一个月的见识已然非常令她震惊。 她一个人待在座位上,一些想要结交镇北侯的官眷,便来同莲娘搭话,莲娘不是善于言辞之人,一问一答。 及到散场之迹,莲娘不愿再此久留,于是跟着一些官眷提前告知公主,这便离去。 莲娘心中感叹这公主府甚大,临到要出后院门时,她一个没留神,脚下竟有一道高门槛儿。 她被绊倒,一个踉跄,整个人就往前面载到,莲娘眼睛都闭上了,以为这一会要狠狠摔倒。 这时,忽然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夏日衣衫轻薄,莲娘能够清晰感知到对方手掌的温度。 她被只手一扶,整个人站稳后,正要道谢,忽然听得一声无比熟悉的声音。 “大哥。” 第8章 008 这道声音实在过于熟悉,莲娘听得心头一颤,她立即抬眼去看面前的人。 竟是一个身着赤罗青绿色上衣与下裳的男子,头戴黑色二梁冠,身量清瘦,面皮白皙,眉眼清俊,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莲娘被吓得连忙甩手,撤回了自己被那人扶住的手臂。 她后退几步,一旁侍奉的婢女去扶她,莲娘脸上的绯红胭脂也盖不住面孔上的苍白。 而她亦从对面男子脸庞上看到了震惊。 不光是他,莲娘还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有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一老一少。 她们眼睛瞪大,面色青白,哆嗦着嘴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这是白日见鬼了呢。 年纪青少的女子神色惨白,后退一步,口中无意识呢喃道:“大嫂。” 而她旁边的那个年老一些的夫人更是惊惧交加,她花白的头发上满头珠翠,浑身绫罗绸缎,果然是富贵了。 老夫人眯起眼睛,上前一步打量,随后竟然连连后退,一脚踩虚,竟直接接到在地。 有人去扶她,她颤抖问道:“ 萧氏,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莲娘又一瞬间的恍惚,萧氏,真是好久不曾听到了,她怎么忘记呢,她本姓萧,她叫萧莲。 面前跌倒在地,一脸惊恐的一老一少,不正是半路将她扔下、拖延时间逃命的婆母与小姑吗? 莲娘嘴角一勾,本来素净姣好的面容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众人一愣,虽然镇北侯的新小夫人确实生得漂亮,但据说她出身不高。 莫非乡野村妇,笑起都这么瘆人吗? 但这笑并没有维持多久,身后忽然有一男声,声线中竟带有不可置信:“莲娘,你,你还活着吗?” 莲娘闭眼,心中十分痛苦挣扎,要怎么说,陆瑾年,她的前夫婿,虽然他不大许喜爱她,但她始终记得初次见到他时。 身着月白色宽袖斓衫的少年郎,面容清俊带鱼,她刚从织机上下来,头上和衣服上都是绵白的碎絮。 莲娘生在乡野,长在乡野,头一回见到这么白皙,这么好看的郎君,她当时就愣住了,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只记得心跳得很快,咚咚咚…… 她记得他走过来,对她拱手行礼,姿容说不出的雅致,他叫她这:“世妹。” 她一愣,脸上染了飞霞,呐声道:“兄长。” 实则不该这样叫,她该回叫一声‘世兄’才对。 家里长辈笑作一团,见完人,他们叫她出去。 莲娘回到房间里继续穿针引线,她娘埋怨几个嫂嫂,竟叫她今日上机,难道不知道,她今日要相看吗? 十四岁的莲娘清情窦初开,以一种狼狈的姿势出现在雪玉一样的郎君面前,她自卑而羞愧。 村里其他小姐妹到了年纪,家里就会找媒婆上门,叫来男方来到女方家中相看,如果满意,就会商定彩礼、嫁妆,与婚期。 相看,莲娘意识到这个词语,羞得不敢见人。 她就那样来到了陆家,做了陆瑾年的妻子。 可现在呢? 她已经另嫁了,她多害怕,昔年令她怦然心动的少年郎嘴里,会斥责她恶心,不守妇道,既然落入马匪手中,就该早早自我了结!怎么给陆家蒙羞,给他蒙羞! 莲娘,脸色苍白,手脚发抖,她几乎站不直自己的身子。 甚至,连头也不肯回。 她怕,见到他失望的眼神,怕他嘴里吐出的凌厉话语。 啊,她早该死了。 她为什么要活下来,受这样的折磨? 她固然命如草芥,卑微如蝼蚁,她是想死,可她被人屡次从黄泉,拉回了阳间。 那个人许诺得太好,她一心求死,却也忍不住被撼动了…… 蝼蚁尚且惜命,她,也想活下去啊。 “莲娘……” 陆瑾年想上前面触碰她,想知道母亲和妹妹口中已死的妻子,是人是鬼? “娘子。”莲娘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将军身上总有一股草药的味道。 因为他说,他很受蚊子喜爱,为了防止蚊虫,只能用艾草薰衣裳,用艾草水泡身。 将军的臂膀很有劲,肩膀很宽厚,她被他轻轻拥入怀中。 像山。 像盾。 莲娘觉得胸膛里那颗被人攥住,高高扔向天空的心脏,好像重新跳动,一声一声。 是将军。 是令狐漠来了,洞房花烛那夜,他向她承诺: 他活着,为她遮风挡雨。 他死了,黄泉路上也会替她降服欺辱过她的恶鬼。 莲娘将头埋入将军怀抱,衣衫下,将军的心跳砰砰作响,用力且稳重。 她不敢抬头,怕见到陆瑾年失望的眼神。 怕他问,你为什么不死?就算没有被马匪侮辱,可没有人亲眼所见,你活在世上,只能害得我陆家丢人现眼,落人口舌! 你为什么不死? 为什么不殉节! 令狐漠一下朝,就来接自己的小妻子回家,没成想竟然碰上这么一场闹剧。 他眼眸锐利,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俊逸清朗的男人,这么近距离,与朝堂上看不同,朝堂上看,他只是一袭青袍,六品官。 白面书生,生得很好看。 他声音冷淡,“翰林。” 陆瑾年心绪万千,但亦有理智在心,他压抑拱手道:“侯爷。” “嗯。”令狐漠因莲娘的缘故,不大喜欢面前的探花郎。 国家三年举办一次殿试,每一次前三甲,都被誉为天子门生。 民间百姓更是称其为‘文曲星君下凡间’。 好俊的的才子,可他没能力护住自己的妻子…… 不,现在是他的妻了。 令狐漠打量的同时,对方也打量他。 陆瑾年亲眼所见,莲娘,他的妻,被一个孔武有力、权势滔天的男人拥入怀中,而她顺从又沉溺在男人的怀抱! 对方红袍绯衣,补子上的图案是四爪蟒。 王侯勋贵。 令狐漠感觉到手下那副颤抖的身躯,微微蹙眉,他抬眉:“翰林,能让让吗?本侯要带内人回家。” 陆瑾年眼眸立即锐利,他不敢置信捏紧了青袍下袖子下的手,暴出青筋白色指节。 内人? 他在说什么? 莲娘,分明是他陆家的人。 是他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进来的媳妇! 她是…… 我陆瑾年的妻子啊。 他沉默退开一步,令狐漠已经护着怀中的女子离开了。 擦肩而过之时,陆瑾年声音艰涩,“莲娘,为什么?” 令狐漠感觉到怀中人,颤抖更严重起来,他眯起眼睛,冷冷落到探花郎精致如少女的脸庞上,一哂:“陆翰林,你有空责问本侯的内人,不如腾出时间,来问问自家人。唉,人呐,不经大事,不见人品。翰林,本侯建议你日日多用无根水洗洗眼睛,否则,这对招子,人鬼不分,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话音落下,令狐漠便带着莲娘离去。 陆瑾年青绿袍子下,两只手握紧双拳,骨节青白奋张。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被人扶起来的母亲和妹妹身上,两个人面色仍旧苍白一片。 适才,镇北侯的话语萦绕在心。 他叫他,问一问自己的亲人。 夜里,京城甜水巷子,陆家。 “母亲与妹妹,你们告诉我,莲娘为什么又死而复生了?”陆瑾年做在正堂主位,他已入朝为官两月有余,身上威压日重。 陆母与陆芙对视一眼,陆芙吞咽口水道:“大哥,我和娘在路上遇见马匪,差些死在马匪刀下。逃亡路上,嫂子没坐稳车,掉下去了……” 陆瑾年闭眼,又睁开,眼眸凌厉如刀:“那你们为什么不什么不施救,芙儿,你嫂嫂进门两年,从没亏待过你。” 陆芙眼眸闪过不耐烦,但她还是垂着眼说:“那种情境下,怎样救?莫非哥哥要见到我和娘一起死在马匪刀下才肯罢休吗?” 陆瑾年用手撑住额头,平素俊秀的脸庞上,满是痛苦。 陆芙和陆母再使了个眼色,陆母起身拍了拍大儿的肩膀,说:“想不到,萧氏实在不是一个安分的妇人,她被贼人侮辱过后,竟然还贪生怕死、眷恋红尘,怎不一根绳子勒死自己!而且,她还搭上了镇北侯!我们陆家竟出了这么个狐媚的小蹄子,列祖列宗在地下怎么能安心闭眼呐?” 陆瑾年听到她母亲的话,立即抬起头与他娘对视,就是这一眼,竟然跟从来不认识陆母一样。 “母亲……你和芙儿,不再辩吗?” 他虽然坐着,陆母和陆芙站着,但他坐姿直挺,言语锐利,看得人心中发慌。 陆芙心慌极了,面上仍梨花带雨:“哥哥要我与娘说什么?萧氏那贱妇,自己被贼人坏身子,竟然贪生攀附勾搭上了镇北侯,不知廉耻的贱妇!” “陆芙!”陆瑾年手臂颤抖,他仿佛今天是头一回认识母亲和妹妹。 陆家母女,还要说什么,陆瑾年不耐烦拍拍手,正堂的门忽然被人打开。 一个高大精乖模样的男仆押着一个浑身被粗壮麻绳捆住的小小男仆进来。 陆家母女当然认得这个被押进来的小男仆是谁,正是当时在江州买来的仆人小安。 陆芙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小安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来到京都的那一天,就叫来管家找来人牙子,将小安堵着嘴发卖了吗? 小安鼻青脸肿,他跪在地上,说话都不利索:“大人,求您明查,奴才……有一次在途径山林,夜里放马休息,小夫人提醒奴才,奴才驱车逃命,没过一会功夫,就见到马匪持刀追赶……车厢里小夫人求老夫人和大小姐,不要把她丢下去……小夫人还是被推下马车,奴才本来想折回去救,不想,大小姐竟然举着一把利刃在奴才脖子边,威胁奴才驱车逃命。” 陆瑾年再听这番颠倒的语言,还是觉得好笑,他本是端方君子,无论是夫子,还是座师都夸过他是“心有惊雷,而面不改色”的君子。 现在他忽然大声笑了起来,整个人癫狂至极。 陆母和陆芙吓得瘫坐在椅子上,两个人嘴唇发白。 陆芙见兄长失态,泣道:“大哥,当时情形凶险,必然是要一个人要死。否则一家三口都曝尸荒野。我与娘,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陆瑾年心已凉透,他撑住额头,向仆人吩咐:“母亲思恋故土,抑郁成疾,幸得一游方僧人指点,从此热衷礼佛,后院那处地方,就开辟出来给母亲礼佛。若无故,不得出。永年,你去办。” 永年是陆瑾年的随从,他只听命于陆瑾年,拱手道是。 “至于妹妹,你如今十六,也大了,过两日,我自托媒人替你相看婆家,必然为妹妹找一个一心一意的如意郎君,在出嫁之前,妹妹就暂居我府上吧。整日里安分绣花做女红就是,不要再外出落人口实了。” 说完,陆瑾年抬脚欲走,深觉与这两个人相处,实在摧折心肠。 “年儿……” “哥哥,我们才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怎能如此狠心?” 陆瑾年开门的手一顿,他头也没回,声音冰凉轻微:“我狠心?你们是我至亲不假,可莲娘是我发妻,是陆家长媳,是妹妹的长嫂,亦是你们的亲人……你们,又怎能狠心推她下车?” 陆芙已然癫狂,“她只是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娼妇,她凭什么做我长嫂?” 陆瑾年闭眼,猛然回身,掐住了陆芙细嫩的脖颈,“你凭什么侮辱我妻?” 陆芙冷声道:“哥哥,你莫要被萧氏贱人骗了,哥哥在家每次用心攻书时,我亲眼所见,萧氏在后院柴房……” 她咬牙切齿,“与人苟合。” 陆瑾年脸色发白,他眼眸锐利,“陆芙,你真的无可救药,莲娘娘家于爹有恩,萧陆两家才结世好,咱们家愧对萧家,报恩者,反而恩将仇报。” 说完,陆瑾年吩咐一句,“即日起,母亲与妹妹不得踏出后院半步。” “大哥,大哥……你怎能如此狠心!” 陆芙声音尖锐,黑夜之中,宛如索命女鬼。 第9章 009 转眼便到七月初七,正是民间家家户户的女郎们夜里穿针引线,祈求巧手,觅得佳婿的时节。 莲娘被令狐漠一大早关拿起来,他令丫鬟替莲娘装扮,仙衣美服,钗环珠翠。 临到要出门,莲娘推辞说:“七月炎热,恐出门中暑,得不偿失。” 令狐漠却将莲娘抱上马车,一如内,竟然沁凉,想不到马车之中竟有冰鉴。 其实莲娘哪里是不想出门,她其实就是害怕碰见陆家母女。 虽然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但毕竟是昔日的婆母、小姑。 眼下情形,不见比见,更好。 令狐漠与莲娘共同坐车,命人开往护国寺。 莲娘忧心:“侯爷,我还是回去吧,家里也有花赏,何必跑外面来?” 令狐漠心知她顾虑,便说:“娘子不知,护国寺的茉莉最有名,今日乞巧佳节,又逢我休沐,正好赏花。” 莲娘无奈,心中忧惧,并不高兴。 谁知令狐漠到了地方,竟亲自为她撑伞,护国寺只对权贵豪门开展,若非高门大户,在这一日连门也进不去。 上午的日头不大,偶尔还有阴天。 当然了,晴光数顷洒落在漫山遍野的白茉莉上时,宛若人间仙境。 莲娘在茉莉林中转悠了一会儿,脸上开始是升发起红霞一般的颜色,汗水流淌,细致白嫩的脸蛋,生得像颗水蜜桃。 令狐漠用空着的那只手抵在唇边轻声咳嗽了一下,喉结不知觉滚了滚。 莲娘伸出一根手指,在茉莉花苞的外皮上划过,清风拂过,花苞轻摇。 “娘子,为夫,替你擦汗。” “不用了,我自己擦。” 将军耍赖皮,竟仗着人高马大,将手中那方帕子高高举过头顶。 莲娘知道这男的骨子里偶尔蹦出的恶劣,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你越是表现得想要他手里的东西,他越不肯给,偏要逗弄你。 但若是你表现出对他手里东西不感兴趣,他兴许就会直接给你了。 莲娘从刚才跳起来要拿他手中的帕子,到后来就背着他看花。 令狐漠一瞥头,“娘子生气了,我就是一个粗鲁的武夫,娘子别气坏身子了,为夫的错了,为夫给娘子赔罪。” 她偷瞄,见到令狐漠真要拱手来弯腰赔罪,她心想,将军是好人,也一诺千金,就是在塌上,不大体谅人。 她日日腰疼,令狐漠下榻 就人模人样给她赔罪,再没有不着寸缕时每一下,都要问她:“娘子要为夫重些,还是轻些?” 莲娘难耐道:“你快些……”结束。 将军轻笑,武人劲腰律动时激狂穿石,“娘子的话,为夫遵命就是。” 莲娘再也不相信将军的话了,将军塌上塌下,分明是两样人。 但现在许多人在看,莲娘知道将军位高权重,惧内的名声不不好听。 她连忙转过身,“我不要夫君赔罪……” 下一瞬,将军露出一抹笑意,宛如晴光照水:“既如此,那娘子就听为夫的,让为夫胃里擦汗吧。” 汗水不好闻,莲娘几番挣扎,道:“汗味难闻,我不想让将军见我不堪。” 原来她竟是这样想的,令狐漠轻笑,“娘子为什么这样想,我喜欢娘子……的一切。何况,娘子只需记得,为夫者,对妻子,桩桩件件没什么不能包容。” 莲娘心间一动,原来将军讲起情话来,是这样露骨的情谊。 他得偿所愿替他擦拭额间薄汗,他的新妻低眉,好一派夫妻情浓的场面。 莲娘心中有感,当即抬头向远处望去,忽然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声音。 不光是面色,还是身体肌肉,都不自觉僵硬起来。 令狐漠发现了,他收起帕子,而后顺着莲娘目之所向看去。 他面色一冷,不远处有一个身着藏蓝色的宽袖难澜衫少年走来,风华无双,秀丽温润。 不是娘子那个无能的前夫,又是谁? 陆瑾年面色冷淡,目光冰凉,落在了莲娘与那个孔武有力的男子身上。 令狐漠见到男人,不着痕迹把手臂搭在了旁边人的肩膀上,那双凌厉如贪狼的眸子看向来人,“陆翰林,真巧,你也来赏花?” 而后他侧过脸,轻笑,“这是内人。” 莲娘沉默,场面一度沉寂。 她面色清冷,僵硬地夫福身,“翰林。” 陆瑾年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他压抑忍耐,咬牙道,“陆某此来,是为了向侯爷要回我的东西。” 令狐漠眸色凉薄,语气隐含威压:“本侯竟不知,翰林留了什么?又想向本侯讨要什么?” 陆瑾年身形孤傲、面庞清俊得,长眉星目,上天待他何其宽厚,给了他这样突出的外貌与才华。 他眼眸微眯,隐含审视:“陆某此来,是想请镇北侯高抬贵手,放我妻归家。白玉微瑕,完璧归赵。” 空气正常的气氛完全凝滞,令狐漠眼神凌厉,仿佛黑豹打量妄想闯入地盘的入侵者。 他嘴角一沉,声音冰凉,“翰林,你找错地方了,我这里可没有你妻。你若念她,合该去山野林间瞧瞧,一个孤身女子被至亲当成诱饵,扔在荒郊野外,甚至还有持刀马匪围困,岂不知翰林夫人命大不大,活不活的下来。” “镇北侯,你无耻!你强夺我妻,竟还巧言善辩,矢口否认?我要去圣上那去告你!我要让天下人看清楚,你是披着狼皮的禽兽,堂堂镇北侯强虏士人正妻。固然圣上念惜你从龙之功,你猜,天下士人怎样看你,天下士林是国本根基,圣上护得住你吗?” 令狐漠眯眼,眸中含有三分危险,“你要告我,尽快去,本侯还以为你是多么好的夫婿,没想到,你为了得到她,竟想害她丧命?” “你我在朝为官,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装什么聊斋了。此事若闹到圣上面前,圣上为了保护他的臣子们,维护国家清誉,为了给天下士子们一个交代,你猜,莲娘还有命活吗?” 令狐漠话音刚落,陆瑾年仿佛抽干了身上所有力气,他盯着侧着脸缩在令狐漠怀中的女子。 以前从来不知,她的沉默寡言,有时候令人如同历经剜心截舌之苦。 他面色苍白,轻声唤:“莲娘……” 令狐漠一看面前的探花郎面如白玉,此时眼尾泛红,双眸泫然欲泣,实像一个易碎精美的瓷器。 他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向前一步,挡住了莲娘的目光,“娘子,咱们回家吧。” 令狐漠带着新婚的小夫人这便离去。 男子高大英俊,女子娇俏美貌,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陆瑾年心中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怨气,他追上去,拦住二人。 他的目始终死死盯住莲娘的脸,声音轻颤:“莲娘,他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来说,我只信你。” 莲娘心尖颤动,她终于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瘦了。 她终于还是抬头,盯着陆瑾年,声音清凌凌:“世兄,女子初嫁从父,再嫁从己。我们夫妻缘尽,日后,就请世兄当做从来不认识我吧。” 陆瑾年眼眸微张,就连嘴唇上的颜色都褪尽,他后退一步:“不认识?如何不认识!你是我三书六礼娶回家的妻。我并未休妻,也未合离,你是我妻,一辈子都是。” 莲娘默然,过了一会,她目光变得坦然:“我被丢在山林时,曾四次面临生死,是侯爷救我,人要知恩图报,你曾经教过我的。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令狐漠默然,不知为何他听她说出这话,心脏也像被人狠狠攥住。 其实他也清楚,当初若非自己挟恩图报,她定是不肯苟活于世的。 因为世俗不容她,夫家不容她,娘家不容她。 他挟恩图报,有朝一日天下大白,世人只会攻讦他人品低劣,贪图人妻,垂涎美色。 陆瑾年听她说最后一句话,心间冰凉,仿佛受到了偌大刺激。 最后,莲娘说:“世兄,你如今恩科得中,位列朝堂,前途一片好光景,定然有许多高门贵女想嫁你。你……再娶吧,当我早死在入京的路上。” 令狐漠揽着莲娘离去,高大的男子为女子打伞,二人相互依偎离去。 满山茉莉香,徒留一个苍白的如玉的公子。 茉莉啊,茉莉。 我怎能劝她莫离? 回到侯府,莲娘和令狐漠也不怎么说话,夜里两人睡在一张床榻上,并不行周公之礼。 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入眠。 莲娘知道令狐漠是被她那句‘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伤到了。 她有些后悔说出这话,有些事适合留在心里,说出来了就像刀片割的人遍体鳞伤。 他又不是害过她的人,甚至若不是他,世界上早就没有莲娘这个人了。 莲娘叹息一声。 夜里,令狐漠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掌再缓缓游移,虽然屋子摆放了冰鉴,但这双小手所到之处都仿佛燃起浓浓烈火。 “嘶……”他忍不住了,伸手捉住了在身上作乱的小手,精准的按着这只手向下摁去。 情到浓时,小娘子不肯出声,嘴唇都被咬破皮。 令狐漠发现,眼眸一暗,随即吻去了那抹艳丽的血迹。 他问:“夫妻欢好,这是人伦,娘子不要害羞,叫喊出来就是。” 莲娘想到去年,她被婆母用纳妾威胁,又发现陆瑾年出入青楼,病急乱投医去青楼学了杀招,用在陆瑾年身上,清冷如玉的夫君,斥她‘狐媚’。 重提旧事,她眉宇黯然:“隐忍人欲才是正道,夫君是大丈夫,我岂能狐媚惑夫?” 令狐漠见她情绪低落,不由放缓动作,大脑快速运转。 莲娘出身贫苦,怎能说出这番义正言辞的话?定是那没本事的前夫,在房事上斥责过她。 他愈发怜惜,动作精准,声音轻轻:“娘子声音好听的紧,为夫,爱死娘子了。” “唔……” 莲娘立即捂住自己的嘴,这么……妩媚的声音,是她发出的? 她立即抬眼去看令狐漠,将军已是满头大汗,神情隐忍、痴迷,仿佛正在历经人间极乐。 原来将军喜欢。 她像一株柔软、妩媚的藤蔓,遇见高大、粗壮的大树,正是一个好栖身之处,藤蔓便顺着粗壮的树干攀附而上。 刚直挺拔、盎然向上的大树,用身体托着花藤生向高空。 又过了几月,时间来到腊月,莲娘正在加屋内跟皇后赐下的绣娘学习双面绣。 令狐漠下朝回来,屏退了众人,拥住了莲娘,他宽大、温热的手掌搁在了她鼓起的肚皮上。 他带回一个消息:“本月初十,圣上下旨,赐了乐平郡主和那个人的婚事。” 莲娘心尖轻颤,有一种淡淡的情绪涌入脑中。 第10章 010 那个人。 莲娘和将军之间有一种默契,并不直接称呼他的名字与姓氏。 而是‘那个人’。 将军从身后紧紧抱住莲娘,观察她的神情,默不作声。 莲娘感觉到他的情绪,故作轻松笑道:“又有一对新人成婚,这是好事啊。” 令狐漠稍稍安心,他不经意转移话题,“孩子今日乖不乖,要没有踢你?” 提到孩子,莲娘脸上生出温和的莹润光芒,“它乖着呢。” 他故作威严:“你一个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说,等它出世了,为夫定为娘子报这小兔崽子折腾娘子十月辛苦的仇恨。” 莲娘笑倒,忽然感觉到腹中一动,她“哎呦”一声。 再去看令狐漠,将军嘴角恨不得咧到耳后根,一排整齐的白牙闪亮,“娘子,它,它动了!!!” 将军兴奋的语无伦次:“它怎么会动呢?哈哈哈哈……” 莲娘嗔他:“又胡说,它还有五个月就出生了,怎么不会动?” 将军自知失言,连忙打嘴,呸呸呸! 本以为今年相安无事,没想到除夕那日夜里,圣上宴请文武百官之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疆,竟有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报传来。 当天子近侍将紧急军报传到帝王手中,一时丝弦断,歌舞停,文武百官噤声,面面相觑。 “今夜除夕,逢此佳节,朕被本欲与爱卿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不想西北赫赫竟然反了,格日图哈杀父篡位,拥兵十万聚于凉州敦煌郡外!实在可恨!” 朝臣们沉思一会,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离席跪地高声道:“陛下息怒。” 皇帝将军报重重放在桌案上,面前那只金黄色的江山永固杯被碰倒,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显露出了巨大的声响。 “陛下息怒。” “息怒有什么用?我朝文武百官,英才汇聚,竟无人想去为朕讨贼,为国开疆吗?”圣上声音威严,令许多朝臣冷汗淋漓。 话音刚落,有一洪亮声音响起,“陛下,臣愿去北疆,为陛下分忧!不破赫赫,誓不还朝!” 皇帝欣慰,“镇北侯果然深慰朕怀,朕封卿为凉州大都护,去吧,待卿还朝,朕亲自出城迎你。” “是,臣定不让陛下失望。” 令狐漠夜里回到家中,莲娘被他惊醒。 他说明了自己明日启程前往北疆,莲娘心中忧虑,她抚摸着高耸的腹部。 “娘子还不安眠,是担心为夫,上战场却回不来吗?”令狐漠从不避讳,生死面前更是看得淡。 莲娘不语。 令狐漠便摸摸她的肚子,低声道:“我十五岁起,就在战场厮杀,拼命了,何况我如今有你,有孩子,我怎舍得死?” 莲娘还是不语,令狐漠又说:“便是我战死沙场,娘子,你也不必担心,你安心生下孩子,我刚才已与朝中好友通过气,若我没了,请他们代为照看你与孩子。你别担心,陛下还皇子的时候,我与他同吃同住,有一回,还是我为他挡了有毒的暗箭,我若死了,陛下定会宽待你与孩子。” “你安心生下孩子,不必有心我的生死,男儿战死沙场,热血抛洒在我守护的土地上,此为我之荣幸。” 莲娘听得断肠,抽泣起来。 令狐漠手忙脚乱起来,又是亲,又是哄。 她终于安静下来,“你得活着回来,我嫁你时,你答应过我要长命百岁,你说,你活着替我遮风挡雨,怎能说话不算数?” 令狐漠头都大了,他一时讷讷,忽然生出急智道:“你瞧我乌鸦嘴,哎,我身为一国主将,怎会轻易赴死?我只是……” 想把话都说给你听,战场瞬息万变,若有万一,这些掏心窝的话岂非无法再说出口? 莲娘捂着肚子,“你尽管去吧,也别忧心我与孩子,你若死在异乡,我爬也会爬到凉州去接回你的尸骸,不叫你曝尸荒野。然后我会带着孩子改嫁。” 令狐漠原本笑嘻嘻的脸一沉,等等! 她说什么? 她要改嫁? 他哭丧着脸道:“娘子,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改嫁?亏你说得出口,我没了,你就成京城最有钱的寡妇了,你知道吗?你想啊,虽然你没了男人,但是你有钱,有孩子啊,还不用伺候公婆,有钱有闲,多好啊?” 莲娘“哼”了一声:“我现在是侯夫人了,若是再嫁,只会嫁得更好。” 令狐漠:“……” 令狐漠简直说不出话,他心口疼! “夫君怎不说话?”莲娘故意问。 令狐漠咬牙,狠狠嘬了一口莲娘雪白的脖子,磨牙道:“娘子放心,算命的说了,为夫命硬,寿数一百好几。为夫只要一息尚存,爬都要爬回来了闹鬼,定不教娘子……” 他恨恨:“定不教娘子,夜夜空房!” 第二日一早,莲娘一睁眼,却发现天都亮了,她立即去看枕边,伸手一摸,被褥都是凉的。 她大声叫了贴身婢女来,婢女说:“侯爷是寅正初刻启程的,怕扰您睡眠,不让叫醒您。” 莲娘疑惑的看到了手里一截布料,她看了一会,才认出是令狐漠的寝衣。 “夫人,这是侯爷起身的时候,您拿着侯爷的衣裳,侯爷不不让吵醒您,就拿刀把衣裳割了一块下来。” 原来如此。 莲娘轻轻抚摸这截裂裳,她将那快布料放在脸侧,仿佛他的手掌轻轻抚摸。 将军,定要毫发无损地归来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莲娘的肚子也一日鼓似一日,到了后面她腿肿的厉害,就不出门了。 到了发动那日,已是暮春五月。 派人去请了早就预备好的稳婆四名,并御医一位,据说是圣上想起镇北侯出征在外,而他的小夫人独自生产,故而派遣了太医院里的‘妇科圣手’来。 莲娘头一回生产,没走动一步,下面都像是要撕裂开一样。 每一炷香的时间,最年长的那个稳婆就会来查看莲娘宫口开指情况。 稳婆擦汗,说:“不用走了,夫人宫口十指已开,现在就去产房生产。” 生孩子真疼啊,眼睛疼得看不清,看谁都是重影。 终于,疼了许久,晕过去了几回,幸好用老参汤吊命,鬼门关晃悠了几回。 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挤出,过了一会儿,一声强有力的哭声传来,吵得人脑仁都疼。 稳婆高高兴兴把孩子擦干净,包起来,道:“恭喜夫人,喜得麟儿,小公子哭声响亮,十一位俊俏的哥儿。” 莲娘对婢女说了一个“赏”字就陷入了昏暗。 再睁开眼时,莲娘看见旁边的孩子,心中欢喜,这竟然是她生出来的! 她用一只手抚摸小婴儿红彤彤的皮肤,他没睁眼,嘬着嘴儿,张嘴就把莲娘的食指尖咂进嘴里,有力地吮吸着。 “来人……”莲娘气息不稳唤了一声,没成想门开了一条缝,进来一个面貌平凡,眼眸锐利的婢子,她走路的时候,和别的婢子完全不一样。 莲娘想了想,脸色大变,她想起令狐漠和他的属下走路,就是这样的,下盘特别稳。 但她记得令狐漠留下的武婢中,并没有长这样的。 她脱口而出:“你站住,出去叫槐序来。” 槐序,是她的贴身婢子。 谁知,那婢子压根不停,快步走来,竟从袖中抽出利刃,寒光闪过。 啊—— 她的孩子! 出于求生本能,莲娘忍着下身剧痛,于生死关头抱住了孩子,缩到了大床最里面,她立即大叫救命。 那婢子持刀近在咫尺。 莲娘求饶道:“姑娘,姑娘,你等等,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杀我?” 婢子眼眸冰冷,唇皮很薄,“我奉命来杀你,你若有疑惑,不如带着你儿去地府问阎罗吧──” 话音刚落,那婢子面目狰狞,高高举起利刃。 莲娘刚生产完,如今半丝力气也无,她惊恐睁眼,只得用身体护住孩子。 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 但疼痛未至,只有温热的血液滴落在脸庞、喉间。 莲娘抬眼,眼见那婢子目眦欲裂,胸口竟然穿出一柄白刃,长刀从后面拔出,露出了一张冷厉、清俊的面容。 莲娘愣住,呢喃道:“陆世兄。” 陆瑾年闻言,心尖铮鸣,他觉得喉头一片苦涩。 他露出一抹苍白的笑,“莲娘,你活着太好了,我杀了贼人。” 莲娘连忙查看孩子,见孩子在她怀中安眠,她放下心来,真诚看向陆瑾年,“陆世兄,多谢你救命之恩。” 陆瑾年还要说什么,忽然一道灼目火光腾地而起,外面有尖叫哭喊声—— “走水了!救命啊……” 莲娘惊恐看向不远处坍塌的房梁,砖瓦落在地上碎裂,火舌饕餮一般吞噬一切。 这场烈火来的太快,十分蹊跷。 片刻之间,屋子将成火海。 莲娘将孩子递给陆瑾年:“我跑不动了,世兄,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把他带出去,看在昔日夫妻情份上。” 陆瑾年将孩塞回莲娘怀中,他惊恐拂开要砸在莲娘身上的火桩子。 莲娘哭泣道:“你不要管我了,逃命去吧,这火起得无色无味,定是用了禁药,你现在不走,何苦要与我一起葬身火海?” 陆瑾年恨声,他急忙抱起母子二人,穿梭于火海之中。 莲娘看见抱着自己的男人,他那张清隽如白玉的脸,与墨发上,都沾染了死死焦灰。 她泣道:“世兄,是我负你。” 陆瑾年跑出内门,正好撞见疲惫湿漉漉、淌水的被褥进来救人的男人,他一愣。 镇北侯? 他不是在凉州收拾战场缴纳物品吗? “看什么,你不要命了?”令狐漠觉得读书人墨迹的不像话。 “给,你要带莲娘出去。”他将莲娘与孩子传给令狐漠,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已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莲娘睁眼,看见令狐漠,嘴角的笑容还没扬起,立即就去看孩子,发现孩子呼吸顺畅,她立即松懈了一口气。 “那个……夫君,陆翰林呢?”她问。 令狐漠将妻儿拥入怀中,“他醒了。回家去了。” 莲娘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夫君,你怎么在这?不是该在凉州吗?” 令狐漠笑道:“赫赫不堪一击,我已发信请示了陛下,说我想回来看儿子降生,陛下允了。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孩子来到人间。” 莲娘强撑着笑,回忆起今夜,深觉死里逃命,劫后余生,后怕道:“不知我究竟得罪谁人,竟连孩子也不放过。” 提到此,令狐漠眸光冷硬起来。 第11章 011 这边,陆瑾年被镇北侯府里的人送回陆府,他一打开内寝的房门,一抬眼就见到一张鲜艳、俏丽的容颜。 正是他去年年底新娶的妻,平乐郡主。 陆瑾年面色不虞,神情更是冰冷。 一直坐在塌上年轻的女子神情阴郁,她冷眼瞥见了陆瑾年右边手臂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郡主冷笑问:“郡马爷,昨儿夜里去哪了?” 陆瑾年心中颇为惊奇,因平乐郡主今年才十五岁,十分年轻,城府心机样样狠毒。 他先前以为她只是当久了高高在上的皇室宗亲女,直到去年十一月,她‘不甚’掉入水中,。 当时因四顾无人,陆瑾年不忍见到一条年轻的性命凋零,于是只能义无反顾跳进湖里,没想到,人一救上来,适才怎么都找不见人,此刻湖岸边上竟然已经挤满了人群。 没过几天,离王爷就来找媒婆上陆家推敲婚期。 陆瑾年推拒,场面话说的很漂亮。 离王爷冷哼一声,袖子一甩:“陆翰林好大官威,你固然救下本王女儿,但你同时也瞧见了她的身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整件事情满京城都知道了,你若不娶,她将来怎样嫁人?” 陆瑾年不应,道:“我跳湖是为了救人,郡主是尊贵人,何愁贵婿?” 离王爷冷笑,“你不必自卑,本王掌中珠早就看中你,你既然仁心宅厚救人,这不正好,你娶了她,佳人才子,岂不成全一段佳话?” 陆瑾年不愿屈从权贵,生生把离王爷呛了红脸,留下一句:“你等着。” 还能等什么? 等来等去,不出半月,天子就降下赐婚旨意来。 陆瑾年作为臣子,听闻娘子受贼人所害,为保贞洁已上吊自杀。 皇帝乐见自家侄女与满腹书墨、少年成名的探花郎结亲。 只是他并不心悦于她,但既娶她,也只能担起做丈夫的责任。 不想昨日他听见嫁到武安侯府大公子的陆芙,回到家中与郡主说话。 女儿家之间私密的话题,他本不愿偷听,只是听见陆芙竟与郡主说起莲娘之事。 说到进京途中,莲娘被马匪侮辱,竟贪生怕死,不肯自杀,又不知如何遇见镇北侯,期间凭借床上狐媚功夫竟迷惑了镇北侯,一跃成了勋贵之妻。 此时,陆瑾年已推门而入,冷声道:“陆芙,你住嘴,你既然出嫁,便是武安侯府之人,怎可口出恶言,随意往人身上泼脏水?” 陆芙冷笑说:“是那贱妇做下丑事,我作为陆家女,竟说她不得了?” 陆瑾年被陆芙狠毒的模样吓到,惊退一步。 郡主拍拍手掌,有两个小厮强押着一个身形单薄、身体上全是皮开肉绽的伤口,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生疮流脓。 陆瑾年蹙眉,打量着面前被毒打成这般的女子。 郡主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小厮会意,伸手将那被强跪在地上的女子挡住脸庞的鬓发拨开。 女子那张性状姣好的脸庞布满了深可见骨的鞭痕,足可见下手之人心肠之歹毒。 陆瑾年蹙眉,试探问道:“杨柳?” 听闻有人交换自己名字,被鞭打得不成人形的女子眼眸流露一丝亮光。 她连忙蠕动,“夫君,夫君,救我。” 只是地上这个名叫杨柳的女子尚未爬到男人身旁,便被一只就精美异常绣着云纹、鞋头缀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的鞋子,踩住向上的一张侧脸。 郡主犹觉得不够解恨,脚下更加用力碾,女子疼得面容憋红,面色尤其恐怖。 “你这小贱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草芥蝼蚁一样的性命,你也配热如此称呼我的夫君。” 陆瑾年看见郡主脚下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痛苦的模样,他心中抽痛。 郡主见他面色痛苦,更加快意。 旁边陆芙一瞧杨柳的女子,惊声说:“呀,嫂嫂,这个女子生得跟那个小贱蹄子一模一样。” 郡主恨得不行,还要下死手,陆瑾年连忙拉住郡主,“她只是一个歌姬,你纵然天潢贵胄,怎能草菅人命?” “哼,我家的江山,我想怎样处置都可。郡马爷好猖狂,放着家中我这个美娇娘不理会,竟然去教坊司偏宠这个和长得跟你前头那个一样的小贱人?来人,把这个小贱人打发人牙子买到烟花柳巷去。” 郡主怒不可遏,放言道:“如此贼妇,我定不饶她性命!” 陆瑾年阻拦不得,只得暂时按捺情绪,哄着郡主。 他看向陆芙:“妹妹日后若无事,便少来家中吧,你是陆家女不假,但咱们逢年过节拜的已经不是一个祖宗了。你性子骄纵,要尊敬丈夫,孝顺公婆。” 陆芙眼泪立即就下来了,“哥哥怎能说这个,爹去得早,长兄如父,我家那个日日留恋秦楼楚馆,不肯回家,武安侯府的三姑六婆,一见我就催我生孩子,可我日日都见不到丈夫的身影,我一个人,怎么生的出孩子?” 陆瑾年知道妹妹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她哭起来只让他烦躁。 至于郡主原本就是离王府的掌上明珠,她是家中老幺,从来是娇养惯了,她也不喜欢面前这个小家子气的小姑子,衣着谈吐样样不入流。 何况几月前,她如愿嫁给武安侯府的六公子,郡主却知道她是先与六公子无媒苟合,而后借肚逼那多情的六公子娶她。 陆瑾年是本朝新贵,又是本朝宗亲的夫婿,武安侯府就捏着鼻子叫六公子娶她。 至于陆家那热爱念佛的婆母,则是听到了陆芙成婚时,有一个在自称是陆芙情哥哥的男子去侯府大闹一场,中风了,瘫在床上起不来身。 床榻边时时刻刻离不得人,否则随时就会拉撒一身。 郡主闻见那股恶臭就恨不得床上老虔婆速死,只是身为人媳,岂能露在表面,她暗地里令十分的丫鬟给这个婆母喂慢毒的药物,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瘫在床上像块死肉。 陆芙也不乐意去见她娘,每次来家中,都是来讨好郡主。 郡主虽嫌她出身差,但看在她是陆瑾年妹妹的分量上,帮她料理了那个自称‘三郎’的江洲男子。 没想到,那男子家人来了,状告陆芙婚前通奸,如今他嫁,见到昔日旧情人心生歹意,残忍杀害。 陆芙此来告诉郡主莲娘的事情,就是为了讨好这个嫂嫂,希望她能帮她摆脱这事。 她哥哥尚且不知她这些污遭事,她也不敢说。 “妹妹回去吧,你的事,我记在心上了。”郡主如此道。 陆芙见事成,福身说了几句话,高高兴兴走了。 没想到郡主暗中蛰伏,陆瑾年按插在郡主身边的丫鬟汇来说,郡主命心腹丫鬟混入镇北侯府,趁机杀死镇北侯府的莲娘。 陆瑾年没想到郡主丧心病狂致死,一得知消息,立即赶往镇北侯府,幸好赶上了。 婚姻不足一年,陆瑾年看着衣饰华丽,年轻美貌的郡主,忽然觉得那衣裳下裹着一具淬毒的白骨骷髅,身上散发恶臭。 就连这庄婚姻,也穷途末路了。 他蹙眉,走到书案前写下一个字,拿起那张纸扔到郡主身上。 郡主捡起来,上面白纸黑字,偌大一个“妒”字。 她失声痛哭,死死抱住陆瑾年:“我是太爱你了呀,夫君,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陆瑾年声音冰冷:“所以,你就要杀死我身边一切女子吗?” 郡主脸色一沉,“自然,普天之下除了我,谁配做你夫人?” 陆瑾年声音冰凉:“我要休妻。” 他不顾手臂上的疼痛,失魂落魄走出房门,呢喃道:“我要休妻......” 背后传出凄厉的叫声,“夫君,你休想,休想摆脱我!我绝不会把你让给别的贱人!” 又至七月初七。 莲娘抱了一会儿小孩子,发现胸前竟然涨乳,赶紧去换衣裳。 期间,另一个丫鬟说:“夫人不知,京城最近有一位特倒霉的陆大人呢?” 莲娘没太在意:“怎么个倒霉法?” 丫鬟道:“据说陆大人的妹妹,加入武安侯府,被从前在闺中做女儿时的情哥哥家人找上门来,官府查明是她花钱卖人行凶,杀死情哥哥,最后官府判她浸猪笼呢。” 莲娘点点头,“真可怜。” 小丫鬟又说:“这位陆大人母亲本就中风在床,惊闻女儿噩耗,直接就七窍出血,大夫来时,人早就没了。” 莲娘“唉”了一声。 “你这小蹄子,说什么不高兴的事,惹夫人难过。再说,叫嬷嬷揭你的皮。”槐序说道。 那丫鬟笑嘻嘻,说:“夫人宽容,这一个多月夫人坐月子都没出门,心中苦闷,我给夫人说这些解闷呢。不过这陆大人最倒霉的事情还没说。” 莲娘奇道:“是什么?” 丫鬟道:“是这位陆大人一月前要休妻,状告到当今圣上面前。只是这陆夫人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古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况陆夫人以死相逼,圣上只好劝和,时间长了,只装作不见他。夫妻两个斗法,都厉害得很呢。” “只是半月前,圣上不知为何,将离王及郡主申饬一顿,收走了郡主名下封地呢。” 莲娘后知后觉,她想到了什么,问道:“那陆大人的‘陆’,可是耳击‘陆’?” 侯府侍奉的丫鬟自然识字博学,笑道,“夫人怎知,就是这个陆呢。” 莲娘闻言,沉默了许久。 丫鬟们见她情绪低沉,都噤声不言语了。 夜里令狐漠回家,脑袋在她怀中拱来拱去,沉溺道:“莲娘,我带你,还有咱儿子去凉州吧,那里虽然没有京都繁华,但胜在自然辽阔,我教你骑马,天气晴朗时,我带你去踏青。” 莲娘疑惑,“怎么忽然要去凉州?” 令狐漠问:“你可喜欢京都?” 莲娘点点头,又摇头,“京都太繁华了,有心人太多,待着累。” 将军笑了。 他说:“你忘了,我出征时,圣上封我为凉州大都护,自古以来,都护都要去到属地镇守。正好,咱们五日后就出发,带上霁儿。” 霁儿,正是他们长子之名。 莲娘被折腾得迷迷糊糊,说了声好。 临行那日,莲娘抱着孩子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 孩子在她怀中安眠,她坐在窗边,回望身后高大、气派的京城,心中满是惆怅。 忽然瞥见一人影站在墙角站立,远望。 车马越来越远,那人越来越小。 那人站立许久,终至车马队伍不见,他手中一只青绿柳枝飘落在地,吹入风里。 令狐漠骑马过来,他瞥见安睡的幼儿,道:“娘子怎如此偏爱这小子?” 莲娘:“?” 他轻轻仰头道:“娘子怎抱他这样久?孩子不可如此溺爱,把他交给乳娘就是。” 莲娘不理他。 他又是哄,又是激,莲娘又开颜轻笑。 “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娘子不如与我共乘一骑?” 莲娘忧虑,“恐人见了,说我不端庄。” 将军轻笑:“我就不喜欢端庄端庄是用来约束旁人的,我就喜欢娘子不端庄……” 莲娘羞红脸,怕这厮再说什么惊天骇俗的话来。 她将孩子递给乳娘,队伍停下。 将军将羞红脸的小娘子抱上马来,略略催马,风声呼啸,很快将众人甩在身后。 “娘子,你快活吗?” 莲娘扭捏,反问,:“夫君呢?快活吗?” 将军大声笑了笑:“快活,与你在一处,我很快活。” 第12章 012 冬日清晨,竟然罕见出了太阳。 凉州大都护府。 年轻的孩子们围绕在院子里,院子中间有一座竹椅,上面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子。 美人迟暮,深受病痛摧折。 她时而闭着眼陷入沉睡,时而睡醒了,睁开眼看着儿孙们,问:“你们父亲来了吗?” 三个儿子与两个女儿哭成一团 最大的儿子说:“娘,您等等,爹在战场指挥兵将们镇压赫赫兵乱,很快就来见您了。您……千万等等他。” 小女儿嗔道:“爹怎么这样?为什么不来陪娘?若是晚了,岂不……” 遗憾终生止于兄姐们的眼神中。 莲娘知道小女儿被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她道:“老幺,你都当娘了,要稳重,不要让儿孙们看笑话。” 小女儿感觉什么东西有流走一样,她擦泪道:“我知道了,娘。” 莲娘又说:“你们爹是主将,要对家国负责,怎能因个人生死所废?” 儿孙俱是不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耳边的声音越发小了,隐隐听到几声“赫赫败了,赫赫败了……大都护回府了。” 她混混沌沌,又睁开眼,天边的太阳还在空中,屋檐上晶莹的积雪厚实又发出光芒。 “娘子,我回来了。” 手被一只生着厚茧的主人握住她强撑开眼皮子。 将军鬓发凌乱,已不似年轻时候的风采。 她笑了一下:“夫君,你来了。” 接着她又说:“你听见那风声了吗?” 令狐漠说:“你怕不怕?” 莲娘摇头:“不怕。” 他点头:“娘子不必怕,你先走,我紧随其后。奈何桥上你等等我,到了地下,我也照样替你降服那些欺辱你的恶鬼。” 她说:“你得好好活着寿终正寝,路过忘川奈何,我在开满曼珠沙华之处等你。今生你我夫妻缘尽于此,一切,留待来生。 ” 将军力气尽失,她的手从他怀中滑落,腕间那只玉镯磕在竹椅边沿上,如水清润的翠玉破碎、飞溅。 玉碎人亡,一切留待来生。 将军撑到第七日,明日老妻就将下葬。 大儿子捧着药,请他喝下。 令狐漠推开药碗,看向窗外:“我的病我知道,药石无用,不要浪费。你们五个俱已成家立业,我不担忧。只是……” 见他迟疑,大儿忍泪说:“爹放心去,我们会将您与娘葬在一处。” 令狐漠嘴唇微张,已难说出话来,只是眼中含泪,目光逐渐涣散,迟迟不肯闭眼。 小女儿会意,连忙将母亲的旧衣递给他。 将军已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苍老的手指轻轻抚摸怀中之物,他轻笑。 闭上眼睛,一滴泪流淌,掉入斑白的发缝。 一时,哀戚的哭喊声响彻府内。 外面的晨曦轻轻照在白雪上,金黄粉嫩。 似乎有两个身影,一高一矮,形状亲密。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有情人相爱,愿在大风雪中一同归去。 【全文完】 乙巳.盛暑 棠梦生